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在世上,不可能有誰能真正做到無欲無求。」
半晌後,他移開對她的注視,回答她的反問。轉身坐在茶桌旁,取過茶具開始泡起茶來。
擺脫掉那股致命的壓迫感,林雪霏的心緒稍微穩定下來,出於禮貌,她輕移蓮步坐在他的對面,欣賞起一個大男人泡茶的感覺。那是一種力與美的完美結合,他的狂妄霸氣與指尖動作的輕柔優雅匯集在一起,別有一番情趣。
「有的時候我們自認為得到的東西,卻可以輕易失去,而有時候則是要等到失去生命中的最愛後才能學會珍惜。」他的話透著禪機,不再抬眼看她,千井森一心向茶的安定,反倒讓林雪霏有些心動。
「所以說還是不要得到比較好。」她淡淡地響應,不明白這男人怎麼前後的情緒可以如此多變。「如果得不到,就永遠不會失去,也永遠不會覺得難過。」
如果她六年前沒有來日本,沒有看過日本美麗的冬天,也許現在不會厭惡和難過。如果六年前她沒有認識那個姓伊原的女孩並和她成為朋友,今天自己也不會因為失去她而面對這些災難。
「那樣人活著就沒有意義了。」將視線轉向窗上的雪,她的安靜讓他一顆火熱的心也跟著安寧下來。
「就像是窗外這落雪,你欣賞它的美,自認為得到,伸手想抓卻抓不住,因為它永遠都不會屬於你,你只能遠遠地欣賞,然後為它的消融而難過。這是一種人性的本能,不是說誰不想擁有就不會擁有的情緒。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這話只是說來輕松,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幾人?」
他將熱水注入茶壺,這一次泡的是中國茶。清新的龍井茶在室內飄起淡淡的清香,熏得人陶然欲醉,也讓人在下經意間敞開心扉。
「這是關於人性的話題,但經驗告訴我們不要剖析人性,因為把人性分析得越徹底,對人對事只會越失望。」林雪霏微微地垂下頭,為他話語中那股蒼涼的感歎而好奇。
狂妄如他,熱情如他,難道他的心靈深處也有無法言語的悲痛?
「你呢?當真什麼都不在乎了嗎?」千井森取來剛泡過熱水的聞香杯,遞到她手上,另一個則送到自己的鼻翼前,享受著那份清淡的平靜。
這個女人很有趣,她帶給他一種想要安定下來的情緒,如果換作其它陌生人,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對她客氣的,而她帶給他的那股怦動,已經超越身體上的欲望直達內心。
「你不在乎自己身處異處,也不在乎自己似乎正在和陌生人談論人性,不在乎自己的處境或許會有危險,也不在乎一個男人可能會突發的獸欲嗎?」
他一連四個反問,目光轉為凌厲深沉。她當真什麼都不在乎?不在乎他的突然出現?也不在乎這個世界裡所有的一切嗎?
「千井家是個小天地,什麼人什麼事卻全與我無關。走出這道門,外面是個大天地,所有人所有事也與我無關。日本也好,別處也罷,這裡以內或是這裡之外,只不過都是些陌生的天地罷了,既然全都是陌生的,對於我來說就根本沒有什麼不同。」
她活著,但心早已死了,沒有人能要求一個活死人有正常人的喜怒哀樂。
林雪霏想到這,嘲諷地輕扯了下嘴角,為他的問題,也為自己。
「或者你該慶幸是在安全的千井家,如果是換成別的地方,或許你就不會這麼想了。至於男人,不要挑戰男人的欲望,那是愚蠢的做法。」
千井森在心裡歎了一口氣,再次看到她的面無表情,心中竟然微微地擰痛。她冷酷無情的話語和不問世情的漠然,就像是鞭子抽上他的心,抽痛了他的神經。
「別處對我來說也是一樣的,人活著,就像是飄浮在塵世間的一片雪花。有些人自認為自己活著有目標,可是根本沒有。只知道不停地飛舞飛舞,根本不知道為了什麼。等到有天飛得累了,或是春天來了,也就是雪花要消融的時候。只是按照你剛說的道理,不知道等到我們融化消失的時候,又會有多少人替我們感覺難過哀傷呢?」
她好累,她的心也好累,沒有可以停靠的港灣,也沒有可以釋放情緒的空間。她不知道自己還能飛舞多久,那是一種無法預知的結局,蒼涼而悲傷。
「所以泰戈爾說,要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你之所以會悲傷,是因為曾經失去過很重要的人嗎?」
不自覺地問出口,她臉上沉痛的哀傷讓千井森再也無心泡茶。他擰著雙眉,看著她又沉浸在自我的世界裡,與世隔絕又無法自拔。
是什麼樣的打擊會讓一個女人變得這樣的冷漠和心傷,是因為某個男人嗎?因為他的離開,所以她才傷懷?
