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瑩讓武先生帶大家回店,讓悟行大師師兄弟護送丐幫徒眾回去。沐瑩和歐陽靜把王燕明和渤海幫徒眾,送到二十里以外的地方。沐瑩道:「渤海幫對沐瑩有天高地厚之恩,這種恩情沐瑩將來必報。」
王燕明道:「同道相助,這是武林慣例,少俠不要說此見外話!」
沐瑩道:「好,將來渤海幫有事,沐瑩一定全力相助。請王幫主重重撫恤死傷者,我此間事了,一定攜財物去安慰為援我們而死傷者家眷。」
王燕明道:「謝謝了。攜財物倒不必,沐少俠肯到敝幫做客,王某倒願意潔樽以待。」
沐瑩:「臨別無以為贈,今有一本龍象神功口訣,當做禮物,請笑納!」
王燕明接了這武功秘籍,歡天喜地告別而去。
沐瑩和歐陽靜回到客店,大家正在等他們。悟行大師師兄弟臨行說願意留在丐幫,不回來了,歐陽子回了恆山紫霞觀。參戰的各武林英雄都已到齊。
吃著飯,大家談今後行動。懷方和慕容季英想帶武先生去冷口頤養天年。這三人為一行,返回冷口。
陳守旭、陳翠屏、楊逢春要找陳志成。李文謙夫婦和乾女兒少華,要找碧蓮,這六人一行去喜峰口外避暑山莊。
唐賽兒要帶沐瑩去羅剎魔域,然後去尋東方雲英,和歐陽靜、東方紅、絳珠五人一行。
吃罷飯,在店裡休息一宿。第二天早飯後,三行人齊上路。
沐瑩一行人上路西行,過北京,奔五台山。東方紅思念女兒,歐陽靜冷僻好靜,路上均低頭行路,只有絳珠象出籠的小鳥,一路說說笑笑,歡蹦亂跳。
走出北京,見不少紅男綠女在西山紅葉寺附近踏青,說說笑笑,甚是熱鬧。絳珠問沐瑩道:「沐大哥,有一次,我聽到一個人反覆吟一首詞,念得我都記住了,他仍在念,怪不怪?」
沐瑩道:「念的是什麼詞?你記住了,背給我聽。」
絳珠道:「第一句叫『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沐瑩道:「這是金人元好問的詞,叫《邁陂塘-問世間》。往下背!往下背!」
絳珠道:「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里暮雪,只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兒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燕丘處--瑩哥,我背得對嗎?」
沐瑩道:「你背得對。沒讀過多少書,能背一首這麼長的詞,是小妹子聰明處。」
絳珠受了誇,更春風滿面,小臉笑靨如花,仰著頭問:「可是我光會背,並不懂啊!怎麼這一句說雙飛客,那一句又是癡兒女……特別是後一半『招魂楚些』、『山鬼暗啼』……還有什麼『騷人』呀,『臭人』呀,都讓人解不開!」
絳珠說得有趣,連東方紅、歐陽靜也笑了。
唐賽兒道:「傻丫頭,詩詞裡只有騷人,哪裡有臭人啊?!我出生在農家,小時候女孩子沒讀書的機會,只拜師後,跟著師父讀了幾年書,文墨粗通一點兒:但我知道騷人就是風雅多才的文人。古代楚國有個屈原,他寫了一首自敘體的長詩,叫《離騷》,後來宋朝的歐陽修在寫《岳陽樓記》時就稱這樣的文人為『騷人』、『墨客』。這句裡的『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就是說,這故事留著,當這樣的文人飲酒吟唱的材料或作詩的題目。這樣的材料或題目,最容易寫出好詩詞,像元好問的這首詞,讓人產生一樣的感情,與之共哭共笑。」
