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這條山徑走下去就看得到洛陽城了。
孔若綾想著方才詢問商隊得知的路程,盤算還要多少時辰才能走到洛陽。
這簡直是瞎子摸像似的找法啊。
唉,螓首輕搖,無奈雖然對此情況心知肚明,卻更明白她只能這麼做,否則要找到他可真難上加難。
這絕對是她有生以來做過最愚蠢的事。
「終於知道爹為什麼給他冠上潑猴的稱號了。」因為他真的是。
啊——一記慘叫聲拔尖衝破靜寂山徑、甚或衝破雲吞,由遠而近,漸漸變得清晰;就連叫聲來源的人影也由小而大,以奔走的疾速向孔若綾直來。
孔若綾看出頗有逃命態勢的來人是個姑娘,數匹高大駿馬揚塵緊追在身後。
姑娘落難,怎能不見義勇為呢,想著的時候,已拉直勾掛在兩臂的彩綾,等著被這與追的人前來。
為什麼又找到她了?容楮跑到胸口疼痛得幾乎快斷氣,好想哭。
躲躲藏藏還不夠嗎?她只是想結束紛亂的一切,能有屬於自己的日子啊!下了多大勇氣要結束這一切的,為什麼天總不從她?
上回有孔致虛搭救,這次呢?為了貫徹到洛陽的目的,她瞞著所有人暗地進行,可連事都沒個進展就被尋獲,還是先一步被拓拔磧找到。
她還有生路嗎?還是蒼天會憐她孤苦,派第二個孔致虛來救她?
汗濕的臉抬起,前方一抹鮮麗的身影逐漸清晰。
啊,前頭有人!難道天真應了她的請求,派下救星?「救——」才剛出口的聲音被自己壓了回去。
是個姑娘!
不行啊,一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怎麼救她?怕反被她連累了——思及此,容楮轉往旁邊,無視野草橫生,硬是往裡頭鑽。
孔若綾見狀,想透那姑娘的用意,不禁微笑。
那是個好姑娘,所以更要救。
腳尖點地一躍,孔若綾的方向不是追上欲救的姑娘,而是先下手為強奔向追趕者,手上的彩綾像蛇一般滑溜鑽向追來的數人。
對方人馬連聲音都來不及發出,便被猛烈的內勁震飛下馬,除了跑在最前頭那位儼然是帶頭者的高大男子。
「來者何人!」躲過招數的拓拔磧縱身下馬,怒氣橫生。
「幾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姑娘成何體統。」
「又一個多管閒事的混帳!」拓拔磧咬牙,臂粗的大彎刀霍霍出聲,走向礙事的漢族姑娘。
大步不過三,拓拔磧揮刀招式凌厲,處處現殺機,再加上天生神力,每一刀霍霍揚起的風勢夾帶剛硬內勁襲向孔若綾,三兩下,當作武器的彩綾已成破布。
這人武功好高。孔若綾對招對得心驚;自幼專練調息練勁之屬的陰柔內功,這類陽剛十足的硬家功夫實在接應不暇。
如果致虛在這就好了,唉……只好出此下策了。
心下一定,孔若綾探入暗袖,握了些東西丟向胡族男子。
鏘、鏘、鏘!拓拔磧連三次打下三支透骨釘。
再回頭,漢族女子的芳蹤已杳。
吼——怒嘯貫穿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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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促心慌的腳步敵不過身子疲累,終究還是停了下來,蜷在地上抱住發抖的雙膝,告訴自己沒事的、絕對不會有事的,不哭不哭,他們找不到她的。
「呼!呼呼……他們一定、一定追、追、追——」
「追不上了。」
「赫!」
「別怕。」清風落定,一襲人氣翩然而至,帶著有別於上一刻驚險的輕鬆微笑。「他們暫時追不上來了。」
「是你救了我?」她也會武功?
