由於怪老的刺激,男子脈中血液橫流,使他痛苦不已;同時,怪老又擅為男子解除蛇毒,男子昏迷大半夜,次日清晨意識恢復。
樓寅敖原以為他可尋回過往記憶,但他沒有。
樓塵心與男子和睦相處,不時連同銀一起出遊。
今日二人一狗相偕出了山谷,一路吹風、賞景,心情好不快樂之時,卻遭遇數名盜匪!樓塵心與銀懷有自衛能力,加上男子施展武術,而擊退盜匪。
雖然如此,好端端的遊興一掃而空,二人一狗折返山谷。回程男子一句話也不說,樓塵心靜靜走在他身旁,不打擾他想事情。
直到屋舍出現眼前,她才試探性地出聲喚:「王。」
男子看她,「小塵,你沒事吧?」
「沒事呀!」她笑,「那幾個土匪找上我們實在是倒楣。王,想不到你會武功耶!」
「那些……」男子眉宇間有一絲陰鬱,「土匪說的幾句話,你聽得懂嗎?」
樓塵心想了一下,搖頭,「我沒注意聽。怎麼,你聽見什麼?」
男子亦搖搖頭,「沒什麼。我去湖邊走走。」
「我也……」樓塵心想跟著他,卻被屋子裡出來的樓寅敖喚住。
「小塵。」
「爺……」面對樓寅敖責備的目光,樓塵心不敢再迷戀男子的背影,低下頭,「我馬上去準備晚餐。」說著,想繞過樓寅放,踱步至屋後廚房。
「你先跟我進來。」樓寅敖轉身入屋。
樓塵心跟在他後頭。
「今天一整天,你們去哪裡?」樓寅敖坐在自己釘制的太師椅內,問。
「我帶他去遇見他的森林,看看他能不能想起什麼。爺,我們在那裡遇……」
樓寅敖面容嚴肅,「真的只打算到森林去看看?」
樓塵心不敢看他,小聲說:「可能的話,還想進都城逛逛。」
「想進都城逛逛?」樓寅敖極為不悅,「你是打算在那裡住上一宿了?我前天跟你說的,你全當作耳邊風了!」
「我不明白。」她抬頭,「爺,你要我離他遠一點,可是這裡就你、我、銀,還有他,我如何對他視而不見?」
樓寅敖霍地站起,「我告訴過你,他的情況太過特殊!你怪老爺爺對他下了蠱毒,一旦發作,你就成了他下手的目標!」
「就像那天晚上一樣?」樓塵心咬住下唇,想起初識王的情形,雙頰微紅。
「不只是那樣!他會對你……」那夜他沒得逞,但絕不能給他下一次機會凌辱樓寅敖心愛孫女的機會!樓寅敖甩袖,背過身去,「總之,不可以犧牲你!我一定要找出不用犧牲任何女子貞潔的欲蠱解方!」
「這樣就好了呀!」樓塵心探知爺脾氣來得快去得更快。上一刻她縮著雙肩聽訓,這會兒已嘻皮笑臉,「爺,你盡快找出解方,王就沒事了。我和他在一起,也不會有危險。」
「你是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樓寅敖擊桌,「情、欲雙蠱這類控制心性的毒素,解方難求!加上他的情況這麼特殊——中了欲蠱後遭蛇吻,又因頭傷而失憶——蠱毒、蛇毒與他的記憶糾纏成一個怪異的情況,明明有事,他卻和正常人沒兩樣……」
「說不定他好了呀!爺,他現在人好好的,你也說他和正常人沒兩樣,所以說不定
「笨蛋!你忘了怪老幫他解了蛇毒了嗎?即使蛇毒未解,他也未必真正平安無事!蛇毒、蠱毒之前雖相互牽制,遲早會較量出個高下。總之,你少和他黏在一起!」
「為什麼?他明明是個好人!銀也喜歡他!」樓塵心噘噘嘴,「前天爺要我和他保持距離,這兩天入夜後我已經不和他碰面了;現在你還要我和他少在一起……我們明明住在同一個地方……爺,那欲蠱不是晚上才會發作,為……」
「一切都亂了。」樓寅敖兩手一擺,不停搖頭,「意外大多,我根本料不到接下來會變成怎樣。」如今即使欲蠱在白日竄動,也不無可能。
「還有,」樓寅敖瞅著樓塵心,告訴她:「前天晚上,蠱毒發作過一次。」
「前天晚上?」王又受蠱毒折磨,情不自禁想佔有異性?她完全不知道!「爺,當時你怎麼辦?」
「當時他的神志完全失去控制,我恐怕他找到你,只好賭一下了。我讓他服了蝕尾草。」
「蝕尾草?」樓塵心神色一震,「爺,那不是……劇毒嗎?」
樓寅敖頷了下首,「所以,他現在的平安無事只是假象。」
「難道……他這種病症,真是無藥可救?」除了適時提供異性任其洩慾?除了以劇毒與蠱毒抗衡……沒有其他妥當安全的方法可以醫治他?
