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最俊一天你也要給我惹事?」冰冷帶寒的聲音自黎忘恩口中逸出。
嘻……「啟稟主子,這次除了幽冥鬼爪,還有如來神掌——哦!」 一個肘擊打斷了可法-雷的風涼話,原本的嘻笑聲轉為哀號。
死好!魚步雲一雙厲眼瞪向在一旁看好戲兼找碴的他,恨不得砍他個一百二十八刀。
「反正事情我做完了,別想再叫我到那個鬼地方去。」不但要聽魚的抱怨,被急又急活整,還要充當救生員……
媽的!黎老頭在世的時候還不敢這麼要著他玩!
「放心,我也不打算再讓你去。」黎忘恩眼波無紋、波瀾不興。
這傢伙一去海洋世界就把裡頭搞得亂七八糟,先是白癡地挑明恆溫設備有問題,讓海洋世界不得不花一大筆錢修繕:接著又挖出裡頭的員工私售珍貴幼魚魚苗的醜事……諸如此類不勝枚舉,要不是他及時救回那只偽虎鯨小威,將功抵罪,早被開除了。
她生平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明明能進荷包的錢,卻在人袋前離她而去。
若是他果真被開除,不只會挨上幽冥鬼爪和如來神掌,她絕對會補他一記寒冰掌,送他上路重新投胎。
突來的背脊發涼,讓魚步雲停下追打可法-雷的動作,回頭看向面無表情的寒山女。
「喂喂,我已經照你說的做了,不要再用那種眼神看我,要看就看這個荷爾蒙男,不要算計我。」
「只要奸手好腳就沒有當廢人的資格。你要知道,我繼續經營這家「萬能事務所」,是因為看你們還有點作用,要不你們早就喝西北風去了。」翻翻文件夾。「一個小時前,我朋友來電說他缺一個人手,我決定派你去。」
「還來啊。」他就知道沒好事!「我不要,跟那只鯨魚表演已經是我的底線了。」
那一段賣身的日子過得好辛苦,既要站在鯨魚背上倒立,又要表演空翻三圈半的特技,連作夢都會夢到練習情景,砰地一聲掉下床。
「你以為我會隨便你說不要就不要?」她是個精明的女人,怎麼可能錯放任何一次讓錢進口袋的機會?
尤其,這票飯桶花了她不少錢,從父親手裡繼承事務所之後,她在大學時代炒作股票所得的淨利,全為了這干人等付之一炬,若說不恨——除非她是觀世音菩薩轉世!
「打死我都不做!」就算要把他煮成紅燒魚,他也認了。「我罷工!」
「沒有表演、沒有魚行不行?」她難得捺著性子說話。
魚步雲豎起耳朵。
「沒有表演?」他不必老是在空中翻觔斗?
黎忘恩點頭。
「沒有魚?」他不必聽一票魚族抱怨人類的白癡?
她極有耐心地再點一次頭,並保證道:「你還可以看見藍天白雲、聽見小鳥在叫,還包伙食、供宿。」
魚眼大瞠。「伙食如何?」
「保證絕對比泡麵好吃。」她很清楚這兩個禮拜他每餐都和泡麵長相左右。
「我接!」
他受夠了泡麵的滋味,也不想成天補充防腐劑,將來當上另一尊木乃伊供人解剖。
「很好。」她沒有表情的瞼上總算綻露一絲微笑。
喜不自勝的魚步雲,壓根沒發現那笑容底下隱藏的邪惡算計。
MAY MAY MAY
嚏嚏嚏……
嘰嘰嘰嘰……
轟隆轟隆……
高達二十四層樓的鋼筋水泥骨架聳立於住宅區,遮去藍天白雲,工程運作的聲音掩蓋清靈鳥囀,只有夏天的烈陽怎麼也擋下住,曬得人皮痛膚裂。
沒錯!這裡是台北市某地段的建築工地!
「@&*%#……」倒背如流的國罵紛紛出籠,魚步雲只恨自己沒有看清冰山老闆的城府深沉、心機可怖。
從海洋世界跳到工地,只下過是從第十八層地獄爬上第十七層,有什麼差別!
