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偌大的校園裡又是鳳凰花盛開的時節。
這種日子裡,天氣特別的熱,人心特別浮躁。不論是即將畢業的老鳥、或者是才剛進學校的菜鳥都是一個樣。
即將畢業的學生,比較積極的便煩惱自個兒的前程,比較悲觀的則怕畢業考過不了,還要延修一年;還有些已經考上研究所的畢業生倒是裡面較悠閒的一群。
期末考即將來臨。
有些認真的學生早把書給讀完,打混過日子的則是在這個時候才猛然想起,可是腦袋一片空白,只好忙著拷貝同學的筆記和強記所謂的重點。
總而言之,大部分的人是浮躁的。
陸無雙不同,她既不浮躁,也不匆忙,更不需要像一般學生死命準備期末考。正確的說法是,她沒有所謂的「期考」。
她有的是看似無止盡的報告和論文要寫,成千上萬的資料要看——幸好,她不是念什麼需要實驗數據、反應、推論、考證采寫學術論文的學位,要不然她就會有難以計數的實驗要做。
陸無雙一向不會自動自發將自己的報告提前交出,總是等到截止期限的當天,或前天才將報告和論文交給她的指導教授——這是她一直以來的習慣。
但是,這回可不同。
她在截止期限前二個禮拜,統統給趕了出來,雖然差點要她的小命——一個禮拜睡眠總時數加起來不到七個小時——但是她還是做到。
會讓她這麼拚命的原因有一個——她要提前回老家過暑假。回自個兒家中當一個什麼也不做,只管吃飯、睡覺的懶人。
「頭好痛!」陸無雙用手指用力地揉揉頸子。「下次應該買張大一點的沙發。」她的沙發睡起來的確不怎麼舒服,甭提她在上頭連睡了二十個小時。
昨天下午,她完成最後一份論文後,馬上倒在沙發上補眠,誰曉得,當她再醒過來時,已是隔日的上午。
看來她真的是太累了。要不然,以她那張沙發不舒服的程度,她頂多睡上七個小時,便會被酸疼的肌肉給喚醒。
這就是她當初捨棄舒服的床鋪不用,而改用沙發充睡臥處的原因——以她嗜睡的天性,真讓她睡床上,她能二十四小時都賴在床上不肯起來。
等會兒交了作業之後,她要到福華去吃歐式自助餐,慰勞自己這一個學期的辛勞,吃飽之後,再回家把堆積如山的書給收拾好,然後在地板上鋪一層草蓆,順道墊一床薄被,就是一個十分完美、舒服的睡覺所在。再拿個枕和涼被,她要在上頭睡到睡不下去為止。
「無雙學姐,」這一聲叫喚,打斷陸無雙的幻想。「你的臉色不太好看哦。」來者是陸無雙的學弟——程煥金。
「我這個禮拜幾乎都沒睡,臉色會好才奇怪。」陸雙看了眼這個念大學時。有事沒事就常來煩她的學弟。「你今天怎麼還在學校?」她記得這個學弟是畢業班的,大學部的畢業考前兩天就考完了。
「我有事來找學姐嘛。」程煥金長得一張娃娃臉,再加上略帶撤嬌的語氣,常讓人誤會他還是個未滿十八歲的青少年。
「有事?」他會有什麼事,都已經考完了應該沒有所謂的課業上的問題。如果是感情上的困擾,就更不應該來找她。因為她唯一會給的建議是和那個女的分手,省得他來煩她。
「學姐還記得小萍嗎?」
「小萍?」陸無雙往記憶裡探索,這個名字好像有那麼點印象。「好像聽過……」
「哎呀,學姐,小萍是我的女朋友啦……」程煥金習慣性地在陸無雙的肩頭上拍了一下,「我前不久不是才帶她來見過你嗎?」他下意識地把陸無雙當成自個兒的姐姐,因此不管有什麼大小事,都會跑來向陸無雙報上。
「喔,小萍。」陸無雙不著痕跡地拍了拍剛才被他打到的地方。她不喜歡別人碰她,就算是沒有惡意的也不成。「那個很可愛的五專生。」的確很可愛,甜甜的笑容、白皙的皮膚、黑緞般的髮絲,綜合來說是個美人。
「怎麼,你被甩了?」她還記得程煥金上回被甩時,在她面前哭訴了一小時。
「呸、呸、呸!」程煥金拚命地搖頭。「學姐,你可別咒我,我和小萍感情可好了。」
