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祝本新聞部拿下同時段新聞台最高收視率,晚點明總請客,機會難得,大家可別錯過。」新聞部主任突然一聲令下:「沒有獅子大開口削他一頓的,提頭來見我,聽到沒!」
幾乎是立刻,新聞部內響起一陣歡呼。「明總請客!萬歲!」
「不過!」重重的「不過」二字打散慶功的歡呼。「該留守崗位的還是要留守,夜間新聞不會因為慶功宴而放假一天,任你們開天窗。」
「啊嗚……」慘叫連連,活像慘遭主人棄養的流浪犬。
新聞部主任胡芷苓失笑,「你們總不希望慶功會第二天就是殺頭大典吧?乖乖別哭,夜間新聞的同仁由我另擺一攤款待如何?」
「謝主隆恩!」幾張失望的臉孔轉憂為喜,打趣的響應道。
「還謝主隆恩哩!」胡芷苓笑睨耍寶的下屬,轉身,正好迎見走下主播台的龔歆慈。「歆慈,等下要舉辦慶功會,可少不了你這當家花旦。」
「什麼當家花旦。」龔歆慈輕推了好姊妹一下。「我又不是演員。」
「好吧,說得正式一點,親愛的龔主播,感謝您這一年來的辛苦,本新聞部為了答謝您的努力,邀請您一同參加……」
「天……真是夠了。」太正式的嘴臉逗得她笑出淚。「別玩了,謝謝你的邀請,主任。可是我家裡有事,必須回去。」私底下她們朋友相稱,檯面上,該有的分際還是得守,這是她們倆的默契。
家裡有事?胡芷苓沒多想,將人拉到自己辦公室,關上門才凝起臉。
「花蓮老家出事了?」
聽她提及花蓮,龔歆慈的表情也由喜轉沉,心情大壞。
「花蓮」這個名字,這塊被譽為台灣淨上的地方,有她最深沉的痛。
「是『我家』,與那裡無關。」向來柔笑迎人的麗顏,很難得地看見冷意。
胡芷苓成了有幸窺見的人,會意過來,想起她曾提及的鄰家小弟。
「上官謹出事了?」她問。
「嗯。」提到上官謹,龔歆慈憂心瓚眉。
「還記得之前在萬華區那場槍戰嗎?小趙去追的那條警匪槍戰的新聞?」
她點頭。「聽小趙說,槍戰現場除了刑事局的人馬,連調查局都出動了。雙方僵持很久,戰況激烈,警方和調查局折損不少人。」
「謹在那場槍戰發生的時候正好經過附近,被流彈所傷,人躺在醫院裡。」
「提醒那小子別忘了買樂透。」胡芷苓笑道。
「芷苓!」怎麼這樣說?
「我是開玩笑的。」既然有要事,她怎麼會強留呢?「難怪這幾天看你老是心神不寧,幸好上了主播台表現還算正常。」
「抱歉。」
「你沒有妨礙到工作,所以不必跟我道歉,只是……」胡芷苓柔柔的注視好友。「你應該跟我說,讓我找人代你,好讓你全心照顧他,每天棚內、醫院兩頭跑,你的身體吃得消嗎?」
「謹也叫我不要蠟燭兩頭燒,專心工作下必每天往醫院跑,但我就是放心下下,醫生說子彈穿過他手臂和右腿,沒有留在體內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老天!我聽到這說法,心都涼了一半,幸好他沒事。」多日的憂心找到宣洩的出口,龔歆慈一說就是長串,怎麼也停不下來。「對不起,我不應該跟你說這些,今天是開開心心的慶功宴,我卻還跟你說這些……」
「是姊妹就別客套。」胡芷苓打斷她,秀眉蹙起佯裝不悅。「你瞞著我一個人窮擔心才真的會讓我生氣。」
「謝謝你聽我說這些。」
「你不也常聽我數落我老公。」胡芷苓擠眉弄眼,試圖讓她開心。「彼此彼此,禮尚往來囉。」
「那我先走了。」
「照顧他的同時也別忘了要照顧自己,另外……」胡芷苓打量好友的神態,凝視半晌,直到在她眼前的美顏綻露憂心仲忡底下深藏的扭捏不安。
「你幹嘛這樣看我?」莫名的,手帕交的視線讓她心虛。
「你……心動了。」這是肯定句。
