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蛇 第七章
    (瑪雅巫女金星的故事得到了繼續)

    「你殺死了你的兄弟!就在你的父王剛剛踏上冥河的橋的時候!」翼虎悲愴的聲音在寬廣的廣場上不斷迴盪,「你這樣的狼崽子怎麼配當瑪雅的國王?」

    部落所有的成員都站在廣場上,憤怒和痛苦的表情不斷在每個人的臉上翻滾。

    「我們剛剛告別了我們的父親,我們的領袖,我們的首領還有我的兄弟帕卡國王。當悲痛的歌還來不及伴隨他的亡靈去到冥界,他的兒子就殺死了他另外的一個兒子,我慈悲的胡伯納神啊,您所眷顧的子民正在用他們的鮮血玷污著您的教誨!這是忤逆!」翼虎狂呼大喝,「這是忤逆!」

    「呸!」紅狼吐出一口唾沫落在翼虎的臉上,「別在這裡表演你對神明的尊敬了,你這個令人噁心的雜種!」

    他的話在所有部落成員中形成一道聲音的漣漪,特別是長老團的成員,他們吃驚地彼此討論起來。

    「你這是,對待自己叔叔的態度嗎?」翼虎抹去臉上的唾沫,簡直快要氣瘋了。

    「那麼看看你,你是怎麼對待下一任國王的?」雖然被綁在了石柱上,但是紅狼一點都沒有改變他的狂妄。

    「你殺死了自己的兄弟還有臉當瑪雅的國王?」翼虎狠狠地嘲笑他。

    「你並沒有好多少!想想吧,在我的父王臨死之前,究竟是誰去過他的臥室!」紅狼大聲地質問,這個問題頓時令下面的議論聲掀起了又一個高峰。

    翼虎多少有點急了,「那是帕卡國王向我托付他身後的瑪雅國事!」

    「他有三個兒子,托付後事根本不需要你!」紅狼冷笑著反駁道。

    「真是這樣的嗎?」長老團年齡最大的圖泊長老瞇著他原來就不大的眼睛詢問大祭祀長,「他們究竟誰說的是真話?」

    「沒有真話。」夏曼冷靜地回答。

    「哦,這可真令人意外。」看起來老糊塗得厲害的圖泊長老慢悠悠地點了點頭,「那麼,黑曜小子到底怎麼樣了,死了嗎?」

    「刺在他身上的矛頭沾了毒,蒼鷺正在救他。」

    「嗯……」圖泊長老不置可否地又點了點頭。

    在廣場的中央,翼虎已經惱羞成怒,「宣佈他有罪!我的女兒金星!快點宣佈他有罪!」他吼道,「當國王還沒有產生,瑪雅部落中權力最大的就是你——胡伯納神的權杖!」

    「如果她敢宣佈我有罪,那麼你就擁有同樣的罪!」紅狼咆哮道,「你殺死了我的父王,並在我的矛上塗了蛇毒,引誘我殺死自己的弟弟,你才是真正的兇手!」

    「讓他閉嘴,金星!」翼虎憤怒地吼道,「別忘了……」

    「別相信他,金星!你別以為他會當你是他的女兒,他翻臉就會殺死你的,金星!」紅狼在石柱上掙扎著,「你的權力只在這一刻是無濟於事的,但是如果嫁給我成為瑪雅的王后,以後幾十年你都將大權在握!」

    所有人都喧嘩起來,「這是瀆神!」

    「是的,這是瀆神!」翼虎大喜,從旁邊的架子上飛一樣地抽出一把長矛,「我要代替神明消滅你。」他抬手刺過去,鮮血即刻就飛濺上了他的臉。

    「你這……啊!」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就連紅狼自己也沒有預料到,翼虎真的會殺死他。但事情發生得令人簡直措手不及,一聲淒厲的尖叫之後,紅狼死在了他叔叔的手裡。

