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的另一頭是一片樺樹林,林後是一片山丘。
樺樹子的皮是白的,雪也是白的。太陽升起,霧,漸漸散開了。光線映射下的雪色分外刺眼,但更顯眼的是白雪上斑駁的血漬。紅白相映,宛如少女繡帕上的點點落梅。越往山丘,越紅得觸目驚心!
有事發生!燕蘊詩一躍而起,施展輕功從林梢上方前行。過往的經驗告訴她,這樣更有利於她迅速判別目標的方位。不過,卻讓她忽略了不遠處那些半埋雪地裡的枉死冤魂。
向林子裡搜索,不到片刻就發現了目標所在。那是數十人與三人的對決。
為首的持劍者伸出舌頭舔了舔唇上的血漬,眼中暴射出野獸般貪婪噬血的光芒。身上天青色短襖已被刀劍劃破數十道口子,鮮血正汩汩地從口子裡往外流淌。
在他的左右兩側各有一名灰衣人,而對面的蓑衣老者閉目靜靜地站著,不言不動如一尊石像。在他前方三尺處,赫然伏屍數十具,死者肝腦塗地慘不忍睹;更遠處,一群錦衣帶刀者神情緊張地擠做一團,不敢越雷池半步。在他右前方的雪地上半蹲著一個身披輕裘的華服公子,他懷抱一位老者的屍體,顫抖著右手幫那老者合上眼,痛心地喃喃自語:「於大人,學生來遲了!」
持劍者聽到這裡,啐了一口,冷笑道:「你既放手不管,讓我殺了這些人,又何必假惺惺,看了都作嘔!」
「宋襄,你好大的膽子,敢殺朝廷命官,大家給我上。」一個著紅色官服的胖子從那群捕快背後跳起來嚷嚷道。不過卻是雷聲大雨點小,躲在那僅剩的七八名錦衣刀客身後虛張聲勢。
「宋襄?原來他就是。」燕蘊詩見到這一幕,大吃一驚!
被喚作宋襄的人居然就是昨日那個「尹雲」。但這個宋襄會是那個在風月谷設伏大敗王朝十萬兵馬的宋襄嗎?不會吧,只怕是同名同姓,燕蘊詩這樣想著。
「哼,殺幾個你這樣的東西算個屁!」宋襄口裡雖在罵,聲音卻並不狠厲,並且臉上笑得十分燦爛。隨著他一聲笑罵,身側的兩名灰衣人已經向對面的蓑衣老者撲去。
「襄,你別逼我。否則……」華服公子放下懷中屍首,將身上的輕裘脫下,蓋在老者身上,然後抬起頭來。
他初時一直背對燕蘊詩。等到此刻起身,燕蘊詩終於看清他的模樣,原來是柳江南。他為什麼會忽然出現在此處,攪入一場血腥的屠殺當中?看來事情果然蹊蹺得很。
「我逼你?我只知道,我只差一點就上了你的惡當。你玩那套把戲,只不過是想拖延時間等你的援兵來。」說著,宋襄瞟了下那個正與他的「幫手」纏鬥的古怪蓑衣老者。
柳江南對他的指責並沒有否認。
燕蘊詩暗想:看來,這是一個我不知道的陰謀。他和宋襄之間應該有什麼利益的牽扯,並且嚴重到必須以武力解決。因此他耍了個手段,作為拖延時間等待救援的障眼法。
「姓柳的,你出爾反爾!把琴給我,否則今天我們兩個只能有一個人活!」宋襄森然道。
「不可能!」柳江南不無心痛地說,「我們兄弟一場,你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做?!」
「這話應該是我說。」宋襄輕抬手中長劍,指著他輕蔑地道,「你以為幫劉鈞那老狗隱瞞石河一役的真相,他會認你這個兒子?你做白日夢去吧!」
「混蛋!」柳江南聞言眼中噴出怒火。顯然,宋襄的話似踩住了他的痛腳。他突然拔劍刺向宋襄,招招狠辣無比,直擊對方要害,前後態度判若兩人,看得燕蘊詩張口結舌。
而宋襄好像早習以為常,一邊見招拆招一邊傲然叫道:「有種你就做掉我!」
那幫錦衣刀客的頭兒見他們打起來,急忙招呼身旁的鷹爪打落水狗,一齊攻向宋襄。宋襄的武功顯然不是一流,而兩個幫手被那蓑衣老者纏住,所以不一會就落了下風。
