萃慈記得他。
她向來眼光奇高,能讓她念念不忘擺在心裡的少之又少。
雖然就那麼一面,他硬是打動了她的芳心。
但是在范紫今面前她卻不得不裝腔作勢一下。
不讓范家矜貴的公主出點差錯,是她月領12萬塊的重要根據。
就算元斌還是裴帥闖進來,她都必須殺無赦!
「便當?」證據確鑿,她看到了。
「不用大驚小怪了吧。」
「便當送到,沒你事,你可以走了。」
靠!這女人講話只有命令句,沒有別的啊?真虧小女生每天跟這尊高壓電塔在一起,還吃的消。
佩服!佩服!
「我很乾淨,沒有瘟疫,也不帶禽流感,你不用每次看到我都一副要剷除而後快的表情吧?」
「她……」萃慈又習慣的拿范紫今當擋箭牌。
「別,」溥敘鵬比她肚子裡的蛔蟲還要精明。「別拿她當借口了,你根本是有階級歧視。」
狐假虎威。
就這麼回事。
萃慈鼻翼微歙,卻一句話也反駁不出來。
溥敘鵬回頭對噤如寒蟬的范紫今聳聳肩。「我看你最大的問題就是要學著怎麼反抗暴政,要知道暴政必亡!」
他講的一本正經,還握了握拳表示氣勢,他很有成就感的看到小女生呆了呆然後恍然大悟後又想卻不敢笑的羞澀。
「還有,被奴役習慣並不好。」他飛揚跋扈的不夠,又加上但書。
「你這張狗嘴,別亂吠了!」萃慈已經掄起拳頭。
「掰掰啦,晚娘大姊。」
翠慈差點沒摔東西。
那雙狗眼,她今年芳齡23,也不過比范紫今多了四歲,哪裡老了。
當然,禍頭子一離開病房范紫今就挨了不青不重的冷削。
也難怪萃慈要發火,曬太陽那天回來她就莫名的開始發燒,一夜之間體溫直飆39度,嚇壞了萃慈和醫院所有的相關人員,直到兩天後也就是今天溫度才趨於緩和。
她罵她,是應該的。
這些年來,要是沒有萃慈的照顧和作伴,不上學,沒有朋友的她真的不知道漫漫歲月要怎麼渡。
「以後不要再跟那種人來往了!」
又是這種叫人反感的話。
她的父母體貼又開明,雖然事業作的大卻從來不會教她把人分階級、分層次,拿鼻子看人,反而要她永遠保持著愛心。
「我們只是聊了幾句話。」奇異的是很聊的來,一聊就小半天,話匣子一開差點忘記她是個動不動就會暈倒的病人。
「你最好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是那種能人高攀的起的。」
萃慈並不想擺臉臉色給范紫今看,可是這個小公主老是搞不清楚,她將來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帝國公主,身份金貴,拜託她也擺擺架子吧!
「我相信他不是壞人。」
「壞人臉上會寫字嗎?」
「萃慈姊,你的反應這麼大,為什麼?」
「我是為你好。」
「萃慈姊,我跟他真的沒有什麼,你想太多了。」她也是人,為什麼不能有交朋友的自由,她身邊所有的人都是父母過濾過的人選,這點,她無異議,因為爸媽的眼光的確非凡,不管是為她挑選的醫療團隊,各科系的指導教授,甚至萃慈,對她都只有一徑的付出,她無話可說。
可是她也好想要大鳥這樣的朋友。
為什麼不行呢?
「最好是這樣,要不然夫人跟老闆問起來我沒辦法負責。」
「我不要你負責的。」她低聲抗議。
「你說什麼?」
「我不是小孩子了,有很多事情我自己會想會知道該怎麼作。」以前被管她也就算了,今天她卻不想退縮。
萃慈張大眼,「你再說一遍。」
范紫今重新抓起她的巴吉度,小狗用水晶做成的黑眼珠非常無辜。
「沒什麼。」
萃慈看她垂頭喪氣的樣子,不禁放軟調子,溫柔的摟著她幾乎能碰觸到骨頭的肩膀:
「小紫,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你好,或許有時候太過嚴厲了,但是,你是范家的小公主,生來就是必須住在華麗籠子的金絲鳥,你就認了,以前,你不也每天都這麼過,不要隨便讓陌生的男人攪亂了你的心。」
她以為自己說的蕩氣迴腸,殊不知這些話聽在范紫今的耳裡卻是涼了半截。
她幽幽看向萃慈看熟到不能再熟的臉龐。「萃慈姊,你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想法的?」
「怎麼?哪裡不對?」
「我是人,不是鳥。」
她身邊的人都當她一碰就會碎的瓷器,她的確也是。
先天不良的體質,有破洞的心臟,隨時都有呼吸上的困難,她除了父母精心為她打造的天地,哪裡都去不成。
就連她未來的一半,也早有現成的人選。
這樣的她到底算什麼?