「談不上救,只是引開他們注意而已,我的武功並不足以擊退追你的人。」有些汗顏。「他們為什麼追你?」
「我……」
「若有苦衷不勉強,總之你平安無事就行。」孔若綾好脾氣道。「坦樣吧,帶你入官道之後就分道揚鑣如何?這裡是荒徑,我擔心你一個姑娘家會迷路走不出去。」
眼前美麗女子對自己的好令容楮汗顏。
她幫了她卻不計較她的無禮——就像孔致虛和文大哥幫了她不少忙,卻不強逼她說出瞞他兩人的事;而她面對這些幫忙自己的好心人卻——
孔若綾體貼地拿出手絹,為眼前突然化成淚人兒的小姑娘拭淚。「別哭了。沒什麼事是大不了的,只要是跟人有關的事就一定有解是不?別哭了。」
「姑娘——」
「我姓孔。」
咦?淚人兒眼眶的淚停住。「姓孔?孔若綾?」
這會換孔若綾訝異了。「你知道我?」
「孔致虛說的。」提到他,俏臉染上又惱又羞的潮紅。「他說他家有個美若天仙,誰也比不上的人。」
看看她再想想自己——真的連人家一根小指頭都比不上。「也難怪他不喜歡我……」
私心底,容楮是喜歡那個救了她性命、方向感奇差無比、口沒遮攔但心眼兒不壞的孔致虛的,胡漢本來在許多地方都有不同之處,飯桌上就是一例,習慣大口啖貪的她,如果沒有孔致虛更誇張的狼吞虎嚥引開別人目光,根本沒辦法安心吃上一頓飯。
再者,他雖常把容貌掛在嘴上,也不曾在沿途見他見獵心喜,對上前討好的漂亮姑娘多看一眼——多半時候他的眼睛是放在文大哥身上的,雖奇怪,但至少、至少是個不好女色——
天爺!難道他好男色!容楮臉上刷過一陣白。
好男色——這就足以解釋他成天在文商儒身邊繞啊轉的理由了。難道他真的有斷袖之癖?不愛女人愛男人?
細微的笑聲勾回容楮心神。「孔、孔姑娘?」
「叫我若綾,你是致虛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天下雖大,有個「巧」字作中介倒還可以變小些,何況這姑娘挺順她眼的。「你的表情先是紅又是白,有趣得很。瞧,現在又變紅。」
「若、若綾姊姊。」
孔若綾先是一楞,而後淡淡笑了。「暫時如此好了。」
「咦?什麼?」
「沒。對了,來洛陽的一路上我聽見不少風聞,什麼時候致虛變成採花賊?而你成了被強擄的千金小姐?」
「呃……那個千金小姐不是我。」多丟臉,這種話要自己說出口。「我只是連帶被擄走的丫頭……」壓下泫然欲泣的臉,嗚!生得這張臉也不是她自己想要的啊!
「你才是個千金小姐。」
容楮訝然抬頭,「我、我哪是——那個人家說、說千金小姐都很美的,像你這樣、像文大哥那樣天人下凡似的,我、我哪有。」抬頭所見的美顏讓她自慚形穢地將自己的臉壓向地。
滿是綠草如茵的視界被兩指拈去泰半,指尖抵住她下顎托高,視野頓由驚為天人的美貌取代。
嗚……很難不自慚。
「你的五官清秀,眼眸清澈分明,我看不出有哪裡不好看。致虛說話向來誇張不著邊際,你不要與他一般見識。」孔若綾再湊近一點細看。「說起來你的肌膚細緻如雪,我倒挺羨慕你的。」
「真、真的嗎?」她不醜?