「江南。」一條淡藍色的影子忽然從不遠處停著的一輛馬車中射出,朝柳江南撲去。
「湘兒?」柳江南遠遠看到那影子,手下一頓,險被宋襄的劍刺中。
不可能!她明明已經死了,怎麼會……柳江南看了看一旁一言不發的宋襄,心生疑竇。
「江南、江南。」吳湘兒輕盈地在雪地上奔跑,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
「你?」柳江南停下手中攻勢,躍開數步。那班捕快見他退了,「呼啦」一下也跟著退開。
「太好了,終於找到你了!」吳湘兒跑近跟前,撲向柳江南懷裡。
柳江南乍見她撲來,驀地伸手抓住她的雙臂,讓她與自己身體保持一定的距離。吳湘兒懵了,呆呆地望著他。誰知他莞爾一笑,細語低聲:「我到處找你,以為你出事了。原來你又耍頑皮,躲到這裡!」
鬆了一口氣,吳湘兒一記粉拳捶到他肩頭。
「你躲到哪裡去了,害我們擔心。」他說。
「格格」嬌笑,繼而湊近他耳朵,吳湘兒神神秘秘地道:「先別問,我有樣東西要給你看。」
夢……心頭一酸,燕蘊詩自語道,閉上眼睛不想再看下去。
驀地,聽到一聲慘叫。她急忙睜開眼睛,見到剛才還柔情似水的吳湘兒,此時卻發瘋般地推開柳江南,疾退數步,一手按住心口,跌倒在雪地上。
鮮紅的液體順著她的手指縫湧出,瞬間浸透了她的衣裳。而柳江南卻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看著手中滴血的劍尖,叫道:「怎麼會這樣?」
「為……什麼……」吳湘兒蜷在地上痛苦呻吟出最後一句。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因驚恐而暴張到極限,末了,再也無法合上。
「為什麼?」說話的人是燕蘊詩,她打了一個冷戰,無法相信親眼看到柳江南殺人。殺的還是他的妻子——吳湘兒。
「她不是。」柳江南顯得有些語無倫次,緩緩後退數步,看著地上吳湘兒的屍體,懊喪地道,「我……錯了!」
他估錯了那女子,本以為她是宋襄請來刺殺他的高手,想不到會是一個普通女人。
現在看到那女人的死狀,讓他覺得自己又一次殺死了吳湘兒。那是讓他唯一感覺有些虧欠的女子。
他有些懊惱殺死這樣的女人。因為這個世上,能做到像吳湘兒那樣愛他,為他可以不惜一切的女子已經十分難得了,想不到宋襄卻有本事讓他連殺兩次!
「不錯,她不是吳湘兒。」一旁的宋襄用袖口輕輕擦了下嘴角的血漬,不陰不陽地道,「枉你一世聰明!你看不出她奔跑的步法和常人一樣嗎?」
「你以為她是我雇來扮成吳湘兒殺你的高手?其實她只是我在萬煙閣花五兩銀子招來的煙花女子。」說完,他走上前將「吳湘兒」的身體扶起,然後拉出她探入懷中尚不及抽出的手。燕蘊詩這才看清,那隻手上握著一個粉紅的香包。
「她只是想把這個香包送給你。多情女子負心漢!」宋襄恣意大笑,得意至極。
顯然,這也是他一早的安排。他早算到柳江南會誤以為「吳湘兒」拿武器傷害他。而那個可憐的妓女,一心只想著賺錢,怎料到送一個香包會連命一起送掉!
可他,為什麼一定要殺了她?燕蘊詩想把身子挪一挪,靠得再近一些,看得再清一些。不料一走神,腳下發出了響聲。
「燕二?」柳江南望驚訝地望著燕蘊詩,他早該發現了她才是。
燕蘊詩眼中一亮,隨即又暗了下來。
宋襄的易容術著實很高明,至少在他沒揭掉她臉上的面具前,那張臉幾乎可以亂真。燕蘊詩圍著那屍體走了一圈,忍不住道:「你為什麼要殺了她?」她不明白,這女子顯然不會武,他犯得著對一個女子下殺手嗎?