樓寅敖撚鬚,輕歎口氣,說道:「有一種說法——若欲蠱發作,求不得異性心甘情願以身相許;或情蠱發作,求不得鍾情之人的真情回應……中蠱之人的身心將受到生不如死的苦痛,倘若忍得過七七四十九天,將可奪回自身情慾的主控權。」
「七七四十九天……他可以的,一定可以。」樓塵心對男子有十足信心。
「不可能。」樓寅敖否絕得斬釘截鐵。「如果他熬得過,我不會動用蝕尾草。小塵,離他遠一點,別對他動心。你怪老爺爺也說過,你們兩個不能在一起,也不會在一起。」
「我……我無所謂……」樓塵心雙拳緊握,下了一個重大決定。「爺,給他蝕尾草的解藥,等他蠱毒再發作時,我……我可以……」
「小塵!」這是什麼傻話!她居然自願成為欲蠱的解方!樓寅敖更用力地擊桌,木桌被擊出裂痕。傻話!天大的傻話!
他掏出兩錠銀兩,「明天一早,你和銀帶著這些銀兩進城去!直到我說可以回來再回來!」
「我不要!我是真的喜歡他!我不在乎什麼貞……」
樓寅敖掐住她的肩膀,阻止她再吐出傻話。「從小到大你見過幾個男人,你懂什麼?小小年紀哪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喜歡!」
樓塵心皺眉,但不喊痛。「我沒什麼見識,但是我懂!我是真的……」
「夠了!」樓寅敖推開她的同時,自己退後兩步。「全都一樣……和你娘一模一樣……遇上這種事就和驢一樣蠻,什麼都聽不進!結果呢?結果你娘是什麼下場?得不到真愛,發覺自己受騙了之後,帶著你回到我這兒來,把你扔給我……」他聲音哽咽,眼角隱隱有淚光。瘦削的手高舉,指著頭頂上的一根橫樑,「然後自己在這根樑子下上吊了!」
淚水滑落樓塵心臉龐。她不懂娘親的感受,但她忘不了娘親淒慘的死狀……
「你教我怎麼能隨你去喜歡,隨你去糟蹋自己!」樓寅敖吼道!