「別因為致虛說丑就真醜給他看,他是個睜眼瞎子,根本分不清美醜的。」老是在嘴巴上不讓人好過。「在我看來,你面容秀麗、很吸引人,也是個美人。」
「真的?」容楮環上她手臂,高興得忘我。「真的?」
「當然是真的。」孔若綾的笑容帶有某種能安定人心的作用,她自己清楚,也不吝於給予。「我不扯謊。」
「謝謝,雖然是謊話,-我還是要謝謝你。」
「說到底你還是不信。」孔若綾澀然一笑。「但我說的是真心話。比真金白銀還要真。」
「其實我很清楚自己長什麼樣子,相貌天生,任人怎麼評斷也是換不了的。我明白這道理,只是心裡頭一直過不去——為什麼只要貌美就能得到別人的奉承傾心?為什麼自己老是被冷落排擠?幾乎什麼不好的事全落在自個兒頭上?這些想法老是在腦子裡轉呀轉的,自憐自艾得連自己都討厭起自己來了……啊,你是頭一個哦!」
「頭一個?」沉溺在她遣懷思緒裡的孔若綾一時間會意不過來。
「我頭一回跟人說這些話,你是頭一個哦。」容楮咧開大大的笑容。「話說出來心裡也舒坦多了,謝謝你聽我這些話。」
「我真的覺得你才是個美人。」她對容貌的自卑著實讓人心疼。「擁有出色容貌又如何?紅顏遲暮終究還是一身雞皮鶴髮;再說,麗質天生的人,難免擔心親近自己的人是出自真心還是只看中外表相貌;反過來說,也許平凡的長相更容易覓得真心也不一定。就拿致虛來說,你說他常笑你,其實他依然關心你、侍你很好,拿你當朋友看不是?姣好容貌與真心你想要哪個?」
容楮想了想,小嘴噘起。「他待文大哥更好。」
「想必那文公子有張出眾的容貌了。」
「你怎麼知道?」
孔若綾瞼上的笑意加深。「他總想找到一個擁有比我更出色的容貌的人,好向我示威。」
「這種事有什麼好計較的?」孔致虛真不是普通的怪,是非常怪。
「是啊,那你又何必計較自個兒的相貌呢?」
回堵功力之高讓容楮一時片刻答不上話。
就這一空檔,她想起自己出洛陽城的目的。「我還有事,先、先走一步。」
「姑娘。」被留在原地的人拉住她。「剛說了那麼久的話,我還不知道你的名豐。」
「容楮,我叫容楮。」一來是被孔致虛叫習慣、二來是為免麻煩,容楮只報名不說姓。
「姓呢?」何必刻意隱瞞。
「呃……元。」
怎料孔若綾是個明眼人,一聽便知分曉。「拓拔姑娘。」
「你怎麼知道?」容楮錯愕的表情就是最佳的證明。
「北魏朝時孝文帝推行漢化,將拓拔改為元姓,而你的五官又不像漢人。」她說:「有什麼原因讓你非隱藏自己的姓氏不可?」
沒想到救她的人如此敏銳,容楮面露難色。「我——」
「不想說就別說。不勉強。」雖然有點失落,不過怎麼能要求初見面還算陌路的人,把心裡的事全盤托出呢?
是自己太過熱切,嚇壞了她。孔若綾歎息自己的急躁,她很少這樣的。
抬眸看看天色。「說真的,太陽快下山了,無回洛陽城好嗎?順道帶我去見致虛。」
「我還有事得留在這。」她還沒有找到要找的東西,不能走。
「夜晚毒蛇猛獸出沒頻繁,若非來不可,不如明天再過來,我可以陪你,免得你再遇上那些人。」
容楮心裡盤算著,她的話不無道理,找尋確切的地點也不是一時片刻就能辦到的,更別提找到以梭可能面臨的難關,再加上拓拔磧等人,天曉得以後還會有多少人聞聲追到洛陽。
但孔致虛他們可以信任嗎?
一旦知道她背負的秘密,還能不改初衷地幫助她嗎?那是會吞噬人心的大秘密啊!
「你不信我至少也信致虛,否則不會一路同行。」像是看出她的遲疑,孔若綾蹙起秀致的柳眉,兀自神傷。「我跟你初見面,你不信我自是當然,誰會輕信一個萍水相逢的外人呢,唉……我是挺喜歡你,也相信你有你的難言之隱,只是唉……多少會覺得失望。」
她是真的失望,容楮的防人之心實在太重,連帶將真正關心她的人也一併關在外頭,讓人不得其門而入。
而她,也是首次對一個人如此關心,方纔那哭泣的身影令她動容。
「若綾姊姊!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急欲安慰美人心傷又苦於找不到話,容褚一張臉急得泛紅。
神傷的臉體貼地綻出撫人的微笑,掬起慌促不安的容楮小手輕拍。「那就照我的話,先回洛陽,明日再來好不?」
「好……」深怕再看見美麗的臉孔上掛著失望神色,容楮乖順應答。
她也是普通人,喜歡看來美麗的人事,也不忍在上頭加諸任何一絲的破壞,更何況初識的孔若綾待她這麼體貼、這麼好,像姊妹一樣。
但——總覺得有什麼地方怪怪的,是她多心嗎?容楮望著握住自己的手,不知不覺發起呆來,被某件事情困惑的表情老實寫在臉上。
孔若綾瞧著,心底也有盤算。
她並不是一個很會隱藏自己心事的人,這點致虛不至於看不出來,只是懶得管的成份居多。當然,容楮口中的「文大哥」才是讓這個好奇寶寶不好管閒事的主因吧!
