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鋒電視台大樓。
八樓採訪部門一太早就為了一件新聞大肆討論著,如何追查後續發展。
眼看著時間早已經過了十點,外頭依舊一片吵雜。
砰的一聲,裡頭的辦公室門被人推開,採訪部門瞬間鴉雀無聲。
「吵什麼?」先鋒新聞台總經理藍羽辰斜倚在門邊,冷凜的麗顏直瞪著外頭。「都不用工作了?」
「總經理,我們在討論待會要採訪的內容。」一名新進的攝影記者勇敢道。
採訪部門和總經理辦公室比鄰而居,誰都知道總經理相當怕吵,今天之所以會如此肆無忌憚,是因為今天一早,沒人見她進辦公室,以為她還沒來上班,豈料她早已待在裡頭多時。
「只是討論,新聞就會自動上門?」藍羽辰冷哂。「要是工作這麼簡單,就不需要這麼多的人員了。」
「總是得討論一下,比較好進行。」那人硬著頭皮解釋。
然而,解釋聽在她的耳裡像是強辯。「都已經幾點了,一群人窩在採訪部裡聊天,哪裡還有這麼冠冕堂皇的借口?」冷眼橫去,瞬間射出數十道冷箭,見者莫不倒地陣亡。
只有不知死活的新進人員敢再向前一較長短。「總是要有新聞才能出動吧?」他壓根沒看見旁邊的前輩正努力地搖著頭、搗著嘴,只是非常勇敢地進言。
狀況不對啊,誰都看得出來總經理今天的心情異常惡劣,他要是不知分寸,大伙都要跟著一起倒楣了。
藍羽辰冷冷地上下打量他,嫌惡地瞇起眼。「遠遠的就聞到一陣豬騷味!」
「總經理,你這是人身攻擊。」攝影記者一愣,隨即抗議。
胖的人原本就較容易流汗,流了汗,多少會有點氣味,是人都會有的,又不是只有他!
「我對誰人身攻擊了?」她高分貝地喊著,氣焰高漲,那雙有神的大眼快要噴火了。「你嗎?我指名道姓了嗎?我說的是豬!」
瀲灩的大眼直瞪著攝影記者,雖未指名道姓,但誰都知道她是在說他。
「我不是豬!」他惱道。
「你當然不是豬!不是豬就不准給我出現豬騷味!」藍羽辰瞇起大眼,殺氣叢生,逼退了其他閒雜人等。「我限你一個月內減重十公斤,要不然你就不用來上班了!」
「總經理,你這樣算是違反勞基法。」他敲出抗議球。
「在跟我提勞基法之前,先給我做好自我管理。」她立即接殺,「全部都給我聽見了,我不喜歡豬騷味,要是誰再給我聞到,下場自理!還有,新聞不是坐著等,全部給我滾出去,沒有新聞,就給我找!」
眾家採訪小組皆縮成一小團一小團,一片鴉雀無聲,無人膽敢挑戰盛怒中的總經理。
「還有——」噙怒的目光像是在梭巡某個人,眾人各自閃躲,就怕下一秒冷箭會紮在心頭上。「是哪個白癡在採訪偏遠地區的孩童時,問了一句『為什麼要打包學校的營養午餐』?」
瞇起的清麗水眸如冰,不著半絲溫度,讓辦公室的溫度瞬間降到零度。
辦公室裡無人出聲。
「不敢承認?」圓潤的嗓音噙著一抹弔詭笑意。「好,等我查過資料,那個人就準備給我滾蛋。」
「總經理,我錯了!」咚的一聲,有一名女記者兩腿一軟癱坐在地,粉顏梨花帶淚,楚楚可。
「你沒有錯,是我錯了,我不該讓那種見鬼的帶子播出。」絕艷的臉龐噙著不怒而威的氣勢。「都是我不好,是我沒有好好地看過帶子,要不然這種降低本台水準與影響本台名譽的帶子根本就不可能播出!」
話到最後,她幾乎是用吼的。
「總經理,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問到不知道該問什麼,所以才會這麼問。」女記者搗臉痛哭。
「你是白癡嗎?人家要是有錢準備三餐,幹麼還打包學校的營養午餐?你居然還笨得再問,爸媽為什麼沒準備三餐?你這個白癡的舉動等同歷史上某個白癡皇帝一樣,像是拐著彎在說沒飯可吃為何不吃肉的道理是一樣的,你知不知道?!」火力全開地炮轟那名求饒的女記者,藍羽辰可是半點憐香惜玉的精神都沒有。「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的白癡問話,會有多少觀眾對本台抱持著唾棄的目光?你可知道因為你一句不經大腦修飾的話語,會讓本台的收視率掉了多少個百分點?!」
「總經理,我錯了。」
「你跟我對不起做什麼呢?心理受到創傷的人又不是我,對不?」她皮笑肉不笑地瞪著眼前的女記者。
收視率往下掉,事小,傷了人家弟弟的心,才是大事!