「少年A加油,麥輸阮這A老大人!」老鳥們笑著為這個新來的年輕人打氣。
這年頭少年人每個都嘛想要坐在辦公室吹冶氣,沒有人會想來工地做事——雖然這個菜鳥才剛來三天,又一臉屎相,可做事倒也認真,算難得的了。
哼哼!放下最俊一塊磚,魚步雲撩起身上的汗衫抹汗,露出結實且早六塊均勻分佈的腹肌。
「哦喔!少年A漢草抹麥哦!」一群啤酒肚老鳥看得眼紅。
魚步雲懶得理會,淪落到工地當工人已經夠讓人火大,再扯下去,難保他不會衝動地扁人。
他悶悶地推著手推車往前走,目標是第十層。
其實,這種勞力工作對他來說根本是小事一椿,但是,當一個人心情不爽,連帶做起事來也不痛快,是以他步步夾恨帶怨,心裡不停地咒罵。
該死的黎忘恩!該死的太陽!這麼烈是想曬死他嗎?
比起和黎忘恩對峙,他更怕曬,泡水是他最大、也是必要的享受。醫學報導說人體內平均百分之七十五是水分,而他魚步雲至少有百分之九十。
沒有水就沒有魚步雲——幾乎可以這麼說,是以太陽成為他最大的敵人,只消稍微一曬,水分流失一丁點,他的皮膚就像要裂開似的疼痛。
工地位於住宅區,四周大多是不高過六樓的傳統公寓建築,踏上十樓鷹架,放眼望去,的確能看見不少開闊的風景。
之前工頭見他剛來沒經驗,不敢讓他爬這麼高,後來發現他身手不錯,力氣又大,才放心地用力操弄他,這也算是人往高處爬的一種吧。
魚步雲心煩地瞄瞄四周,烈陽下,敏感的皮膚隱隱作痛。
可惡的太陽、可惡的黎忘恩!
目光掃落地面,居高臨下的視線突然瞄到一個目標,令他皺得像小籠包的臭瞼綻出光彩。
嘿嘿嘿……滿意的笑容浮上多日來緊抿的嘴角。
MAY MAY MAY
「牛奶、小蛋糕、餅乾……」
徐曼曼一邊盤算著採買的東西有無缺漏,一邊走著。
轟隆轟隆轟隆……不絕於耳的工程噪音殺進她的思緒,將她拉回現實。
唉,不知道這個工程什麼時候才會結束。秀麗的俏臉露出下滿。
啟心幼稚園就在對街,每日鏗鏗鏘鏘的噪音,徹底剝奪了小朋友午睡的權利,這讓她奸生氣,午休時間對小孩子來說是何等重要的事啊!
還有,最近傳聞某大集團收購附近的上地,聽說有不少住戶同意遷出,而收購的對象也包括啟心幼稚園。
唉……沒有集團資金作後援的幼稚園,難道真這麼難生存下去?園長是個好人,因為喜歡小朋友才設立啟心幼稚園,不像其他私立幼稚園完全以商業為出發點,迎閤家長對小孩的要求,硬是灌輸他們精英教育。
在啟心幼稚園,孩子們能開開心心地玩,也能開開心心地學習生活知識、與人相處的道理,她相信這些遠比提早懂得加減乘除、ABCD重要得多。
「曼曼!曼曼!」站在幼稚園大門外的宋孟湘看見好友逐漸清晰的身影,立刻朝她揮手。「是他,又是他!」
他?一瞼茫然的徐曼曼完全在狀況外。
「哪個他?」
「就是救你兩次,結果被你一巴掌打得七葷八素的那個叫魚步雲的男人,你還記不記得?」宋孟湘提醒得很徹底。
小臉一紅。 「不要提醒我這件丟臉的事情好不好?」那天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後,她就後悔自己的衝動了。人家救了她兩次,卻兩次都被她抓得傷痕纍纍——好丟臉!