    死亡令所有瑪雅臣民的鮮血沸騰起來,「用屍體祭祀!」似乎每個人都在吼,「用紅狼的屍體懇求神明的寬宥!」

    「祭祀!」聲音匯成了海洋,翼虎猙獰地笑著,臉上的鮮血都不願擦去。

    金星卻依然靜靜地站著。

    「哥哥……紅狼哥哥!」就在一片瘋狂的吼叫中,一個孩子的聲音險些被其他所有的聲音都淹沒,但好在還是有人聽見了。

    「翡翠殿下!」人民詫異地安靜了下來。

    「翡翠?」翼虎也吃驚地看著這個一步步走過來的孩子。

    「紅狼……哥哥……」翡翠踉蹌著走過來,推開了所有人的攙扶,「哥哥!」他撕心裂肺地尖叫著,「紅狼哥哥!」

    沸騰的情緒慢慢沉澱下來,所有人的瘋狂在一個無助的孩子的面前卻顯得那麼無力。

    「翡翠啊,」翼虎意識到不利他的因素又開始慢慢凝聚,連忙走了過來,「善良和寬容是對的,但是這個人殺了你的黑曜哥哥,甚至,他還在瀆神……」

    「你騙人!」翡翠勇敢地抬起小臉,「紅狼哥哥沒有殺人!」他充滿仇恨地瞪著他的王叔,「兇手是你!」

    「啊?!」所有的人都張大了嘴,目瞪口呆。

    「是的,兇手是你才對!」從所有人的背後,一個女性的聲音威嚴地響起來,「庫庫爾坎神已經為我們指明了方向!」

    大家迅速地轉過頭去,在那距離廣場最遠的地方,蒼鷺扶著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過來。

    「是黑曜殿下!」

    「感謝神明,他沒有死!」

    「天啊,我的大神啊!」

    「是黑曜,他還活著!」瑪雅部落的人民再一次情緒沸騰了。

    圖泊長老的耳朵不太好,「發生了什麼事?」他詢問夏曼。

    夏曼依然維持著他的冷靜,「黑曜沒有死,庫庫爾坎大神顯靈了,他活了下來。」

    「哦,是嗎?」圖泊長老淡淡地說,「該死的並沒有死啊,這可真是有趣啊!」

    「是的。」夏曼靜靜地歎息了一聲,「真有趣。」

    臉色依舊蒼白的黑曜在蒼鷺的攙扶下走到廣場中央,一步步跨上原來帕卡國王曾經坐過的位置,他努力振奮起精神,金星看見他的臉上浮上兩抹不正常的暈紅,「我的子民們!」他朝著所有人揮了揮手,鼎沸的人聲漸漸安靜下來,「我得到了庫庫爾坎大神的神喻!」他嘶啞的聲音迴盪在廣場的上方,所有人都看著他,「庫庫爾坎大神說,我,沒有罪,不應該過早地陪伴我的父王踏上黃泉之鄉,因為我對我的子民們,還有責任!」

    所有的人都歡呼起來。其實在瑪雅臣民的心目當中,黑曜早已經成為勇者和王者的象徵,誰都認為他才是王位最好的繼承人。所以當他坐上那個至尊的位置的時候,無論是誰都再也擋不住他所前進著的王者之路。