用小狗的身體掩起臉,她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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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炫風機車行。
店門前陳列著掛著塑膠花環的重型機車,每一輛都像夏威夷女郎丰姿綽約的朝著路上的行人招手。
進口的車每一輛都是油光水亮,難得十幾輛一字排開的任人品頭論足。
機車行裡各種機械還有油料的氣味充斥著。
待修的車停在機械臂下,每輛都是進口或是改裝車,排氣管嘶吼起來都很驚人的。
平常生意就不錯的車航因為促銷會的活動客人更是應接不暇。
自從重型機車開放進口,許多愛好者更是找到出路,媲美轎車的汽缸,渦輪引擎,驚人的噸位,拉風程度,比大車還要炫。
每個騎士都想盡辦法把自己的愛車改裝成天下獨一無二的傑作,側身、儀表板、輪胎、把手,都是改造重點,於是,改裝場因應而生。
對機車有著無法解釋狂熱的溥敘鵬在這裡交到許多愛車同好。
「師ㄟ,我的車不順,幫我看一下!」很大一雙腳穿的是阿瘦皮鞋,皮鞋裡竟然是花花綠綠的襪子,下巴留著一撮黑色短鬚。
大腳踢了踢正在試車的哈雷,黑衣黑褲黑罩頭安全帽的溥敘鵬轉過頭來。
「是你。」阿俊。
「你最近在忙什麼,都不call我,我無聊斃了。」
「北新莊的越野賽車17號開打,你看到了,這麼多車要改的,我走不開。」
烏漆抹黑的黑手套拍上阿俊的肩,他沒閃過,還沒下過水的新衣服很快留下一個油印子,阿俊靠聲連連,卻也沒有什麼不高興的表情。
兩人的不拘小節是長期關係建立起來的。
遠源流長的學生生涯,兩人要不是座位一起,就是同班同學,翹課、考試,所有狗屁倒灶的事都靠溥敘鵬罩他,直到大學阿俊進了一家頗富盛名的私立大學,溥敘鵬卻因為大筆的學費籌措不出來提早進了社會。
但是,阿俊的大學生涯卻沒一直沒有劃上休止符的那天,今年,已經第五年,真的是拿來當醫學院讀了。
「我爸問你要不要來我家公司上班,他又來煩我了。」俊爸對於比兒子優秀上幾百倍的溥敘鵬印象深刻,一直有想將他攬為己用,派阿俊來當說客也不是第一次了。
「我不是回絕過了?」
他不是坐辦公桌的料。
他那天才老媽說過他適合當跳蚤。
「我要是畢業了,我爸希望我身邊有個能幫我的人。」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就算要在自家公司卡位,也需要自己的人馬。
把全罩式的安全帽拿掉,溥敘鵬露出服貼的黑髮,英氣勃發的劍眉,不拘小節的笑容,彎腰繼續摸車子。
「大鳥,倒底怎樣?」
「我很忙,有時間再找你去尬車。」他頭也不回。
「你這算什麼鐵票死黨?!我有困難也不來幫我!」阿俊有些毛。
「你啊,能不能畢業還是一回事,等你把畢業證書拿來給我看才算數。」嗯,要加強到7百匹馬力的速度,這車要改的部分可不少……
「X!你唱衰我!」
溥敘鵬回過頭來笑了笑,露出酒窩
「給你十年把大學讀畢業,創金氏紀錄喔。」
阿俊啐了他一聲,總算面露霽色。
「你的意思是說只要我能拿到證書就來幫我?」
「是誰說要等兒子養的,上班?不符合你的形象。」
「X,誰叫我老爸不多聲幾個帶把的,這時候才來難為我!」生平無大志,將來卻可能硬被架上商場打算盤,他已經很嘔了。
「有那種老爸,別人想求還求不到咧,你少拉咧了。」人在福中不知福,像他老爹早就嗝屁了,哪來的庇蔭。
「你來認他當乾爹,他會樂死。」阿俊出餿主意。
「太無聊來幫我修車。」
「呿,我跟學妹約了去KTV,你來不來?」吃喝玩樂才是好生活,烏漆抹黑的黑手油膩膩的不合乎他的品味。
「沒空啦。」
「拜託,我跟她說你會出現的。」
「自己扯的爛污,自己去收拾。」
「你到底有沒有同情心?」
「對了,現在幾點?我還要去送飯。」他想起另外一件事,差點忘了時間。
「送飯?」兩眼無神的人像是發現趣事。
「你開車來?」
