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不妄所謂的幾日,竟然是兩個月後。
缽蘭不懂為什麼這次交易要她在場,場所還是她不喜歡的酒樓中。
歌女唱著靡靡之音,座上客叫好的聲浪淹過歌女努力製造的情境,可令她不舒服的是一雙眄著她的眼睛。
他是好看的,修長的身高,斯文可喜,可是,那眼珠就像豺狼虎視耽耽的看著她,白牙森然。她不是食物,不喜歡人家用那樣的眼神看她。
她不喜歡,耳大、耳二卻在交易告一段落說出十分不得體的話。
「峻爺,你對舍妹相當中意啊?」就差沒流口水了。
「她相貌平平,身材平平,你說我對她哪一點有興趣?」人如虎豹,言行也是毒辣。
「峻爺,我這妹妹雖然年紀大些,可有一好手藝,您跟我兄弟倆親熱,我不妨透露給您,我妹子除了有雙巧手,能將破爛變黃金,還有雙慧眼,對古玩玉器懂得比我倆還多,不怕您見笑,您手上這幾幅畫都是她的傑作呢。」為了要把缽蘭推銷出去,居然連自己幹的無恥事情也一古腦抖出來,可見耳二沒腦的程度。
耳大一聽,大餅臉差點變色,他狠狠踩了耳二一腳,「你胡說什麼!」
耳二搔頭,「不這樣說誰會要她,都一把年紀了。」
缽蘭又羞又氣,他們是手足,怎麼不曾為她留過一點顏面?
被稱為峻爺的男子像是對缽蘭毫無興趣,不著痕跡的繞著仿品問題說:「既然是寶貝,你兩兄弟不把她帶在身邊,想把她嫁人?」
「她啊,太難馴,啊……我的意思是說,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就算她有好手藝,我身為長兄,總是要為她的幸福著想嘛。」耳大絞盡腦汁想把話圓回來。
「那,」峻爺拍了下椅子扶手,「你總不可能白白一個閨女送我,要多少聘金呢?」他快人快語。
缽蘭越聽越不對,心頭逐漸冷涼,在耳大跟耳二貪婪的面孔上,她再也找不到所謂的親情溫暖。人心為什麼如此不同?沒有血緣關係的梅媽待她親如子女,翠娘待她如姊妹,五爺呢,對她有情又有義,可是她的親哥哥們……
「一百兩黃金。」耳大獅子大開口。
「可。不過……」峻爺忽而詭異的一笑。「我要你倆立下字據,說從今而後跟她再無關係,一刀兩斷,就算在路上見著,也要當成不認識,如何?」
耳大遲疑不到一刻,「寫就寫!」反正他們也急著要擺脫她。
缽蘭的耳朵嗡嗡作響、眼中蒙上陰翳,只能像木頭人般愣著……她是他們的親妹妹呢,出自同一個血緣,他們怎能如此?!
身體內的血液漸漸失去溫度,只見耳大、耳二甚至連眼睛都不敢跟缽蘭對上一眼。
畫了押,筆墨淋漓,一切已成定局。
峻爺把契約吹乾,折成四折放進刺雲繡鳥的長袖,嘴邊詭異的笑容越發明顯。
「這是一百兩黃金,長安源城銀樓的票。」
耳大歡天喜地的收下。這下發啦!