「那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的……」程煥金這才把話題導入正題。「小萍的伯伯介紹了個打工機會給我,不過現在我有事不能去,所以想把這個機會讓給學姐。」
「你看我像是暑假到了還會去打工的人嗎?」
「可是……」程煥金的確忘了陸無雙不喜歡太麻煩的事物——暑期打工這一類的事,除非她真的窮到山窮水盡,家裡也不給錢的時候,她才會這麼做。「學姐,那個工作離你家很近耶。」有一年暑假,他剛失戀,死皮賴臉地跟著陸無雙回她鄉下老家「療傷」。
「那又怎麼樣?」
「不但供吃住,工作輕鬆,而且待遇很好喔。」
「煥金,你確定你不是去應徵牛郎的?」
「學姐,你就別開我玩笑了。」程煥金笑著說:「我怎麼可能去應徵那種工作。」
「說的也是。」陸無雙由上而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他。「他們也不可能會錄取你。」講真格的,程煥金長得不錯,只可惜他的身高才一百六十出頭。
「學姐!」還好程煥金早已習慣陸無雙的說話方式,要不然遲早會被她給氣死。
「好了,你就說說看那是個什麼樣的工作。」她會問,不代表她會去。
「一個禮拜六天,一天八個小時,主要是做點資料輸入、翻譯的工作而已。」程煥金想著那位伯伯告訴他的話。「不過,那個僱主的脾氣不怎麼好。」他認為這點對陸無雙應該不構成問題——如果她願意去的話。
「你為什麼不能去?」聽起來是個不錯的工作,程煥金沒理由不去才是。
「我得陪小萍去畢業旅行!所以沒法子去;而且,我就快要去當兵了。」
「嗯……我考慮、考慮。」他的理由聽起來的確合情合理。她要是不代他去,好像有那麼點說不過去,再說就在她家附近,又包吃包住……「
「學姐,你可別考慮太久啊。」程煥金怕她這一再考慮,搞不好等到暑假結束,她還是設想出個結果。「你最晚一定要在這個星期六以前給我答案喔。」
「知道了。」陸無雙沒時間和他繼續瞎啦了,她得趕緊把論文交給她的指導教授才是,我星期五就可以給你答案。「等論文送了出去,她要去飽餐一頓,最後再回公寓睡大覺。
揮別程煥金,她加緊腳步往教授休息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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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無雙拎著一小包行李——裡頭裝著三、兩套換洗衣物,和一些私人用品——從自個兒家中走到鎮上唯一的公車站,等了一個半小時,終於等到看起來隨時都有可能在路上解體的公車。
她終究是答應了程煥金介紹的工作了。
才剛到家沒多久,父母便告訴陸無雙,他們要帶著年方十二,今年要念國中的小弟陸成對,到紐西蘭拜訪前年才移民到那裡的小叔,一直要到八月才會回來。
因此,這一整個暑假只有陸無雙一人在家,而這意謂著,陸無雙得負起每日打掃庭院的工作,連帶家後頭的菜園也要順便照顧。
乍聞這個「惡耗」——對她來說,這的確是個惡耗,不但好吃懶做的大小姐當不成,還要當幫傭。她立刻對父母說,她接了個工作,今年暑假也不會住在家裡了。
當晚,她馬上打電話給程煥金,說她願意接受他介紹的工作,並且要他把地址及所有相關資料,火速用快遞寄到她家。
隔天,她便接到程煥金寄來一個大4A見方的牛皮紙袋。裡頭有她工作地點的地址、聯絡電話,還有一張白紙黑字寫明的契約——內容中規定工作的期限、待遇……之類的,最後還有一點比較特別的就是,僱員在期限前離職,不得要求僱主給付任何薪資,相反的,若是僱主在期限前解聘員工,則不論其工作時間長短,須給付全額薪資。
陸無雙稍微思考了會,要是她真接了這份工作,可萬萬不能中途離職——難怪程煥金要找人來代替他了——否則可是一毛錢都領不到。