柳江南沒有回答,卻轉向宋襄怒道:「你一直說我出爾反爾,原來你也一樣違背了諾言!」
宋襄卻冷哼了一聲,看著燕蘊詩的臉道:「不錯,既然你對她不是真心的,我為什麼不能把真相向她講出來?」他早料到柳江南不會這麼輕易把信給他,所以故意安排了「吳湘兒」和燕蘊詩二人來攪局。
「你怎麼知道我對她不是真心。」柳江南臉色倏變。
宋襄譏笑道:「這有何難。你是怎麼發現這個吳湘兒是假的,你敢說出來嗎?」他問的是柳江南,眼神卻睇向一旁的燕蘊詩。
「我想……」柳江南瞥了燕蘊詩一眼,猶豫半晌,終於道,「沒必要告訴你!」
「那有沒有必要告訴我?」燕蘊詩雙目冷凝他,看著地上的屍體,緩緩地道,「你為什麼會以為她是來殺你的殺手,而不是吳湘兒本人?」
「這個問題我可以替他回答。」宋襄笑道,「因為他早就親手殺死了吳湘兒。就是在前日,在姑娘你飲下宋某遞給你的那杯茶後!」
燕蘊詩轉頭望向柳江南,卻見他有意避開她的眼神,伸手撣了撣袍子上沾染的泥沙,卻並未對宋襄的指責進行反駁。她心中頓時明白了八九分,頓時臉色一黯。
宋襄接著又道:「姓柳的放著好好的丞相公子不做,突然和吳湘兒私奔跑到江南。其實這中間包藏著一個大秘密。他討好吳湘兒,是為了騙取一封至關重要的信函。」
「哦?是什麼信函?」她故作鎮靜地問。
「你先耐心聽我講完,再提問不遲。」他接著道,「這是一封關係重大的信函。為了這信函,我從食月追蹤他到王朝,從京師又追到了此地。本來我憑著手下隨行數十名兄弟,可以輕易地將信函從他手中奪走,但是後來……」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眼睛掃向地上那一堆血肉模糊的屍體,面現激憤之色,語氣也因之驟然提速,「姓柳的自知寡不敵眾便來誆我,謊稱他之所以逃出相府,有一半的原因是為了燕姑娘你。我想起當日姑娘離去時,他在那船中曾為你砸碎心愛的古琴,猜想他確實對你有一番情意,因此同意和他一道設局來迷惑你,讓你忘記吳湘兒的事。不過我卻特意挑了一個他想不到的時機來,在你喝的那碗茶裡下了食月國特有的能使人產生幻覺的黑石,讓你著魔入夢。卻逼得他為了掩蓋真相,不得不殺吳湘兒、阮四娘和你妹妹滅口。起先我見他為了你果然捨得對吳湘兒下狠手,倒有些信了他的話。誰知道最後發現,他並沒有殺死令妹。」
「沒有殺死雙雙?那又怎麼樣?」燕蘊詩越聽越覺得驚心。
宋襄的漢語顯然不太熟絡,要把這一大段說完,已經有些吃力。即使他說得含糊,卻也已經聽得燕蘊詩冷汗涔涔。而此時此刻,柳江南知道真相無法隱瞞,反而不動聲色地佇立在一側。
「他把她交給我處理。我只是把令妹送到離城數離外的一個小村莊裡,現在她只怕已在返程途中。」宋襄又轉向她正色道,「如果姓柳的是真的愛你,他必定不想在你的印象裡留下半點瑕疵。以他的手段,既然可以狠心殺死吳湘兒滅口,一定會殺死目睹你中毒經過的燕雙雙,可是他沒有這樣幹。因此我猜只有兩種情況下他會如此做:一是,他不過只想騙你一時,以解當年你棄他而去的怨氣。因為燕雙雙只要活著,他下毒的秘密遲早會被揭穿。二是,他說要設計來騙回你的心,只是他等待救援的一個圈套。但是他卻不願為這個圈套殺死你的妹妹,因為那樣做也未免太絕!」說到此處,他已經不必再說下去了。由目前的事態來看,第一種不好說,第二種情況顯然是存在的。