「我不一樣!我比娘堅強多了,而且,爺,王他不會是個薄情寡義之人,他和……爹不一樣……」
「一樣!全都一樣!女人碰上這種事時只有一個字——傻——!」
他重呼吸數次,情緒稍緩,重新以憐愛的目光看著孫女,「你現在如何稱喚他?你喚他——王?」
「嗯,因為那天怪老爺爺一看到他,便喚他王……之後我這麼叫他,他似乎也覺得很順耳。而且,他給人的感覺的確像王者般的尊貴。」她抹去淚,重露笑意。
「王……你有沒有想過,若他真是一國之王,他能扔下他的子民,與你隱居於此,相伴一生?」
「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是一國之……」
「不可能嗎?」樓寅敖反問,「你不是才說他有如王者般尊貴?」
樓塵心愣了一下,「那是……」
「小塵……」樓寅敖歎氣,語重心長,「爺換個方式說好了。假若你希望他永遠別離開,便乖乖地聽爺的話,和他保持距離……一直到爺找出解方之前。」
樓塵心未再爭辯,轉身跨出房屋大門。
她低著頭,無精打采地沿著屋牆走。
「銀……」她蹲身抱住銀,「爺好過分,惡狠狠地潑我冷水,不相信我……」以埋怨的口氣反駁爺的說詞,「說什麼希望他永遠不離開的話,就該和他保持距離,這很矛盾,不是嗎?他就在眼前,卻不能接近他,和他離開這裡有什麼兩樣?如果爺永遠調不出解方,我也必須永遠和同一屋簷下的他形同陌路?」
銀朝另一名靠近的人甩甩尾巴,但樓塵心未察覺。
「不要對他動心……現在才說這種話,怎麼來得及……?」她將臉埋入銀頸側柔軟的毛髮裡,「銀,我喜歡他……好喜歡……」
「喜歡誰?」一低沉嗓音誘人地問。
「還會有誰?」樓塵心不察地對著銀答:「總不會是你、總不會是爺吧?」她一怔,「銀……你怎麼……」
「呼呼。」銀咕噥出嘲弄的聲音。
「啊……」她這才發現王已來到她身旁。想起方才直率的告白,她不好意思地找銀出氣,輕敲銀的頭罵:「死銀、臭銀!」
銀豈肯挨打,起身躍至男子身邊,棄她不顧。
她只得將臉埋入腿間,兩手抱膝,「想笑我就笑吧。」
「為什麼以為我會取笑你?」男子斯文道。
樓塵心轉臉偷覷他,「你不會嗎?」
他搖頭微笑,笑容微有澀意。「我已經沒有資格耍頑皮性子。之前因為不懂事、因為病痛,逗得你氣呼呼便覺得開心,現在不行這樣了。」他的心智已與他的外型一樣成熟。
「你……你曾經說……我們要……永……」
「永遠在一起。小塵,我是真心誠意有這樣的希望,但是……在我喪失記憶前,我是不是也對誰說過同樣的承諾——這是我的難處。所以,我沒有辦法給你善意的回應。」
樓塵心低頭拔著小草,佯裝漫不經心地問:「什麼時候開始,想得這麼多?」
男子兩手背在身後,美瞳眺望遠方。樓塵心蹲在地上,仰望他,覺得此時的他格外氣宇軒昂、格外……遙遠。
「下午那批蒙面人,不是普通的盜匪。」
他優雅的語音緩緩逸至樓塵心耳畔。她站起,「你怎麼知道?」
「他們針對的是我。」他看了她一眼,以確切的語氣道:「他們認得我。」
那些盜匪貪圖的不是他們身上的錢財,而是想殺他?他怎麼知道?是由那些盜匪的談話中得知的?