致虛的個性就是這樣,容易分心。
那位文公子——她有必要去認識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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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江湖太複雜了!
「唉……哎喲喂呀……」孔致虛躺在床上,全身骨頭像被人活生生拆開再拼回來似的,鬆散又疼痛、無力又疲乏,比爹爹逼他練功還慘。
常聽大叔說江湖變化多端、人人高深莫測,是了是了,他遇上的每個人部身懷絕技,先是比聽音辨位,後是扭來扭去害他身子都快打成結的比武方式,天曉得一個人怎能轉那麼多圈而不暈,他才二十來圈眼前就發黑了,不愧是武林盟主。
然後又找到另一個江湖,這個江湖與眾不同,比的是刀工,為了比出誰的刀法精細,竟然打豆腐的主意,比賽雕豆腐!唉,這刀工他萬萬不及了,臨時抱佛腳的小玉兔當然比不上人家的十八羅漢。
更別提接下來的江湖繡坊、江湖酒莊……等各式江湖門派了,
昕有的心思最俊全讓孔致虛化作—句哀嚎,道出近日來闖蕩江湖的心得——
「江湖太複雜了……」
「噗——」文商儒剛入口的茶教他的話逼出嘴外,化成一道噴泉和哈哈大笑。
「很不夠朋友哦。我為了闖蕩江湖揚名立萬付出這麼慘痛的代價,好些天下不了床,你竟然還笑話我。沒道義。」
哈哈哈哈……沒血沒淚的笑聲不斷,還很不給他面子地擠出一滴男兒淚。
氣不過,孔致虛作勢起身。「文商——哎喲……我的腰……」
為了道義,文商儒只得刻意壓抑自己,但仍不免傳出幾絲悶哼的笑聲。
「文商儒!」還笑話他!
「我已經夠克制了。」他真正想做的是捧腹大笑,在地上滾來滾去都甘願。「你不必擔心無法揚名立萬,至少在洛陽城裡你是出了名的。」
出名?「真的?」 一雙眼直直瞅著他,閃亮亮的灼著人。
文商儒莫名心頭揪緊,還來不及對自己的心緒質疑,孔致虛的問題就先打亂他
「那我是名人了?」
「今年洛陽城十大奇人軼事一定會有你,而且排名絕對不低,很有奪魁的可能。」投以注視的眼眸隱含不自知的寵溺,隨著床上的人咧開嘴的笑,文商儒的笑意更深。
「真的?」
「比真金白銀還要真。」
「哈!我可以光宗耀祖、讓爹娘臉上有光了,哈哈哈!」他達到目的了,哇哈哈!
能不能讓他暫且告退躲到沒人會發現的角落狂笑?笑得腸穿肚爛他也心甘情願。文商儒摀住嘴怕笑聲狂溢。
江湖賭坊,舞林盟主、江湖食林、江湖繡坊、江湖刀房、江湖酒莊……他離開才一年多,洛陽竟流行起一股「江湖」風,步步見武林,處處是江湖。
只有這傻子就著字面上的意思找上門挑釁宣戰,害他為了補他捅出來的樓子疲於奔命,跟著成為洛陽城裡奇人軼事之一。
的確風光得很,讓他真的被洛陽城的百姓看作是一事無成的敗家產、不知憂思的安樂侯、不事生產的文家阿斗。
壞處雖多,好處也不少,乘著順風船跟孔致虛一路玩到底圖個痛快,也讓同父異母的兩位兄長更得來往商號的敬佩仰重,一致認為他們倆不論哪一個都比他有資格接下文家的棒子,不會吃空文家的金山銀山。
文家少公子看來是學壞了、墮落了、不行了,果然還是要文家老大老二才能繼續文家的風光吶……這樣的私語甚囂塵上到不行,連他爹見著他都搖頭歎息,受寵的程度隨著墮落的風聞逐次遞減,不到打入冷宮的地步,但也只剩「唉,讓他作個無憂無慮的阿斗,文家不怕多雙筷」的無可奈何。
連大哥二哥都很少再提及讓位的事兒,恐怕他真敗光家產。
