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姬-蘇的敘述——
我並不知道自己是否最終可以寫出這樣一本像樣的小說,但大家都認為還是應該由我來執筆把這個故事敘述出來。所以我想我還是應該嘗試一下,看看是否有這樣一種可能,讓大家能夠跟隨著我的腳步一步步看清楚這個多少有點傳奇味道的事件。當然,這裡面也有一些賈斯汀博士的紀錄片段,畢竟一個事件總是也需要其他角度的觀點。
事件,是的,至今我還是認為這是一個事件,我才不管那些小報……甚至國家地理雜誌上怎麼渲染這個故事,對於我的生命來講,我確實地認為這是一個事件,一個在其他任何人的身上也同樣可能遇到的事件!
現在想起來,這件事起始於去年的八月份,當時,我終於承認自己不能勝任某個不名譽的角色而決定走出來,碰巧我又在報紙上看見了加州大學與洛杉磯國立大博物館合作項目的信息,於是我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來到了洛杉磯。
下了飛機以後的第一秒我就開始後悔,其實說起來我也許可以不用這麼倔強的,畢竟我這樣一個根本沒什麼跟人一起工作的經驗的女性,也不是非常聰明,也不是非常敏感,甚至也不是很漂亮——當然,我企圖獲得的這個職位跟漂亮很難搭上關係。不過總之,我覺得我不應該這麼魯莽地離開原來還堪稱舒適的生活,匆匆忙忙地踏上這次旅程。
就在我猶豫著要不要去辦理一下手續,坐下一班飛機回家的時候,一群人呼嘯著向我的身邊擠了過來。
「賈斯汀博士,賈斯汀博士!」很多看起來有點像人,但衝撞力堪比獅子的男男女女形成一股潮流把我迅速地包圍起來,又推動著我往後退去。
「我不是……」我企圖解釋,但手裡的包一時沒有拉緊,就那麼被人扯了過去。我頓時失色,這裡面有我的全部家當還有所有的身份證明,假如遺失了這個包,我……我簡直不敢想像該怎麼辦才好。
「賈斯汀博士,跟我們談談這次合作項目的內容好嗎?」
「究竟是怎麼樣的課題需要您這樣的瑪雅文化專家親自出馬呢?」
「據說是傳說中的『水晶頭骨』又出現了,是嗎?」
「賈斯汀博士……」
「我的包!」我掙扎著嚎叫,「我的包。」
但人們根本沒有把我這樣一個弱女子的求助聽在耳朵裡,更多的人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在擁擠的人群中甚至還有人惡劣地推了我一把。而這時我才發現原來人們的目標不是我,而是我身後不遠處的一個小個子老者。
我近乎惱羞成怒地尖叫起來:「搶劫啦,謀殺……」之所以猛然嚥下了後面的尖叫,是因為目光敏銳的我突然發現就在人群外圍一個不顯眼的地方,某個看起來就不是好東西的男人正拎著我的包鬼鬼祟祟地企圖走出去。我知道我沒有時間尖叫了,於是猛地一推身邊的人,「小偷!不要跑!」
後來證明這句話是一句傻話,任何一個小偷在偷了東西以後都不會聽失主的話乖乖地「不要跑」,相反,在聽見有人吼出這句蠢話以後,他更飛快地跑了起來。
混蛋!我咬牙切齒地追了上去。上面我說過了嗎,對,我不聰明不敏銳不漂亮,但遺憾的是,我的田徑一向是學校的得分熱門,如果不是某些原因,我或許還能參加奧運會也說不定。不管怎麼講,當時我箭一樣地射了出去,目標——前方的那個小偷!
