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送出的情報指導下,北離安王蘊炎的人馬順江而下,很快攻破了高風苦心經營的荊州外城。由城門處攻入的北離士兵衝入荊州城中,與南胤義軍展開了激烈的巷戰。
郁軒提劍臨走之時,吩咐我與那些南胤的文官一起,混雜到逃難的百姓中跑出城去,然後找機會逃回幾百里外的望胤居。他回頭與我告別的時候眼神複雜,倒像生離死別一般,而我則懷著更複雜的心情給了他一個最後的微笑。
跟著那幫惶惶如喪家之犬的南胤貴族出了城,我們的隊伍很快被難民和亂兵衝散。由於沒有得到蘊炎明確的指示,我停在路旁的樹林中,考慮著該回望胤居還是回北離軍營。
「葉昀,是你嗎?」一個惶恐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
我驀地轉身,正看見那個一身狼狽的華服青年,卻不是簡禎是誰?我冷冷地看著他喘粗氣的樣子,沒有開口。
兩軍廝殺的聲音越來越近了,見我還是不動,簡禎焦急地叫道:「還愣著幹什麼,我們快找個地方躲起來!」
我正要開口,林中卻猛然闖進幾個北離士兵,一見我和簡禎的衣衫華貴,頓時喜出望外。「捉住他們一定有賞!」幾個人狂笑著,衝上來便抓住了我們的胳膊,拿了繩子便綁。
我皺了皺眉,看著簡禎抖得不成樣子,一時拿不定主意。
「聽說抓了兩個有身份的?」一個熟悉的聲音由遠而近,卻驀地驚呼了一聲,「公子!還不快放了沈公子!」
是吳舫。我扯去手臂上的繩子,有些惱怒地道:「誰讓你暴露我的身份的?」說著,我轉頭看了一眼吃驚得大張著嘴的簡禎,淡淡地道:「本想留著他,現在只好殺了。」
「公子息怒,屬下只是一時歡喜得緊了!愣著幹什麼,還不動手!」吳舫一邊懊惱告罪,一邊回頭對手下士兵下令。
「是。」話音未落,一個北離士兵一刀便砍在簡禎胸前,動作利落。「原來你……」簡禎彷彿還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卻最終無聲無息地倒在了地上。
「公子,現在打算怎麼辦?」吳舫請示性地問我,狠狠地瞪了一眼手下幾個有些焦躁的士兵。我知道這個時候正是他們搶奪財物的最佳時機,當即笑道:「不耽擱你手下弟兄發財,我還是先去拜謁一下安王爺吧。」
「屬下帶公子去。」吳舫遣散了手下士兵,帶著我往北離的營帳走去。為了留條後路,他仍是假裝用繩子把我綁了起來,一直到進了蘊炎的大帳才給我解開。
「屬下武威將軍沈泓,參見安王爺。」我畢恭畢敬地給上面高坐的蘊炎跪下施禮。
「沈泓啊,起來起來。」蘊炎難得地對我露出了笑容,「這次幹得不錯,回來以後重重有賞!」
「謝王爺!」我又恭敬地磕了一個頭,站起來等著蘊炎發話。
「不過現在還不是領賞的時候。」蘊炎撫了撫下頦湛青的鬍子茬,思索了一會,斷然道,「南胤的亂軍主力確實被我們殲滅了,可是他們在各地還有些散兵游勇,雖然成不了大氣,卻也蠱惑人心。這樣吧,你還是回望胤居去,把這些漏網之魚的行蹤全部摸清,絕不能留一點後患!」
「王爺……」我猶豫著說道,「可是方才很多南胤人都親眼見我被俘,以葉昀手無縛雞之力的德性,又怎麼可能逃出去?」
「這個容易,我讓人引郁軒那傻小子來救你好了。」蘊炎有些玩味地看著我笑道,「看不出你小子還挺會迷惑人心的。」
「這個恐怕……」我心裡一陣收縮,竟無端生出幾分恐懼猶疑。
「你怕他會對你起疑心?」蘊炎精光閃動的眼眸中驀地帶了狠戾之氣,「那麼再使個苦肉計好了,讓他不會忍心來懷疑你。刑杖還是夾棍,你自己挑吧。」
「王爺……」我一陣氣苦,臉色有些蒼白。
「怎麼,不滿意麼?」蘊炎淡淡地笑道,「你母親在我的王府裡住得卻很開心呢。」
「屬下不是那個意思。」我狠了狠心道,「只是刑杖夾棍都會影響行走,恐怕不方便郁軒救我出去。」
「你倒還想得周到。」蘊炎讚賞地笑了,「那麼就用鞭子拶子好了。沈泓,別怪本王心狠,事到如今可不能功虧一簣。」
「屬下明白。」我默默地行了一禮,轉身出了大帳。
「屬下奉命行事,還請公子恕罪。」吳舫把我領到一處空房之中,有些不忍地看著手下帶來的刑具。
「我怎麼會怪你呢?」我苦笑了一聲,「不過還要請你幫個忙。」
「公子儘管吩咐,屬下一定辦到。」吳舫趕緊應承。
「給我吃幾顆護心丹,再點了我的昏睡穴。」我努力用不在意的語氣道,「然後隨你們怎麼折騰吧。」
「是。」吳舫立刻吩咐人去取致人沉睡靜養的護心丹,卻又靈機一動一般說道,「我記得公子以前跟安王爺要過仙藥『碧蓮丹』,此番要不要也服下去?」
「只要你們下手知道點輕重,那粒保命的藥還是讓我留著吧。」我瞪了一眼吳舫,暗罵這小子犯傻,卻沒有開口罵出來。難道是假扮葉昀太久,連脾氣也變好了嗎?