還沒畢業疼兒子的老爸就給了一輛雙B跑車代步,倒是便宜了他們這群胡群狗黨的,搭順風車是常有的事。
「嗯啊。」
「載我回家。」
「干麻,回家喝奶啊?」報一箭之仇。
「你口臭,欠扁喔!」
「告訴我啦∼∼」又來勾肩搭背攀交情了。
「我媽的象腿扭到了。」
「怎麼可能?溥媽可是無敵女超人耶。」從小就在萬里園混吃混喝,溥敘鵬的媽媽還比較像他的親娘。
說也奇怪,把他的身家亮出來,酒肉朋友要多少有多少,偏偏他就是喜歡跟溥敘鵬廝混,就算被嘲笑是跟屁蟲阿俊也從來沒在意過。
「陪我去買盒蘋果。」
「神經!她又不是要掛了。」
「媽的,你到底是不是她兒子?」
「有時候我也挺懷疑的!」
笑聲不絕於耳。
互相污染,是男人的友誼表現啦。
說真的,就算有時候一天什麼都不做窩在百貨公司前面看mm,打屁哈拉,他就是愛這百無禁忌的死黨。
「別只會傻笑,手要動啊!」對奴隸不用太客氣。
「螺絲起子什麼時候倒我手裡的?」他明明抵死不從的,居然不知不覺的卸起輪胎來。
「就剛剛咩。」溥敘鵬奸笑。
物盡其用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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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確定?」
頭乖乖的點了。
「發誓?」
「這麼嚴重?」不會吧,一定要這樣討價還價?
「你要先答應我不能洩漏任何一個字,尤其夫人來的時候。」嚴肅的聲音反覆叮嚀,怕事的意味很重。
「不會啦,我看完會藏在枕頭下,媽咪不會知道的。」幾乎要豎起三跟指頭發誓的人躺在病床上,對著萃慈偷渡進來的書本露出渴望的眼神。
這樣還不能打動她嗎?
「這麼低俗的書,你確定要看?」
「哪裡低俗了?」她很不以為然。
萃慈這時候才從平常背著上下班的大背包裡拿出一本彩繪指甲的冊子來。
彩繪指甲的書叫低俗?果然不是正常人的念頭。
「就是這本,我等很久了。」范紫今趕緊打開她托萃慈買來的流行書,低頭翻閱起來。
為了怕她勞神傷眼,平常除了家庭教師開出來的書單,其他書籍,一概都是禁書。
范紫今能看的「課外讀物」少的可憐。
萃慈心裡湧起了大量的憐憫,連看書的自由都沒有,她這些年來對范紫今的羨慕跟忌妒倒底所謂何來?
說到底,只是一本無傷大雅的流行雜誌,她會不會太嚴格了?
為她抱屈,她也會。也許吧,這就是人性矛盾的地方。
多年相處,她對范紫今不是沒有感情。
可是看著她的養尊處優,想著自己勞碌奔波,心情就是難以平衡。
天之驕女有的東西她都沒有,自己得不到的就是想貪心,可是把范紫今這麼可愛的女生當假想敵,方萃慈啊方萃慈,你到底在矛盾什麼?
「萃慈姊,我們一起研究。」她揚了揚手上的書,很是希望能有互相討論的對象。
「我也覺得你不要多看這類書,夫人不會允許你把那些晶鑽俗麗的顏色擦上指甲的。」萃慈很明快的潑她一桶冷水。
說也奇怪,她的想法反而跟夫人比較接近,她也想過自己要是范家的女兒就好了。
「我只是想彩繪指甲的商機龐大,要是可以開一家指甲彩繪店應該會賺錢的。」
「堂堂千金小姐開指甲彩繪店,太難看了。」
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難道每天當芭比娃娃才能叫千金小姐?
范紫今碰了一鼻子灰,反正她要看的書已經到手,並沒有多說什麼,安靜的低下頭翻書。
沙沙的翻書聲作響。
「我說……」看見范紫今已經沉迷在雜誌上,萃慈卻有話想問。
「怎麼了?」
「那個送飯的來過了嗎?」
「還沒。」
萃慈咬了下唇,「他到底有沒有職業道德啊?」
「你找他?」
「哪有,我只是隨口問一問。」她掩飾。
「他會來的。」見她面無表情,本來就不是會追根究底的個性讓她重新低頭回到雜誌上的資訊去。
「你確定?」
范紫今忽然感覺到了什麼。「萃慈姊,你喜歡他吧?」
她有一下才意會過來,義正辭嚴。「胡說!你不要胡思亂想。」
是嗎?是她胡思亂想嗎?