燕蘊詩恍然大悟:她醒來後回到阮宅中再次看到的燕雙雙與阮四娘,竟然全是宋襄弄來假扮的人。
情勢的複雜,大大超出了燕蘊詩的意料。對於柳江南的欺騙,她感到不知所措,想要質問,卻問不出一個字來。
聽到此處,柳江南仍然無一句辯解。所有的人都緘默了。
燕蘊詩忽然有些恨這個宋襄,他為什麼要來告訴她這些?!柳江南想騙她一輩子,她就讓他騙去;想騙她一時也好,起碼可以讓她的美夢不會那麼快醒。那樣,總算是快樂過一時,大悲大喜總不會來得像如今這般猛烈。
又過了一陣,她忽然苦笑數聲,問道:「原來你叫我來,就是為了告訴這些。你能不能告訴我,既然你也參與其事,為什麼還要告訴我真相?」
沉默了一會兒,宋襄忽然很認真盯著她的眸子答道:「那信奪不過來倒也罷了,其實是因為我喜歡你。姓柳的愛的不是你,我總不能讓他騙了你去!」
「襄,你又在胡說八道什麼?!」看了看滿面錯愕的燕蘊詩,柳江南終於忍不住上前兩步,大聲喝道。
活了二十年,燕蘊詩還是頭一遭遇見這樣的事。中原的男子,除非是流氓無賴,絕少有人會在大庭廣總之下坦誠自己會因為喜歡一個女人而出賣一個朋友。柳江南是不是他宋襄的朋友,燕蘊詩不清楚。不過可以肯定的事,在謀殺吳湘兒等人時他們至少是盟友吧。而宋襄這時候急於在她面前揭開殺人的真相,又說了那麼露骨的話,更讓她覺得這姓宋的既不講義氣又無禮貌,真是可惡!
觀燕蘊詩面上神色變化,宋襄似乎也明白她心中所想,正暗自苦笑,忽聽有人大叫「宋公子」!回頭一看,原來場中替他助拳的兩名灰衣人,有一名已經倒地不起。
宋襄臉色倏變,不假思索直撲向那古怪蓑衣老者身後,抬掌猛擊他的背心。那老者似早察覺有人偷襲,迅速反身與他相搏。
這時候有幾個人突然從林子西側奔來,見到人不問原因舉劍便砍。燕蘊詩見到為首那人,驚聲大叫道:「何青衣?」
「姓柳的,我和你拼了!」只見一名青衣女子披頭散髮,臉上還帶著血痕,一面砍殺一面狂叫。
「你瘋了,你幹什麼?」燕蘊詩急忙上前扯住青衣女子的手道,「怎麼回事?丘掌事呢?你們幾個人是怎麼回事?」
這時候那些人才全都停下手來,見到她一齊悲聲道:「丘掌事……死了……他們全都死了!」
「死了?」怎麼會?
「就是昨天下午……是姓柳的,他是官府的人,是他找官府的人做的。」其中一名弟子憤然道。
燕蘊詩還沒回過神來,何青衣已經看到一旁的柳江南,眼中頓時噴出火來,丟開燕蘊詩拔劍上前便要與他拚命。
燕蘊詩不假思索急拽住何青衣,想不到她回劍就砍。逼得燕蘊詩狠狠扇了她一記耳光,罵道:「何青衣,你瘋了?」何青衣立即順手打了回來,打得她呆住。
「賤人!」何青衣朝她臉上啐了一口唾沫,「這些都是因你而起!是你收留了他。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丘掌事和門中的弟子,你有何面目去見你的師傅?!」
她的話頓時讓本已心力交瘁的燕蘊詩呆若木雞。
一旁,本來宋襄與灰衣人一齊夾擊那蓑衣老者,苦戰數十招都佔不了上風。忽然間風雲突變,誰會想到宋襄請來的幫手居然會從背後暗算他自己?
「都不要動,想要他的命拿琴來換。」灰衣人一隻手扭住宋襄的胳膊,一手掐在他脖子上。還在交手的人全都停了下來,大家均想:瘋了!他怎麼能拿「自己人」要挾「敵人」?