絳珠道:「唐姐姐,對,對,我偷聽到吟這首詩的人,就是邊吟邊哭……」
唐賽兒道:「『長歌之哀,過於慟哭』嘛,因為讀詞之人與寫詞之人真情實感一樣了,就引起這樣的哭或笑……」
絳珠道:「這首詞,有這麼大的力量嗎?!我讀了,為什麼不哭呢?」
唐賽兒:「當然有。你讀了不哭,只是因為你年齡還小,不知什麼叫情,也因為你對這首詩,還不能完全理解。」
絳珠想了想道:「也許是吧,唐姐姐,你講給我聽,你講給我聽!」
唐賽兒道:「要一句一句地講解,你還是去請教你瑩哥吧,若論解詩詞,我只是比你強,和你瑩哥比可差得遠了。我是珠玉在側,自慚形穢,在你瑩哥面前,不敢亂講啊!」
沐瑩道:「唐姐姐別取笑我了。我雖比你多讀了幾年書,但是姐姐穎思入慧,論聰明程度,可真自歎不如……」
絳珠著急噘起小嘴道:「看意思是求不動沐大哥了!」
沐瑩道:「小妹子求我,我哪敢不講啊。對與不對,我講給你聽也就是了--『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還用講嗎?就是說:情是什麼東西呢?為什麼力量這麼大?能讓人發同生共死的誓願。」
絳珠道:「這三句,我知道意思,不過經瑩哥一點拔,意思就更清楚了,你往下講吧!」
沐瑩道:「『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是以物喻人。『雙飛客』就是燕子。燕子是雙宿雙飛的候鳥,但也有勞燕分飛的時候, 『老翅』就是『終其一生』,只有短暫的『幾個寒暑』。可是這幾個寒暑,也總是遇到雙棲的歡樂,和分飛的痛苦。『就中』是有這些經歷的人中,就有看不開這萬物如此的傻男女,離別時,就自生痛苦。『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你應說說,你不把萬里厚厚的雲,將要來的傾盆大雨放在眼裡,也不把夜晚將落的茫茫大雪放在眼裡,一個人冒這麼大的艱險,向何邊,去尋誰呢……?」
絳珠釋然歡暢道:「瑩哥,你講得真好,這樣一講就把裡邊的含意講得清清楚楚了。後半首你也不用細講,只給我講幾個詞就可以了。」
然後拍拍腦袋道:「裡邊意思讓我用它去想!」
沫瑩道:「好。我方才講的上半闕。『橫汾路』以後是下半闕。文章詩詞一般都按起承轉合的寫法。『橫汾路』就是放橫看汾河(中原)大地的一切,是『轉』,由所見轉寫人世間的險惡、複雜,造成無數的癡兒女的痛苦。『楚些』是-楚地詩的一種寫法,用『些』做語尾虛字,屈原的《招魂》就是用的這種寫法,《招魂》就是用想像的陰間險惡來寫人間險惡。《山鬼》是屈原的祭神詩名。山鬼是一種美麗的女神。『山鬼暗邊』是說紅顏薄命,『鶯兒、燕兒』是佳女子,『燕丘…』就是那些早逝的佳女墳墓。」
絳珠道:「你這樣一講,後半首的意思我也明白了。」
唐賽兒:「弟弟講得真好,我真敬佩武前輩,造就了你這文武全才。」
沐瑩道:「武伯伯,若銳意學文定能蟾宮折掛的。銳意學武,也能武林稱尊。他只是半路學尚可成一代宗師,若從小就學武,武功造詣就會更深不可測了……!」
唐賽兒:「武先生之才若用於事朝廷,文能興幫、武能治國,可惜……只得做一個大野遺賢,草莽落珠。將來默默無聞地老死林泉,實在可惜。」
沐瑩道:「這就叫人各有志,不可勉強。有人就汲汲於富貴,若梁灝,年年『垂耳轅下,曝鰓龍門』,可是永不灰心,直到八十二歲,才金榜題名。有的人則淡薄名利,與世無爭,我武伯父就屬於後一種人,姐姐不也是藏劍匣中,珠埋土裡嗎?」