自由自在吶——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孔致虛的人來瘋暗中助了他一把。
「回魂喲!天地君親師,個個聽我令,速將文商儒的三魂七魄勾回喲!」
「你在做什麼?」目光凝集,看見成天喊著全身痛的人,這會兒在床上扳起劍指東揮西舞,玩得不亦樂乎。
他總有新玩意出現,真不知腦子裡都裝些什麼。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招魂啊,剛叫你都沒個回應,說不定又被哪個狐狸精給勾走魂魄了。」說到這就有點吃味。「為什麼我忙著踢館的時候,老兄你卻晾在一旁招蜂引蝶,搞得四處蝶亂蜂喧、花團錦簇?你知不知道這樣會弄得我軍心大亂?難怪我會輸得這麼慘。」
「不要把自己的錯推到別人頭上。」文商儒為自己重斬注茶,還沒就口便被人中途攔截咕嚕一聲喝盡。
「好茶。」孔致虛咂咂舌,陶杯還他。「還敢說,我每到一個江湖你就在旁邊閒閒看戲,勾引良家婦女。」
「是她們自己過來找我,我從未主動招惹。」房裡只有一隻杯,文商儒懶得叫下人,也就傚法孔致虛的不介意。
同樣是男人,有什麼好介懷的,大丈夫向來不拘小節,這點他與孔致虛極像。
喝乾一杯茶,文商儒才發現孔致虛的神色有異。「怎麼了?」
「這杯,我用過了。」吞吞口水,咕嚕。
「又何妨?最先用這陶懷的人是我。」是他先喧賓奪主的吧。
「唔,嗯。」俊俏的臉突地一紅。
臉色更怪。「你生病了嗎?」
「沒——」突然壓近的美顏嚇得他把話吞回嘴裡,額頭被一股熱氣觸碰,兩排濃黑的羽扇近在眼前。
文商儒以額貼觸孔致虛的額,閉眼衡量著。
「沒病。」退開臉。「你臉更紅了。」像熟透的柿子,
「你——」蘇!藏起口水。「常對人這麼做?」
「鮮少。」
「那就是有嘍?」啵啵啵……心裡突然泛起酸來。
他那張臉像浸了醋似的。「除了你,還有兩位兄長。這習慣是我娘教我的,在我幼時她也常這麼做。」
介意濃濃的臉倏地舒開。「所以你關心我!」
「我們是朋友,我當然關心你。」
「只是朋友?」
「不然呢?」心雖生疑,文商儒還是冷靜以對。
他的臉是常招來誤解和男子傾心,但孔致虛——應該不是此道中人吧?這個「吧」字用得很疑問。
再仔細端詳他的瞼,俊俏依舊,瞧了半天也看不見他浮現一絲淫猥褻邪的歪念,目光依然清澈,沒有絲毫不安倉皇,正直如一開始他認識的孔致虛。
不敢說極有識人之明的天賦,但自小在商家長大,察顏觀色評斷一個人是善或惡的基本功夫倒是有的。
如果真有斷袖之癖多少都會怕人發現,他暗忖,在孔致虛身上他看不見有秘密怕被人窺知的隱晦心虛。
這大慨就是江湖人的不拘小節吧。他逕自下了結論,平民百姓如他對於「不拘小節」這事,和江湖人上有著明顯的落差。
這個自始至終搞不清楚江湖在哪的人,倒很像個江湖人,真正的江湖人。
「回魂喲!」又給他搞神魂出竅。「文商儒,你好像很喜歡在我面前發呆哩。」
自太處返回的文商儒頓了下,「是這樣嗎?」
「我是不介意啦,-在別人面前可不行。」
文商儒支著下顎,無言看他,彷彿猜知還有下文。
孔致虛的確還有下文未說:「我家大叔說啊,人在發呆時候最沒有防備也最好暗算,尤其像你長成這副德性,說有多吸引人就有多吸引人,一個不小心就會吃————!你怎麼說走就走!等……哎喲!我的腰!等等,我話還沒說完吶!」
他還等他說完!等他說完他鐵定氣得吐血!
文商儒氣極跺出門,比孔致虛多幾寸的腳大步邁出,讓孔致虛一時半刻倒也追下上。
「等等我啊——」
不理後頭摻著哀嚎的叫喊聲。這傢伙說話瘋癲沒個准。
「我說的是真的,你長得秀色可餐,我家那個跟你比起來還差得遠——」
他要理他就不叫文商儒!