    也許真的是,誰也擋不住……

    金星輕輕地閉上眼睛,「父親!」她輕聲地說,「你快走吧!」

    翼虎吃驚地看著她,「你說什麼?」

    但是金星沒有來得及再一次提醒她人世的父親,因為黑曜已經把手指指向了翼虎。

    「但是我們中的一個人,卻是有罪的!」他喘息著指住翼虎,「就是他,我的王叔翼虎!」

    所有的目光重新彙集到翼虎的身上,他強自笑了笑,「你被蛇毒毒壞腦子了嗎?」

    黑曜憤怒地大笑起來,「我的王叔,雖然別人都知道我中了毒就要死了,但是從來沒有來看望過我的你,怎麼知道刺中我的矛上面沾的是蛇毒?」

    翼虎慘白著臉色後退一步,「你……我,我是聽奴隸們說的。」

    「沒有奴隸知道這件事。」蒼鷺冷冷地說,「所有人都知道他中了毒,但到底是什麼毒,只有照顧他的我才知道!」

    「……」翼虎呆呆地看著他們,半晌猛地大聲解釋:「那麼就是我猜出來的,是的,是我順口猜的!」他吼道。

    「別說謊了!」蒼鷺高高地舉起一個石瓶,讓所有人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看這個,翼虎!」她冷冷地說,「這是在你的房間裡找到的,眼鏡蛇的毒液!」她高聲地說,「你在他們兄弟決鬥的其中一根矛上塗了毒液,因為只有這樣,你才能名正言順地篡奪國王的寶座!你這個邪惡的兇手!」

    「不……」翼虎踉蹌著後退,「這,這,這不是真的,你說謊,你……你說謊!」現在他終於明白金星剛才話裡的意思,「這,這是一個圈套!」他聲嘶力竭地吼道,「圈套!」他慌張地看著周圍望向他的充滿仇恨的目光,「這是圈套!」

    「庫庫爾坎神啊!」蒼鷺仰天大叫,「我要代表你懲罰作惡的人!」她掏出屬於她的權仗,「翼虎,」她冷冷地喝道,「我宣佈你有罪!」

    翼虎驚慌失措,他尖叫著揮動手臂,「你,你沒有權利說我有罪!」他求助地往金星看去,但金星低著頭,閉著眼睛,似乎當前的所有事情都跟她再也沒有關係。

    「你不能說我有罪!你不能!」翼虎絕望地抓起身邊的矛刺,就在那矛的頭部,紅狼的血尚未凝固,「你是我的女兒,你沒有權利說我有罪!我是你的父親!」

    「你只是我塵世的父親,但當你把我送入了太陽神的尼姑庵開始,你跟我之間的親情就被斬斷了!」蒼鷺冷冷地看著他,「現在我只是庫庫爾坎大神在人世間的權杖,我說的話,就是法律!」

    「不是,不是!」翼虎瘋狂地跑上去抓住金星的群袂,「你說的話不是法律,只有胡伯納神的權杖說的才是我們瑪雅族的法律,你不是,不是!」

    「胡伯納神?」蒼鷺挑釁地看著金星,「胡伯納神創造了瑪雅的智慧,但是現在!」她舉高她的權杖,「我們的子民只能依靠庫庫爾坎神的指導了。」

    金星猛地睜開眼睛站起來,「你要忤逆我們的創世神嗎?!」

    「忤逆的人不是我!」蒼鷺得意洋洋地說,「懺忤逆的人是你!」她纖美卻有力的手臂揮動著她的權杖,「我的姐姐啊,你沒有恪守創世神的教誨,你的手已經沾染了血腥,是你,你策劃了這整個陰謀!」

    瑪雅所有的臣民再也無法理解這究竟發生了什麼,喧囂聲再一次鋪天蓋地地佔滿了整個廣場。

    金星吃驚地看著她,但隨即卻忍不住把眼睛轉向了黑曜的方向,然而在那隔了百多人的廣場中央,臉色蒼白的黑曜高高地坐在尊貴的位置上,他的周圍是信任他、依附他的人,他沒有看向這裡,他正低著頭……    這就是改變,對嗎?金星這樣想,在他低頭的時候,在他不看著她的時候,在他坐上那個尊貴的位置的時候,改變就已經來了,所有的約定所有的承諾所有發誓不會改變的東西都已經煙消雲散。

    「……把她帶上來。」蒼鷺得意洋洋地說,但金星懷疑她自己是不是真的看見了蒼鷺的得意,她突然覺得自己頭很痛,身體很虛弱,耳朵聽不清楚各種聲音,眼睛看不清楚所有的一切。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當他們都走到了這一刻,所有的一切卻又都改變了?

