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梁菱光想像的天下大亂,天也沒塌下來。
開口說要來依親的人沒來煩她,倒是跟她阿爸、阿母處得很是「水深火熱」。
學西點的史密斯太太對台灣那些油膩膩的湯湯水水本來就很有意見,偏偏梁媽以前是外燴高手,隨便五、六十桌的筵席難不倒她。
當西方遇上東方,一山難容二虎,為了梁白光推出的餐點,兩個年紀加起來快要一百歲的人小至油的品種,大至食材都能有意見。
意見相左,正常嘛,可是有必要動不動就把鍋鏟跟湯杓當砍來砍去的寶劍嗎?
廚房裡龍虎鬥,涼亭裡,小鬍子跟梁爸一個講的是不知幾年代前的陳年往事,一個談的是管家學校的嚴格訓練。
雞同鴨講居然也很契合。
但是,也有一塊地雷區,那就是只要哪個人不小心提到中日戰爭,好啦!鳥語花香就會瞬間變成潑猴罵街,沒完沒了。
文爭武鬥,他們家……還真熱鬧。
不過,不用煩惱得太早,一轉頭,三個大女生還在為兩對老人家煩惱,他們又笑嘻嘻上街買菜去了。
教訓告訴我們,老人囝仔性。
不管了!
「我要出去,晚上不回來吃飯嘍。」
工作進度告一段落,趁白金銀行通知還沒來之前,約個小會。
史密斯太太嗅到不同以往的味道,馬上追了出來。
她略施脂粉的臉蛋,光潔的額頭煥發著聰慧沉著的氣質,黑底碎花小可愛,腰繫緞帶長裙,風姿綽約,分明是要約會的裝扮。
「太太……」
梁菱光雙掌合十,求饒著,「拜託啦,別再喊我太太了,我對我爸很難交代耶。」好不容易才把迷糊仗打完,這史密斯都不知道人家的艱難在哪,要是讓疑心病已經夠重的爸媽拷問起來,會出人命的耶。
她是鴕鳥,在國外的事情並不想讓父母知道,那秘密,她想自己守著。
「太太要去哪?」史密斯太太堅持不為所動,憋著的臉像極了白雪公主家的後母。
梁菱光對天長歎。「我男朋友要來接我,我們要出去。」
「你有男朋友?」她尖叫,整個被地心引力直往下拉的臉,簡直可比沙皮狗了。
這也難怪,她住進來那麼多天梁菱光幾乎是整天窩在房間裡,就算吃飯時間也只出來個半小時,吞飯順便瞄電視,再多一點,滿天星斗的晚上,被梁老爹抓出來陪他喝茶乘涼。
生活規律得跟他們這些歐巴桑一樣。
約會,聞所末聞。
「我走了,回來再聊。」她看見從坡道而來的大房車,朝著史密斯太太搖搖手。
一眼看見裡面開車的人,史密靳太太以老年人不可能有的速度遁回大門裡面。
她的動作快得面對男朋友到來的梁菱光都沒發覺。
兩人快樂的親親臉頰,這是梁菱光最大的讓步,關上車門的她不忘要跟史密斯太太揮別……
「史……」咦,狼咧?
「你叫誰?」
「沒事。」動作好快啊。「我們走吧!」
「你想去哪?」東方學宇沒有起疑。
「除了這片海芋田哪裡都可以,我想看閃爍的霓虹,嘗嘗人氣。」山上什麼都好,就是缺乏現代化能滿足感官的刺激品。
「慾求不滿嗎?去開房間,我保證可以滿足你空虛的所有需求!」跟一個對他男性氣概全無興趣的女生交往要不是別有目的,他真忍耐不下去。
但是,耗了三年,什麼動靜都沒有,該不該跟司譽報告斷了這條線?
「少來!」包包用力的朝他的肩膀打下去,很哥兒們的笑鬧。「我要去吃好料的。」
「你真敢說,我要去向梁媽媽告狀,說你嫌棄她做的飯,居然想串通我背叛她的料理。」說也奇怪,他承認的確受她吸引,一步一步的陷下去,陷在愛情跟權力的泥沼裡,取捨困難。
「你很狗腿喔,我請客,你去不去?」
「哦,什麼好康的?」錯綜複雜的看著梁菱光一無所覺的姣好臉蛋,他咬咬牙把浮動的情緒壓制下去。
想不到他東方學宇也有過一天算一天的想法,大哥安排他來接近她,看中的就是他的花心吧。
以前,他身邊圍繞的女人只想從他身上撈好處,抄捷徑,要她們去工作,下輩子投胎再說吧,可是她很不同,從來不佔他便宜,偶爾他真想大喊:盡量佔我便宜吧!