意外的是,柳江南似乎很緊張。
「柳江南,把東西交出來,否則我對他不客氣了!」那名灰衣人道。
「你好大的膽子!」柳江南怒道。
「閒話少說,你只說給還是不給。」灰衣人道。良久,見對方似乎沒什麼反應,手上才又加了幾分力道。
宋襄掙扎了幾下,不行,立即叫起來:「他怎麼會拿那件東西換我,他早想我死!」
「好,我換!」誰也想不到柳江南忽然爽快地應承。他向蓑衣老者招招手,老者立刻解下背上那個巨大的布囊交到他手中,裡面應該就是琴匣。
「我換!別傷了他。」幾乎沒什麼猶豫,柳江南就向灰衣人走去,邊走邊道。
宋襄見他將整架琴捧來面前,眼神驚訝地閃爍了一下。
「公子別去,小心有詐!」蓑衣老者閃身擋住柳江南。
柳江南拍拍他肩頭,輕輕推開,歎道:「我必須去!」
他走上前,將手中的琴匣向灰衣人一送,「放了他!」
灰衣人右手向前一抓,接過琴匣,鬆開掐住宋襄脖子的那隻手,正準備將他推過去。怎料到宋襄還未完全脫困就以瘋狂回擊。灰衣人忙不迭舉琴匣相抗,柳江南大驚,唯恐琴匣有閃失,與那古怪蓑衣老者一齊撲上前去。宋襄抓住時機拾起先前被打落的長劍,卻不刺灰衣人,反對準前來相救的柳江南刺出一劍。
一劍正刺中柳江南的左胸。
「襄……你居然……」柳江南一掌打到宋襄肩上,長劍從身體裡抽出,熱血如注。他吃驚地望著宋襄,只差一寸就正中心房。
「江南!」燕蘊詩倒吸一口涼氣。原來剛才灰衣人是和宋襄演戲,好找機會暗算柳江南並奪琴。
「大公子!」蓑衣老者大吃一驚,顧不得再與灰衣人交手,與燕蘊詩幾乎同時撲了過去。
兩掌同時猛擊宋襄胸前,將他打得跌出一丈開外。燕蘊詩才發現他似乎為剛才的事感到非常震驚,竟然忘了閃避。
「你、你居然還要幫他?」宋襄吐出一大口鮮血,又驚又怒。方才和燕蘊詩說了一大通柳江南的不是,她不恨他,現在反而為了柳江南來打傷他。
見到宋襄傷重如斯,燕蘊詩暗悔剛才救人心切,下手太重。但是比起柳江南來,他的傷卻又算不得什麼了。她走過去扶住柳江南,關切地問:「你怎麼樣了。」
「沒、沒事。」柳江南臉色蒼白,反手握住她的手面帶著微笑說,並勸她放心。
「柳江南騙了你……哼,算我宋某多管閒事了!」宋襄怒道。
「宋公子。」那灰衣人見狀趕緊湊上前將宋襄扶起,「現在怎麼辦?」
古怪蓑衣老頭不好對付,何況還有這麼一大幫錦衣刀客。雖然拿到了琴匣,但看樣子很難脫身。
宋襄冷笑一聲,看了灰衣人一眼,忽然毫無預兆地跳起,一掌打倒離他最近的何青衣。
所有人都想不通他為何會尋何青衣的晦氣,全愣住了。就這一會兒工夫,他長嘯一聲,趁大家發愣之際和那灰衣人夾著琴,一前一後向河岸逃遁。蓑衣老者正要去追,卻見柳江南搖了搖頭,便疑惑地停下腳步。
「江南,別追!」燕蘊詩扯住他的手臂,搖了搖頭。
柳江南衝燕蘊詩勉強擠出個微笑道:「我沒事。」然後輕輕撥開她的手,艱難地向河岸方向邁出幾步後,突然倒下了。
有毒!燕蘊詩見到他胸前的血色,心猛地一沉。慌亂地用手去堵柳江南胸上的傷口,卻怎麼也無法阻止血往外湧。
「他殺了柳公子?」那幫錦衣刀客的頭兒此時也急得跳起來扇了自己一記耳光,「完了、完了,我怎麼給丞相大人交代。」錦衣刀客們像突然明白過來了,一窩蜂朝宋襄逃走的方向追去。
「江南、江南——你不能有事!」燕蘊詩剛想運功以維持他的性命。
何青衣從地上爬起來,擦了擦嘴角的血,道:「不要徒勞了,看情形,劍上不是普通的毒!運功只會加快毒性蔓延。」
「她說得對。」柳江南抓住她手,阻止她運功相救,淒涼一笑道,「你……難道沒有什麼想問我?」
「不想!你不要說話,你不要……」你不要死!燕蘊詩眼眶一紅。
