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以為你是新來的,就可以用一句沒經驗打發掉,幸好這次要你整理的只是會議紀錄,如果是契約書,少一個零都會讓你捲鋪蓋走路!你連最基本的打字都有問題,真不知道公司當初怎麼會錄用你!」
行經茶水間,呂若玲聽見裡頭飄出的聲音及內容,腳跟一轉,便看見頸子微縮、正對另一個人唯唯諾諾應聲的背影。
「對、對不起……」細如蚊蚋的嗓音幾乎是帶著哭聲而出。「我我我馬上重打,再一下下就好。」
「不必了,等你做完,公司也完了!你確定你真的受過秘書訓練?我看倒茶小妹還比較適合你。」
「田蜜,只是會議紀錄而已,我想公司不至於那麼脆弱。」她就是接她在秘書室空缺的新進人員嗎?呂若玲好奇地多看了垂頭喪氣的年輕女子一眼。
好像某人……腦中尋找熟悉的輪廓。
有個人也是這樣,總帶著不安的表情,與人怯懦應對……
「這是秘書室的事,我教她是天經地義!」田蜜高傲的回應。
「新人就是要好好教不是嗎?我們剛進來的時候不也是這個樣子?」
再多看幾眼——是了!她想到了!
聶-!是了,就是他!這樣怯怯懦懦、沒自信的模樣,簡直像極了!
不料,田蜜回迎她的眼神更形冷淡,說出的話疏離冷漠,「你已經高昇總經理秘書,秘書室的事與你無關。」在爭奪總經理秘書職位大戰中落敗,田蜜想到就恨。
「大家都是同事,怎麼會與我無關?聽說向姊要退休,公司有意直接從秘書室找人接向姊的位子——」
「你得到總經理秘書的位子還不滿足,現在又想回秘書室跟大家搶位?呂若玲,你真以為自己那麼有本事,要什麼就有什麼?」田蜜氣得牙癢癢的。
「這個工作是靠我自己的能力才得到的,你有意見嗎?」
「誰知道你是真有實力還是走邊門。」田蜜冷冷一哼。
呂若玲杏眸瞇了起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明人面前不說暗話,誰曉得你是用什麼手段讓總經理調你到他身邊。哼,我不像你,不會為了陞遷出賣自己。」
「田蜜,嘴巴放乾淨一點。」她神色陰霾。
「如果不是真的,你會怕人說?」田蜜斜眼睞她,「我想我應該找個時間跟你請教一下,如何用姿色讓自己往上爬——」
啪!一耳光回敬她。
「我不想再聽你那些話髒了我的耳朵,田蜜。」雖然早知道田蜜的個性不好,但呂若玲沒想過會差勁到這種地步。「很抱歉用這種方式打斷你的話,可是不這樣,我不知道怎麼讓自己氣消。我這人脾氣很大的,你再說下去,當心我拿刀把你砍上個十段八段,再用絞肉機慢慢絞成碎肉,做成肉包子——餵狗!」仿自黎忘恩的森冷表情,讓這番話氣勢十足。
田蜜引以為傲的長腿顫巍巍的,抖個下停。「你!你你你——」
「真想等我拿刀來?」
「你、你給找記住!」她撂下狠話。
「在你離開茶水間之前我就會忘記,不送。」
離去前,田蜜不甘心地回頭扔下挑釁話語,「柳忍冬,如果你想靠姿色往上爬,她就是最好的老師,不必捨近求遠——」
「比方說找你拜師學藝?當負面教材嗎?」呂若玲摩拳擦掌走向她。「田蜜,你應該知道我手勁滿大的,嗯?」
「你得意也只有這時候了!自動送上門的女人最無味,過不了多久,總經理就會對你倒盡胃口——」