樓塵心不禁懊惱。當時她專注與盜匪對招,根本沒留意盜匪在吼喊些什麼,只曉得他們說的是塞外蠻語。
住在兩國交界處的人民大多操雙種語言生活,樓塵心不擅說蠻語,聽力則差強人意。
她看得出男子不是漢人。雖然現在他失去記憶,但他聽懂了盜匪的語言,也理解自己兩難的立場。他不會再草率地給她承諾,不會再說什麼永遠在一起的話了。
在他喪失記憶前,他已傾心於某位佳人……
她能跟他要求什麼嗎?不,她一點資格也沒有。而他就要離開了,她有預感,他就要離開她了……
「王……」
男子起步走開,沒聽見她的輕喚。他瞭解她的心情,卻無力為她做些什麼。今日之後,還會發生什麼事,沒有人知道。他不能許下做不到的承諾。
「王……」她又喚了一次,朝他的背影問:「你恢復記憶之後,會不會把我給忘了?」
男子頭微往後轉,沉默不語。一會兒,又抬起步。
「會不會呢?」樓塵心追問。別忘記她就好……別把她忘記……
「王……」眼見男子轉身入屋,樓塵心微繃的心直往下沉。雖知他的冷漠情非得已,但她仍然受了傷,強忍在眼底的淚逼紅了眼眶。
別對他動心;你怪老爺爺也說過,你們兩個不能在一起,也不會在一起——爺的叮嚀在耳邊響起,但來不及了……來不及了……打從她那夜決定步入森林,便注定了與他相遇;打從她的眸光對上他的眸光,便注定了她這一生最悲慘的愛戀……
「這兩天就這樣讓他躺在這裡,你別理他。」
樓寅敖要樓塵心來到男子的臥房,只見男子平躺在床上,雙目合著,不像單純的睡著,而是被下了藥。
「爺,你對他做了什麼?」樓塵心緊張地問。
「我打聽到藥仙來到北方,我去找他參詳我的解方無效的癥結所在。」
「你去找藥仙,為什麼要將他弄成這樣?」
「避免我不在的時候出事。」樓寅敖聲音及表情同樣冷酷。「銀,你負責守在門口,不准小塵進房。」
「汪!」銀吠聲宏亮,雙目炯炯有神,尾巴微甩表示絕對遵從樓寅敖的指令。
「爺!你怎……」
「別再說了。」樓寅敖打斷樓塵心的抗議。「我會盡快回來。」
半夜,樓塵心被銀的兩聲烈吠吵醒。她翻個身,覺得奇怪,銀不會平白無故地出聲才對。她拉長耳朵,卻再也沒聽到銀的叫聲,或其他任何動靜。
再躺了一會兒,她知道不起來一探究竟不行,於是她下床出房。
「銀……」她走向男子的住房,爺走後銀便守在房前,一點也不准她靠近,害她不能探視王!「銀?」
眼睛眨了兩下,她驚見銀側倒在男子房前三步遠處!
她跪在地上,拍撫銀的頭,「銀!你怎麼了?銀!」銀昏迷不醒,身上沒有傷口,恐是被下了迷藥。
「王……」她抬頭看男子臥房的房門,裡頭有聲響!
「笨……笨蛋敖壞透了!笨蛋敖想害死王八!臭老頭討厭笨蛋敖!討厭!可是不怕!臭老頭救王八!嘻嘻嘻!」
樓塵心撲到門前,看到怪老在床畔,為床上男子把脈!
「怪老爺爺……」她推門,門被怪老鎖上了,她無法進入!她只能在門外喊:「怪老爺爺,不可以!蝕尾草跟蛇毒一樣,不可以解!怪老爺爺!」
無奈怪老任意妄為,又劃傷手臂將自己的血水滴入男子嘴內!
確定餵入男子腹中的血水足夠解除蝕尾草毒後,怪老舔舔傷口,拍手叫好,「臭老頭救王八,好棒呀!臭老頭又救了王八,以後王八什麼毒都不怕了!王八好棒,臭老頭更棒!哈哈!嘻嘻!」
「開門呀!怪老爺爺!」樓塵心拍打門板,「讓我進去!」
怪老回過頭,見到她時神色有一抹驚慌,頻頻搖頭,「塵丫頭不可以。不然……笨蛋敖會殺了臭老頭……不可以……」只要他不開門,塵丫頭便進不來,所以他的驚慌未持續太久。「嘻嘻,王八醒醒!吹笛!臭老頭又有好禮要送王八!王八快謝謝臭老頭!快呀!」他試圖搖醒男子,並掏出一顆墨藍色的、黏稠的藥丸!