    似乎一個女孩子被帶了上來,金星迷迷糊糊地看著。

    「告訴所有人,夏巴。」蒼鷺命令她,「告訴他們你看見了什麼?」

    那個女孩低著頭,就連她的聲音也很低。但即使是這樣,還是有人聽清楚了她的說話:「我看見……尊貴的……金星巫女殿下……」她顫抖地說,「她把那個瓶子放進了……翼虎親王的……房間!」

    金星突然笑了,她知道這不是應該笑的時候,但是她就是忍不住想笑,用最痛的方式大聲地笑。

    「你還有什麼話好說,姐姐?」蒼鷺冷笑著看著瘋狂大笑的金星,「你以為你裝瘋賣傻就能糊弄所有人嗎?」

    「原來是你,是你這個魔鬼!」已經瀕臨絕望的翼虎似乎找到了一絲生機,他跳起來,「我是被陷害的,這個魔鬼,是她!她操縱了我!」他扔掉手裡的長矛向著蒼鷺跑過去,緊接著就跪在他的小女兒腿邊,「我是被她操縱的,我是無辜的!」他滿臉的眼淚鼻涕,「蒼鷺,看看你的老父親,你不能把所有的罪都歸咎到我的身上,看顧一下你的生父!蒼鷺……」

    蒼鷺一腳把他踢翻出去,「士兵!」她高聲喊道,「把這個人和那個褻瀆了神明的前任巫女綁到石柱上去!」

    金星依然遠遠地看著黑曜,她可以什麼都不要,生和死都沒有關係,她只想他抬頭看她一眼,告訴她,他沒有改變!

    哪怕,只是一眼也好。

    他們還是那個時候那個約定,什麼都沒有改變!

    「金星,我會當一個很好很好的國王,我會依循胡伯納神的指引,把瑪雅部落發展起來!」他說,「我們來約定,到那個時候,你要做我的新娘……」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改變?

    蒼鷺終於感覺到了不對,她看了周圍的士兵們一眼,「你們都聾了嗎?我叫你們把這個男人和前任巫女綁到石柱上去!快去!」

    「是的!」她的身邊立刻有人應了一聲,但下一刻她就發現自己被人架了起來。

    「放我下來!你們這群該死的混賬,你們想造反嗎?」她掙扎著,大力地反抗,「我是庫庫爾坎大神在人世間的權杖!你們要反抗神明嗎?!」

    沒有人理她,不!有人回答了她,是個清晰而堅定的女人的聲音:「把邪神庫庫爾坎的女巫綁到石柱上去。」那個聲音有些狂笑以後的嘶啞,「胡伯納神喻示我裁決這個世間的公正!」

    無數個手持長矛,頭插羽毛,身上繪著彩色紋身的瑪雅戰士從廣場的周圍湧過來,在他們的簇擁下,金星一步步走向廣場中央那個至尊的位置。

    圖泊長老再一次詢問身邊的夏曼:「現在他們又是怎麼了?」

    「這是一個很複雜但其實又極其簡單的故事。」夏曼的聲音裡透露出深深的疲倦,「您真的要聽嗎?」

    圖泊長老歎了一口氣,「我這個年紀,己經沒有什麼再能夠嚇得了我的了。」他說,「說吧。」

    夏曼頓了頓,然後開始解讀這個故事:「恐怕是在很久以前,金星就是黑曜的戀人了,他們為了爭奪瑪雅的王位制定了這個縝密的陰謀——是的,這才能解釋為什麼黑曜會不顧生死地去為金星擋住紅狼的矛。然後,我想帕卡國王的死是他們陰謀開始發動的契機,但是紅狼和強勢的王叔翼虎依然是黑曜登上王位的阻礙。嗯,應該是黑曜自己讓蒼鷺把毒蛇液塗到那把矛上去的,他打算等紅狼和翼虎兩敗俱傷以後再出來收拾殘局,並順理成章地當上國王——這解釋了為什麼誰也不知道黑曜究竟是中了什麼毒,但蒼鷺卻可以一下子就救活了他的原因。但我不明白,為什麼蒼鷺在最後成功的關頭要陷害金星——啊,我真是愚笨!蒼鷺一定是看出了黑曜對金星的感情。女人啊!越是聰明的女人越會在愛情的戰場上犯傻,這可真是無可救藥。」