唐賽兒未語先歎:「唉!我既不是劍,更不能稱珠,是只求別人把自己當成廢鐵,當成泥珠才好,不可與把自己當劍當珠者相提並論。常言『玉於櫝中求善價,釵於奩中待時飛』,人家是吳鉤不輕用,等待好時機,可我則永遠是廢鐵矣……!」說著無限傷感。
沐瑩道:「姐姐莫傷感。李白說,『天生我才必有用』是至理名言。就是唐振坤老前輩的才,也是遺惠後世的,我們不是在用他刨的武功驅除韃虜、除暴濟良嗎?將來弟弟幫你剷除楊文中整頓日月神教,讓姐姐在羅剎魔域中,發揮自己的才智……」
唐賽兒:「我們還都是常人,是有仇必報的。那個假教主誓必剷除,至於我的歸宿嘛,只得將來再定了。」
沐瑩道:「我就很羨慕隱居生活,將來一定和姐姐為鄰……」
唐賽兒:「也像桃源楊家嗎?人的一生,若能與志同道合者為鄰,過隱逸生活也很好。我們『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再一起研練武功,討論世事,也定是一種很有樂趣的事。」
沐瑩:「我曾想將來與楊逢春為鄰,現在有姐姐願與我為鄰,我只能改變主意了。我們的家就建在羅剎魔域,我們這次去,在找赫連惠宣的同時,就順便清理日月神教。」
歐陽靜道:「像假教主那樣的人,早就不該留在世上!」
絳珠道:「歐陽姐夫說得對,世上若沒這班人,就處處都是桃源了。」
「唉!孩子,你把世事想得簡單了。」東方紅道。他一路默默,聽沐瑩等談話。他半生行走江湖經歷多,涉世深,對年輕人的議論,有些不以為然:「我走遍了天下,根本就沒有桃源那樣的地方。照楊逢春說,楊文中不就是桃源的嗎?楊文中不就經不住名利的誘惑變成人間惡魔了嗎?」
沐瑩默然。他從小受武先生影響,就做著一種隱世夢,以為桃源就是自己的理想世界,直到今天才被東方紅一語點破,世上是根本不存在世外桃源的。人無論在那裡生活,都是面對這樣的世界,這樣的人,一個人怎樣,就看他選擇的是怎樣的立世方法而已。他對唐賽兒道:「姐姐!看來我們的避世想法是錯的。你可改變姓名,但不可埋沒自己的才能。你應發展那個日月神教,使它成為天地間第一大教,第一正教,剷除楊文中那樣的人,以利世人。」
唐賽兒道:「那麼你……?」
沐瑩道:「我有大仇未報,等報了仇後,也要做一番利國利民的事業。」
歐陽靜道:「我們一個凡人百姓,能做什麼利國利民的事業呢,我們活在世上,就是磨快利劍,多殺幾個惡人……」
絳珠道:「對,我也是這個想法,只是我的武功太差……」
沐瑩道:「有唐姐姐在你跟前,你還怕武功太差嗎?」
唐賽兒道:「弟弟,說真的,我現在的武功比你差得遠,教絳珠武功,已不勝任了!」
沐瑩道:「等平定了日月神教之亂,我們在羅剎魔域,共同把咱的武功融合,精煉後創出克敵制勝的新武功招法,傳給日月神教教徒,傳給丐幫、渤海幫,傳給一切武林正派。」
唐賽兒道:「這一切,必須等救出了雲英妹,找回了碧蓮後再辦。」
沐瑩道:「這當然。我看那個叫江水清的後生,武功潛力很大,他與你們格鬥,都手下留情了。」
唐賽兒道:「我也覺著是這樣。我看此人行事不像邪惡,雲英妹可能沒事的。」
沐瑩道:「但願如此。姐姐你說有辦法進羅剎魔域,你的辦法能說說嗎?」
唐賽兒道:「我們進羅剎魔域,都有使者接送,現在我是假教主的眼中釘,他當然不讓使者接我入境。不過,他們不會拒絕關勝傑,關勝傑會想出辦法帶我們進去的。」
歐陽靜道:「姐姐,你對關勝傑這樣有信心!」
唐賽兒道:「靜弟!關勝傑是個正派人,他絕不甘心當楊文中的同夥。憑過去他與我的友誼,她會幫我們入羅剎魔域的。他是個正人君子,靜弟,你若相信姐姐,就不要胡思亂想。」