「笨人!」他搖頭,想推開她,但是卻被突然湧向喉頭的一口鮮血嗆住。一陣劇烈的咳嗽後,他終於意識到時間不多了。
「你不想知道我用了什麼手段,讓這麼多人甘心為我來設計你?其實……他們已經……已經不是他們了。」
「我就是笨人!」燕蘊詩慘然一笑。
她此時雖然傷心到極處,一雙手卻不曾離開他的身體。難怪何青衣罵她是賤人!她居然無法恨他的欺騙。
「我是當朝丞相的義子,我怎麼會、怎麼會娶……你。」他本來想說,我怎麼會娶你這個賤民,不過終於說不出口,只是裝出輕蔑的樣子,滿意地見到她因驚訝而失色的臉。然後吐出一句,「你比她更笨!」他口中那個她,自然指的是吳湘兒。
「別說了!全都是……胡話。」她哽咽著說。
她知道,他可以殺了那麼多人來對她編造這樣一個謊言,而終究還是沒對燕雙雙下手,想來,他還是對她有些情分,並不僅僅為了拖延。不過,他既然留下燕雙雙的活口,也證明他只想瞞她一時,並不想瞞她一世。也許在他看來,他和她只要有一時的歡愉就好。
她知道他現在說出這些,是為了讓自己恨他,這樣,他離開的時候她會少些痛苦。她現在也知道那琴中的珍寶絕不是「琴中有誓」。只是這一次,他恐怕要永遠捨她而去了。所以,縱然他剛才說的事情再怎麼卑鄙,再怎麼對不起她,她都全當沒有聽到。犯傻也好,犯賤也罷,反正也是最後一次了!
「你……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看到宋襄的武功了,以為宋襄真有本事戰勝王朝十萬大軍嗎……」他說到這裡氣力已然不濟,不過仍然堅持想說完。
「我不想聽,別說了。我不想聽!」他要說的事,可能就是那信中的秘密,可現在,這些於她還有什麼意義呢。
察覺到她的心思,他眼底一熱。還待再說,不過已經感覺無法一次把所有的事說完。一時萬千心緒湧上心頭。
「我才知道……我們在一起的日子,實在是聚少離多。」他伸出手來,用手指輕梳她的秀髮。指尖最後的熱力滲入她的血脈,讓她感受到生命點滴覆滅的過程與劇痛。剎那間,他彷彿全身的血液被人抽乾,呼吸也變得困難。
「如果你還是……不恨我……」說到此,他抓緊她的手臂,眼神中帶著希冀道,「我想請你、請你為我……做最後一件事……」他的呼吸急促起來。
「不恨!不做!不要死!」她說完最後一個字,一滴淚水落到他的臉頰上。
他感觸萬端,伸手摸了摸臉頰上她滴落的淚珠,「我愛你,實在、實在及不上你愛我的十分之一,」素來淡漠的瞳眸中終於湧動出淚意,「可惜……」
聽到他說「可惜」兩字,燕蘊詩只覺得心口被什麼東西壓住,難受極了,終於痛哭出聲來。
「你一定不要……替我報仇,他是……」說到此處,他停了下來,緊緊握住她的手,眼中帶著幾分哀求。
「他是什麼?你要我怎麼做?」她哽咽道。
柳江南張了下嘴,終於沒有說出聲來。
「好……我會!」她點點頭,閉上眼,淚水再次奪眶而出。他要她做什麼?他不要她報仇,她唯一能做的就是……
他舒了一口氣,含笑閉目。
寒江風捲,亂雪平船。
何青衣與燕蘊詩並坐船艙中。斜睨她,何青衣的眼神仍冷冽,但聲音柔和了許多。
「已經做錯的,你不需要對任何人負責,你只要不再錯下去。」現在,她可以肯定燕蘊詩的心已隨柳江南而去。以往她當她是對手,處處想與她作對。可如今,卻有些同情她了。
那天,從堂中弟子發現丘掌事的屍體,到徐掌事接到上方密令,再到樺林彬州分堂數十名弟子失去生命,她接到消息趕來,不過一天的事。想不到一天之中會發生這麼多的事,甚至改變了她將來的人生。
「是嗎?」燕蘊詩淡淡地道。
燕雙雙說:劉鈞的人已經把他……帶走了。雙雙說的是那些錦衣刀客,她放心了。何青衣說:沒有人要你為那日的誓言赴死,只要我和在場的人不說。
她笑說:是嗎?