    圖泊奇怪地問他:「那麼黑曜為什麼要那麼麻煩地去招惹蒼鷺呢?」

    「因為翼虎是金星和蒼鷺的父親啊。」夏曼解釋,「當國王駕崩,能夠決定瑪雅所有國事的人不是只有金星,還有一個蒼鷺。假如蒼鷺不加入到他們的陣營來,金星一個人是無力對付翼虎的。假如不幸的事情發生,比如說紅狼和翼虎沒有中他們的圈套反而結成了同盟,那麼這個時候,能夠起關鍵作用的人就是蒼鷺了。」

    圖泊點點頭,「這的確是一個縝密的計劃。」

    「但我還是有一點弄不明白。」夏曼說,「為什麼前面還願意為金星付出生命代價的黑曜,卻在最後一刻任由蒼鷺陷害金星。就算現在金星已經完全控制住了局面,他也不願意重新站到金星的立場上來。如果要說變心的話,他跟蒼鷺在一起那麼久沒有變心,沒有理由會在最後一刻突然的就改變啊!」

    「是嗎。」圖泊突然又問,「夏曼啊,你還記不記得當年托泰克部落把他們侍奉的神庫庫爾坎奉獻給帕卡國王的事情?」

    夏曼不理解老長老為什麼突然會問這個問題,但身為祭祀長,他卻必須回答長老的提問。「那時候我還沒有出生——不過我前任的祭祀長告訴我,自從庫庫爾坎神來到了瑪雅部落,瑪雅民族就飛快地發展起來了,所以,我們應該以虔誠的心來侍奉庫庫爾坎。」

    「那麼胡伯納神的教義呢?」圖泊長老玩味地問,「你還記得嗎?」

    「胡伯納神說,瑪雅族是他的子民,是世界上最優秀最聰明最和平的民族,我們——不需要改變。」

    「所以,」圖泊長老睿智地說,「你還不明白嗎?金星啊,這可憐的孩子,一開始就已經輸了。黑曜一定也是發現這點了,所以他沒有辦法在最後的關頭再站到金星的那邊去。」圖泊長老的聲音沉重起來,「看看場中的這些人啊!」他歎息道,「他們其實都已經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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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開我!」蒼鷺憤怒地喊道,「我是庫庫爾坎神的代表,你們會遭到報應的!」

    「金星,我的女兒,看顧一下你的老父親!」翼虎在另外一側哭喊,「放了我吧,我知道錯了,放開我!一開始,原來你不是讓我走的嗎?讓我走吧,讓我走……」

    「你還不明白嗎?」走過他身邊的夏曼輕聲地說,「她讓你離開並不是讓你躲避蒼鷺,而是為了讓你躲避她自己。」他疲憊地歎了口氣,「蒼鷺曾經說過金星是一個可怕的人,我想,蒼鷺是對的……」

    「看看他們!我的子民。」金星坐在王座上,她的聲音清晰穩定,她儀態萬方,她的美麗就像太陽神的光芒一樣震懾著場中的每一個人,她也從來都沒有這麼清楚地知道自己要說什麼樣的話。

    「我們的民族是受到胡伯納神的恩惠所誕生的,我們勤勞聰慧而且熱愛和平,我們無需改變,因為我們,就是最好的!但是這一切,就在一個叫做托泰克的小部落帶來了邪神庫庫爾坎的消息以後,都被污染了!邪神庫庫爾坎散播邪惡,他把殘忍、兇惡和暴力當作他的權力,並且迷惑所有心志不堅的人。」她的權杖指向刑柱上的兩個人,「看看他們兩個!一個為了權力殺害自己的兄弟,一個為了權力謀殺自己的姐妹……為什麼他們,瑪雅的王族都會墮落成這樣?」她喝問,「就是因為邪神庫庫爾坎!」她大聲地回答。