「對不起、對不起!」
「去跟那個孩子說對不起吧,還有,把你的名字打上跑馬燈,登上你的道歉啟事,然後收拾你的個人物品,在下午三點之前離開本台。」話落,藍羽辰踩著高跟鞋快步地定進她的辦公室裡。
砰的一聲,門板重重用上,女記者哇的一聲,淚水迅速滑落,卻無人敢上前安慰。
看來總經理今天至少吞了兩斤以上的炸藥,誰要是上前保她,下場就是跟她一樣,一起捲鋪蓋走路。
所以大伙只是沉默以對,以視線警告她,別再用哭聲吵到總經理,否則大夥一起跟著倒楣,於是她努力地停住淚水,開始恍神發呆。
辦公室外的採訪部一片死寂,恍若空襲過後,每個人依舊努力地搗耳閉眼,極怕第二波攻擊。
直到一個男人踩著優雅的腳步踏進。
眾人的目光瞬間聞聲凝聚,注視著身穿筆挺西裝的男人。
他一頭乾淨俐落的短髮,有著討喜的桃花臉和親和力十足的微笑,瀟灑地掃視四周。
頓了頓,歐陽朔好笑地看著靜如死城的採訪部。「總經理又發飆了?」不用問,他也知道是女王抓狂了。
這種事很常見,一個月裡頭不上演個八、九次,她就不叫藍羽辰。
「總監……」一群人街上前去,巴著他的大腿不放,趕忙將剛才發生的事快速說過一遍。
「我知道、我知道了。」他好笑地撥開他們的手,走向總經理辦公室,先是禮貌性地敲了兩下,在開門的瞬間,立即蹲下頑長的身形,閃過迎面飛來的文件夾,隨即快步人內,順便帶上門。
「總經理,又發火了?」歐陽朔笑容可掬地定向她,壓根沒被她渾身迸現的壓倒性氣勢嚇住。
認識她三年,她的個性和行事作風老早就被他摸得一清二楚,她會有什麼舉動、會丟什麼東西,他掐指就算得出來。
「能不發火嗎?」藍羽辰朝外爆吼著,精緻的五官略微扭曲。「一群豬!飯桶!」
「又怎麼了?」笑容火力全開,油門踩到最極限。「是不是他們又在外頭吵得你不能辦公了?」
「都跟他們說過多少次了,新聞要去追,不是坐在辦公室裡頭等電話,靜不下來就算了,真是討論也就罷了,可問題是他們根本就是在嬉笑怒罵,甚至是天南地北地聊著昨晚喝了多少、吃了多少……豬啊!要是不想當人,滾回家當豬去!」說到最後,她不由得對著緊閉的門吼著,就盼她的音量可以穿破門板,讓外頭那干生產力不足的低能部屬聽。「還有某個白癡,問人家為什麼要打包營養午餐,她為什麼不乾脆問人家為何沒飯吃卻不吃肉算了!」
氣死她了,虧他們一個個都是頂著優秀學歷踏進她的管轄之地,豈料一個比一個還不如。
現在是怎樣?文憑只是一張裝飾品嗎?