「怪老爺爺!」樓塵心在門外急得跳腳!「怪老爺爺,你不能再讓王亂吃藥!王……王!」
男子睜開眼睛,眉宇顰皺。現在還不是他該醒的時候,卻被吵醒,身體狀況未立刻恢復。
「王八醒了!臭老頭好厲害!」這廂的怪老得意透了,在房裡又叫又跳。「呼呼呼!笨蛋敖笨死了,笨笨笨……永遠輸給臭老頭!哈哈哈!」
「你……」男子再次見到怪老,未如初次看到他時排斥,只是表情有些疑惑。
怪老回到床畔,伸出髒污的左手,露出那顆變形的、醜陋的藥丸,「給王八。」他竟然微微不好意思,老臉羞紅了,「臭老頭最乖了!臭老頭很少對人這麼好的……嘻……」
「不可以!王,不要收!」樓塵心大嚷,眼淚都快要掉出來。王會落到這番田地,可以說是拜怪老所賜,誰知道他若又吃了怪老給的藥,又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
「塵……」男子困難地起身,因頭發暈而維持坐姿。
「收!」怪老鼓腮,不容男子拒絕。「收!收下!吃掉!」
那藥丸味道極腥,男子不禁掩鼻,皺著眉頭問:「那是什麼?」
怪老咧出一個好大好大的笑容,「讓蛇毒變強!好強、好強!什麼人都不怕!想要什麼就去搶過來!搶過來!」
「不……」樓塵心霎時想起爺曾說過,怪老爺爺酷愛研發可以控制人的心性的藥……他儼然想要改造王體貼善良的個性……這怎麼可以!
她看見半掩的窗口,這才想到可以爬窗口進入!當下轉身跑出房,繞到那個窗口!
「王八笨……笨……喜歡死丫頭不敢去搶……死丫頭才會變成變態王八蛋的!王八蛋……臭老頭要王八變強!變卑鄙!變壞!要什麼都是王八的。臭老頭喜歡王八吹笛!臭老頭對王八好好!」怪老脹紅了臉,彷彿心上人被搶走的是他。
眼見男子遲遲不理會他,他使出強硬手段!
「臭老頭要王八吃,王八就得吃!」直接掐住男子咽喉,撬開他的嘴,把藥丸丟入他口中!「好好!好那好!吃了、吃了!王八要變壞羅!塵丫頭快逃呀!臭老頭也要逃羅!」
「王……」樓塵心推開窗戶,自窗口躍入房內!他吃了藥?天哪!
「王!」
男子身軀搖晃,翻了翻白眼,啪地倒回床上,昏倒了!
「王——」樓塵心搖不醒他,責怪地瞪向怪老,「怪老爺爺!」
怪老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傻在原地。
「失……失敗了?」淚水逸出他圓突的雙眼,滑落他皺紋橫布的臉頰後,水珠變成黃濁色,卻依然未能洗盡他髒污的臉孔。
「不可能……不可能……」他不相信自己用藥失敗,雞爪般的雙手拉扯亂髮,血絲佔滿他的眼白,「王八會變壞!變凶狠!變惡魔……臭老頭要王八變強……臭老頭為了王八好呀……」他躍上窗抬,「王八太可憐了……老是為死丫頭著想,對死丫頭好,死丫頭卻不理王八……臭老頭要王八變強……」
「別走!」樓塵心大喝!「醫好他!不管是欲蠱或是……」
怪老哪會聽令於她。他離開這間屋舍,一邊嘮嘮叨叨地喃念著,「一定要變強……把死丫頭搶回來……有了死丫頭,王八高興,吹笛給臭老頭聽……一定會這樣……臭老頭要王八變強……」
夜風襲入房內,樓塵心覺得涼,關上窗的同時,依稀還聽到怪老留下的餘音——
「變壞——變卑鄙……」
「銀,幫我守著,不可以讓不該靠近的人靠近哦!」
樓塵心解下衣衫,麥色的窈窕身段袒裎在大自然中。
膝蓋以下浸人沁涼的湖水中,她拿下發繩,甩了甩及腰長髮,掬水潑洗身體。
心思如同湖水沁涼、透明,嘴邊浮現一絲喜悅,長腿一彎、一蹬,裸泳於偌大的山谷中湖,矯健、優美若一尾人魚。
幸好王沒事。不再昏睡,也不受怪老那顆奇怪的藥丸所影響。為免怪老爺爺再次對他下手,她必須提防些!