沐瑩看著唐賽兒想,唐姐姐,雖過了花信之年,但是風韻不匱,情致彌深,這樣的女子,關勝傑那樣的英雄男兒,豈不動心?不過,那個關勝傑確實是個正義男兒,知道唐姐姐有丈夫,絕不會生苟且之念的。這樣想,對歐陽靜道:「歐陽兄,關勝傑這人我瞭解,他是英雄,是正人君子,你放心。」
歐陽靜道:「我放心,我放心!我怎能不放心姐姐呢?」
唐賽兒道:「靜弟!姐實情告訴你,關勝傑是個很可愛的男子,我心裡若不是有你們師兄弟,我……我還真的成了他的妻子……」
歐陽靜愁容滿面地道:「姐姐,他若是能反正,你就……你就……不要顧慮我。」
唐賽兒一笑道:「靜弟,你放心。他知道我有靜弟弟,想嫁他,他也不會要我。」
歐陽靜道:「他是嫌姐姐……?」
唐賽兒道:「不,他是不奪人之愛。他如不是這樣的正人君子你姐姐會愛上他嗎?」
歐陽靜道:「姐姐……」
絳珠道:「姐夫,你得到唐姐姐的愛,真幸福。」
歐陽靜道:「嗯。」腳下加力,走在前面。
大家一路說笑,頗不寂寞。曉行夜宿,走了八天,就到了五台山下。
唐賽兒道:「我們教的左、右使都住在五台山上,羅剎魔域也在五台山附近。我們先覓店住下,明天再和關勝傑聯繫。」
他們在山下找了個客棧住下。
吃過晚飯,大家正在聊天,忽然一隊戴日月神教教徒標誌的人走來。見了沐瑩一行人,仔細打量。
「你叫什麼名字?到五台山幹什麼?」一個提燈籠的教徒對沐瑩問道。
沐瑩答:「我叫林三木,我們是結伴來五台山降香的。」
另一個教徒打量夠了唐賽兒:「這不是本教原右使唐賽兒嗎?」
唐賽兒一笑道:「大哥,你認錯人了吧?我叫田怡,也是來降香的。聽說有個叫唐賽兒的女子,被官軍殺了,用她的名字叫我,可太不吉利!」
那教徒道:「你別懵我,我從前在教裡見過你!現在教裡也有你的圖像!」
沐瑩道:「那個唐賽兒早被官軍殺死了,這是我們家鄉一起來拜觀音的夥伴!」
那提燈籠的仔細照沐瑩道:「不對!你也不是降香的,你是欽犯沐瑩!」
沐瑩突然哈哈大笑:「你憑什麼說我是沐瑩?沐瑩那人我見過,那小伙子可帥了,怎會是我這個熊模樣?」
一個有長老標誌的人道:「請跟我去一個地方,到了那裡,你是不是沐瑩就知道了。」
沐瑩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到底是個什麼去處,我何不跟他們去看看!對那個長老道:「我跟你們去,可不要難為我的同伴。」
那長老道:「別的人倒可以走,可是這女的,必須留下!」
歐陽靜手按劍把上前,怒視那長老。
唐賽兒對歐陽靜:「靜弟!我不是唐賽兒,去去又何妨?你等著姐姐,他們會放我回來的。」憑她的直覺知道,此地尚不是羅剎魔域,她長期脫離教內生活,對教內情形已很生疏了,她想:「不入龍潭,難探驪龍之珠,既是帶我去本教,我何不跟他們去看看?」
那長老對唐賽兒一努嘴,對四個日月神教徒:「馬鳴、徐光、王長雲、鄭二奇帶他去虎愁澗!」
四個日月教徒應聲出來,對唐賽兒:「跟我們走!」
唐賽兒她們走出,沐瑩大踏步過去,與唐賽兒並肩走。
那長老:「你站住,去另一個地方!」沐瑩和唐賽兒站住。沐瑩看到那長老,見那長老威嚴地望著他:「你往這邊走!」
沐瑩無奈,伸手入懷,掏出一個小包,遞給唐賽兒道:「姐姐,你的盤纏錢,你自己帶著吧!」
唐賽兒知道,此小包定不是盤纏,伸手接了,揣在懷裡,被四個教徒帶著去了。
沐瑩見唐賽兒去了,轉身道:「帶我到哪裡去,走!」
那長老走到他跟前,點了他的穴道:「委屈你了!把劍留下!」
沐瑩對歐陽靜道:「歐陽兄,摘下我的劍,你們降了香在此等我!」
歐陽靜點頭,走到他跟前,一拍他的肩道:「兄弟,你去吧!」摘了他的劍冷冷立在一旁。