不,他不接受這樣的猜想。
她是高貴又美麗的女子,雖然只是初次見面,但她清麗優雅的一面已經深深烙印在他的心版上,沒有任何一個男人值得她為他哀傷。那太殘忍,也太讓他無法接受。
「很重要的人嗎?最好的朋友算不算?」
伊原影子,她年少時最好的朋友,也是最信任她最依賴她的人。而那樣一個冰清玉潔的女孩,卻因為她十六歲時的無心過錯,消融於世,再也無法挽回。
林雪霏淡淡反問,卻仍止不住心傷。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和這個剛剛見面,而且第一眼還沒有留下什麼好印象的男人談這些。
只是直覺地,她認定他帶給她一股特別的安全感,可以讓她在不經意間釋放出自己的情緒。他們終究只是擦肩而過的陌生人,或許說說就算了,不會給彼此帶來負擔。
一直等待答案而提著的心略微放下,俊朗的雙眉跟著蹙起,千井森眼中的火熱更勝平常。
他不想追究原因挖人瘡疤,但他就是不喜歡看到她臉上那抹平淡中隱藏悲切的情緒。她不該如此冷漠,不論在她的身上曾經發生了什麼事,都不該是讓美麗的她失去笑容的原因。
「一個人心裡多多少少都會有些壓力和心事,只是這些事過去就算了,並不能改變任何已成定局的事實。有些包袱要學會放下,有些不開心要自己懂得調劑。如果讓寂寞桎梏了心靈,任由痛苦啃噬人的意志,那麼無論過多久,你都不可能走出沉重,擁有輕松平靜的生活。」
他把泡好的西湖龍井遞給她,盤腿坐在榻榻米上,又恢復他剛才的王者霸氣。
「我不想聽你說發生了什麼事,即使我問,恐怕你也不會說。我只知道,如果那個人真的是你的朋友,她也當你是朋友,她是絕對不希望看到你今天為了她的離開而沉淪冷漠。如果她在天堂看到這樣的你,日子也一定會有缺憾和感傷,如果她在地獄看到這樣的你,那麼她的日子一定會過得更加悲慘……」
「不、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下去了!」冷不防地打斷他的話,林雪霏猛然站起身,朝著他咆哮。
「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憑什麼在這裡說三道四,憑什麼說她會進地獄,你懂什麼!你懂得人的罪惡感嗎?你懂得負罪人的心情嗎?如果不是我,她也不會死!她會和我一樣的活著,會看雪,會品茶,會享受一個二十二歲女孩的花樣年華。
可是她死了!在她十六歲的時候,不再清白,怨恨地死去。你能體會我的心情嗎?不,沒有人,沒有人能明白我的心情,如果有可能,我多希望死去的人是我,而活著的人是她!因為現在對於我來說,活著比死了還要痛苦……」
一顆晶瑩剔透的淚奪眶而出,整整四年,她沒有流過淚,從她再次拿起筆直到今天,她都沒有再哭過,無論是為了她自己還是為了影子,她的淚都已經流干了。
而今天,這個男人的幾句話就輕易地打碎了她的偽裝,打亂了她那顆早已無情無愛、沒有任何起伏的心。
「如果你只是想看到我難過的樣子,如果你只是想要看到我憤怒的樣子,那麼我只能說,你贏了!千井森,你贏了第一回合,贏得了一個女人懺悔的眼淚。」她伸出手拭淚,緊緊地咬住下唇,不讓自己更多的感情崩潰在他的眼前。
為什麼?為什麼要讓她面對自己那顆傷痕累累的心!