偏偏,她分得很清楚,這次他請客的話,下次絕對換她。
「預先慶祝我拿到敦煌集團的Case,我請你吃日本料理。」
「為什麼是日本料理?」他只是隨便問。
「安慰你想家的思鄉情懷啊。」
就是這樣,這樣的女人,怎能不愛,怎能叫人不動情?
「敦煌?沒聽過。」他可是自視甚高,不在世界排名上的企業他不屑一顧。
「我也沒聽過,聽說在上海起家,做事低調,也不知道什麼來路,背後有很多高知名度的集團挹注資金,靠山很硬。」這幾天聽出版社大姊電話,像撿到金鴨蛋似的,也不知道她從哪裡搜集來的資料,簡直可以當情報販子去了。
「你知道我們家只跟郵局往來,銀行根本是拒絕往來戶。」她那兩個寶貝爹娘啊。
「你不會看上人家的高階主管了吧?」
「胡說!懸疑的是他們的總裁也跟你同樣複姓東方呢。」
亞洲人不時興複姓,倒是陳林李蔡滿街都是。
偏偏她跟這兩個字牽扯不清,不管在國外、在台灣都脫離不了關係,原因在哪裡呢?
「這麼巧合?」他不動聲色。
「是啊,人生無處不巧合。」她還不曉得身邊的東方學宇已經把念頭動到別處去了,至於是哪,那是她怎麼都想不到的地方。
沒有錯,東方學宇,東方狂也的二哥。
被梁菱光的單車輾過腳,那是他接近梁菱光的手段之一。
其間他也製造過好幾次邂逅機會,不管是幫她撿手帕,幫她修理那個叫瑪格的千金女,可是,她總是禮貌的道謝,或者擦身過去,把他當作不認識的路人甲。
刻意的心機從開始到轉折,從被動到自動,獵人反而自投羅網。
那是後來了。
他追她,追到飛機上。
梁菱光束裝返台,他把位置劃在她身邊,這樣的近水樓台總算得到她的注意。
這才打開話匣。
半年前他乾脆搬來台灣,在農學社後面租了飯店。
他刻意展現自己的優點。
大哥叫他監視、盯著她,而他到後來卻想用心的當她專職的男友。
這算什麼?
剃了半個頭的任務,他能抽腿嗎?
根本是不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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眷戀的嗅著她的髮香,他溫柔的聲音叫她有著片刻的恍惚。
怎麼,她又作夢了嗎?
魂歸來兮,他可能來入她的夢嗎?
沒有,從來不曾,就如同他們在一起的日子,對她,他始終冷酷。
捨不得她的軟玉溫香,執起她的小手到嘴邊輕吻,只有一盞小燈的房間裡藏著一道黑影。
東方狂也全身黑色系無聲的坐在床沿上,炯炯的眼神凝視睡得像天使一樣的梁菱光。
他放縱的咬舔她軟膩的耳垂,撫摸她馨香溫暖的身子,他的慾望一發不可收拾。
但是,他很快的抑住自己的慾望,扯過旁邊的毯子將她密密包了個紮實。
那溫馨被守護的感覺是錯覺嗎?
梁菱光從迷濛模糊的意識裡翻醒了過來。
她被不知名的人箍著。
「你--」
天吶,她被綁架了!
「救命!殺人……失火啦!」
根據她向來運氣不大好的經驗談,遇到突發狀況喊救命、殺人肯定讓附近聽到的人躲得更遠,要是喊失火了可不然,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就會趕快撥電話叫消防隊或警察局,最後還會來發聲地點探頭看看,獲救率大得多。
「噓,是我。」女人的尖叫聲就跟突然掉進養蜂場一樣的可怕。
「救--」她還叫。
「安靜,看看我是誰。」
「我管你是誰!」三更半夜摸進閨女房間,恁祖媽就是要叫得大家都知道。
唉,這女人!