「好了、好了,新聞工作壓力大,有時候讓他們輕鬆一點,反倒能夠增加行動力,至於說錯話,那種事情是常發生的,何必老是放在心上?」他軟聲勸說著,好聽的低沉嗓音帶著某種安撫人心的魔力。
「如果是為了填滿新聞時間的連續SNG連線,說到無話可說,所以找話亂掰,我還可以容忍,但是她呢,那是專題耶,那是預錄的畫面耶,搞什麼東西?她居然說不知道該說什麼!既然如此,我也不知道我要留她下來做什麼了!」文件夾往門板一摔,貼在門板外頭的人連退數步。「媒體應該是扶持正義的,但是她可知道她手上的麥克風已經變成殺人凶器了?」
歐陽朔挑了挑濃眉,替她撿回文件夾,走到她身邊。「這麼說來的話,也是我督導不周,你要怪就怪我。」
「要怪也是怪她那組的組長。」藍羽辰沒好氣的接過文件夾。「真要怪的話,我也得一起怪,是我沒有一件件地過濾,但是她根本沒有身為記者的認知嘛,留下她幹麼?」
他依舊勾起滿臉笑意,遞出自己帶來的文件。「你就別氣了,你想要怎麼做,我都沒意見,倒是我現在手頭上有幾件專題,你看看怎麼樣。」
藍羽辰接過手,快速翻過一遍。「你決定就好,我沒有意見。」
她自然沒有意見。
他,歐陽朔,是她三年前重金禮聘的新聞主播,之所以挖角他,是看中了他討喜的臉和清楚的口條,還有他那不可思議的聲音和感性的表情,讓聽者為之心蕩神馳,讓看者心花怒放,隨著他的喜悲而噙笑或動容。
有他在,收視率大幅地往上提升,而最令她意外的是,他除了己身魅力之外,還有其新聞專業,替她統合了整個新聞部門,設計數種專題,開闢各種新聞談話內容,甚至手下培養了一個追蹤小組,專門追蹤後續話題。
就因為他的精明能幹,讓他在短短三年之內從一個奶油主播變成了先鋒新聞台的新聞總監,新聞台內的大小事件,她全都交託他全權處理,信任他的程度恍若將他視為自己的左右手。
對於他,她很放心,也很信任。
「還有,我這裡有一條線,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話落,他隨即交出手中的文件夾。
藍羽辰接過手,快速地看過一遍,盛怒早已從她瞼上斂去,沉吟了下,說:「倪家的醜聞,這有點棘手。」
「正是因為有點棘手,我才會問你的意思。』歐陽朔抓了張椅子,親熱地和她湊在一起。「其實,我的小組原本追的不是這一條線,只是追著追著,不小心把這件醜聞案給查了出來,據我所知,這一條線還沒有人追到,我們要是播出的話,算是獨家,而且後續還相當有趣。」
「別人不追這條線很正常,畢竟倪家的勢力不小。」她習慣性地快速輕敲著桌面。「倪家黑白兩道都吃得開,甚至連政界也得要禮遇幾分,和我家的關係也不算太差,沒必要的話,不需要把事情搞大。」
倪家第三代少東的政商掛勾一旦傳出去,顯然是丟下核彈,不小心處理不行,畢竟這可不比一般的醜聞案,況且,這一條線再往下查,絕對會揪出後頭的政界大老。
「依你看,怎麼辦?放棄嗎?」
「現在說放棄有點太早。」她思索了下。「我會打個電話過去探探口風,看對方的態度如何再作決定。」
心思一轉,藍羽辰根本就忘了她剛才是為了什麼事而發怒。
「好的,反正這一條線不急。」
「嗯哼。」她點點頭。
「還有,記得我明天請假嗎?」他笑容可掬地指著她桌上的行事歷。
「啊啊,對哦。」最近煩人的事多,她倒是忘了還有這麼一件事。「明天你大哥結婚嘛,我記得。」
「那麼,你還記得你要跟我一同出席嗎?」歐陽朔不忘叮囑。
「呃……」要是不說,她真的要忘了。「明天我會抽出時間過去的,不過,我不保證我會全程觀禮。」
「那就夠了。」免費奉送滿檔笑容一枚。
「那麼,你要過來接我嗎?」
「我可能走不開,得麻煩你到會場了。」他迷人的桃花眼微斂,唇角漾著迷惑眾生的笑。「為了表達我的歉意,今晚務必讓我請客共進晚餐。」
「不用這麼客氣。」她輕笑著,體內所有的殘留怒氣徹底清除。
「不,這是一定要的。」歐陽朔堅持。
要是他沒記錯,今晚她應該很空閒,沒有半件應酬才對。
「那……」
正要答應,聽聞有人敲著門板,隨即推門而入。「總經理,我來報到了。」
「-,昱尊,怎麼又是你?」她微訝。
「是啊,因為沒人敢在你手下做事,所以我就慷慨就義來了。」尚昱尊手裡拿著文件,一臉痞樣走來。