王隨時有可能踱到湖畔找她,她不能貪玩,來回游了兩趟便趕緊上岸,拿起預先準備好的布巾拭身。
她絲毫不察來到她身後的人影。
「想不到,你真的是個女的。」男子出聲,語調很是嘲弄人。
「啊——」樓塵心尖叫,拭身的干布巾掉入湖中。
趁男子彎身代她拾手巾的時候,她以衣衫遮身,「什麼意思?」
男子擰去布巾上的水,將布巾給她。樓塵心拿著衣衫的手卻不能放,不論放哪一手都會洩出春光!
男子攤開布巾,吸拭她臉上的水珠,手勁極輕柔,卻壓紅了她的容顏。
他笑,「哪有什麼意思。就是真的想像不到你真的是個女的罷了。」
樓塵心疾速地搶下布巾,退後一步,站在石塊上的她險些落水,身子晃了一下才站穩。「你欺負人!」
「是嗎?」男子兩手抱胸,用評量的目光掃視她,「欺負人的感覺挺不錯。」
「嘴皮子佔上風不會得意太久!」她驅逐他,「你還看!還不走避?」
他抿嘴,依舊立定不動,「只有魍魎鬼魅才需要走避。」
「我現在希望我是!」
「你的確是——美麗的魍魎鬼魅。」他嗓音低啞,直接把人挑撥得心顫。他索性蹲下,目光落在她裸露、纖細的腳丫子,「我想,我可以冒著生命危險多停留一下。」
「你又變得油腔滑調了!」她踱腳,「才說你不再這樣的!」啊……她愕愣住。該不會是……怪老爺爺的藥……生效了!
男子眼底晃過一抹光芒。「知道了,我走就是了。」
他起身,回復懦雅氣質,不再以挑逗的眸光侵略她。
「王……」樓塵心情不自禁出聲喚。
男子回眸,眼中又有光芒閃過,這次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是一抹藍光,一抹有著邪惡魅力的藍光……
一旁知道留下肯定挨罵的銀,本欲跟隨著王,腳步卻瞬間遲疑了一下。憑藉著動物敏感的知覺,它也發現王怪怪的……
男子走遠,樓塵心拋開疑慮,先找銀算帳。
「銀!我叫你要守著的,你為什麼讓他來!害我好醜!銀!」銀跑開,省得聽她嘮叨。
僅她一人留在湖畔,稍微移開衣衫,低頭審視自己的身材,「難看死了……該再瘦一點、白一點……」她知道自己不美,一點都不美!王卻說她是美麗的魍魎鬼魅……即使是諷刺,她也覺得有那麼一絲甜滋滋的暖意滑過心頭。
「王喜歡的人長得怎麼樣?怪老爺爺說的那個死丫頭……」
她自言自語,一邊迅速地穿好衣衫。
午後艷陽突然被一群烏雲遮住,涼風透著濕意。
「好像會下雨。」樓塵心猜忖。
王和銀跑哪兒去了?樓塵心尋找他們。
接近一片林叢間,她聽到細索的談話聲。
「怎麼樣?」
是塞外蠻語!她摀住嘴才未輕呼出聲。怎麼會有外人進入這座山谷?
「現在沒有人。有煉丹房及許多奇特藥草,應是某位醫者隱居於此;但裡頭的東西簡單整齊,不像是怪老的落腳處。」
他們查探爺的房子!怪老!他們要找怪老爺爺?」
樓塵心傾頭,看到二名穿著蠻服的高壯男子,手持寶劍,似乎武術高強。其中一人視線餘光可捕捉到她所在之處,她急忙縮回頭。
「王……」一名男子喚,更像是輕歎。
王?他指的,和她的王是同一個人嗎?他們會不會是那批想攻擊王的盜匪?天!他們找來了,王那個世界的人找來了……
「兩天內再找不到王,你我護駕不力,只得回國贖罪。一個多月了,王恐怕……」
「王沒事。」一名男子堅決相信。
「凶多吉少。」他的同伴卻不那麼樂觀。
極度忠於王的男子大嚷:「王不會有事!」他不准王出事!連旁人悲觀的臆測也不准!
