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五里的草坡,泥土濕軟,空氣中浮動著青草與春雨混合的清香。坡上一棟小小的木屋,簡陋粗糙而可愛,像是獵戶暫宿的落腳處,又像是情人幽會的秘密地點。屋裡只有一張桌子,一張椅子,一張床。桌子和椅子都釘得很隨便,不坐下去就已覺得很不舒服,只有那張床龍鑲鳳繡,鋪著上等精刺的絲綢錦被,甚至還掛了一頂流蘇纓穗的羅緞帳子。
一個鬚髮皆白,臉色紅潤的老人坐在那張看了就覺得難受的椅子上,腰幹挺直,木雕泥塑般地坐著已近一個時辰。他面容和藹,眼中卻精光四射。
一個黑衣人慢慢走進木屋,走到老人面前,站住,表情帶著一種崇敬。
老人沒有抬頭,沒有看他,淡淡問道:「第幾個?」
黑衣人冷冷道:「第三個!「語音裡有一絲壓不住的激動。
老人看他一眼:「你還是沉不住氣。」
黑衣人冷笑。
老人的眼光又飄到遠方:「殺手不能有情,有情就是死,你太多情。」
黑衣人冷冷道:「我無情,只有恨。」
老人微笑:「恨也是情。」
黑衣人答不出來。
老人的目光轉向黑衣人手中的劍,平凡普通的一柄劍,既不古雅,也不高尚。老人瞬也不瞬地看了很久,目中露出一種讚許之意:「好劍!」
黑衣人也不禁露出了驚異之色。明明是一把凡鐵,為什麼是好劍?
幸好老人已開始解釋:「它不渴!」
好短的解釋,好奇怪的解釋,黑衣人眼裡卻已有了笑意。
老人還是看著那把劍:「你是在殺人,不是復仇。復仇是野蠻的,殺人卻是種藝術。」
黑衣人全身起了一陣微微的顫動。
老人笑得神秘而愉快,站起身來,忽然就已消失。
嚴翎喝酒,喝得很多,可是從來沒有人看過她醉。
夜深,冷風如刀,她一個人坐在破廟前的石階,身旁有六、七壺酒。有的壺已空,已傾倒四散。
手中也有酒,她仰著臉直直灌下,彷彿已麻木。
她心中有傷,眼中卻無淚-是流不出淚,還是已無淚可流?不流淚的表情,卻比流淚更令人心酸。
忽然有一個人輕輕從她手裡搶過酒壺,湊在自己嘴邊淺淺喝了一口。嚴翎猛抬起頭,眼中的滄桑已化為笑意:「胡鬧什麼?「目光下的人面容俊秀,眼睛深而明亮,鼻樑挺直,不笑時彷彿也帶著三分笑意。他晃著手中酒壺:「若非你心裡有事,我是休想從你手中搶到東西的,是嗎?」「哼!「嚴翎嘴角一撇,笑得似是而非,抄起手邊另外一壺酒,又喝了一大口:「小鬼,壞孩子,半夜三更在外頭亂跑什麼?「那人撲一下坐在她身邊:「誰是小鬼?誰是壞孩子?你恐怕還得叫我一聲大哥,何況……」他看她一眼:「這世上就算男人,要壞過你也很難了。「嚴翎右手支腮,左手正把酒壺舉到嘴邊,忽然又慢慢放下。那人突然換了一種口氣:「其實我也知道你心裡有很多事,現在這件不說,你還是有很多心煩,可是你總是不講。「嚴翎慢慢喝了一口酒,目光盯著自己映在地上的影子,半天:「那又何必?「她頓了頓,笑道:「你太多心,誰不知道我是天下一等一快樂的人?「那人霍地站了起來,語氣又是心疼又是責備:「是,每個人都知道你無憂無慮,每個人都知道你堅強,每個人都忍心傷害你。你和人在一起時嘻嘻哈哈,一個人的時候呢?你剛剛自己喝悶酒的時候,難道也很快樂?「嚴翎還是在笑,笑容中已有痛苦,她淡淡道:「心事並不是說出來就沒有了的。「他口氣軟了下來:「我只是不忍看你人前歡笑,人後傷心。畢竟我們是朋友!「嚴翎又笑了,笑得有點辛酸:「謝謝你!「他聳聳肩:「我只要你快樂!「嚴翎心又痛了,她何嘗不知道身旁這青年對她的好,她何嘗不想找個人依靠,說一說她心裡的難受;她何嘗不想脫下這一身男裝,卸下外表的剛強,回復女兒身,一個讓人呵護照顧的角色?可是她不能,她只能把他當做朋友,裝做什麼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