不過,契約裡頭約訂的工作事項,還不算什麼困難,反正她大學剛畢業時也做過類似的工作,這個可難不倒她。所以說,她絕對有辦法做到期限終止。再說,她要是真的不想做了,她也有辦法教僱主自己解聘她,而不是她自己請辭——既然如此,沒有理由不接受這份工作。
這也就是為何今天她會起了個大早,走了十來分鐘的路程,並且在公車站牌前傻傻站了一個半小時的原因。
她上了車,投了四十塊錢,而後往公車裡頭走,隨便找了個座位坐了下來。整輛公車扣掉她和司機兩人,只剩一個拿著扁擔、腳邊還有兩大籃青菜的老爺爺,以及一個提著超級大菜籃的中年婦人。陸無雙的位置就在中年婦人的右後方。
一路上,也不見有其他人上車,公車就這麼一路往更偏遠的地區開。沿途見到的除了農田,還是農田。大約半個小時後,老爺爺將那兩大籃的蔬菜挑下車。
現在,公車上就剩她和那位中年婦人了。
「小姐,你是外地來的吧?」中年婦人可能常坐車,難得有人和她一樣坐到這麼偏遠的地方來。「以前都沒看過你呢。」
「也不算外地啦,我家就在水田鎮而已。」陸無雙一來閒著沒事,陪中年婦人聊聊本也好二來,要是運氣好她們同一站下車,她還可以問問中年婦人,她要工作的地方該怎麼走。「我就是在那裡上車的。」
「水田鎮呵。」中年婦人點點頭,算是和這個地方有點印象。「你要坐到那裡?」
「我要到半山埔。」程煥金給她的地址上是這麼寫的。
「半山埔,我也是要坐到那裡。」中年婦仍一副他鄉遇故知的表情。「你是要到那裡找朋友的嗎?半山埔我很熟,你知不知道你朋友住哪裡,我可以帶路。」
「我不是要到那裡找朋友,我是要到那裡工作。」陸無雙從口袋裡拿出程煥金寫的地址,交給中年婦人。
中年婦人看了看上頭的地址,疑惑地看著陸無雙。「你真的是要到這個地方工作?」
「暑假沒事,打打工、賺賺零用錢而已。」工作都一樣,在哪個地方無所謂。「大概也只有兩個月吧。」
「喔,這樣啊。」中年婦人瞭然地點頭。「我就說嘛,怎麼會有年輕小姐願意待在我們這種鄉下地方。」
「伯母知道這個地方怎麼走嗎?」這才是重點。
「知道啊,我也在這個地方工作。」中年婦人爽快地說:「等一下,你就跟著我走就是了。」
「謝謝你,伯母。」陸無雙心想自己真是幸運,在這裡就碰到可以幫她帶路的。
她們又坐了太約半個小時的車程才下車,陸無雙的行李少,幫著陳嫂——就是那位中年婦人——提了兩隻土雞下車。下了車之後,陸無雙才發現這個地方,比她家還要更「鄉下」。
公車站牌附近有個用鐵皮,搭成的小屋,屋前有個小檯子,上頭擺些透明的塑膠桶子,桶子裡頭是一些甘草瓜子、彩色糖球、芒果青之類的小零嘴;小檯子前頭這擺著一張長板凳,卻不見店主人何在。
「我們這地方平常很少有人來,年輕人都到都市賺錢,只留一些老的、小的住在這裡。」
陳嫂帶著陸無雙走到一台迪爵125 前,把買來的菜放在踏板和前頭的小菜籃裡。
「我們這個地方交通不太便利,公車一天只有一班,要是沒坐上,就要等明天了。」她發動機車。「少爺喜歡吃新鮮的海魚,可是我們這裡的菜市場又沒在賣,所以我只好三天兩頭到水田鎮的菜市場去買啦。」
少爺?陸無雙挑挑眉頭。心想,這年頭怎麼還有這個稱呼。不過,她沒說什麼,自動自發地塵上後座,往她爾後兩個月會待的地方前進。
陳嫂以時速五十的速度騎了將近二十分鐘的路途,終於在一間豪宅前停住。
說這棟房子是豪宅可一點也不為過。
紅磚圍牆綿延了大約一百公尺,在圍牆的中央有一個鐵製的雕花鏤空大門,正對著大門的是一條以石板鋪成的走道。陸無雙稍微目測了一下,可能超過五十分公尺。房子的結構主體是采西班牙風格,有條長長的前廊,前廊的外側有許多根石柱,而石柱的上頭是一個又一個拱形。
「很漂亮的房子。」陸無雙由衷地讚美。
「是啊,這是我們半山埔最漂亮的房子。」陳嫂附和道:「不過,裡面更漂亮呢。」
建築物本身有兩層樓高,屋頂則是鋪滿紅色的琉璃瓦,在陽光下更是顯得光彩炫目。