那長老見歐陽靜摘去他的劍,用黑布蒙了沐瑩的眼,又用繩綁了他的手,對餘下教徒道:「帶他走!」
沐瑩眼前漆黑,被這幫教徒擁著走。他雖看不見路,但是,武功高的人,會聽風辨器之功。他跟著這幫人走得很穩,而且能覺察周圍動靜。他覺得先走的是平地,後來走的是崎嶇山路,後來腳下有嘩嘩水聲,這時他就被別人扶著走。他想,這裡一定是獨木橋。過了獨木橋,向上登了一段路,就轉彎向下,彷彿走的是石磴道,在石磴上轉了幾個彎,忽然大家停住,一個腳步聲離了這群人。
沐瑩知道,他去的地方,一定是非常凶險之地,但是「既來之,且安之」,我倒要看看此處有何許人,要對我怎樣?他從容,鎮靜、佇立等待。
不大一會兒,一陣腳步聲,向他們走來。腳步聲到了跟前,一聲尖厲的威嚴聲道:「把這人帶上來!」於是,覺著上來幾個人,七手八腳推了他就走。走了一塊平地,又拐了個彎,就到了一個陰涼之地。這地方彷彿與別的地方,是另一個季節。此時,正當夏末,沐瑩穿的尚是單衣,可這裡彷彿是冬季,寒氣襲人,令人瑟瑟發抖。
他走著,推他的人一拉他,他站住了,仔細一聽,覺得他站的地方,好像是一個屋裡,四周坐了幾個人,發出呼吸聲。
屋裡寂靜異常,寂靜得讓沐瑩產生懼意。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一個蒼老的聲音打破了靜寂道:「揭下他的蒙眼布!你們認認,是不是那小子!」說得平靜,但非常威嚴。於是押著沐瑩的人,解下了沐瑩的蒙眼黑布。沐瑩揉了揉眼,立刻感到滿屋燈光,這裡果然是一個地下室,不過壁上有幾個大洞口,往裡吹著凜冽寒風和冰雪。屋裡坐著幾個人,均穿著棉衣、棉鞋。他逐個看坐著的那些人,正前方坐著一個穿著單薄衣衫的老頭,他五綹黑鬚,紅光滿面,正對著一個風口,坐在椅上,甚是坦然,大概方才說話的就是他。他的兩邊,一邊是楊文中,另一邊是林大兆,兩側坐著的是兩個三四品官員樣的人,還有馬家莊的二莊主和方景純的大公子方貽國。只有一人,靠楊文中坐著,大氈笠遮顏,只看見一大把花白鬍鬚,看不清面目。
看見楊文中、林大兆及官府的人,沐瑩心一動。今日勢是:朝廷、官府、仇家相勾結,圍攻他一身。正面坐的一定是個江湖厲害人物,不然楊文中、林大兆不會對他趨之如鶩。他心中盤算在這樣的絕地,只楊文中或林大兆,無論哪一個人,都能將他拿住,何況還有兩個不知名的高人。但是大丈夫死則死耳,何所畏懼?昂首而立道:「諸位,把在下帶到這個鬼地方,要幹什麼?」
「沐瑩,你看上面掛著什麼?」林大兆身體動了動,頭向上一仰。這時沐瑩才看清了,原來正面牆上燈下貼著一張帶字的紙,上面畫著一個年青人的頭像。仔細看字寫的是「朝廷欽犯,武林小丑,為惡朝野,同誅共戮」,上面的人頭像正像自己。他故作不懂,搖頭道:「在下愚魯,不知掛此何意?」
林大兆冷笑道:「沐瑩,你別裝傻了,難道你看不出上面畫的是你!」
沐瑩道:「我的這副模樣,怎及得巧手造出來的尊容,這是一不對號。說我是『朝廷欽犯』,『武林小丑』,也不是公認事實,這是二不對號。有此二不對號,我怎能認出那上面畫的是我!」
楊文中道:「這是利口巧辯!你說畫得不像猶可,難道文也與你對不上號?!」
沐瑩道:「當然對不上號。說我是朝廷欽犯,哪個朝廷下過聖旨拿我,給我加的罪名是什麼?」
楊文中語塞,鉗口不語。林大兆道:「你偷盜聖旨,私蓋御寶,罪犯極條,不是欽犯是什麼?!」
沐瑩道:「我『偷盜聖旨,私蓋御寶』,皇帝知道嗎?皇帝給我定過極條之罪嗎?稱我為欽犯,恐怕是林大總管自下聖旨吧?是不是?」