「什、什麼?」心虛再加一層。
「還要我說得更明白一點嗎?親、愛、的、學、妹。」
「芷苓,我……」軟軟歎了聲,龔歆慈沒有點頭也不否認,事實上……「我還不清楚。」
「不清楚什麼?」
「我的心態。」既然被閨中好友看出,她也沒有什麼好瞞的了。「你也知道,我一個人過日子太久了,從來台北唸書到現在,十幾年來都只有自己一個人,現在家裡突然多了個人,起初我以為自己會覺得不自在,但是後來……」
「並沒有,對吧?」胡芷苓替她接下去,並更進一步道:「相反的,有個人依賴你,在家裡說話有人會予以響應的感覺很好,是嗎?」
她只能老實點頭,承認道:「孤獨帶來的寂寞很噬人。」
「如果是這樣,你大可隨便把哪個阿貓阿狗帶回家,並不是非那位上官小弟下可,是吧?倘若是這樣,他充其量也不過是填補你單身生活的調劑品,跟帶一隻小狗回家沒有什麼兩樣,你何必這麼關心他?」
「我對他有責任,伯母把他托給我照顧……」
「得了吧!」胡芷苓揮手止住她開口。「都那麼大的人還不會照顧自己嗎?歆慈,他是個二十四歲的成年男子。」
「我大他四歲……」龔歆慈終於吐露實話。
對上官謹,她不是不心動,然而四歲的年齡差距讓她自卑。
在他表白對她的感情之後,她試著將他當作成年男子看待,然後發現——他是個讓女人容易心動的男人,體貼、細心、有主見,沒有大男人的沙文氣息,偶爾童心一起,還會撒嬌逗她笑。
以一個女人看待男性的眼光看他,只有「他真的很好」這個結論。
她幾乎是要動心了,卻驀然想起彼此的年紀——她大了他足足四歲,一顆被熱流滅頂的心倏然冷凝,從岩漿般的熱退至絕對零度。
她大他四歲,年近三十,這令她法步。
「年齡上的差距就是你不願意承認自己喜歡上他的原因。」胡芷苓百分之百的肯定結論。
「我……他……」
「你不是沒談過戀愛,應該清楚自己的感情究竟是姊弟還是男女吧?」胡芷苓一針見血道,「年齡差距可以拿來當借口嗎?你忘了我之前跟你說的啊?依照男女死亡平均年齡來看……」
「他才二十四歲,芷苓。」龔歆慈道出自己的憂心,「二十四歲的確是成年人,但心性卻不定。」她進一步道出自己之所以卻步的原因:「不是有人說,男性的心智比女性晚熟,這就是為什麼大部分的女人都會選擇嫁給比自己年長的男人。他太年輕,而我……玩不起。」
二十八歲的女人,沒有多少本錢玩沒有結果的戀愛遊戲。
「沒有試試看,怎麼知道結果如何?」真是小傻瓜,住在一起少說也有一兩個月,竟然還沒發覺上官謹是個怎麼樣的男人。胡芷苓不禁同情起住院的年輕小伙子。
而龔歆慈怯懦的沉默更讓她動怒。
「換個說法,如果今天流彈不只傷他手臂和右腿,更甚者,是讓他喪命,你作何感想?」
這個問題讓龔歆慈俏臉瞬時刷白。
從她臉色不難看出答案,胡芷苓也不堅持非要她說出口不可。
「所以囉,幸好他只是受傷而非喪命;與其後悔,不如放膽一試,也許最後的結果超乎你想像,到時說不定你還會笑此刻的自己杞人憂天,庸人自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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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個該死天殺混帳王八龜孫子死傢伙為什麼不乾脆為國捐軀壯烈成仁死而後已說不定國家還會在你棺木蓋國旗燒成灰之後搬進忠烈祠外加勳章一枚撫恤金一筆給你老爸老媽安養天年去你的王八烏龜蛋!」八十八個字,沒有標點符號、沒有停頓,哇啦啦從虎仔口中爆出,可見這位資深的調查員肺活量有多異於常人。