想說不動聲色把她帶走,看起來困難度增加太多了。
在她光亮的額頭彈了響指,趁她發呆的那半秒鐘,將紅唇封緘。
梁菱光不叫了……暫時也叫不出來,因為東方狂也猛然加深的糾纏讓她心有所感,她慢慢闔上眼,眼淚竟然掉了下來。
愛,是一種直覺。
當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專屬於對方的習慣、小動作你都會銘記在心,時時溫習、刻刻回憶。
梁菱光記得東方狂也的吻,記得他吻她的方式,記得他的好,也記得他的壞……更永遠記得他是怎麼離開的。
她用力的推開他,然後拚命的抹嘴唇,好像這樣就能把印在櫻唇上還有口齒裡的感覺抹掉!
「你這個混蛋加三級的……你不是……你是白金銀行的那個總裁?」面對面,被輕薄後才看清對方的臉是不是虧大了。
「都是我。」他淡淡的說,眼睛卻扣住這張久違的臉蛋。
「什麼意思?」她鎖眉。
「我以後會跟你解釋的,現在,跟我走。」
「不要!」她隱約知道了什麼,抹掉喜極而泣的眼淚後,女生彆扭的心態卻不肯這麼輕易的饒過他。
「你乖,現在不走,不只你會被我連累,你的家人也都要遭殃。」要不是臨時接到史密斯太太的急電他還不想這麼早曝光。
他知道東方司譽和東方學宇的為人,對他們來說斬草除根,絕對是黑社會的生存守則。
他們在梁菱光身邊布線這麼多年,為的就是懷疑他沒有那麼容易死掉。
可見,他們對他的執著。
那天的偶遇,是意外,一場叫他回味、美麗的意外。
知道她常常為了工作三餐不定時,他衝動的打了電話給這些年來沒辦法跟在他身邊的小鬍子。
接到他的電話的忠僕馬上遞出辭單給現在的老闆,二話不說叫史密斯太太也辭了頭路,要照顧他們的菱光太太去。
意外的相遇,意外的舉動,竟然也牽扯出他以為可以息事寧人的過去。
他錯得離譜,以為整了型、改了聲音,低調生活,不出來見她,就可以保障她的安全。
息事寧人並不能改變任何事情!
他的家人始終對她虎視眈眈,誰也沒放過。
「你要我去哪?」
「安全的地方。」他打開梁菱光的衣櫃,從裡面拉出外出服和舒服的休閒褲,
要她換上。
「我在家裡很安全,我不會跟你去哪裡的!」
「你非要跟我去不可,他們……我大哥知道我沒死,派來的殺手已經在路上了。」本來絕口不提的,卻有人逼得他非解釋不可。
他知道自己要是還惜字如金,事情會很難善了的。
「這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別忘記我們很早就離婚了!」他身上那麼巨大的變化,她卻絲毫不知道,他以為什麼都不讓她明白是為她好嗎?屁!
她發誓要恨他的!
「是。」東方狂也不否認,他在詐死之前就把寫好的離婚協議書寄給她,她也蓋章簽字,離婚生效。
「但我大哥們不會這麼想,他們知道你愛我,盯著你就能引我這條蛇出洞。」
「你說什麼……」她已經被東方狂也的出現還有說法弄得七葷八素。這男人有夠厚臉皮的,誰……愛他啊!
「你沒有聯想起來嗎?東方學宇是我二哥。」
梁菱光咬著唇,眼底漂浮過許多錯綜複雜的情緒,然後,融會貫通,穿絲貫縷,她明白了所有的細節。
「把頭轉過去。」她輕聲。
雖然不是很願意,東方狂也還是依照她的要求背對著她,聽著她——換衣服的聲響。
她就著身上穿著睡的小可愛,再把他剛剛拉下來的無袖衫搭上去,穿長褲,「要帶錢嗎?」
「不用。」
「我們走吧!」
東方狂也回過頭正好看見她把長髮綁成一條堅固的辮子。
「我來。」他想到什麼,動手接過緞帶。
他從來沒有為她做過任何體貼的瑣事。
他終於知道自己是個多麼糟糕的男人了!
「好了。」
梁菱光看著那丑不拉嘰的蝴蝶,沒吭聲,把辮子往後甩,臨走之前她最後問了東方狂也一件事。
「你剛剛說東方學宇是你的誰?」
「二哥。」
也難怪了,她跟東方那交易婚禮裡並沒有看見他上面的兩個哥哥,粗心的她也打定主意不過問他們家所有的一切,這才造成別人的有機可趁,她真是大豬頭啊!