藍羽辰冷哼了聲。「告訴-先,叫他不用再派人過來了,這年頭已經沒有人會再無聊地對先鋒的人動手了。」
二十年前,藍家徹底漂白,基本上,算是轉型得頗為成功,但是有些黑道仇家卻不打算這麼簡單地放過藍家,偶爾總會有幾個不長眼的傢伙,莫名其妙地狙擊藍家人,甚至是與藍家有關的人。
所以,藍長廷為了安全起見,設立了個地下黑幫「同盟」,負責仲裁各個黑幫盟友之間的問題,也保護著藍家人。
而尚昱尊,則來自於同盟,至於目前掌控整個同盟的男人,是藍羽辰的表哥尹-先。
當年,她的小姑姑和姑丈在一起意外中喪生,雖說是意外,但事實的真相彼此心知肚明,正因為如此,尹-先在接下同盟之後,以強硬的手段殲滅了幾個黑幫勢力,讓藍家以往的仇家不敢小覷同盟的勢力。
就這樣,先鋒成了檯面上的集團,而守護著藍家人的同盟則是黑暗中最可靠的勢力。
也正是因為如此,藍家三個女兒身邊,絕對有一個助理兼司機兼保鑣的人物存在,照道理說,這個職務是輪調性質的,但由於藍羽辰的個性讓人不敢領教,所以幾乎絕大部份都由尚昱尊接手。
「老闆說,小心為妙。」尚昱尊走向前,這才發覺歐陽朔,有點意外。一看來,你對他是愈來愈信任了。」
居然在歐陽朔的面前談起這麼私密的話題。
「放心,天底下的人都背叛我了,他也不會背叛我的。」這點把握她是有的。
「這麼有信心?」
「是長時間累積的。」他跟在她身邊三年,他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她的眼,她自然很清楚他的為人和處世態度。
在旁的歐陽朔聞言,滿意地勾起笑意。
進先鋒三年,他總算是鞏固起自己的地位,不,不是他在先鋒的地位,而是他在藍羽辰眼中的地位。
他才不管先鋒的未來如何,他只想知道她的未來裡會不會有他的存在。
罪孽的一見鍾情啊,他是如此地甘心沉淪。
「對了,倪家這個案子,你看一下。」她將剛才歐陽朔交給她的文件遞給尚昱尊。「有空撥通電話噓寒問暖一下,探探對方的意思如何。」
「底限呢?」他接過手,大略看了下。
「削他個幾千萬,是絕對跑不掉的。」意思是說,要倪家花錢買新聞。
「我知道了。」
「還有,我晚上要跟歐陽朔吃飯,你不用同行。」
「那怎麼可以?」尚昱尊側眼睇著歐陽朔。「老闆說了,不能讓你一個人單獨行動的。」
這個男人,他橫看豎看,都不認為他如外表的乾淨、陽光,相反的,他倒認為他城府頗深,就不知道他是憑什麼手段獲得難以信任人的大小姐的信任。
「笑話,他當我還是三歲小孩啊?」她嗤道。
藍家三姊妹,哪一個沒有身懷自保絕技的?
「話不是這麼說,意外總是發生在鬆懈時。」這是尹-先的座右銘。
「不過吃頓飯而已,不要說得我好像隨時都會被暗殺。」藍羽辰搖了搖頭。
狙擊事件已經超過十年沒發生過了吧,況且,她相信有尹-先在,沒有人會笨得再動藍家人的。
「不管怎樣,還是讓我隨行吧,談公事,我在場替你記錄也是挺方便的,不是嗎?」尚昱尊不放棄地道:「況且,你在新聞界作風大膽,什麼醜聞弊案都敢掀,多少也樹立了一些敵人,有我在比較妥當。」
「我們才不是要談公事。」無聊,誰要在下班之後還跟公事綁在一起?
「不然呢?」難道……
「收起你白癡的表情。」藍羽辰冷冷睇去。「我就不能有一般朋友嗎?」
朋友?歐陽朔漾起更滿足的笑,感動自己總算從下屬一路拔擢到朋友的身份了。「總經理,有尚助理在,其實也無所謂啊,只是一頓晚餐,有他在反而能夠更輕鬆自在。」
藍家的背景,他摸得極為透徹,她的處世作風,他更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有尚昱尊在,他也比較放心。
「我是無所謂。」只是偶爾她也想要有點屬於自己的空間。
「而且明天還得要麻煩尚助理載你到會場呢。」
「會場?」尚昱尊不解地問。
「晚上再聊。」她揮了揮手。「去外頭幫我看看,在左側第三個位子上的女人到底把她的東西收拾完畢了沒有,要是沒有,全部都丟了,叫她直接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