八十八顆子彈連打,不但躺在病床上的傷患受不了,連跟來探病的陪客也忍不住雙手捂緊小耳朵,怕耳膜爆裂。
上官謹搓搓飽受轟炸的可憐雙耳,討好的笑容看得虎仔分外刺目。
「別這樣嘛,我最親親的親愛的虎老大,我只是傚法你當年的英勇而已,這一點也沒什麼。」
「等你被收在『盒子』裡,再蓋上一面國旗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混帳東西!」虎仔忿怒未平的說道。
事實上,他的火氣已經燒了一個禮拜,憋太久的結果就是像現在這樣,一發不可收拾。「該死的你,你以為自己是誰啊?想當『英雄本色』裡的小馬哥也要先照照鏡子看自己是什麼德性,我呸!」
「我自認比小馬哥帥多了。」上官謹摸摸臉皮,他可是很喜歡自己這張臉的。「不用那麼委屈自己。」
此言一出,差點沒把虎仔氣昏頭,忘了自己腳上有傷,跳起來直跺。
當然,如果沒有狐狸在後頭按住,這位緝毒組老大哥八成會真的蹦起來,屆時又是一場讓人啼笑皆非的悲劇。
一個禮拜前的任務出乎意料的困難,根據線報以及之前逮捕的小范所吐露的訊息,再加上夙夜匪懈的追查,他們終於追到北部四大藥頭之一的據點,及最近引入大量毒品與槍械的行動。
調查局與警方人馬再一次合作打擊犯罪,殊料情報有誤,對方槍械早已先走私進來,挾有大量武力的歹徒當然下肯束手就擒,狗急跳牆乾脆豁出去的心理讓他們變得更可怕,一場槍戰不可免,再加上白道份子先天在配備上嚴重遜於歹徒,幾乎是搏命演出,才逮住這票歹徒。
然而調查局與警方折損的人員也不在少數,虎仔是一個,豺狼更是一個。
想到這裡,虎仔又氣得開炮。
「你以為自己有九條命嗎?還是把自己當成超人刀槍不入?」一想到就有氣。「去你的王八蛋,沒事替我擋什麼鳥子彈?本來不會中彈因為你這一擋,還挨了顆!你怎麼不乾脆連這顆都擋下來?」氣死他了!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嗎?「媽的!你才二十四歲,這麼早就想因公殉職蓋國旗啊!」
「虎老大,好歹豺狼也是為救你才受傷,你就別……」
「要救就要救『全套』,留一顆給我幹嘛!」虎仔氣呼呼的指著自己的左小腿。
真的是要氣死他,這小子!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啊!」上官謹笑說。「誰叫你行動前說什麼我會妨礙任務進行,事實證明我盡得你真傳,沒讓你失望。」
「是啊是啊,是我老了不中用,該退休了。」想到是自己連累後進,虎仔真想一頭撞死。「調查局少我一個不算少。」
「是組長他老人家該退休了。」狐狸旁觀者清,那驚險的一幕他看得最清楚。「簡直就是連坐法嘛,虎老大為了救組長,不得不提前開槍好分散對方注意力,你為了救虎老大,衝到他右側擋子彈,嘖嘖,比『英雄本色』更英雄本色。」忍不住送上兩記大姆指說「贊」。
「該受傷的沒受傷,不該受傷的傷了一堆。」這是狐狸的結論。
「我只是不小心跑到老大哥身邊,根本不是為了要救他。」上官謹皮皮笑道,不希望前輩這麼掛懷。「早在大學時代決定加入這一行,我就沒想過全身而退了。」
美術系只是一個幌子,用來安家人的心。
他是喜歡畫,但並沒有將這個興趣當成事業發展;事實上,大一開始,他已經透過管道接受自由搏擊、槍法等訓練。培訓他的教官,就是虎仔。
對於當年因緣際會走進這一行,他沒有後悔過,從來沒有。
即便這職業可能終其一生都無法得到家人的認同與支持,讓他因為忌憚家人的反對而用畫家這工作當煙幕彈來蒙騙,每次出任務就借口要去哪裡找靈感畫畫,他也沒有後悔過。