她是個罪人,她活著只為了贖罪。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替天堂裡的影子看著這個美麗的世界,用自己的身體,自己的清白,假裝告訴自己,影子死去前也是和她一樣的清白。
為什麼他要看穿她的心?為什麼只一眼,她的偽裝就在他面前潰不成軍?這個不僅情愛的男人,他憑什麼讓她重溫那份痛苦的記憶?!
心被揪得發緊,她倉促站穩的腳卻止不住顫抖,軟軟地向地面跌去。
「小心!」出聲警告的同時,千井森已將她跌落的身子接個正著。手心裡,一滴溫熱的水珠在他的大掌中瞬間滑落,那是她的淚,晶瑩又讓人心碎。
「那是存在著的事實,我並無心傷你,也沒有傷你的必要。我只是想要知道,像你這樣把冷言冷語掛在嘴上的女人,是否真的無心無情?」他咧開嘴,笑得好不得意。
他得逞了,他終於看到這女人別的表情。只是,她的淚卻在下一秒鍾讓他心痛不已。那是一種男人對女人的憐惜和疼愛,在他的心底慢慢產生。
「我是無情的!」幾乎是忿恨地,發火的雙眼裡有著百分百的堅定,林雪霏半躺在他的懷中,漸漸恢復了平靜。
「我是無情的女人,不要來惹我,永遠不要來招惹我,如果你真的好心,就讓我這樣平靜地一直過下去吧,不要再讓我想起以前,也不要讓我設想以後……」林雪霏咬住唇,眼眶紅熱,細白的臉頰上忍著苦楚和一絲不安的恐慌。
這個男人好可怕,他竟然可以這樣快速地揭穿她的謊言看穿她的心!她想逃,逃離這個原本認為安全的所在,因為這裡有他,肯定不會太安全。
更加悲慘的是,對於他的話,她竟然無法反駁,因為他每句話都說出了她的心聲。她不是故意的,她真的不是故意要害死自己最好的朋友,她真的不是故意要對外界人群冷漠。
「我也不想招惹你,只可惜,美麗的雪兒小姐,你已經將自己送上門給我招惹了。」他不以為意地點點她的唇瓣,她的淚讓他心動,也讓他心疼。
他不知道她到底和那個女孩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但那份懊惱足以使她崩潰。
今天的意外,與其說是他看透了她的心惹動她的怒氣,還不如說,是她的情緒壓抑得太久,只是找到適合的時間全然爆發。
「你不是無情的,也不冷漠,你只是一貫認定自己是無情的,是冷酷的。你的朋友或許因為你的無心之過而喪命,所以你的心裡認定了自己再也無法得到幸福。如果你讓自己覺得快樂,一定就是對自己朋友的傷害。可是你終究是你,無論外表多冷漠,無論言語多無情,那只不過是偽裝的你,不是你內心真正的想法。」
他歎了口氣,止住她掙扎起身的身體,大掌輕摟過她的腰身,將她帶進自己懷中,火熱的目光對上她,自然而誠懇地道:「如果有可能,給我一次機會,讓我治好你的心痛和悲傷,讓你重新找到心底住著的那個真實的自己。」
手指撫上她的臉頰,那上面的一片冰冷與顫抖讓他心驚。
「不,不會的,你不是個好心的男人,我不相信你真的想幫我,不會的。」對,他一定只是在逗著她玩,在報復她不該在茶室壞了他的好事!