隨著東方狂也矯若游龍的步伐,梁菱光在月光相陪的暗夜走出自家大門。
她相信小鬍子跟史密斯都是他派來的,她的出走,這兩個間諜會給她阿爸跟阿母很好的理由的。
不用她費心。
看著東方狂也步履安穩,握住她的手溫暖有力,梁菱光茫茫的看著被掌握住的手,確定了一件很悲哀的事實,即便東方狂也不愛她,可是只要這樣握著她的手,天涯海角她都願意跟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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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空屋待不到一天。
石斛也在。
以前,她總是光明正大的跟著東方狂也,他詐死後,她也跟著沉到暗處。
鳶的死改變了很多人。
房子在市區,隔壁是刑事局。
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素來,很多人崇信這條鐵則。
房子裡的存糧多得夠一整個城市的人逃難用,顯然,東方狂也早就做好迎戰的準備。
沒有太多敘別的時間,聞風而來的殺手膽大包天,半夜時分,從高樓吊著繩索弄破窗戶闖進屋內,幢幢黑影,來了不少人。
投鼠忌器,不管東方學宇傳回來的消息正不正確,東方司譽顯然還是很當自己的小弟是眼中那根刺的。
石斛俐落的身手打發了幾個人,剩下的讓東方狂也打包。
「他們都死了嗎?」被吩咐不要出來礙事的梁菱光看到起碼有五、六個人橫躺在地板上,沒見過這種場面的她幾乎要軟腳。
「你放心,他們只是中了麻醉槍,幾個鐘頭就會醒,至於石斛……就讓她發洩吧,她忍了很久。」
以暴制暴或許不是好方法,但是,事到臨頭,以暴制暴也是能讓事情盡快落幕的最好方法。
「這裡被發現了,不安全,換地方吧!」一直站在窗口俯瞰的石斛開口,她冷酷的換彈匣,上膛。
「一起走!」東方狂也知道。
「不,我留守,你們爭取時間。」煙幕彈,讓對方分不清楚屋子裡頭到底還有沒有人。
「你自己要小心!」
「知道!」
這時,梁菱光穿過東方狂也身邊趨前握住石斛的手,果然,不愛被人碰觸的她手一僵、臉一臊,只瞠大眼睛瞪著她看。
「如果壞人很多,千萬要逃好不好?」
石斛撇開臉,硬著心情粗聲說:「快走,我可不是為了你!」
「嗯,要小心唷。」
呿,又不是她的誰,囉囉唆唆!
東方狂也把所有的槍彈都留下,只帶一把沙漠之鷹七型手槍。
他們走後,石斛凝視窗外動靜的眼光溜回了始終按著槍桿的地方:那地方還殘留著一印子的暖意……
月色溶溶。
「我們不如躲到刑事局去吧,那裡都是警察可以保護我們。」不明白一出門就拉著她往前飛奔的東方狂也心裡打什麼算盤。
「相信我,去那種地方不能解決問題的。」何況他還要把大蟲引出來。
抓不到大蟲,這場辛苦就白費了。
雖然不明白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梁菱光還是選擇相信。
兩人離開人多車多的商業區,來到一座佔地寬闊的公園,在穿越的當中,白天提供遮蔭的綠樹一叢叢都變成了杯弓蛇影。
他們還未能停下來喘口氣,發現公園附設的籃球場中,已經有一群看似凶神惡煞的混混在等著他們了。
東方狂也抓著她的手轉頭就走。
沒多久,第二批人也出現。
總共有三批人,從四面八方吊兒郎當的踱過來,每個人的手上都帶凶器,球棒、武士刀、西瓜刀,鋸子,更少不了槍。
梁菱光長這麼大沒見過這麼多的武器,親眼所見才曉得槍械泛襤不是報紙或電視上的名詞。
「不要怕!」東方狂也護住她,兩人靠著樹幹尋求庇護。
「我不怕!」不怕……才有鬼咧。
東方狂也趁機在她額頭親了下,當然,他也很榮幸的得到梁菱光的白眼。
「我很早就想這麼做了。」
小姐不領情,先看看這是什麼時候好不好?她把他的臉擺正,對準那些來勢洶洶,沒安好心眼的煞星們。
「你先擔心前面的吧!」他到底有沒有把這些人放在眼底啊?非常威赫的局勢,平常人大概早就嚇得屁滾尿流了。
答案是沒有。
東方狂也可是個扛霸子,他見過的流血場面會少嗎?硬底子的他當年誰敢來摸?要不是他自動退出江湖,絕對輪不到東方司譽坐上神龍座位。
終於,往他們靠攏的圈子收攏到一定程度,停了。
從許多人中間,緩慢的走出來一個全身上下雪白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