「屆時你就可以補位了,不是嗎?」呂若玲笑臉迎向她。「我會記得送花籃向你致意的。記住,別再仗著自己的資歷欺負新人,再怎麼資深,也別忘了我早你兩個月進公司,欺負新人的事還輪不到你來做。」
向氣得猙獰的母夜叉臉揮手致意。
「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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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忍冬怯怯地走近高挑女子。
「謝、謝謝你,若玲姊。」
「你知道我?」呂若玲有些驚訝。
「在秘書室聽了些關於你的事。」
「是嗎?因為田蜜?」當著她的面都敢這麼說了,背後會有多難聽,可想而知。「我還以為我們的交情不會被這種小事影響,結果,真的印證了職場無情這句話?」
「我想不至於,何姊和向姊就什麼都沒說,她們很欣賞你。」
「你的意思是——秘書室除了你跟芳芳、向姊,包括田蜜還有其他六個人都是蜚語流言的始作俑者?」
「呃?這、這個找、那個……」她漲紅臉,老實承認。「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這麼說……」
「這點事還在我的預料範圍之內,我不意外。來,你不是來泡茶的嗎?」
差點忘了!「對!向姊是茉莉綠茶、何姊是烏籠茶……還有田姊的咖啡半匙糖、一顆奶油球……」
「你真的只想當倒茶小妹?」她眉一挑。
「我只是順便——」柳忍冬怯怯回應。
「這種事不能順便。向姊跟芳芳要你幫她們倒茶水?」
「不不,我只是順便——」
「那只有田蜜仗勢欺人,命令你幫她倒咖啡?」
好、好厲害。柳忍冬愣愣看她。「我什麼都還沒說——」
「你說了很多,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呂若玲忍不住抬手摸摸她發頂。「專業秘書第一課:留心客戶所說的每句話,能讓你瞭解對方的個性、行事作風,而多一分瞭解就少一點得罪對方的可能。」
柳忍冬慎重其事地記在心裡,小嘴默念。「我記下了,謝謝。」
還很青澀哪,所有表情都寫在臉上。「你叫柳忍冬?」
「是的。」
「為什麼想當秘書?」她問。
「嗯……一種幢憬,秘書這個職業讓人聯想到自信、幹練,我想變得更靈活—些,不管是在哪方面,我都有點笨拙……」說著說著,柳忍冬又喪氣地垂下頭。
「想要有自信,就必須先把這種想法丟掉。」真的好像聶-,這份熟悉感令她投以微笑。「我有個朋友跟你很像,對自己完全沒有自信。」
「呃,是、是嗎?」好尷尬的像法。
「其實他很有本事,不管多麼破舊的電子產品到他手上,都會被修得像新的一樣。偏偏他總是一副怯懦的樣子,反而讓人看了好生氣。」
說到這兒,她想起自從那天他幫她送文件到公司後,兩人就沒見過面了,
怎麼回事?難道他又生病了?呂若玲心想,挺擔心那個不懂得怎麼照顧自己的男人。
柳忍冬的聲音在她遙想時飄了過來,「我懂,我也常惹人生氣,唉……可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不知道該怎麼應對,聽以才想從秘書工作中學到從容和自信——」
「今年剛從大學畢業?」
「咦?」柳忍冬眼中迸射出光芒。她怎麼什麼都知道?好神!