「我何嘗不希望王平安無事?裡,我們身為向沙國一國之王的近身護衛,王卻未必樂於見到我們只效勞於他,只守護他的安全;他一定更盼望我們把力量奉獻給他的子民。如今國內因王的失蹤而……」
這段話說得極快,樓塵心依稀抓到一些關鍵字眼而倒抽口氣。不,他們說的不會是她的王……王不可能是向沙國的……王……不可能……
「我眼中只有王!我不管任何內訌、外患。」
「唉,我服了你了。怪老出沒這座山谷,很難判斷他的用意。很可能又是耍我們。」
「他引我們追他時,曾脫口說王在這裡。」
「他說話顛三倒四,沒有可信度。何況他多次陷害我們……把我們引入妓院、女用澡堂,尋我們的難堪。這回讓我們跟來這裡,難保不是另一個騙局。也許有機關、有迷陣。」
「王沒事。」先前被喚為「裡」的男子,篤定道。
「何以見得?」他的同伴認為他只是自我催眠,一貫認定王沒事。
裡卻有充分的理由。「宮裡知曉王失蹤後,有王位繼承資格的人莫不遣出親信,急欲取得王身上的王者信物——玉笛。」
「沒錯。這種時候,誰拿得出玉笛,便可說是天意——上天囑意由其接掌向沙國的王位。」
裡僵硬的面容漾出十分難得的淺笑。「前些日子,賀可烈緒緊急加派人馬南下。」
「賀可烈緒有王的消息?」另一名向沙國王的護衛——葛——驚喜地問。
「王平安健在,否則賀可烈緒不會慌了手腳,洩了底。」裡臉上的笑容維持之久破了他以往的紀錄了,平常他幾乎不笑的。
「他必定急著趁這難得的機會除去王。我們要在他們之前找到王!」葛的精神來了。
裡頷首,微笑褪去,「怪老。」握緊劍鞘。
「對!他一定知道王的下落!」
雲朵遮住的太陽突又露出臉,日光自枝葉縫隙篩下,映在裡、葛臉上和肩上。
裡與葛視線交會,「分頭走,入夜會合。」
「好!」葛登時施展輕功離開。
樓塵心緊繃的神經終於得以鬆懈!她軟了腳,跪落地面,膝蓋壓碎乾枯落葉,沙沙沙
她祈盼——王不要被找到,千萬不要!雖然一開始她便曉得王終將離去,也以為自己有心理準備……但她不捨、不捨呀!
「啊……」
利刃經由日光照射,閃爍刺眼光芒,刀鋒直指樓塵心咽喉!
護衛——裡,壯碩的身影罩住樓塵心整個人,陽光更烈,白晃晃的亮光在兩人週身閃耀,林間夏蟬啼鳴。
「你聽見了什麼?」裡的聲音不慍不火,卻讓人感到無比的威脅性。若非多日不眠不休地尋找王,體力、專注力皆有所折損,他和葛不可能沒察覺林外有人!
摟塵心傻住了。這樣魁梧高大的武將,的確更能襯托出王的王者之風……
「你不懂漠北的……」裡仍是以母國語言說話,頓了一下,選擇漢人的說詞,「蠻語?」
樓塵心差點兒點頭。她若點頭便露出馬腳,幸好她仍愣著。
想她真的沒聽懂他和葛的言論了。裡收起劍,轉身沒入林叢。
風兒吹來另一片更狂大的烏雲,迅速吞沒炙陽。原野的亮度不再,轉為將雨未雨的陰天。
樓塵心仍舊跪在沙土上。
「汪!」銀領著男子找到她,跑來她身邊,她卻不理人;銀「嗚……」地嗅了嗅她的氣息,舔了她的臉一下。「怎麼了?」男子,也就是向沙國的國王——關懷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