林大兆語塞,楊文中道:「即使這一條你賴過,『武林小丑,朝野為惡』賴不掉吧?你盜聖旨、蓋御寶、殺侍衛、助叛逆、殺魯王,又殺不少武林人物,這不是依靠自身那點武功任意為惡的小丑嗎?」
休瑩道:「閣上此言,糊塗極了。既是武林,就只講武林輩份,不講身份尊卑。武林人只講武林習慣。武林中人劫財助義不謂盜,誅惡助善不為罪。你倒說得對,我是曾盜聖旨,助義軍,也殺過不少自恃武功為害鄉里的惡霸如方景純、馬瑞朋之類,還殺過不少自恃武功危害武林的人,但佛語還雲,『誅惡人即是行善事』我們身懷武功,行俠仗義有何不對?因此『武林小丑,朝野為惡』,的帽子正應該加給你們。」
楊文中、林大兆、馬二莊主、方貽國都對沐瑩怒目而視。
沐瑩處此絕境,知道定難逃脫,他打定主意拖延時間,以尋機會,他又侃:「我說你們是武林小丑,你們或許不服。你們都看看自己,你們學了武功,不想行俠仗義,有的為了一點兒小利就賣身為奴,去做朝廷鷹犬,有的為了執掌大權,就武林掀波,搶奪盟主。林大總管即是朝廷鷹爪,就該遵朝廷法度。朝廷本有王法監獄,你們卻偏造什麼囚仙洞私自囚禁,危害武林,在囚仙洞裡囚禁我和懷方姐四十餘日,並企圖乘我懷方姐無力反抗,施展獸性。為搶我家武功秘籍你幫方景純殺李文謙夫婦,囚禁李文謙夫婦,暗殺福慶寺和尚,難道這是光明磊落的嗎?」
林大兆冷笑,面露殺機道:「滿口胡言!」
沐瑩道:「楊文中為篡武林盟主之位,私自召開武林大會,假冒隱居謝世的唐振坤老前輩,篡奪日月神教教主之位,暗殺丐幫幫主,難道不卑鄙嗎?」
楊文中冷笑道:「這是你臨死前的誣蔑!」
沐瑩道:「你們妄稱武薩英雄,行事卑鄙,才真是朝野為惡的武林小丑。」
正面那老頭對沐瑩態度有些改變,和聲問:「你就是從囚仙洞裡逃出的那個人嗎?」
沐瑩道:「晚輩正是。」
那老人問:「莫非那囚仙洞造得有破綻?」
沐瑩是何等靈機,聽他這樣發問,猜度他肯定與那囚仙洞有關,謹慎答道:「囚仙洞倒沒有破綻,只是造洞的先輩看出了主人的險惡,知道造完洞主人必把他關死在洞裡滅口,所以造洞時留了後路……」
那老人看林大兆道:「既這樣,留後路是應該的。可是這後路你是怎麼發現的,它總不能明露著吧?」
沐瑩道:「當然不會明露著,而且隱密得很,憑我這點本領根本就找不到那暗道。是機緣偶得,找到了那前輩一個暗示性紙條。也是有了大內侍衛趙長山的幫助,才找到了暗道,沒有趙長山的幫助,還是找不到的。」
林大兆問:「什麼?是趙長山幫助你們?」
沐瑩道:「是的。趙長山偷偷進洞,以為我們武功盡失,無所顧慮,獸性發作欲強姦懷方姐,懷方姐我們一反抗,他失足踏上了機關,身被木武士的槍刺穿,頭被上邊的鍘刀砍下。他遭了報應,也露出了那個暗道。」
林大兆恨恨道:「這個敗類,死了活該!」
那老頭:「哦,如此說公輸遠造的囚仙洞,還真不錯呀。」看了楊文中一眼,對沐瑩:「你說這位唐教主是假冒的,你有什麼根據嗎?」
沐瑩道:「天下人都知,朱元璋在滅日月神教的時候,日月教主唐振坤攜帶著黑木令隱遁了,看這個楊文中拿出拿不出黑木令,就可知道,他是不是冒牌貨了?」
那老頭看楊文中,楊文中哈哈大笑:「你是激我,想看我教的黑木令嗎?你們死了這條心吧,除非教主傳位,是不會讓人看黑木令的!」
沐瑩道:「你能說出黑木令什麼樣子嗎?」
楊文中道:「這是我教之秘,為什麼要我對大家說?你敢藐視本教,藐視本教主嗎?」
沐瑩道:「對日月神教,我不敢藐視,但是對你這個教主,我可就真藐視之至了。因為你不是真教主,你既沒有德,也沒有才,甚至連日月神教教徒也不是……」
