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幡低徊,白燭垂淚,自母親去世,到今日已七七四十九日了。
我身披重孝,默默地跪坐在墳邊。淚已盡,血已盡,無邊的哀慟早已變成了麻木,想來我現在的樣子,跟行屍走肉也沒什麼區別吧。
有人走了過來,點起三炷香,恭敬地插在墳前,行禮。
我抬頭,有些詫異地看著來人。自從我被蘊炎掃地出門的消息傳開,昔日的同僚故舊已沒有人再敢與我來往,現在卻又是誰冒著風險前來弔唁我的母親?
那人又點了三炷香,側過臉向我安慰地點點頭:「方纔那三炷香是我的心意,這三炷,卻是代表葉昀。」
我身子一震,眼光更不放開他:「嘉木公子,你……你見過他?」
嘉木再次行完禮,站起來走到我身邊:「沒有,他抽空叫人送信給我的。」輕歎了一聲,又道,「我也沒想到,他果然便是昔日葉丞相家的垂髫少年。」
我無力地垂下頭,苦笑。一入侯門深似海,想來我是再沒有見他的機會了。對他來說,嘉木作為故國的皇子,也比我親近得多吧。
「沈將軍,我來是想告訴你,有人想要見你。」嘉木同情地看著我,神色有些黯然。
「誰?」我猛地抬起頭來。
「郁軒。」嘉木頓了頓,「他被抓住了,關在刑部大牢裡,過幾日就要問斬……我想法救了一些南胤舊臣,但他是關鍵人物,我已無能為力……他只要求死前能再見你一面。沈將軍,你能不能……」
「嘉木公子,叫我沈泓就好。」我站了起來,只覺全身輕飄飄的沒有一絲力氣。然而過去郁軒對我的好卻一幕幕地浮現在眼前,那一聲聲帶著深情和關愛的「昀弟」此刻彷彿正迴響在我的耳邊。
「嘉木公子,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我猶豫著詢問。
「說吧,我一定盡力而為。」
「我……想把郁軒救出來……」
刑部大牢並沒有我所想像的那麼陰森,實際上,我最可怕的夢魘都發生在一些更為隱蔽和陰暗的角落。
「無論裡面有什麼響動,都不要來打攪我。」隨手把沉甸甸的銀錠塞在獄卒手中,我把他們遠遠地打發了開去,只留下一個管鑰匙的獄卒領我走向最盡頭的死囚牢。
藉著火把的光亮,我看見郁軒戴著沉重的手銬腳鐐坐在牢房的一角,不過衣衫還比較整潔,看來沒有受刑。
支嘎一聲,厚重的牢門打開了,我隨手把帶來的食盒放在地上,轉頭向那獄卒笑道:「煩勞你把他的手銬腳鐐都去了吧,這樣子實在不方便喝酒。」一面說,我一面把一錠最大的銀子遞了過去。
那獄卒看著銀子嚥了嚥口水,卻無奈地道:「沈將軍,這個不是我不給您方便,實在是上面有規矩……萬一有個好歹,小人的腦袋就保不住啦。」
「那我就讓你有個交待吧。」我笑著伸指封住了獄卒的穴道,取過他手上的鑰匙鑽進了牢房。
郁軒聽見響動,抬起頭冷冷地看著我,一言不發。我不敢對視他,只低頭一邊試著鑰匙,一邊低聲說著:「食盒底部有一套和我一模一樣的衣服,你待會穿戴好了就徑直走出去。獄卒都被定王府的人拉住賭錢,到了門口自然有人接應你出去。」
郁軒仍然沒有說話,只是任由我給他開著鐵銬。終於從一大串鑰匙中找到合適的打開了他的全部枷鎖,我鬆了口氣,硬著頭皮對上了他的視線。
此刻,郁軒那幽深的眼眸中,無邊的怒火正越燒越烈。我還沒有回過神來,臉上已挨了一個重重的耳光,隨即衣領被郁軒揪住,身體被狠狠地抵在牆上。
「葉昀,你這個叛徒!為什麼要背叛我們?」郁軒又是一個耳光打下來,痛苦地低聲咆哮,「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一邊喝問,郁軒一邊正正反反地打著我的耳光,看樣子他根本不是想要聽我的解釋,只是發洩這麼多日子來沉澱的憤恨而已。
我的頭無助地隨著他的抽打搖晃著,或許原本是可以反抗的,卻已經提不起那個念頭。以前郁軒為了我甚至可以不顧性命,我讓他打一頓心中反而會好受一些。好不容易等那陣暴雨一般的耳光結束,我才努力地說道:「我不是葉昀,我是……北離人……北離人沈泓……」