「這樣的房子整理起來不容易吧?」這麼大光看就挺累的,甭提還要整理。
「是啊,少爺還請了好幾個人來整理花臥、打掃房子,我只負責煮飯而已。」
聽了陳嫂的話,陸無雙不禁咋舌。這等的排場不是只有小說裡才見得到的嗎?再不然就是那些一等一的富豪才能擁有的。半山埔這個小地方竟然也看得到這樣的排場,這是她之前想都沒想到的。
「對了,無雙,少爺的脾氣不太好,要是他講話難聽點,你不要放在心上。」陳嫂怕陸無雙年輕皮薄,禁不起少爺的冷嘲熱諷,因此先給陸無雙一個心理準備。「他不是有心的。」
「我知道了。」有錢人嘛,即使脾氣再怎麼壞,好像也是理所當然的。陸無雙聳聳肩,她只要把「少爺」的話當放屁就成了。
陳嫂按了電鈴,大約一分鐘後有個戴著斗笠、穿著汗衫的阿伯,慢條斯理地走過來開門。
「阿滿,你怎麼現在才回來?」這個阿伯操著流利的台語對陳嫂說:「少爺剛才在問你到哪去了,嗯?阿滿,你身邊這個小姐是……?」阿伯這才注意到站在陳嫂身旁的陸無雙。
「她是今天要來這裡工作的小姐啦。」雖然陳嫂記得少爺好像說過是個男的要來,不過照現在的情形看來,可能是少爺弄錯了。因為,今天唯一一班的公車裡,只有陸無雙說她是要到這裡工作的。
「阿伯,你好。」陸無雙基於拜碼頭的心態,凡是遇到人一律先問好,再做自我介紹。「我是陸無雙,要在這裡工作兩個月。」
「你好。」阿伯不大自在地拿下斗笠。「我們大家都在想你什麼時候會到呢。」看來是不習慣和年輕女孩子說話:「來、來、來,我幫你提行李。」說著就伸手想要將陸無雙那一包小行李接過去。
「阿伯,不用了,不好意思啦,我自己拿就可以了。」如果可以,陸無雙倒是希望他將她手上的兩隻土雞給提走。
「勇伯,你是沒看到我買了那麼多菜,不會幫我提嗎?」陳嫂看勇伯一見到年輕女孩子就不知所措的樣子,想逗逗他。「一看到幼苗的,就昏頭了啊?小心我回去跟你老婆打小報告。」
「阿滿……你……」勇伯緊張得連講話都結巴了,就怕陳嫂上他老婆那兒嚼舌根,那他回去可有得瞧了。
「無雙,我們進去,別理勇伯,讓他一個人站在這裡發呆。」陳嫂領頭帶著陸無雙走了進去。
勇伯一個人站在大門口窮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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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無雙幫陳嫂將土雞提到廚房後,立即有人來告訴她「少爺」召見她。於是,她只好拎著她那一包行李,跟著來傳話的人,穿廊繞巷地走了一大段路。在戶外一、兩百公尺的距離不算長,可是在戶內,可非常驚人了;上了二樓,終於在某間看起來和別的房間不同的房門前停住。
就見帶路的人必恭必敬地輕敲房門,這扇門看來價值不菲。
小廝在外頭喊道:「少爺,陸小姐已經到了。」接著,他把門開了一個小縫,剛好足以讓陸無雙「鑽」過去。「陸小姐,請進。」
「謝謝。」雖然這個縫有點小,不過總是別人幫她開的小縫,還是得道謝的。
陸無雙順利地鑽進房間裡。
起初,她有點不能適應房間裡的光線——房裡只有一小盞照明用的燈,陸無雙的檯燈可能都比那盞燈還要來得亮上許多。隱約的,她看到一個人影坐在一張大桌子後頭。
「是誰叫你來的?」
非常冷的聲音,讓陸無雙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老實說我也不太清楚。」她真的不清楚,因為她是臨時代打,只知道這裡有個暑期打工的機會,而她的學弟不能來,她就來了。
「不要和我打啞謎。」冷天霽冷冷看著眼前的陸無雙。