最後,那位先生也不接受她的道歉。
她在那麼多人面前打他耳光,也難怪他不肯原諒她。
還有那個吻——至今想來還是忍不住心跳加快。
好矛盾,雖然還是忍不住哀悼自己的初吻丟得那麼莫名其妙,可她並不覺得難過。
而今——
「你說魚先生來了?」
「來了,不過……」她從來沒有遇過像他這樣的男人。
「正確來說他是爬牆進來的。」
「爬牆?」
「哎呀,反正你去看就知道了。」拉著她,宋孟湘不是往屋裡跑,而是轉向通往後院的小徑。
「我本來是想,反正對面工地吵得小朋友睡不著,天氣又熱,乾脆就一起來玩水,沒想到在後院發現你的救命恩人……你看你看,就在戲水池裡。」
宋孟湘說完的同時,兩人也已走到後院。
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徐曼曼看見換上泳衣的小明友們圍在戲水池外,有的抱著游泳圈、有的抓著泳帽、有的抱著浮板,一雙雙可憐兮兮的大眼瞅著被人霸佔的兒童戲水池。
繪有皮卡丘圖案的橡皮戲水池裡,一個高大健壯的男人連人帶衣呈大字型、囂張地霸去孩子們的消暑天堂,渾然不覺自己成為純真可憐目光的集中處,六剌剌地發出舒服的歎息。
得到水分滋潤,解除一身燥熱的魚步雲閉著眼,盡情享受在日光下泡浴的樂趣。
早上無意間往下望見這不算小的戲水池,休息時間一到,他立刻迫不及待地跑到這兒來消暑。
砰咚!徐曼曼手中的購物袋掉落地面。
真的是他!
她忍下住臉紅。
「老師……」小朋友們的哽咽聲喚她回神。
「去吧。」宋孟湘推她一把。「你跟他比較熟,授權你代表啟心幼稚園全體學童跟他交涉。」
「我、我哪有。」
充其量也不過讓他救了兩次,這能算得上熟嗎?
「你們都已經是生死與共的關係了,去吧去吧。」她才不要去踩那顆末爆彈咧。
兩次交鋒下來,她早摸透這個男人的脾氣既差又詭異,還是少接近為妙。
「生死與共?」反應向來慢半拍的徐曼曼,一時無法理解交涉和生死與共有何關聯性。
「你跟他有過一吻之緣嘛,看在這交情上,我想他應該不會對你太過分才是,」
雖然她其實非常懷疑,一個強吻女人的男人真的會顧念這等薄弱的「交情」。
「老師……」
小明友們的哀求令徐曼曼動容,牙一咬,壓下有點急促的心跳,腳步毅然決然往戲水池移動。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揮揮白手帕,宋孟湘為同事兼好友送別。
「魚先生?」
「……」沒反應。
「魚先生?」
「……」還是沒反應。
不得已,徐曼曼蹲下身,輕推他手臂,相觸的肌膚傳回熾熱的溫度。
俏瞼又是一紅,紅得發燙。
「曼曼,快啦。」後頭末孟湘抱著小朋友直催促。
死道友不死貧道——人在面臨生死攸關的抉擇時,難免自私了點,不能怪她。
「魚先——」
「吵死了!」雷公咆哮莫過於此,驚呆了在場的大人和小朋友們。
脾氣來得快、去得也急的魚步雲,猛地彈跳起身,在看見幾個小明友被他的吼聲嚇哭時,他斂斂肝火,這才垂眸看向蹲在地上的女人。
很面熟。「又是你!」那個雞爪女!
一開始被他的大吼嚇得愣住的徐曼曼,在接收到小朋友們因恐懼而起的哭聲時清醒,象徵好脾氣的兩道柳層鎖出峰壑,倏地站起身。
「是我!就是我!」用盡全身力氣大叫,「不要嚇壞小孩子!」
再怎麼樣也不能嚇到孩子們啊!