我想像自己可以像中國的武俠小說裡面寫的那樣,雙腳一蹬地面躍起三丈多高,而後左腳在右腳腳背上輕輕一點,人就像一縷輕煙一般斜飛出去。轉眼來到小偷頭上,我雙手下按堪堪抓住他的腦門,口中一聲叱喝:妖孽,哪裡走……
可惜在實際上,三分鐘以後我就懷疑我的腳不是屬於我自己的了。我覺得自己是夠快了,但抬頭看見自己跟那個小偷的距離依然沒有什麼改變的時候,我發現這顯然還不夠快,我只能努力擺動著被懷疑的雙腿企圖繼續加速。
我說了我不太聰明,對嗎?所以一直到跑了有七八分鐘的樣子,我才猛地醒悟過來,我其實可以不用那麼辛苦的。
「攔……攔住……攔住他……咳!」我氣喘吁吁地吼,本來想掙扎出一點氣勢的,但後來卻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路人用漠然的眼神從我身上掃過去,通常應該出現的警察也沒有像童話裡那樣,在該出現的時候出現,我只能立刻表現出現實的覺悟:「誰抓到……抓住他……我給……一萬!」我尖叫道,「一萬啊!」
人群當中立刻出現了波動,幾個看起來身強體壯的小伙子已經開始摩拳擦掌。但他們就像我剛才的跑步一樣,在「快」上面還欠缺了一點,因為就在他們熱完身準備起跑的時候,一個男人已經在那個跑得飛快的小偷的前面伸出了一條腿……
劇烈的慘叫和鬥毆以後,男人抓著小偷來到我的面前,「小姐,」來人彬彬有禮地說,「是他偷了你的東西嗎?」
雖然我不很敏感,但看見這個男人的時候我還是清楚地感覺到心裡面有種說不出來的不舒服。他是個東方人,跟我一樣,可是他的笑容,嗯,怎麼說好呢,他的笑容應該可以歸類為「燦爛得讓人不能直視」的那種。我心裡的不舒服卻更加嚴重起來。
「咳,這位小姐,是他偷了你的包嗎?」等不到我的回答,有著燦爛笑容的男人尷尬地咳了一聲。
我可以討厭這個男人,我想,但我沒有必要跟我自己的包過不去。於是,我端正了儀態,「阿里嘎多,果咂伊馬司。」
我是個日本人嗎?不不,決不!我是堂堂中華炎黃子孫,但是既然我剛才開了口說要懸賞當然不能信口開河,我們中華泱泱古國從來都是講究「信義」二字的。可是這裡又有一個問題,要知道,一萬日元和一萬美金,是有著洛杉磯到名古屋這樣遙遠的距離的,就算是一萬日元和一萬人民幣也是有著東京到北京的距離的,所以習慣委曲求全的我這樣一個弱小女孩子,在這種必要的時候,當一下日本人也是沒有關係的。
更加重要的是,我是一個有著強烈愛國心的人,像施展陰謀改換貨幣以省下懸賞這種丟臉的事情,不妨讓日本人去做好了,我們炎黃子孫是絕對不會這樣過分的!
笑得很燦爛的男人似乎愣了愣,然後他張口:「@@##$$……」
他在說什麼?我呆呆地看著他,「很……抱歉,不過請再說一遍好嗎?」
他、他、他竟然又燦爛地笑了起來,「你是中國人吧?」他竟然用中文說話!
吼!我雙腳併攏著往後一跳,「你怎麼知道?」話一說出口我就後悔了,我這不是等於告訴他我的確是中國人嗎?嗚嗚,我這個笨蛋,嗚嗚,我賣國啦!
他笑得一口白牙都晃了出來,「我不會要你的錢的,同胞!而且一萬日元對我也沒有用。」他顯然完全瞭解我的企圖,最後他眨眨眼睛,「很奇怪我為什麼這樣瞭解你嗎?」他得意洋洋地說,「因為這種事情我也做過啊。」
先生,請不要把我跟你作比較好嗎?我憤憤不平地想,我可是因為愛國才這麼做的。但是口頭上我依然要感謝他的同胞之誼,「能夠在茫茫人海遇到你這樣的同胞,真是一種幸運啊!當然,你能幫我把我的包遞過來就更加好了。」
他看著我,臉上的笑容又一次讓我感覺燦爛到刺眼,「當然,」他說,「那是當然的。不過——」他拎起小偷的衣領,「作為例行公事,我們還是需要問一個清楚。」
我微微鬆了口氣,「好的,問吧。」這可是我的包,難道我還會害怕嗎?
「這包裡……」
「有我的所有身份證明,你可以看一下。」我打斷他審訊似的詢問,「看一下不就全都明白了嗎?」
「這個包不是這個女人的!」小偷突然發出尖叫。他在那個男人的手裡掙扎著,並且死命地抓住包口,「不要聽那個女人的胡說八道,這不是那個女人的包!」
我頓時勃然大怒,「做人要講良心,你明明就是從我的手上偷走了我的包怎麼能夠胡說這不是我的包,你看雖然你偷了我的包但我也沒有胡說是你企圖謀殺我對嗎?你又怎麼能……」
「女士!」抓著小偷的男人騰出一隻手擦擦額頭上的汗,「我們不必理會這種小人的挑釁。」他說,「你介意我打開這個包看一下嗎?」
我狠狠地瞪了那個小偷一眼,這才抬頭注視男人的眼睛,「當然不介意——啊,是的,對!如果你能小心些,不要弄髒我的……那個的話,那可是絲的!」
「那個?!」男人先是滿頭霧水地看了我一眼,然後突然醒悟過來,「啊啊,那個,當然了,絲的……那個!」
他的笑容令人討厭地增加了些什麼東西,這讓我決定不再看他的臉,專心注意他的動作。男人用手臂鉤住小偷的脖子以防逃跑,另外一隻手則拉開了小偷手裡包包的拉鏈,我發現他的身體僵硬了一下,動作也停頓下來。
「這個……」他奇怪地抬起頭來看看我,又低下頭看看包裡的東西。
這令我非常惱火,「這有什麼奇怪的嗎?」我相信此刻的我臉已經漲得通紅,「難道我不可以有那樣的內衣嗎?我跟你說,這可是絲的!」
「可是……」這是第一次,他臉上的表情發生了變化,從燦爛到令人惱火的笑容變成了哭笑不得的樣子,「這個……」他慢慢從包包裡把裡面的東西掏出來,「這個就是你的絲內衣嗎?」他問。
而他的手上,正托著一個完美無瑕、晶瑩剔透的水晶頭骨!