楊文中道:「你看不出今日之形勢嗎?你就是巧舌如簧,也救不了你的命。」
沐瑩道:「未必吧?就憑你們?我還真沒把你們放在眼裡。」
楊文中冷笑:「這裡已經是我日月神教的地盤了,不用我們動手,這個玄冰洞就能把你凍成冰棍的。」
沐瑩聽了這話更感到身上奇寒難耐,他知道楊文中的話,並不是威脅之詞。假若真被他們制住,讓自己在那裡呆一個時辰,就非因凍斃命不可。他打定主意要衝出去。可是他身子未動,楊文中、林大兆已身子離位,準備撲過來。
林大兆:「既來了,你還想活著離開?你也未免太小瞧我們幾個了,賽諸葛,是不是?」他的話是沖那老頭說的,可那老頭只點了點頭,沒說話,這等於他碰了個軟釘了。他沉默不語了,但是兩隻眼睛注視著沐瑩,一會也不離開。
沐瑩回看,見洞口已經關了,出是出不去的,很著急。
沐瑩正在著急,那個戴氈帽的老者,突然大笑,對大家道:「這小子殺了我親戚,今日活該報應,這個人交給我吧!你們請出去,我擒住他再商量處罰辦法!」聲音蒼老,沐瑩聽著很熟,但想不起說活人是誰?
林大兆道:「好哇,有前輩出手制住他,就可把他凍死在這裡,還要怎樣處治?」
戴氈帽的老者道:「大家如信得住老朽,就請出去。」
方貽國道:「老前輩,你不能凍死他,讓我在他身上砍幾刀。」
馬瑞圖道:「對,我也要在他身上刺三劍!」
戴氈帽老者道:「好好好,大家請移駕吧,我刺他幾劍,再交你出氣就是了。」
沫瑩心思電轉,這個老人是誰呢?他說我殺死他的親戚,我平生殺人有限,他的親戚是誰呢?
那兩個軍官,雖穿了棉衣,仍凍得受不住,最早出去。接著馬瑞圖、方貽國、林大兆、楊文中都出去了。正面坐的那老者,剛要走,戴氈帽老者道:「賽諸葛,你就這樣走了,把我也關在洞裡凍冰棍嗎?」
正面那老者冷笑道:「太行一叟,你以為老夫不知你的打算嗎?你哪裡是想殺他!你是想救他,我從外面關了地洞的門,管保你七上八下,橫三豎四都出不去!」說著飄然離去,關了洞門。
沐瑩不知未來的命運,愣愣地立在洞心。洞中奇冷,那氈帽遮顏的老者,對著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噌啷」一聲,抽出劍,劍在燈下寒光一閃,沐瑩激靈靈一個寒戰。
沐瑩道:「老前輩是誰?沐瑩與你有什麼仇,請明示!好讓沐瑩死而無憾!」
戴氈帽老者突然哈哈笑道:「沐家小子!賽諸葛是在指示你出洞路徑,你聰明穎悟,能解得開嗎?」
沐瑩惑然道:「閣下到底是誰?與沐瑩是友、是敵,請示廬山真面目!」
戴氈帽老者又大笑,笑過後摘下氈帽:「沐賢弟,連老朋友都忘了?」
沐瑩看這老人,這一喜真是非同小可,老人是皇甫松。老杜有一首《四喜》詩,詩是:「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他鄉遇故知」尚稱一喜,而在這絕地遇到老朋友,使他絕處逢生,沐瑩的喜就可想而知了。他走到皇甫松跟前:「老哥哥,我們這不是在夢中相見吧!我以為我今日必死無疑,沒想到遇到老哥哥相救。你是……?」
皇甫松攔住他道:「這些等以後再談。你先琢磨賽諸葛指示性的話!」
沐瑩道:「他會誠心指示咱出洞的路徑?」
皇甫松道:「他一定會。他的師父北溟異人,是界於正邪之間的人物,而他則正氣多於邪氣……」
沐瑩驚喜道:「方纔這老頭就是赫連惠宜吧?」
皇甫松道:「除了他,誰能造出這樣的絕地?把劍交給你,先出洞!」
沐瑩道:「若是他,我就因禍得福了,這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呀!」