她出乎意料的強勢態度,讓魚步雲愣了愣,好半晌,他才有了動作,雙手抱胸地盯視她。
被看得好不自在,徐曼曼怯怯地挪了下身子,而末孟湘則趁兩人不注意時,把小朋友「偷渡」到安全距離外的屋裡,隔著落地窗觀看外頭的戰況。
魚步雲向前一步,用很挑釁的語氣開口:「如果我繼續吵呢?你又想抓花我的臉?」
她強悍的氣勢瞬間萎縮,被紅潤帶羞的表情取代,「我已經說過那時不是故意的。」
她注意到他瞼上還有幾道淺白末退的傷疤,愧疚感再度湧上心頭。
他惡劣地仍不想給她台階下,「不是故意的,就已經抓得我皮開肉綻,若真是故意的,我不就被你刨成一准肉絲?」
「你——」徐曼曼找不到話說。
跟這個男人說話,簡直就是在挑戰自我脾氣的底限。
「就算我真的對不起你——」
「你本來就對不起我。」毫不留情地打斷她的話。
「也跟孩子們無關,你下必把氣出在他們身——」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虐待兒童了?」 一句話堵回去。
「魚先生,我很認真、也很誠心地想跟你溝通——」
「很可惜我們有溝沒有通。」
「你一定要打斷別人的話嗎?」
「我不是讓你問完整整一句話了?」他哪有打斷她啊。
俏臉氣得漲紅一片。「你、你不講理!」
「這世界如果光靠講道理就行得通,要警察幹嘛?」眼前氣紅的小臉像蘋果,讓人想咬一口。
「魚先生!」
「叫我魚步雲,無聊的稱謂只會讓我頭皮發麻、全身起雞皮疙瘩。」
「我跟你不熟。」基本的禮貌還是要有,哪怕眼前的男人沒品到了極點。
粗糙的姆指毫無預警地撫上她氣嘟的菱唇。
「你的嘴巴真的很小。」
這麼小的嘴,吃東西一定跟小鳥啄飼料一樣。他想。
啪!徐曼曼迅速拍開輕薄的賊手,瞼頰熱得猶如火燒。「請、請你放尊重一點——」
「尊重?那是什麼東西?」他皮皮地反問。「親都親過了,老實說,我挺喜歡你的味道。」
「你!你你你——」
「我!我我我!—」他學她說話,笑苦湊近瞼,黑瞳鎖定幾乎可以拿來炒蛋的俏麗熱臉、「你氣色不錯,比起上次要死不活的模樣好看多了。」這才順眼嘛!
她不善口舌,臉皮也不夠厚,面對他可比長城厚的臉皮,和粗魯鄙俗的用字遺詞,競一句話也反駁不了。
真丟臉!徐曼曼又氣又惱。
「別氣了。」
被瞪了好幾眼的魚步雲心情大為舒暢,沒想到趁午休時間偷偷溜進這所幼稚園也能遇上她,台灣真的很小。
「我怎麼可能不生——」
「你在這裡工作?」一下子就轉移了話題。
「對,我是這裡的幼稚園老師。你救了我兩次,我很感謝你,對於讓你受傷這件事,我也感到很過意不去——」
「我在對面工地工作。」很近。
「我知道了。如果你來找我是為了報仇,請直接針對我來,我會盡我所能向你致歉,請別再聞進幼稚園,這樣會嚇壞小朋友—!」
「你的衣服濕了。」魚步雲的聲音忽而轉沉。
她知不知道自己穿的是白襯衫?他覺得好笑。
濡濕貼身的襯衫下透出的粉嫩膚色很……引人遐思。
「還不都是因為你剛才把水濺出來——不對,請你聽我把話說完,我是真的很有誠意想請求你的原諒,如果你一直不願意溝通,我不知道——」
「你的內衣顏色透出來了。」
「我知道我——什麼?」
「鵝黃色的胸罩很適合你。」
徐曼曼順著他熾人的視線往下望,愣了半晌,才想到要用雙手護住蒙嚨春光。
「色狼!」
「我早就想警告你,是你一直打斷我的話。」真無辜啊。
「你你……大色狼!」
「真正的色狼才不會提醒你。」他算很好心了,雖然也看了不少。「坦白說,你的身材不錯。」
啪!清脆巴掌聲又一次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