「那也不用成天抱著為國捐軀的念頭吧,傻小子!」是他沒教好嗎?教出這種白癡!「你才二十四歲,剛追到女朋友,還沒結婚,還沒看到自己第一個孩子出世,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想當人民保母維護正義可以,-是先保護好自己的命,死了就誰也護不了救不了了,你明不明白啊?」
「這是虎老大的臨時開班授課嗎?」上官謹讓人氣得牙癢的笑容不變,但語調誠實地吐露出對前輩的尊崇,「在您手下做事,跟著您出生入死,是我莫大的榮聿,老大哥。」
虎仔聞言,黝黑的臉瞬間漲得紅通通的。
這小子就是有本事從他的狗嘴裡吐出一堆甜死人不償命的好聽話,而且甜死的對象男女老少不分!
「耍嘴皮子成不了大事!」鐵漢風骨使然,他才不會像這個軟趴趴的小子,隨時隨地都可以說出讓人臉紅的話來。
「但是我現在也只剩嘴皮子能耍了,老大哥。」上官謹奸詐道。
「死豺狼!」虎仔狠狠斥了聲。「那就快點好起來!」
「是,我會盡快讓自己復元的,教官。」上官謹邊說,不忘頑皮的行舉手禮。
說說笑笑的三個正義人士渾然不覺病房的門,在他們又吼又笑互相調侃時,曾經稍微開了點縫隙,過一陣子又輕悄悄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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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上官謹的病房,龔歆慈正好與要離開的兩名男子在門口擦肩而過。
「歆慈!」病床上的男人看見門前的纖影,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好小子,有異性沒人性。」門口的兩名男子中,那位中年長輩咬牙道。
「別說了,老大哥,不送啊!」上官謹揮揮手,跟同事打個暗號。
後者會意,與這位有點面熟的女子頷首致意,很乾脆的離開,不想打擾這剛開始交往的小倆口。
「你終於來了,今天又做了什麼好吃的東西給我?」上官謹吐吐舌,看著她手上的保溫盒,企圖用嗅覺猜出今晚的菜單。
「什錦炒麵,羅宋湯,飯後水果是小蕃茄。」她說,邊換下花瓶裡已擺放兩天的花束。
「我餓慘了,醫院的伙食糟得讓我想逃,到外頭小吃攤吃碗陽春麵加鹵蛋都比這裡的伙食美味幾十倍。」
「你說得太誇張了。」龔歆慈淡聲響應。
相對於上官謹愉悅的好心情,她今天的反應似乎冷淡了些。
上官謹發現了,覺得心疼。「雖然我很高興你每天都來醫院看我,為我帶來好吃的晚餐安慰我可憐的胃,但是你這樣真的太累了。」
「這是我想要做的,不會累。」
「還說不累。」上官謹握住她忙著張羅的手,順勢將她拉坐上床墊,另一手則帶著疼惜,撫觸她眼下藏不住的疲憊暗沉。「都有黑眼圈了,而且最近也瘦了。」
「瘦一點比較好。」她說。「在電視上看起來才剛好。」
「但是在現實生活中就太瘦了,歆慈。」拍拍她略顯蒼白的臉頰,其實他更想做的是吻她。「你會累垮的。」
但因為她尚未明白告訴他是否接受他的感情,所以他遲遲不敢行動。
這是一個男人對女人最起碼的尊重,哪怕他已經被自己這麼紳士的脾性氣到內傷,還是必須這麼做。
吻她,抱她,親近她——這樣的念頭從知道她離自己並不遙遠之後,只有日漸增強的份,從來沒有減輕過。
只要她點頭,說句「我接受」,他知道自己絕對無法再壓抑這個念頭。
「今天早一點回去休息好嗎?」
龔歆慈沒有正面回答他,反而開了另一個話題。