「……」
這裡有些我後來才知道的事情需要交待一下。就在我被突然出現的,以為是我內衣的這個水晶頭骨所驚呆的時候,真正的我的包包被人在遺失了水晶頭骨的現場找到了。這是兩個完全一樣的包,而這種簡直不可能發生的巧合讓警察迅速地判定為「盜竊陰謀」。於是,在我根本不知道的情況下,我搖身一變成為了全美洲首席的通緝犯,我的照片和資料飛快地通過網絡傳到了世界各地,也包括有「他」存在的地方。
時值黃昏,整個洛杉磯機場都沉浸在夕陽的餘輝當中,淺淺淡淡的粉黃色在每個人的身上勾勒出金色的邊,這也讓所有的事物都顯得神聖起來。
我近乎呆滯地看著這明亮璀璨的水晶頭骨,它有一個正常人的頭骨那麼大小,晶瑩剔透的水晶不含一點雜質,眼眶的分佈和鼻骨的位置幾乎與人類的分佈完全一致,最令人驚訝的是我發現它的下頜並非是連在頭骨上面的,也就是說雖然頭骨上下間的縫隙只有一條頭髮絲那麼粗細,但還是可以拆卸為兩個部分的。那麼這樣一來,頭骨的下頜毫無疑問可以活動——就像人類可以說話一樣。
在古老的印第安人的傳說中,遠古的時候地球上一共有十三個水晶頭骨,它們和人類的頭骨一般大,下巴還可以活動,能說話,能唱歌……它們會預言人類的發展和重大的事件,它們是位於天狼星的人類的祖先留給地球上的人類的瑰寶,它們是「打開人類未來的鑰匙」。
我被頭骨那空靈的眼眶所迷住,以至於在那麼一會兒,我覺得自己的視野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浮現出來,那隱隱約約是一個女人的影子。如果我當年在芝加哥大學學的東西是正確的話,那麼根據她的服裝和頭上的羽飾,她應該是一個巫女。接著,她張開嘴巴向我吐出了一個單詞,我覺得這非常可笑,我也許可以認識瑪雅的一些圖形文字,但我怎麼可能聽得懂已經失傳的遠古瑪雅的預言呢?
但是,「羽蛇!」她說。
我竟然聽懂了!
「我的、我的天哪!」我喃喃自語。
「什麼?」依然托著水晶頭骨的男人緊緊地盯著我,「你看見了什麼?」
「一個女人,裡面有一個女人!」我恍恍惚惚地說。
「女人?」男人問,「還有呢?」
「她跟我說話……」我不知所措地回答,「我以為我不可能聽得懂那個女人在說什麼,對嗎?遠古瑪雅語言已經失傳了,失傳很久很久了對嗎,那麼我怎麼可能聽得懂她在說什麼呢,對嗎?我想我是瘋了,
要不然芝加哥大學教我的都是錯誤的, 遠古瑪雅語就是英語, 也許可能應該是中國話……」
「鎮定,女士……哎喲,嘿!嘿!」一面托著水晶頭骨,一面注意著我的狀態,男人一時沒有小心竟然被那個小偷逃脫了出去,我以為他會追過去,但他只跑了兩步就回到了我的旁邊。
「他,他他,逃走了!」我指著小偷又說了一句蠢話。
「我看見了。」男人回答,「但是我覺得比起讓小偷逃走這種事情,你這裡更加重要。」他捧著水晶頭骨問我,「她說了什麼?」
「誰?」
「水晶頭骨裡的女人。」
「水晶頭骨裡住不下一個人。」我絕望地指出。
「那麼你看到的是什麼?」
「我的錯覺。」
「錯……好吧,錯覺裡的那個女人說了什麼?」
「瑪雅語?英語?中國話?」我覺得我的神智已經陷入瘋狂狀態,「你怎麼能認為我聽得懂?也許可能說不定她講的還是印度語……」
「她到底說什麼!」男人打斷我,直接喝問。
「羽蛇。」我吞了一口唾沫,「她說『羽蛇』……」
「嘟嘟嘟嘟……」突如其來的警笛把我們兩個人都嚇了一跳,等我抬起頭來的時候才發現我們的周圍至少圍了兩三百的警察,他們的手裡還誇張地舉著槍。
「舉起手來,美洲首席通緝犯。」
我馬上舉高雙手,顫抖著聲音問:「他們是在說你嗎?」
「應該,不是吧?」男人猶疑地回答,他的猶疑讓我的心猛地又一次蕩到谷底,但接下來的警察的話才是真正讓我絕望的。
「美洲首席通緝犯,瑪姬-蘇小姐,你落網啦!」警察舉起高音喇叭宣佈。
他媽的,這真是讓人發瘋的一天!