一定是這樣的--
將唇瓣咬得死緊,林雪霏想恢復成剛才那副冷漠的樣子,卻發現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她的心不再平靜,她的情緒不再安穩,她的心跳變得混亂,她整個人在他熱情的黑眸凝視下變得慌亂不堪。
「如果我說,目前能引起我最大興趣的,就是你呢?」千井森的黑眸中閃現著侵略的目光,那是獵人在找到獵物後就死咬住不肯放開的專注。
她會是他的,這是第一眼看到她便下定的決心。
「我只是你的俘虜,一個人質。」
她的心才不會那麼快就投降的,他可以聰明地看穿她的心,卻不可能得到她的心。或者說冷情如她,永遠不會對男人有興趣。他把她定為可以獵捕的對象,顯然是大錯特錯。
「那可不一定,我能俘虜你的人,自然也能俘虜你的心。」
林雪霏,你迎戰吧,別讓我不戰而勝,那樣游戲就不好玩了。
千井森俯下身攬緊懷中的她,他的鷹眸中閃過一抹玩味和得意。
「我不需要男人,更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和憐憫。」她的意識在跟他抗衡,心卻再也止不住地輕顫起來。
感受著他溫熱的長指輕撫著她的唇瓣,感覺是那麼的輕柔溫暖,她竟然突然有種想要哭出來的沖動。
他竟然懂引竟然懂她冷漠的面具下,對溫暖和依靠是那麼的渴望。
「這不是同情!」他皺起眉,大掌毫不留情地招呼上她的俏臀,動作曖昧得讓她拋棄感傷,微微地有些臉紅。
「誠如你所說,我不是一個好男人,對自己想要的女人,從來不知道要如何放手,更沒有那份多余的同情心,去同情你這種不知好歹又冷得要死的女人。」
該死的小女人,她的優雅,她的眼淚,她的秘密,她的故事,她眼中那份單純對溫暖的渴望都讓他動心不已。
誰能想到,游戲人間的日本日野組老大千井森,在遇到這個女人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裡,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想要呵護她,而且還下決心告訴自己,要治好她的傷痛,找回她的快樂。
一抹欲望的火焰升上他的眼底,他知道,他想要這個女人,不管她有多抗拒,不管她有多冷漠,他都下定決心要定了這個女人!
「哦,不……」
發現他眼中的火焰正一寸一寸吞沒她的心,林雪霏想低呼出聲,沒想到他更快一步,極其迅速地俯下頭,快速地用唇封住她的言語。
這個突然出現的女人,是俘虜也好,是人質也罷,他對她有興趣得很。
他熱絡的氣息噴射在她的周圍,窗外的雪停了,陽光靜靜地從窗口射進來,為兩人的身上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
她僵直地半臥在他的懷裡,被他壓在他強而有力的大腿上。感受他將她摟進自己的懷中,大掌輕撫著她的背,溫潤的舌尖在她的唇瓣上游移,竟然一時間失去了推開他的勇氣。只能靜靜地感受著,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突來的熱情裡,那份她渴望已久的溫暖。
涼涼的,很舒服,軟軟的,極甜蜜……帶著一絲笑意的滿足和獵捕的沖動,千井森為那特別的唇瓣著迷不已。
她的身上有一種冷情的氣息,讓他的心也跟著安定下來。
雪兒一定是上天為他專門打造的女人,那份冰冷不僅不會打消他的火熱,反而讓沉寂已久的欲望洶湧而出……
「齊籐管家,別拉我啊……」茶室的拉門外,一張探頭探腦的蘋果臉上正堆滿了興奮與驚喜,差點為眼前看到的一切開心得跳腳。
「哇,偷窺真的很過癮耶,大哥吻得好色喔。」
圓滾滾的雙眼睜得大大的,房內火熱親吻的兩人那足以燃燒掉茶室的熱情,看得一身俏皮裝扮的千井悠臉蛋紅撲撲的。
「小姐,你這麼大聲,少爺會聽到的。」一旁的齊籐管家一臉沒轍,卻也忍不住探頭往房內偷瞄著。
唷唷唷,可真熱情啊!
少爺這次恐怕是要認真了,看他游戲花叢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聽到他放話,想要征服一個女人。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門外的一大一小抱著同樣樂觀的想法,讓房內的千井森忍不住一陣頭皮發麻。
今天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大家都喜歡躲在暗處?
「齊籐管家,把小姐拎進來,我聽到你們的聲音了。」他輕輕將懷中的雪霏放開,沙啞的聲音裡暗含著怒氣和欲望無法滿足的壓抑。
她就像是一顆埋在千年冰山下的火種,表面孤傲冷情,內心卻熱血沸騰。她迷茫的雙眼和酡紅的臉頰,低喘著平復剛才那一吻帶給她的震撼,那股有些了然也有些退怯的目光更讓他沉醉不已。
他一定要剝去她清冷淡然的偽裝,慢慢挖掘出她心底的火熱。正如鳳凰浴火,他下定決心要陪著她走過磨難,只因為她嬌艷美麗的明天,只能屬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