「先生,我也沒那個閒情逸致和你打啞謎。」這傢伙把整個房間弄得這麼暗,既不開窗,連燈也捨不得開……怪人一個!「對了,先生,我建議你把窗子打開,這裡太暗了。」既然她還不算是他的僱員,也就沒必要叫他少爺。「你要是長期處於這種環境,視力會退化的。」就像住在深海裡的魚一樣。
「陸小姐,這裡是我的房子,你沒有插嘴的餘地。」冷天霽的語氣充滿著不耐。
「當然。」陸無雙聳聳肩,對他的不耐絲毫不介意。剛才會認為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冷的原因是——這類的語氣,之前還真的沒聽過。
「現在,告訴我到底是誰要你來的。」
看來他沒得到答案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是我一個學弟的女朋友的伯父介紹的。本來是我學弟要來的,不過他臨時有事,所以找我來代班兩個月。」也就是異找她來這裡當差。「所以,我也不知道是誰找我來的。」
「我記得我要的是個男人。」冷天霽看到陸無雙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似乎真的就如她所說的,她只是純粹來打工的。
「嗯。」這就有點麻煩了,她是稱不上什麼女人中的女人,離男人婆也還差了幾步之遙,但是她百分之一百是個女人。「事前沒人告訴我。」程煥金只告訴她這個僱主脾氣有點不大好。
「我從來不用女人,」如果她聰明的話,應該聽得出他已經在下逐客令了。「而我也不會為你破例。」
「這樣嗎?」陸無雙雙手抱胸,心想這傢伙可能還活在十八世初的中國吧。不用女人?不曉得他上床時是不是也不用女人?「沒問題。」這還不簡單,人家不用她,了不起回家去。「不過,很抱歉。我可能必須先請你支付我兩個月的薪水之後,我才能離開。」叫她現在走人?這太好了,她不用做什麼事就領了兩個月的乾薪。
「什麼!」這個女人在說些什麼東西,憑什麼他得付她兩個月的薪水。
「在契約上不是寫得明明白白的嗎?」僱員在期限前離職,不得要求僱主給付任何薪資湘反的,若是僱主在期限前解聘員工,則不論其工作時間長短,須給付全額薪資。而契約上的起始期,為她到僱主處報到開始。
現在,她人已經「千里迢迢」地遠道而來,在法律的認定上就是到僱主處報到的一種行為,也就是說,他們的契約已經開始生效了。
「契約?」冷天霽根本不知道有什麼契約這回事。「小姐,契約必須是雙方承諾,光就你單方面的同意是不構成任何法律效力。」
「我知道啊。」他說什麼廢話,這點小常識她當然懂。「不過,這份契約並不是我自己擬訂的,事實上是由僱主這方訂定的,而我只是同意裡頭的內容而已。」她事先將契約內容反覆斟酌後,才在上頭簽名蓋章的。
「陸小姐,為了證明你所言非假,麻煩你將你口中的契約借我過目。」
陸無雙從行李包中掏出一張大A4小的紙張。「這張是拷貝本,正本在我家。」她走上前,將契約遞給他。
一直到現在,她才看清楚和她對話的男人的長相——嚇!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陸無雙一直到目前為止,還沒遇到過能讓她心跳加速、臉紅耳熱的男人,但這並不表示她缺乏欣賞男人的眼光。她和一般人相同,喜歡看帥哥。至於自己去交個帥哥男朋友……她總是因為麻煩而作罷。
首先,光就交男朋友這件事本身來說——
約會,花錢、花時間不說,真有事情一忙起來,連偷個空睡個懶覺都嫌奢侈,還得死命地安排時間見面。如果真的排不出來,很容易會被對方冠上個「你(你)不愛我」、還是什麼「你(你)不重視我」這類無聊的指控。連男、女朋友都沒法照顧得十分完全了,更何況是閒雜人等,也難怪戀愛中的人常被朋友當成「有了異性。沒了人性」的人。
這麼麻煩的事,用想的就讓人頭痛。她每天要應付的課業,多得她根不得有另一個自己來幫她分擔,哪來的美國時間交男朋友。
再者,帥哥男友?