「聽你的口氣猜的。」那崇拜的目光閃亮得讓呂若玲發笑。聶-也常這樣看著她,尤其在她煮麵招呼他的時候,讓她很行成就感。
「對工作充滿憧憬是社俞新鮮人才有的特徵。不是嚇唬你:很快的,你會發現在工作中的挫折多過獎勵、無奈多過欣喜,工作不會教你什麼,只會費盡心力想挖空你的本事。
「充實自己比從工作中學習來得更有助益,能被公司錄取已算是肯定你的本事,按下來必須靠你自己——是要—直當個被人欺的小可憐,還是搖身一變為幹練秘書,全看你自己。但是,我覺得你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因為有你們這樣的人,世界才比較可愛?」
「可、可愛?我們?」柳忍冬又害羞又迷惑。
「你跟他。」她簡單解釋。
「他?若玲姊的男朋友?」
愣了下,她搖頭。「他只是我一個朋友。對了,如果你還是要充當倒茶小妹,最左邊那台Espresso咖啡機壞了,不要用。」
「可是我這幾天用都好好的啊,很好用呢。」
「是嗎?」她走過去,試了開關。「總務室派人修好了?找還以為他們決定撥款買一台新的。」
「可是這台Espresso咖啡機是義大利原裝進口,內置兩個氣閘、外殼由手工打造、設計新穎,少說世要四十幾萬,買新的似乎太划不來了。」
「我們頂頭上司是個咖啡迷,花這點錢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不過,你對咖啡倒挺瞭解的。」
「嗯。」柳忍冬小臉莫名地又紅了起來。「我有個朋友經營咖啡館,他說這種機型不小心弄壞,只能寄回義大利原廠修理。」
「那就是總務室維修組找到會修的人了。」她說。
腦海中又浮現—張戴著黑框眼鏡、總讓人看不見長相的臉。
至於為何最近經常想起他……
呂若玲並沒有太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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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你真的什麼都會修理。」女同事甲湊近坐正電腦螢幕前的聶-,嬌聲在他耳畔道,
說話就說話,幹嘛靠這麼近?白楊瞪著只差沒坐在聶-褪上的女同事甲暗想。
還有圍在另一邊的乙丙,沒事做嗎?全圍在聶身邊打轉。
退到濃郁香水圍起的人牆外,白楊直歎。
專心操作鍵盤的聶-,壓根兒沒注意到自己身陷溫柔鄉,前後左右被四名女性職員團團包圍,無逃生之路。
「好了。」忙和一陣,重新開機確定無誤後,聶-站起來,這才發現自己身陷女性圇圄。
為什麼這樣看他?「還有什麼東西壞掉沒修嗎?」
「下班後有空嗎?一起吃個飯?」女同事乙率先邀約。「你應該不只是個維修技工吧?」連公司電腦工程師都找不出毛病的電腦,在他手裡兩三下就回復正常、救回資料,可見這人不簡單。
他推推眼鏡。「我是臨時工。」老實得很。「負責修水電。」只是剛剛經過這裡,看見一群人圍在電腦前抓頭慘叫,忍不住好奇地湊過來,一時技癢才動手幫忙而已。
他的工作其實只是修水電還有影印機,最多最多就是剛來上班時,手癢地修好一台很別緻的咖啡機。
嗯嗯……光是那手工的外殼就讓他注目許久,非常欣賞。
「騙人!你這麼厲害,怎麼可能只是一個小小的維修臨時工?!哦——其實你是總公司派來的專員,故意掩飾身份,以便從旁觀察我們的工作情形對不?」女同事丙異想天開。
「我只是臨時工。」不善解釋,他簡短說道:「只做一個半月。」
來到「冠倫貿易」已經好些時候了,卻連一次也沒看見呂若玲。
見了她,會不知所措;見不到她,會讓想念蝕慌腦袋——唉,怎樣都不好受。
「嘿,你還沒回答我呢。」女同事乙撥動長髮,輕笑問道:「晚上一起上吃飯?」
牽唇怯笑,在聶-眼裡,唯一會讓他心亂的只有呂若玲。
其餘的,都是他叫不出名字的陌生人,不放在心上的、
因為不在乎,是以沒有患得患失的緊張感,即便是拒絕,也表現得十分鎮定,只是仍稍嫌不常與人接觸的生澀。「不用了,謝謝。」