「我不會喜歡那種輕浮的男人。」她心裡早有人了。
「他不會啊,我覺得他很有正義感。」
果然是情人眼中出西施,「反正你最好別跟他在一起,不會有結果的。」
「老實說,我沒想那麼遠……」
萃慈匆匆截斷她,「你才幾歲,不要讓戀愛弄昏了頭。」
「我知道啦。」偷偷咂舌,不敢再多吐露自己的心情。
也許不是什麼事情都可以說的,都怪她沒有寫日記的習慣,要不然也不會老是被潑冷水了。
「娃娃,你答應的話要做到。」
咦,她答應了什麼?
「你要專心讀書才能配得上岳少東,你別讓他失望了。」
啊,扯到奇怪的人身上去了。
「你看你的書,我去忙別的了。」察覺自己失言,萃慈隨便尋了個借口,遁了。
女人的直覺一旦起了作用,敏感度可比雷達。
看著匆忙跑掉的萃慈,范紫今隱隱覺得事情好像不簡單。
「哈囉!」
門再次被推開,又過了一陣子。
溥敘鵬笑容滿面,一出現,就像晨日出現的陽光為冷清的空間帶來難以言喻的存在感。
范紫今眼神迷濛,對上他的視線,小臉忽爾露出纖細的微笑,微露出來的耳垂竟然變紅了。
「你好。」
「我很好。」
聽起來很蠢的對話很有節奏的在空蕩蕩的房裡出現。
「我給你送飯來了。」溥敘鵬晃了晃手裡的三層便當盒,很清楚自己來晚了。
不知道千金大小姐會不會生氣?
看她的樣子一點也沒有颱風要來的徵兆。
「你先放著,我還不餓。」
「都這時間了,你還不餓,我可是早就餓得大腸叫小腸連十二指腸也縮小了。」從事勞動服務的人就是容易喊餓。
她實在很想忍住不笑的,可惜就是屢屢破功,一看到他來,她整個人都精神了。
「那麼大個便當我也吃不下,要不然你幫我吃一點?」
「你捨得?那裡面可都是我老媽精心設計的菜餚,她可是每天燒香希望能保住你這張長期飯票不要跑呢。」
剛才還在三申五令的囑咐要是他敢偷吃,回去肯定家法伺候,也不知道老媽在裡面加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好料。
說起來也奇怪,他那粗枝大葉的老媽沒一塊地方像女人,就是有手人人讚不絕口的好廚藝,要不是靠著她這身技藝,他們母子倆早就當乞丐去了。
「伯母煮的菜很好吃。」即使胃口不佳,第一個便當送來的時候她還是很捧場的吃了點。
這算愛屋及烏嗎?
欸,她想到哪去了!真是的!
「那就好,要是吃不慣跟我說,回去我叫她改。」他跟老媽之間不像母子,比較像朋友。
「真的不用。」只是一個便當,大張旗鼓的顯得她好沒誠意。
「反正我媽最喜歡顧客挑戰她的廚藝了,要是不偶爾嫌棄個她兩句,她還覺得沒有挑戰性。」
「謝謝。」
溥敘鵬搔頭。他長這麼大,交過的朋友裡沒有那種動不動就把謝謝、對不起掛在嘴邊的人,尤其是個春蔥如水的小女生,這讓他有點不自在了起來。
「你真的不吃?」那他可也不客氣了。
「我沒什麼運動,所以很少肚子餓,你吃,我不介意的。」她想把手上「難登大雅之堂」的流行雜誌藏起來,可是看他一臉不在乎的樣子,自己要有小動作似乎有點難看,只有僵硬的倚著枕頭。
溥敘鵬意味深長的看了她春池塘般的眼,即使面帶微笑,她的眼還是有苦難以形容的憂傷。
這小公主很不快樂。
面青青,就算長得清麗如雪,看起來就是沒精神。
住在這種滿是藥水味的地方怎麼健康得起來?
他把便當提過來,跑來坐在病床上,「你有筷子嗎?」
「在櫃子下面,啊,我拿給你∼∼」自己都不動,好像太難看了;她連忙下床,打開比人還要高的櫃子掏了掏卻拿出一根瓷湯匙來。
她表情羞澀又尷尬。「對不起,我以為萃慈收在這裡。」
溥敘鵬跨著長腿過去接手,「不要叫我用手扒飯就可以了。」
他的幽默化解了范紫今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