「我從沒想過一般老百姓也會遭受槍擊。」她盯著他手臂的傷,再看過他腿上的白色繃帶,幽幽然說道:「原來犯罪事件離我們這麼近,就算是警匪間的槍戰,也會波及無辜百姓。」
「我記得類似的新聞以前也播過幾次不是嗎?」
「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或身邊的人遭遇到這種事,我說什麼麼也不敢相信。」美眸往上一抬,定定的與他視線相會。「當子彈穿過你的手臂、你的腿,那時候,會痛嗎?」
「很痛,很痛。」不知道她為何說這些,但她的關懷讓他想偎進她懷裡,吸納她的溫柔補足槍戰瞬間難免的恐懼。
他不是不怕死,中槍的瞬霎,他也害怕;只是在擋子彈之前,他整個人被擔心前輩受傷的情緒包裹,衝動凌駕理智,讓他做出這樣的動作,完全沒想過自身安危。
前輩氣他的正是這點——行動時失去理智是兵家大忌。
龔歆慈不吝惜的出借柔軟的懷抱,小手輕輕的圈住他頸項,有一下沒一下撫著他後腦勺。「這樣會好一點嗎?」
上官謹低笑出聲:「這樣會讓我以為你已經做好決定,決定接受一個叫作上官謹的男人對你的感情。」
「謹……」
「嗯?」陣陣馨香撲鼻間,上官謹微醺應聲。
「你曾經說唯一瞞著我的,是你對我的感情,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這話是真的嗎?」她問。
「當然是真的。」她決定接受他的感情了,是嗎?上官謹興奮的想著,克制住因狂喜想吻她的衝動,怕自己會嚇跑她。
「你確定沒有瞞我任何事?」
「當然確定。」他不假思索答道。
「真的?」
「真的。」
「你發誓?」
終於察覺到不對勁,上官謹離開令他沉淪的懷抱。「歆慈?」
「嗯?」她輕哼。
「你看起來不太對。」仔細端詳她的表情,精神奕奕的和煦笑臉鬆動,因笑而浮現的酒渦也變淺了。「有心事?你今天看起來真的不太好。」
「我只是突然想起我媽媽的事情。」
她過世已久的母親?上官謹不解的望著她。
看出他的疑惑,不待他問,龔歆慈主動說了出來,「你知道的,她已經過世了。」
「嗯。我知道伯母過世很久,但不清楚細節。」這種事怎麼好追問?小時候的他懂得這點禮貌,長大後當然更明白,有些事不是任憑一時好奇就可以開口問。
「我可以告訴你。」龔歆慈淡淡柔笑,起身繼續張羅他的晚餐。「你一邊吃,我一邊說給你聽。」她將炒麵端給他。
上官謹接過,一股奇異的不安預感來襲。「我不認為伯母過世的事情,適合當作晚餐時間的話題。」
「這只是陳年往事。」她又笑了,然,眉間的愁與她唇角的笑明顯不相襯。「我只是突然想告訴你,要聽嗎?」
「只要是你的事,我都想知道。」
「那我就說了。」說出這句話之後,龔歆慈頓了下,彷彿在思索要從什麼地方說起,約莫一分鐘過後,才又開口:「大概是我八歲那年發生的事情吧!我剛不是說了嗎?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或身邊的人遭遇到這種事,我說什麼也不敢相信,這種連續劇上演的戲碼竟然會出現在生活週遭。可是它發生了,在你身上,也在我母親身上。」
上官謹驚訝的停下筷子,違背自己「吃飯皇帝大」的信條。「伯母是死於槍戰?像我一樣被流彈波及?」
像他一樣被流彈波及?龔歆慈苦澀的看著他,櫻唇開啟,緩緩說道:「我媽像你一樣,在槍戰中被、歹、徒、射、傷。」一字一句,道出她發現的事實。
如果沒有提早來,如果沒有聽見他跟那兩個人的對話,她是不是一輩子都會被他蒙在鼓裡?直到有一天從別人口中聽見他因公殉職的消息,才知道他原來是——調查局人員!