    「邪神庫庫爾坎以羽蛇作為標誌,他宣揚暴力,他喜歡懲罰,他以『死亡』為籌碼恐嚇所有的人!他要求我們——最偉大的民族,瑪雅的子民跟他一起改變,一起墮落!」金星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他用權力引誘人們,看看那裡!他們就是被引誘的墮落者!」

    受到金星鼓舞的人民開始鼓噪起來,有小的石塊開始從人民當中扔出來,砸在刑柱上,而漸漸的,石塊大了起來……

    「當瑪雅王族都受到了污染,我,胡伯納神的權杖不得不站了出來。從此,我就是瑪雅的女王!」金星繼續說,「我要恢復胡伯納神的純潔,我們不要邪神的污染,我們是最好的!」最後,她這樣吼道,「我自為王!」

    人民的情緒被煽動了起來,石塊和污言穢語像雨點一樣落向刑柱。金星最後看了一眼她的父親和妹妹,然後便轉過了頭去。

    在廣場中央的刑柱上,她父親和妹妹的呻吟聲越來越低,終不可聞……

    瑪雅的將軍來到金星的面前,「女王陛下,這個人……」他指著躺在不遠處的男人,「黑曜王子,應該怎麼處理?」

    金星慢慢抬起她高貴的下領,「我要他活著,看著我帶領瑪雅的子民在胡伯納神的喻示下,自始以往,永生不滅!」

    「呵呵……哈哈哈哈哈……」悲愴但確確實實的笑聲從躺在地上的黑曜的嘴裡發出來。

    金星走下她至尊的寶座,一步步慢慢地來到黑曜的身邊,「你又在笑什麼呢?我的愛人?」她溫柔地問,「我所要做的,不就是我們曾經約定好的事情嗎?」她蹲下,注視著黑曜的眼睛,「答應了你的,我就從來不會改變!」她的眼睛驀地閃過鋒利的光芒,「但是你呢?」她終於克制不住地吼道,「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就在最後的這一刻,你改變了?」她一把揪起黑曜胸口的衣服,「我們一起努力,那麼多年,為了今天的這最後一刻,但是你!你竟然在最後的時候,跟那個小賤人一起違背了我們的約定,你看著她,就好像,就好像你真的愛著她一樣……你的愛人是我,是我,是我!是這麼多年以來默默無言,只能在暗處看著你們的我!」

    她狠狠地把他的身體扔在地上,「你甚至為她改變你的信仰,你要拋棄胡伯納神嗎?是的,你還拋棄了我!」

    被她扔在地上的黑曜掙扎著爬起來,「金星,」他輕聲地叫她,「金星啊……」

    無法描述的痛和難以言喻的辛酸就在這一聲呼喚當中,全然地爆發在金星的心裡。她重新慢慢蹲下去,就像應著他的呼喚一樣,蹲下去,傾聽。

    「蛇毒……」黑曜慢慢地說,「就像我們當初設定好的那樣,是我叫蒼鷺塗在紅狼矛上的。」他微笑地說,「原本……只打算,讓他擦破我……一點,一點皮的,但我沒有料到他會來刺你,咳……咳咳……你相信我,就在這一切發生以前,我都……」他喘息一聲,「沒有,改變過。」

    金星無言地看著他,她不知道她應該說什麼好,只能這樣呆呆地看著他,繼續聆聽。

    「那一矛刺得太深……」黑曜艱難地在唇邊擠出一個笑容,「蒼鷺雖然給我解了毒,但是……我知道……我的生命,已經不長了!」

    金星知道自己的眼淚在往下流淌了,但她倔強地不去擦掉,「這不是你在最後一刻突然改變的理由!」她倔強地說,「我要的是理由!」

    黑曜努力地伸出手,顫抖著為她擦去腮邊的眼淚,「我直到這個時候才突然……明白,金星。其實我們……已經,輸了!瑪雅……已經不可能,不改變了……一切都已經變了!」他掙扎著說,「一切都已經,回不到從前了!」