得了吧,她可不想天天在那兒猛想,又有多少個女人對她的帥哥男友投懷送抱,整天不停地喝醋。她是嗜食帶點酸味的食物,可是像醋這種東西,她可是敬謝不敬。
不過,實際點來說,她要到那兒去認識帥哥男友?就算讓她認識好了,她也不見得願意花那個時間,來吸引他的注意。
麻煩哪!
而她眼前這個傲慢的男人——絕對是個帥哥!
高而方的額頭、英氣逼人的劍眉。挺直的一梁,配上東方人少有的深邃雙眸……嗯,上等貨。陸無雙迅速地替她這個無緣的僱主打分數。要是滿分是一百分,他可以得九十八點五分,至於她沒給他滿分的原因是——他的嘴唇稍為薄了點,不夠性感。
濃密的黑髮在這光線極度不足的房間裡,還是能略見其光澤。要是他肯多開幾盞燈,還是拉開窗簾什麼的,鐵定像那些洗髮精廣告中說的:閃閃動人!
「你看夠了嗎?」冷天霽對於女人這般失神的注視,早已領教不知凡幾。但是像陸無雙這般瞧得明目張膽,他倒是頭一次見識。「希望你還喜歡你所看到的。」他最瞧不起這等花癡女,看到他就露出一副急色樣,好像巴不得下一刻就將他綁到床上。
「當然,你長得很……」陸無雙試著尋找適當的形容詞,他長得這般模樣,用個普通的帥字,好像還不足以形容。「出類拔萃。」
冷天霽原本的用意是想讓她聽出甩話中真正的意思,卻沒料到她竟然這麼理所當然地接下他的話。「沒大腦的女人。」他對女人的評價原就不高而陸無雙的表現,要是讓他將她列在最下等。
女人要是沒有足以傲人的皮相,那麼就得認分點,多充實腦袋裡的料,如果兩樣部欠缺……他認為,這種異性的存在簡直就是浪費社會資源。
冷天霽是上天的寵兒,無懈可及的外貌、俊逸挺拔的身量、聰穎過人的智力,外加銜著金湯匙出生的背景家世,在讓他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注定一輩子要在人群中發光發亮的精英份子。
圍繞在他身邊的女人,不是貪戀他的財富、就是渴求他的人品。不論是哪個原因,這些女人都有個共通特點——不是美艷動人的性感尤物,再不然是學有專精的名門閨秀。
他陪每個女人玩遊戲、供她們想得到的,直到他厭煩為止——女人之於他,猶如探囊取物,唾手可得,若不是一場車禍奪去原本屬於他的一切……他也不可能坐在這裡,像個雕像似的任這個姓陸的女人,如此肆無忌憚地「觀賞」。
嘖,這傢伙的口德真差。陸無雙不動聲色地等著地下一步動作。同時,還不忘催促他趕緊看一下契約裡的內容,好讓她能拿錢走人。
「先生,現在契約在你手上了,你可以看一下內容是否如同我所說的。」她不清楚他叫什麼名字,只注意契約本文,和甲、乙兩造雙方,不過她確信這契約是具有法律效力的。但是這好像是他的代理人以他的名義和她訂立的契約。「如果沒有問題的話,麻煩你付錢,我馬上就走。」
冷天霽看了陸無雙遞過來的契約,竟毫無風度地一拳捶在桌面上,大罵:「歐克勤這個混蛋!」下一個動作,是將陸無雙交給他的紙張撕得破爛。
陸無雙挑了挑眉,對他不文明的舉動不予責評,反正他撕的是副本,正本還安安穩穩地躺在她老家。他口中的歐克勤大概就是他的代理人吧?她情。「先生,我只接受現金和即期的本票。」
「你自己找間中意的房間。」冷天霽心不甘、情不原地撇下這句話。
「什麼意思?」要她去找間中意的房間?他有這麼好心收留她在這裡過夜?