自從那一日後,她就只會說這一句。
一切的一切,留下的只是軀殼罷了。唯一讓她活著的理由,是她對他臨死前作出的承諾。
「你還有機會,不能讓他得到琴中的武功秘笈!找到他,殺了他!」何青衣道,她指的是宋襄。她告訴燕蘊詩,他們已經得到消息,說那琴中的秘信,其實關乎一本曠世的武功秘笈。
三年前的宋襄雖然被柳江南和燕蘊詩聯手打散了武功。但看目前的情形,他顯然已經得「冷血國師」之助恢復了大半功力,如果再加上這本秘笈,後果很難想像。
既然他是血蓮丹心旗的敵人,也是王朝的敵人。找到宋襄,殺了他,她就可以將功贖罪,就可以重回丹心旗。否則,就是為情棄義,正邪不分,那麼血蓮丹心旗再也容不下她了。
重回丹心旗?她的師傅失蹤了,彬州分堂現在也被已經被人挑了。就算找到了宋襄,殺了他,她能重回到丹心旗嗎?而此時的血蓮丹心旗,歸宿又在哪裡?
搖了搖頭,打開門,何青衣頭也不回地離去。
雪雨隨著江風灌入艙內,打到燕蘊詩的面頰上,像刀刮般疼。她卻像座沒有生命的雕像般,一動也不動。
荏苒冬春謝。
江湖上的事,不管如何驚天動地,過了就像風吹雲散,不留一點痕跡。
數月來,邊垂小鎮俞家集上因蟲災遷來了不少難民,相應,也帶來了疫病。集上很多人病倒,反倒便宜了附近鎮上那些一向生意蕭條的庸醫們,全都湧向俞家集來。
由於病患多,銀子大把大把地進賬,吃飽喝足了難免有些想作怪。聽說就有郎中拿錢去逛窯子賭牌九什麼的,不過這些都算不得稀奇。稀嫻氖牽有個外來的郎中賺足了銀子不單不去享樂,反而會拿銀子去買大量的硫磺、硝石和壽衣?br> 「買硫磺可以清熱解毒,硝石也能入藥。但是壽衣……難道他們要改行做這個生意?」慧仁醫館裡掌櫃捻著山羊鬚說。
一個歪眼塌鼻的小廝一邊抓藥一邊和掌櫃瞎吹:「興許是碰到治不好的就發一套,算做補償吧!」
咦,掌櫃眼前一亮:這倒不失為一個招徠生意的法子。
「會有這種怪事?」一個正等抓藥的女客好奇道。
小廝一看:那女客長著柳葉眉、杏仁眼,右嘴角上還有一個小酒窩,挺漂亮的。於是他來了勁兒,「怎麼不會?更怪的事都有!」他煞有介事地向那女客道,「姑娘是外鄉人嗎?晚上可千萬別到西邊的黑籐地去,那裡正鬧鬼呢。」
「什麼鬼?胡說八道!」那女客顯然不信。
「有男鬼,也有女鬼。那裡一到晚上就起鬼火,綠森森的,還炸起辟啪的怪響。聽說有鬼從古墓裡鑽出來,長著燈籠眼,血盆大口,專吸人腦髓。」說著小廝把嘴噘起,模仿鬼吸人腦髓的「啾啾」聲。
「呸!」那女客從懷裡掏出一塊銀子往櫃檯上一砸,嚷道,「我給你一兩銀子,你晚上帶我去瞧瞧。」
「這……」小廝看了看銀子,吞了下口水,然後一把抓起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