    「胡說!」金星倔強地說,但眼淚卻違反了她倔強的意圖,不斷地流淌下來,「只要我們努力,什麼都可以恢復,恢復到從前瑪雅的榮耀,恢復到從前……」

    「金星!」黑曜猛地一聲大喝,接著就劇烈地咳嗽起來,就像恨不得把他自己的肺都給咳出來一樣。

    「你,你休息一下!」金星慌忙召集身邊的侍衛,「去叫巫醫過來,快!」

    黑曜抓住金星的衣袖,「我,我不需要巫醫!」他的臉色再一次奇怪的紅潤起來,「金星,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必須要告訴你,你要聽我說!」

    金星知道那紅潤意味著什麼,這是她最怕最怕看見的情形,這樣的情形就算在過去最大的噩夢裡都不曾看見過,她不想承認也沒有辦法,但這個時候的她,確實已經手足無措。

    「別說,別說,不要說話!」她發現自己所有對黑曜的痛恨都在這一刻流逝,她不可能放棄這份愛的感覺,她不要他死!「巫醫,巫醫!」

    「金星,瑪雅已經變了!」黑曜迅速地說,「當托泰克部落帶來了庫庫爾坎這羽蛇神的信息,胡伯納神的意志已經不再適用現在的瑪雅,這就是我在最後一刻明白的東西,你知道嗎?我們已經輸了!這個時代,我們必須遵循庫庫爾坎的意志了!」

    「我不要聽,不要聽不要聽!」金星憤怒地摀住自己的耳朵和黑曜的嘴巴,「巫醫,巫醫!」

    「我喜歡你……」黑曜用力拉下金星的小手,「你相信我,我對你的愛,從來沒有改變!但是瑪雅……」他眼睛裡的光彩在消失,他的生命在迅速流逝,「瑪雅,已經改變!」他淺淺地吐出一口氣,「羽蛇……」

    「沒有……不是!」金星泣不成聲,但是寂靜還是猛然襲來,剛剛還在說「對你的愛從來沒有改變」的人靜靜地躺在她的身邊,從此以後都再也不會跟她說話……

    「不……」金星仰天悲號。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只知道她的聲音啞了,她的眼淚換成了鮮血在流淌,她的痛苦依然沒有宣洩掉十分之一。但即便是這樣,該來的還是會來。

    「他已經死了。」金星看見自己過去的老師現在的祭祀長和長老團裡最年長的圖泊長老一起走到了她的面前。

    「胡說!」金星絕望地瞪著夏曼,「黑曜怎麼會死?不,他不會死的,絕對不會。」

    夏曼沉默了片刻,「女王陛下,」他說,「我有一個請求。」

    圖泊長老慢慢地在後面跟了一句,「也是我的請求!」

    夏曼安靜地陳述:「根據瑪雅的慣例,國王的去世需要五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來作為陪葬。」他說,「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們想成為那五個男人中最後的兩位。」

    金星慢慢地從悲痛中抬起頭來,「你的意思是……」她顫抖地問,「你也要離開我了,對嗎?你寧願死也不願意幫助我對嗎?」

    夏曼看著過去他最滿意的學生,慢慢地卻也是堅定地點了點頭,「屬於瑪雅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他的視線落在黑曜的遺體上,「黑曜王子的看法是對的,」他苦笑道,「瑪雅已經改變了,你一開始就已經輸了,金星!我們也該走了。」

    金星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她猛地一揮衣袖,「走吧,走吧,你們都走,都給我走!全部都走!」她歇斯底里地吼道,「但是瑪雅不會走,不會改變,不會不會不會!」

    她綴滿漂亮的羽毛的冠冕搖搖擺擺,最後,所有的色彩都紛紛墜落下來,變成一地的繽紛。就在那絢麗的色彩裡,金星孤獨地開始了她的執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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