揪住我衣領的手驀地鬆開了,我順著牆慢慢地坐在了地上。眼前的眩暈仍然沒有過去,唇角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我純白的孝服上。
「你是……北離人?」郁軒無法置信地看著我,喃喃地重複了一句。
「快走吧……軒哥哥……」我費力地催促著。
「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你這個騙子,徹頭徹尾的騙子!」短暫的沉默後,郁軒忽然爆發出一聲怒吼,一腳將我踹倒在地,隨後一腳又一腳地踢在我身上。
我面朝下伏在地上,感覺得到他的悲憤傷心如同火焰要將我生生毀滅。手指緊緊地抓住地上的泥土,我咬牙承受著他的拳打腳踢,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騙子,你這個騙子!是你害死了舅舅,是你毀滅了望胤居,是你埋葬了南胤復國的希望!可笑我一直被你騙得暈頭轉向啊,我真是個徹徹底底的傻瓜……」郁軒的聲音中,已經混雜著哽咽。
或許是郁軒對我還存著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愛惜之心,拳腳中並沒有含著真正的內力,可我還是默默地運起了內功,免得自己受傷太重。饒是這樣,我的神志還是逐漸開始模糊,甚至連他什麼時候離開的都沒有意識到。只是在身上的痛楚已經可以承受時,我睜開眼睛,看見自己的十個手指都已齊根插進了身下的泥土中。
努力強壓著胸口和肋下的不適,我慢慢爬起身,靠牆坐下,靜靜地等待著人們發現真相後前來興師問罪。
郁軒,欠你的情,我唯有以性命來償還。至於葉昀,既然今生已無法彌補我的愧欠,只好在來世等著你的索償了。
很久以後,果然有幾個侍衛走進了牢房:「沈泓,我等奉命前來捉拿你!」
我閉了閉眼,站起來伸出手臂,任他們用鐵鏈將我的手腕鎖住。嘉木已經告訴過我,一旦我被刑部捉拿,他會與定王蘊成設法為我開脫。
「沈泓,如今你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呢。」一陣冷笑後,安王蘊炎出現在牢房門口。
「王爺過……過獎。」我努力讓自己站得直一些,強笑著答道。
「到現在還笑得出來,沈泓,你真是不一般呢。」蘊炎的笑容驀地消失了,冷冷地吩咐道,「帶他回王府!」
「且慢!」我心中一驚,趕緊道,「我放走的是刑部的犯人,自然由刑部來處理,就……就不勞安王爺費心了。」
蘊炎看著我,促狹地笑了:「我可以直接把你的口供提供給他們刑部那幫官兒感激我還來不及呢。帶走!?「走!」侍衛猛地一扯鐵鏈,拉著我直走出刑部大牢,卻將鐵鏈的一頭繫在了蘊炎坐騎的鞍韉上。
姿勢輕捷地翻身上馬,蘊炎雙腿一夾馬鐙,那馬兒霎時放開四蹄往前跑去。
由於雙腕被鎖在鐵鏈上,我不得不施展輕功,力求跟上馬兒的速度。內功已被我發揮到極限,我拼盡全力地奔跑著,以免被拖倒在地。然而跑了很久以後,胸口已憋悶得無法呼吸,雙腿也漸漸不聽使喚,終於在快要到達安王府時,我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地上,被馬匹一路拖進了王府。
「沈泓,怎麼樣,還撐得住麼?」蘊炎下了馬,看著我的血在身後拖出一條長長的痕跡,彎腰冷笑著問我。
「謝王爺……關心……還……還好……」我從泥土塵埃中抬起臉,勉強笑了笑。
「那就好,否則下面的好戲由誰來演呢?」蘊炎直起身子,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