「我說,你可以待在這裡直到兩個月結束。」蠢女人!什麼事都要他說第二次。「你的工作契約上寫得很清楚,還有,你的工作時間是早上八點到下午四點。地點在書房。四點一到,你得馬上離開,一直到隔天早上八點以後才能再進書房。」也就是說非工作時間,書房禁止進入。
聽他這麼說,他是改變心意要讓她留下來了。唉,真是可惜,她還以為可以輕而易舉就領到兩個月的薪水呢。
「是的,少爺。」
知道自己成了人家的僱員後,陸無雙不叫他先生,改叫少爺了。既然他是出錢的老大,自己就委屈點,當作是歷練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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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個不知名的深山野嶺裡,一立著一棟遺世獨立的豪宅,篆宅佔地廣大,人煙稀少。僅有主人一名,奴僕數人。而這個主人一定得是個曠世大帥哥,什麼布萊德-彼特、李奧納多狄卡皮歐都要靠邊站的俊男。
然後這個俊男一定得受過什麼慘痛遭遇——例如說:被心愛的女人拋棄,還是哪裡有缺陷,當然這個缺陷得是要有救的那種——從此變得乖戾、陰陽怪氣、不願接近人群。同時,他還得是個有錢到令人咋舌的富豪。
再來,他得有個事事為他扛點的壞女秘書,要不然同樣也是帥得讓人昏頭轉向的帥哥心腹。
如果是個壞壞的女秘書,她就得美艷不可方物,然後心腸得黑得媲美白雪公主的後母,而且會留在陰陽怪氣的老闆身邊就是想趁老闆心靈空虛時,名正言順地攻陷老闆的心房。不止如此,她的目的是那怎麼花也花不完的財產——然後,所有的僕人得一致且公開地厭惡她。
如果是個帥哥心腹,那麼他得是老闆的八拜之交的換帖兄弟,為老闆掌管各項事物,置不能有侵佔公款、再來個卷款潛逃之類的情事出現。不但如此,這位帥哥心腹還得想盡方法逼這個帥哥老闆重出江湖。總而言之,就是要燃燒自己,照亮這個如同廢物般的帥哥老闆——然後,所有的僕人得一致且公開地支持他。
以上,就是一般愛情小說會有的基本場景。
當然,要是大家都一樣,就會扯上著作權的問題,因此每個作者都要從相同情境中尋求些創意。
而這些創意就來自個個不同的女主角性格。
譬如說,要是男主角是個需要護士的人,那麼此時就會出現眾多不同個性的護士。像是懷有崇高南丁格爾精神的幼齒小護士,或者是外冷內熱的酷護士……反正有一堆就是了。
要是男主角是受了憎傷的那種人,那可能就會出現美少女戰士那種自許是愛與正義化身的清純女孩(還不能是女人,那太俗了,小女生不喜歡),再不然就是沒什麼大腦就任得一副惹人憐愛樣;再來便是極盡刁鑽,整得男主角不得不以「愛她」來平息這場災難。
以上,就是陸無雙來了半山埔的這棟豪宅不到五天,看了將近百本愛情小說綜合出來的結果。
愛情小說有多種基本固定模式,但她對這「深山裡的豪宅」特別有興趣。因為,她身處的環境和小說裡的基本場景挺像的——獨漏最佳女主角。
「無雙,來吃飯啦。」陳嫂打開書房的門,叫陸無雙到樓下廚房吃飯。「今天勇嫂叫勇伯帶來一鍋綠豆湯,你要是不趕快下來,等會兒就被喝光了。」
陸無雙放下手中昨天到半山埔裡唯一一家漫畫店借來的愛情小說。「陳嫂,我和你一起下去。」一天之中,她最喜歡的莫過於和在這棟豪宅裡工作的人共進午餐。