「你不是說過相貌天生要習慣的嗎?我還以為你早習慣了哩。」
還是忍不住。「習慣歸習慣,也不代表可以一直被人掛上嘴邊說。」
「誰成天說了?」擺明不自知。「你告訴我,我去教訓他。」竟有人膽敢招惹「他的」人!孔致虛非常介意。
「先教訓你自己再說。」
他?敢情文商儒氣的人是他?「你生我的氣?」
「哈,閣下真是好眼力,在下佩服。」腳步還是大大往前踏。
「你別仗著腿長就卯起來跨大步,等——哎喲我的腰……」又酸又疼,那個胡旋舞轉起來還真要人命。「等等我啦!」腰痛在即,就算有草上飛的輕功也難以施展。
前方高瘦身影漸去漸遠,不理人。
「小心!」
一聲突來的吆喝隨天外飛來一道彩綾,打斷孔致虛叫喊的話,往文商儒襲去。
嘖!顧不得腰痛,孔致虛一個箭步施展輕功,衝向即將打上文商儒的彩綾。
來者招勢疾速,他不及出掌,只好以肉身徒擋,硬是吃下附隨彩綾而來的內勁,一個重心不穩往旁側倒去。
重重一擊連外行人都知力道不輕。
「孔致虛!」文商儒見狀,忘了先前火氣,揚臂向前接住差點跌地的身子。
鮮血自孔致虛嘴角溢出,憂目所及驚動文商儒的心。
他沒見過他真的受傷,一次也沒。
但見一次就夠他撕心裂肺!
「你為什麼要替我擋——」
「早叫你學點功夫不學。」都是他不聽他的話。「不會武功的人受點小傷就要休養上十天半個月,練家子就不一樣,所以才——」
「你真是個笨蛋!」心急如焚下,顧不得什麼,文商儒將懷中人打橫抱起,壓根沒想過躺坐在自己雙臂上的人是輕或重。
「我救你你還罵我笨。」真冤。
「你——」跟笨蛋說再多也是枉然。
「看來你的日子過得極好呵。」輕淡話語飄然而至,兩道身影隨聲落地。
文商儒定睛看,是容楮跟一位美如天仙的高挑姑娘。「容楮?」
容楮先是點頭打了招呼,看見文商儒抱著孔致虛,訝異叫了聲。
高挑的姑娘先是看著文商儒,後移目望向他懷中的男人,秀眉輕桃。「坐臥美人懷中?」
「嘿嘿……」她還是找到他了。「你真厲害。」
這姑娘認識孔致虛?文商儒剖析著情勢,方纔那聲「小心」像出自容楮口中。「你認識這姑娘?」
「我與致虛關係匪淺。」孔若綾先行開口:「我姓孔。」
孔?「你親人?」
「我妹妹。」孔致虛哀怨的瞅著來人,眸光抱怨何苦出手這麼重。
「文大哥……」瘋瘋癲癲的孔致虛就算了,連文大哥都——抱著他像捨不得放手似的……
文商儒端詳著孔若綾的容貌,像天仙下凡出塵的美麗中帶有一抹不兼容的英氣,但無礙於這張絕秀的麗顏,反添誘人的韻味。
見著孔若綾,不難理解孔致虛何以成天叫嚷著容楮不好看,其實容楮長得清秀,是他看慣了美人,以至於對「美」這個字的要求也高。
「文大哥——」
「嗯?」看癡了的文商儒無心應了聲。
自卑的感覺啵啵啵浮上心頭,回來的一路上,她已經披擦身而過的路人冷落這麼多回,想不放在心上都難,要不是若綾姊姊眼中彷彿只有她的專注讓她好過點,險些又要為此掉淚了。
想必若綾姊姊也被文大哥的相貌迷住,所以遲遲沒有開口吧。兩人都是上天眷寵的貌美之人……
悄悄回頭,對上孔若綾烏黑的眸子,容楮心揪了一下,立刻壓低脹紅的臉孔,總覺得那眼神就像是一直都很專注看著她沒移開過似的——呼呼,有點怪。
似乎得要有個人打破這僵局,孔若綾認為自己是不二人選。
「文公子是要抱致虛回房還是另有打算?」
「咦?」醒神的文商儒目光微動,順著長袖裡的指尖往下移,看見帶酸的俊俏臉孔。
突地雙臂一鬆,附隨砰的一響外加淒冽慘叫——
「痛……」這次真的痛得哭爹叫娘了,天……他他——
他的腰給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