「你們大家都是人證,都看見了喔。」峻爺轉向某處,扇了扇手中的折扇,一派瀟灑自然。
布簾子掀開,好幾個神情各異的男人魚貫走了出來。
「杜大人,這裡所有的對話您都親耳聽見,不用爵爺我重述一遍了。」峻爺隨意的抱了拳,對眼前皇帝欽點的新科狀元點了點頭,退至一邊。
「有勞滕大人。」原來今年剛出爐的狀元公不是旁人,是剛剛走馬上任的杜牧之。
他推辭了朝廷大老想將他攬入內閣的好意,一心要回鄉為民服務,能親民、愛民,就算官位小如父母官,一樣能做事。
他回鄉的第一站,就是到滕府拜訪於他有知遇恩惠的缽蘭,這才知道她被親哥哥擄回家中,於公於私,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觀。滕不妄多日的布線因為他的出現圓滿解決。
而不思悔悟的耳大還想把缽蘭拉下水。「要判我們有罪?所有的字畫貨品都是出自她的手筆,要關我,她又怎麼能脫去連帶關係?」
缽蘭從見到滕不妄的迷思中醒來,乍然聽到耳大恩斷義絕的言詞,面如死灰,要不是滕不妄上前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只能癱倒在地了。
耳二強作掙扎的點頭。
缽蘭難過的把頭埋進滕不妄的胸口,希望不聞、不看,什麼都不知道。
「這本官自有定奪,不過,這是什麼呢?」杜牧之接過峻爺滕峻遞過來的契約,緩慢晃了晃。
耳大後知後覺的瞧見那張按了他指印的紙張,狂吼一聲,欺身過來妄想用搶的。
他馬上就被杜牧之身邊的衙差抓住,安了強盜罪,兩罪並發,移送衙門。
「我也有罪。」耳邊聽著兩位兄長哀嚎不甘的叫聲,缽蘭離開滕不妄的懷抱,雙手緩緩垂下,向前領罰。
杜牧之為難了。
並非他有意袒護,實在是本來就存心偏袒,即便滕不妄他們沒有想出這甕中捉鱉的法子,讓他知道她有身陷囹圄的困境,他拚了官帽不要,也要保她。
「我倒有個法子……」滕峻適時的開口。
「說。」滕不妄的注意力轉回來了。
「嘖,你求人的態度真差!」
「你說是不說?」他想拿杯子砸人了。
「我要說的是……耳姑娘既然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好手藝,朝廷的官藝窯正缺這樣的人手,不如定六個月為期,以授藝代替拘役,如何?」兩全其美了吧,呵呵,他是天才。
「六個月!」滕不妄怎麼覺得他這個弟弟是存心不良,故意要拆開他和缽蘭。
滕峻掏著被吼痛的耳朵。「不然,五哥可有更好,不會損及耳姑娘閨譽的法子?」
這可是一箭雙鵰呢。他就不信他這五哥會眼睜睜讓心愛的姑娘單身到官藝窯授藝,既然他人也去了,又豈不順手施展一下藝能,這法子,左算右算橫算躺著算都……划算吶!
「我還沒找你晦氣呢,你剛才居然敢批評她容貌平平、身材平平,就算是事實也不需要你來多嘴!」滕不妄把才纔滕峻說的話拋到他臉上,親兄弟看起來就要明算帳了。
欽,「哪有人說翻臉就翻臉,我是迫於情勢……」滕峻趕緊往後退,小命要緊。
* * *
大雪初融,雖然仍有零星的雪白,卻不凍人。
天鳥過一早過府來,四處尋不到人,火氣騰騰。「怎麼著,年都過了,這滕府的僕人還在放年假啊?我都進到內院了,一個人影也沒有。」
穿過已成冰湖的假山頑石,他繼續的自言自語,「欽,有人嗎?我要把家搬空了喔,別怪我沒事先知會。」
端著菜汁的滕不妄從他身邊穿過,視而不見。
咦,「膝兄!」他邁開步子追上。
「是你。」他的眼睛還在那碗綠色的藥汁上,一隻手護著,生怕雪片掉入碗中,壞了藥效。
「我說滕兄,這天大地大的事,你居然連朋友我也沒有通知一聲,太不夠義氣了嘛,我還是從別人嘴巴聽見,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你的兄弟?」
「我滕府的家務事用不著你插手。」他長那樣的臉,一出門就壞事。
「我就知道滕兄你看我不順眼,壓根以為女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難成大事對不對?」天鳥過仍然以女人自居,毫無身為男子的自覺。
「你冒著剛停的大雪就是為了來說這些?」來到藏珍塢門口,滕不妄停住腳,似在傾聽屋子裡面的聲音。
「當然不是,我是說你想拿缽蘭姑娘怎麼辦?」
「你自己問她去,不如……」他推門,自行進去。
珍藏塢裡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清理得十分乾淨,工作台上只見幾樣物品修補到一半,初凝的彩筆兩三描,可見主人不是很有心工作。
屏風裡,缽蘭傭懶的休憩著,滕不妄把藥放在小几上,轉身退出。「她這兩天才把官藝窯的貨送出去,又要授課,別吵,讓她睡。」
經過一番折衝,膝峻動用了他的關係,以缽蘭身體不堪長途跋涉的理由,將「懲罰」接回家,當然,她也把本事傾囊傳授給藝官,至於能學到多少就看個人的天分。
滕不妄坐下來,拾起顏料未干的筆,為官窯瓶添上玫瑰紫。
天鳥過見他呵護缽蘭的模樣,還為她提筆,這些都是他以前絕不輕易做的事,剛見愛情真的會改變人。
臥在軟榻上的缽蘭微微露出朦朧的笑,不知是作了美夢,還是因為幸福而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