「加上我們兩個作陪,營業部三大美女與你同桌吃飯,是你的榮幸欸!」
美女?他推正眼鏡仔細瞧,然後靜靜搖頭。
嘈雜的女人交談聲凝在空氣中。「你搖頭是什麼意思?」
「還有更美的。」黎、雨朵、若玲、曼曼,甚至是白楊都比她們更美。「我見過更美的。」這是實話。
女人最忌這類的話,在場女將莫不擦腰重哼,「給你臉不要臉,算了算了!不要拉倒。走開走開!不要佔著我的位子不放,我很忙,有很多工作等著做,不像你只是個維修工,走開!」前後態度有若雲泥之差。
聶-也不以為意,好脾氣地退出營業部。
白楊不服氣地飄了過來。
「什麼嘛!剛開始還以為你是微服出巡的誰誰誰、馬屁直拍的,現在又變了一副嘴臉。聶,你們這時代的人就這麼不講情面嗎?好歹你也幫了她們不是?」
聶-笑笑地回應。
「脾氣再好,也不能這樣讓人瞧扁,總要給對方一些教訓。」白楊握拳,義憤填膺。
「你別生氣,我不在乎。」按照工作行程表,他朝下一站影印室前進。「一時情緒化的意氣之爭並沒有意義,生氣又如何?不生氣又怎樣?改變不了旁人對我的觀感不足?既然如此,我為什麼要生氣?」
「吃了飯之後,過幾個小時還是會覺得餓,既然吃也餓、不吃也餓,你又為什麼要天天照三餐吃飯?」歪理人人會掰,各有巧妙不同。
「呃……這是兩碼子事,不能混為一談。吃飯是為維持生命,但生氣——你知道嗎?人只要一生氣,會刺激不好的激素分泌,進而扼殺腦細胞,根據科學家最保守的估計,平均生氣一次就會導致數萬個腦細胞死亡,雖然腦細胞會再生,但再生的速度如果比不上腦細胞死亡的速度,還是會變笨——」
「聶……」饒了她吧!「我只是個白楊樹精,請別拿現代科學來折騰我好嗎?」
來這裡已經好些天了,她連見到轉世冤家的機會都沒有,這事想來就已夠她沮喪了,現下聶-又淨拿她不懂的學問落井下石。
「聶,你不想見若玲嗎?」
像她,知道轉世後燕觀鴻的存在後,心心唸唸的只是兩個字——見他。
偏偏,由於施咒的畫軸限制了她不能恣意飄蕩,讓她只能跟在聶-身邊,離不了太遠。
聶-轉進影印室,聲音拉回白楊的注意力。
「說不想是騙人的。」他歎口氣,「本來以為事情會像你所說的,在同—個地方可以有更多見面的機會,但卻似乎相反。以玄學的觀點來看,我跟她或許沒有你所謂的緣分。」
「才不——有人來了,我先躲起來。」白楊語畢,如煙般飄進藏在工具箱的書軸裡。
兩個輕重不一的腳步聲踏進影印室,聶-默默蹲在有問題的影印機前,繼續不起眼的修繕工作。
兩個男人交談的聲音,在十坪大的影印室內分外清晰。
聶-一開始並不在意,直到「呂若玲」三個字引得他側耳傾聽。
「聽說了嗎?呂若玲和田蜜在茶水間吵架的事?」
「公司上下都傳說呂若玲之所以調進總經理辦公室,是因為走後門。說真的,如果是你,你會選誰當女友?」
「何芳芳不錯,就是太冷了點;田蜜——腿很漂亮,卻高傲得像孔雀,以為男人都應該拜倒在她一雙長腿下。如果是我,倒覺得剛進公司的柳忍冬不錯,我見猶憐的模樣很吸引人,你不覺得嗎?」
「我個人欣賞呂若玲,有自信的女人最美麗。」
「嘿,她除了自信還有野心哪!內幕消息不都說了,她是靠跟燕總上床才坐上總經理秘書這個位子,最近也常見她跟燕總出雙入對、形影不離,看來是真的走在一塊兒了。」
喀!兩人都沒注意到角落影印機旁的黑影重重頓了一下,發出聲響,仍然繼續交談。
「我欣賞『見多識廣』的女人。要玩當然得跟有經驗的玩才過癮,但不必負責任,大家心照不宣,一切隨性。」
「果然是隨『性』呀。」
曖昧不堪的話,終止於男人有默契地互望對方半晌、發出狂妄大笑之際,笑聲再一次蓋過硬物敲擊聲。
到了下午,這兩位隸屬企畫部門的男性員工,桌上存放有打算送交上司最新企畫案的電腦,無緣無故當機。
一陣驚慌失措下,趕緊叫來電腦工程師,怎科忙了一下午,卻只得到「病毒入侵,建議重灌」八字絕命真言。
最糟糕的是——
兩人自忖電腦不會出錯,都沒有備分存檔的習慣。
兩個月來的努力化為一江春水向東流。
這中間到底發生什麼事?
嗯……挺費思量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