「對了,陳嫂,你昨天說的故事還沒講完、今天一定要繼續。」
雖然是鄉下地方,不過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八卦新聞。在半山埔的這五天,陸無雙的唯一消遣除了看看不必花什麼大腦的小說、漫畫外,就屬聽八卦消息。
「一定啦。」其實真要陳嫂不說,她才會覺得渾身不對勁兒,難得有人願意聽這裡大伙都知道的舊聞,她高興都來不及,怎麼會拒絕。
陸無雙從陳嫂這兒知道了老闆叫冷天霽,一年半前因酒後駕車撞上安全島,脊推出了點問題得坐在在輪騎上——這叫自做自受——便搬到半山埔這裡來養病。每個禮拜都會有醫生固定來幫他看病,本來也有請特別看護來照顧他的。
但是冷天霽的脾氣實在太差了,平均一個月要換一個看護。至於目前,還沒找到適當人選,所以陸無雙沒見到所謂的特別看護。
「其實少爺要是肯做復健的話,還是可以自己走的,不過要拿枴杖就是啦。」講話的是司機老李,「不過,上一個看護小姐說少爺不願意做復健。」
陸無雙到了廚房找了位子,坐下來吃飯順道聽八卦。
「我看,少爺可能需要個心理醫師。」
寧可坐在輪椅上,也不願意站起來走路?這八成是心理有問題。
「哎呀,像少爺這麼傲、脾氣這麼硬、又死愛面子的人,怎麼可能。」午飯時間,冷天霽還在睡覺,因此他們盡可放心大膽地說他的壞話。
「說的也是。」一開始便在這裡工作的人紛紛點頭附議。
「真可惜,他爸媽把他生得這麼好看。」
「是啊。」
「可能是大家都把他給寵壞了。」陸無雙提出自己的見解。「我敢說,他爸媽一定連罵都沒罵過他。」
「有可能喔。」
一陣三姑六婆後,終於有人說出最新消息——
「聽說今天有新的看護要來。」開口的是勇伯。「我上回遇到歐先生,他是這麼說的。」他指的歐先生就是歐克勤——冷天霽的指定代理人。
「不會吧,都過了中午了。」陳嫂從冰箱裡端出勇嫂做的綠豆湯。
就在她說這句話的同時,遠遠傳來大門的電鈴聲。
「不會吧,說人人到?」陳嫂驚訝地說。
「我去開門。」陸無雙自動自發,畢竟他們都有點年紀了。再說,她也想看看新來的看護長什麼樣——沒法子,好奇是她的本性。「陳嫂,要幫我留一碗綠豆湯。」
她走到廚房外頭,牽起勇伯用來穿梭整棟房子的腳踏車,坐在上頭用力地踩了幾下,騎了大約兩分鐘的時間,終於在大門前停了下來。
「你好,我叫方若嵐。」方若嵐露出十八歲少女特有的甜美卻帶點羞澀的笑容,隔著大門對陸無雙打招呼。「我是新來的看護。」
陸無雙先是端詳她一會兒,開了大門。「我叫陸無雙,這裡的暑期工讀生。」
暑期工讀生好像是年紀輕一點的人,依陸無雙二十七歲這等「高齡」,當工讀生顯然是有點奇怪——這點,從方若嵐臉上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就可以知道。
看到方若嵐時,陸無雙突然想到,剛才她在書房裡看的愛情小說內容,不就和現在的情形很像嗎?
寡人有疾的帥哥老闆,年輕可愛又溫柔的小護土、幾個在豪宅工作的僕人和……這裡沒有美艷壞秘書,一來,她的工作頂多叫小妹,沒秘書那般身負重任,再者,她一點也不美艷。
這不就活脫脫是一部愛情小說的真實版嗎?
嗯,可能有好戲看了。陸無雙邊騎著腳踏車邊想,壓根忘了她後頭還有個提了一大箱行李的最佳女主角——方若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