皇甫松道:「他的話若真指示我們出去……一定是這樣:在從一到十這些數里,去了七,八,三,四這幾個數,在其他數上做文章。」
皇甫松又道:「嗯,有這個可能。可是為什麼這些數里加進『上』、『下』、『橫』、『豎』等字呢?」
沐瑩想了想:「他說七上八下,橫三豎四都出不去,那也許是把這些成語倒過來。不是有個朝三暮四的故事嗎?說有這麼一家,養了個猴子,主人說早上餵你三個棗子,晚上餵你四個棗子,它便很高興。主人說晚上餵你四個棗子,早晨餵你三個棗子,它便不高興了,和暮四朝三是一個意思。後一種說法猴子便不幹了。赫連前輩說七上八下開不了門,那麼是要八上七下呢……?」
皇甫松:「咱們到門邊去試。」
沐瑩和皇甫松走到了門口,只見鐵板夾木門上,有紅綠兩個鈕。沐瑩推門,門很重。他知道方才歐陽靜借拍他肩膀,給他解了穴道。他運龍象神功去推,門絲毫不動。
皇甫松道:「你動那紐!」
沐瑩動那紐,兩個都能動。他先把左邊的紅紐往下拉動了八下,去推門,推不開,他又把此紐往上推了七下,去推門,仍堆不開。他停住手發呆自語道:「這就怪了……」
皇甫松:「你再把『橫三豎四』這句成語倒過來用。」
沐瑩去移動右邊的綠紐,先把綠紐上下移動了幾下,等到它復原了,又左右動了兩下。去推門,仍推不開。他真的呆住了,不住喃喃自語:「這是怎麼回事呢?這是怎麼回事呢……?」
皇甫松也相對無言。過了一會兒他才說:「赫連惠宣也不會騙咱們哪,一定是咱想的不對吧?」
這時,沐瑩的腿已經凍僵了,不自禁地蹲了下去。這一往下蹲,才看清了,原來地上鑲著黑白兩色石子,以門縫為界,門縫左邊鑲的儘是白石子,門縫右邊鑲的儘是黑石子,而且無論白石或是黑石,上面都有數字。看了石子和石子上的字,沐瑩靈機一動。他先走石子,腳踩上石子,從一走到八下來,然後踏到七上,走到十下來,去推門,仍推不動。他又站上右面黑石,豎著踏了四顆石子,橫著踏了三顆石子,他剛踏完最後一顆石子,門閘閘開了,對著門,是一條隧道。
隧道兩旁有燈。沐瑩持劍在前,皇甫松空手跟隨在後,順隧道而行。走了二十餘步,拐彎向右,腳下路由平板變成了石磴。又行了四十餘級石磴,石磴向左拐彎,拐過了彎,又走了四十餘級石磴道,第二道鐵門橫在眼前。這道鐵門無紅綠紐兒,只是兩扇門上題著「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兩句詩。地上也沒鑲黑白石子,而是畫著一個八卦陣圖。沐瑩在門前癡立良久,不知怎麼開門。
皇甫松道:「沐兄弟,為什麼不開門?」
沐瑩道:「我看此門機關似是在門上題詩與地上八卦上,但不知這八卦陣圖哪一方是哪一門?」
皇甫松道:「八卦陣圖老夫倒是記得,有休、生、傷、杜、井、死、驚、開八門。這八門中有七門是死門,兩門是生門。莫非讓我們站『生、開』二門?」
沐瑩搖頭道:「門上的題詩若與八陣圖有關,就應該站『休、死』二門。」
皇甫松道:「我們試試看。」說著兩腳用力,站上了「休、死」二門。可是去推門,門仍不開。
沐瑩語:「千山鳥飛絕,絕既杜,萬徑人蹤滅,滅既死,『休』、『死』二門不行,莫非是『杜』『死』二門?」對皇甫松道:「皇甫大哥,皇甫大哥,你站『杜』『死』二門!」
皇甫松雙腳用力,站上了「杜」「死」二門,就在他用足力之時,門「嘎」一聲,吱吱閃開。門一開,就看到了外面的碧草陽光,知道門外即是曠野了。瀟湘子提供圖檔,xieˍhong111OCR,瀟湘書院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