「歆慈?」上官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難道剛才的對話……
「你一定很好奇我媽的職業吧?」不用他開口,龔歆慈主動替他解惑,「她是警察,跟你算是同行。」
「歆慈!」
上官謹加重音量的呼喚只是把龔歆慈逼退離病床,遠離他。
「芷苓曾經問我,你怎麼知道她家的電話號碼,那支電話才剛新裝好,連我都不知道號碼……」
以往帶笑的男性臉孔此刻眉頭深鎖,戰戰兢兢的望著站在床側的龔歆慈,盯視她的一舉一動。
「難怪你的身手這麼好,能這麼快從飯廳衝到客廳接住我……」頓了會兒,她問:「你真的是個名不見經傳,想在藝術界衝出一片天的畫家嗎?」
從沒想過這個謊會有被拆穿的一天,上官謹傻了,平常流利的口才完全發揮不了作用,變成啞巴。
上官謹的沉默讓她心痛,好痛好痛!
這一刻,她才知道他在自己心中的份量有多少。
如果不重,她的心為何會痛到這麼令她……無法承受的地步?
末了,龔歆慈逼自己問出最後一個問題,嗓音逸出遭受欺騙而無法克制的難過哽咽:「你確定唯一瞞著我的,是你對我的感情,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嗎?豺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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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聲「豺狼」霎時凍凝上官謹的腦袋,讓他僵冷在病床上,只能愣愣的看著她。
直到他聽見破碎的笑聲取代哽咽,看見她眼淚不由自主的奪眶,他才如夢初醒。
「我有我的原因。」
「我不怪我媽,因為我這個做女兒的好早好早以前就知道她是警察,而且是個非常出色的警察。」上官謹緊張的神色她看在眼裡,卻看不進心底,他的欺騙深深傷害了她。「但我怪你,因為你根本沒有打算讓我知道,甚至有可能瞞著我直到你……上官謹!你表達感情的方式就是欺騙嗎?」
「你冷靜點。」上官謹企圖下床,無奈手臂打著點滴,只能小心翼翼注意她的一舉一動。
見過她笑、見過她哭,就是從沒見過她發怒的模樣,上官謹一時也不知道要怎麼安撫,與手足無措同等濃厚的,是憂心。
之前不安的預感成真,他擔心這件事會拉開彼此好不容易親近的距離,毀掉他所有的努力。
「聽我說……」
「我不要聽!」龔歆慈截斷他的辯解,兩行清淚簌簌落下,滑過頰,點點滴滴墜地,包含了傷心,以及被欺騙的憤怒。
因為他年輕,這是她無法接受他感情最主要的理由。
而如今,除了年紀之外,還要加上他的蒙騙!
「我……我恨……」第三個字在舌尖溜轉,遲遲吐不出。
多可笑!在她試著接受好友的勸說,想敞開心房接納一份小她四歲的男人對她的感情,卻詫然發現他並非她所認識的那個男人。
準備要開始接受他、愛他的同時,他卻製造了一個讓她恨他的理由。
而她,還沒有辦法把「恨」清楚的說出來!
咬緊唇,失望透頂的眼神無言告訴病床上的男人,自己此刻滿心的憤懣,龔歆慈轉身,打開門欲離——
磅!
幾乎是立刻,身後一陣風襲來,緊接著就是門板被用力壓闔的轟然巨響,震得龔歆慈短暫耳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