服下護心丹後吳舫使出內力點了我的昏睡穴,我慢慢躺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
昏迷中似乎有陣陣的疼痛想將我喚醒,然而即使昏睡穴已解,大劑量的護心丹仍然讓我逃避在了黑暗的昏睡中。
我一直昏睡著,不知自己置身何地,也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直到一個重重的耳光將我打得醒了過來。
竭力張開沉重的眼皮,我模模糊糊地看見郁軒蹲在我面前,雙手揪住我的衣領。「別吵我……」我含糊地道,閉上眼睛又想睡去。
「你居然還睡得著!難道真的是你出賣了我們,害死那麼多人?你說話呀,你給我起來……」郁軒見搖不醒靠牆睡著的我,乾脆拉住我的手想把我拽起來。
「啊!」手指猛地被他大力握住,一陣鑽心的痛使我的神志頓時清醒。我張著嘴艱難地喘息著,痛得整個身體不住顫抖,郁軒於是震驚地放開了我的手,我的身子隨即靠著牆慢慢地滑倒在地。
「昀弟,他們對你用刑了?」心痛地捧起我被拶子夾得血肉模糊的手指,郁軒的目光隨即落在白牆上的血跡上,那是我背上鞭傷的血印上去的。
「這幫禽獸!」郁軒咬著牙罵道,猛地抬手給了自己一個耳光,壓抑的語聲已悲憤到極點,「我該死,居然聽信了小人的話來懷疑你!」
「軒哥哥……」我無力地喚了一聲,再度陷入了藥物帶來的昏迷。
接下來的事情我不是記得很分明,不過完全可以猜想得出。郁軒帶著幾個武藝高強的手下夜闖北離軍營,從一間空房子中將我救了出去,並一路趕回望胤居。歸途中還集合了一些從荊州總舵逃出的南胤遺民,他們為了總舵失陷的事情吵得不可開交。當然,有一部分是因為我。
「簡禎臨死前,我清清楚楚地聽他說『葉昀是奸細』,難道他會平白無故指責好人嗎?」露宿的破廟中,有人站出來指摘我。
「杜大人,難道憑一個已死之人的話語就可以定下葉昀的生死嗎?」郁軒當即為我辯護道,「若非我將昀弟從北離軍營裡救出來,他此刻說不定已被那些北離狗折磨死了!這樣的人,怎麼會是奸細?」
「可是簡禎那句話卻是千真萬確,在場的幾位大人都聽得分明。除非葉公子能解釋清楚當時的情況,我們不得不懷疑這是北離的苦肉計了。」那杜大人滿臉精明之色,果非容易對付的角色。此刻我不由後悔當時竟沒有查驗一下簡禎是否死透,否則怎麼會冒出這麼傷腦筋的事來?
「是啊,若要證明自己的清白,葉公子就把當時的情景說出來吧。」破廟中燃起的火堆把悲憤的眾人面色映得忽明忽暗,看來不給出個合理的解釋他們是不會放過我了。
「一定要我說嗎……」我掙扎著站起身,輕輕擺脫了郁軒的攙扶,顫抖著走到了人群中間,語聲淒切。
「說吧,昀弟,我相信你。」郁軒心痛地看著我虛弱的身影,只能無奈地握住了拳頭。一旁的高風安慰一般地拍了拍他的肩頭。
「荊州城破那天,我逃到城外的樹林中,遇見了簡公子……」我彷彿下了很大決心一般說著,「他看見我便說要帶我走,我想等候高叔叔,就拒絕了。誰知道……誰知道他忽然罵我,說我……說我引誘他,讓他迷戀上了我,還罵我下賤……我想跑,卻被他抓住,想要……想要……於是我便叫出來,我知道我那時不該叫,可他的樣子好瘋狂,我害怕極了。我大聲地叫,求他放了我,他卻不聽……後來,北離士兵就來了,抓住了我們。簡公子當時很生氣,說我如果不叫他們就不會發現我們,是我出賣了他,做勢想要掐死我,北離士兵就砍了他一刀,把我帶回了他們的大營……」見眾人都聽得默然不語,我知道所說有效,繼續用令人心碎的語句講下去,「在大營裡,他們要我說出高叔叔的行蹤,我不肯,他們就打我……用鞭子打我……用拶子夾我的手指……我痛得昏了過去,一直到軒哥哥把我救出來……別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說到這裡,我暗運內力,讓背上的傷口又滲出血來,假裝體力不支倒在了地上。
一片嘈雜聲中,我被人安置到了舒適的大車中。等我滿足地睡了一覺醒來,正對上了郁軒佈滿紅絲的眼睛。
「昀弟,沒事了,再不會有人傷害你……」郁軒一把摟住我,一滴淚水從他眼角緩緩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