「美洲的首席通緝犯?」我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我?我這樣一個柔弱可欺、純潔善良到愚蠢的女人?」兩個小時後,我坐在洛杉磯的警察總署裡面喝咖啡。
「這是一個誤會。」FBI的幹員安慰我,「而且我們已經撤銷起訴了。」
「哦,哦,哦哦!」我堅持不懈地尖叫,「你給了我一個耳光然後跟我說你打錯了,難道我還應該感謝你嗎?」
FBI的眉頭皺了起來,顯然如果不是因為禮貌關係,他會立刻用手把自己的耳朵堵起來,嘿,嘿嘿,想不到吧,我可是故意的!
「但當時你的包在現場遺留著,人卻不知所蹤。而跟你的包完全一模一樣的用來放置水晶頭骨的包卻不見了,任何人都會作這樣判斷——是你偷走了那個水晶頭骨,對嗎?」他盡量口氣溫和地說,「而且,小姐,我覺得『柔弱可欺』不是這樣使用的。」
我才不管是哪個蠢貨作的判斷,「那麼被你們這些『精英』全世界通緝的無辜女孩子不叫柔弱可欺,叫做什麼?」我辛辣地反問。
「但我們跟你解釋了,這只是一個誤會。」FBI說,「現在已經解決了。」
「解決了?」我冷笑,「那麼這個又是什麼?」我指著外間辦公室的大電視屏幕問。
「這是一個陰謀,一個巨大的、邪惡的、卑鄙的、無恥的、下流的陰謀!」電視屏幕上,一個瘦小的老頭子揮舞著他的手杖,他的眉毛和鬍子似乎都豎了起來,他滿面通紅,就連眼鏡片都反射著熊熊煞氣,「這是一個陰謀!」他聲嘶力竭地吼道,「這難道不是一個巨大的、邪惡的、卑鄙的、無恥的、下流的陰謀嗎?一個女人,不,或者可以說是一個女孩,她偷走了我們整個美洲的榮耀,她偷走了我們的未來……」
「那是……」FBI慌忙地放下辦公室的百葉窗,「那是賈斯汀博士。」他說,「他那個時候還不知道真相。嗯,不管怎麼樣,賈斯汀博士是一位人格值得稱頌的長者,雖然,當然了,誰都覺得,他有點笨。」
「管他是什麼樣的人,但他召開了記者招待會!」我以手覆面,「哦,我的體面,我的名譽啊!」
坐在我旁邊的男人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一切都會水落石出的。」
「但那時候已經遲了!」我憤怒地吼道,「我的家族已經知道我曾經當上首席通緝犯了!」
「你的家族會諒解你的。」男人憋著笑氣說。
這句話讓我更加討厭他的笑容了。
「這裡有兩份文件,兩位請看一下,如果沒有什麼問題請簽一下名,然後你們就可以走了。」FBI說。
「等、等一下!」我跳起來,「我的包怎麼辦?」
FBI很尷尬地看了看我,「當然會讓你領回去。」他說,「不過很遺憾,裡面的錢已經遺失了,如果你願意,可以去『失物登記處』登記一下,等我們找到了,會通知你來領的。」
他竟敢,竟敢當我是一個傻瓜?!
我一屁股坐回凳子上,「好,我信任你們,等你們找到了,我再簽這份文件好了。反正我沒有錢的話,在這裡喝咖啡總比露宿街頭好。」
坐在我身邊的男人再一次哈哈大笑起來,他的行為讓我確認,他是我所知道的人類裡面最令人討厭的一種。
FBI抓抓頭皮,「蘇小姐,你這是在為難我們啊。」
「聽聽看!」我憤怒地叫道,「我按照法律交稅,遵紀守法愛護花草樹木小孩子,尊敬老人和所有的有錢人……但我用我的稅金養出來的人在對我說什麼?」我的眼淚在眼眶裡面打轉,「我先是被人偷走了包,然後是被人誣陷,接著我在一個水晶頭骨面前陷入瘋狂境地,最後,令人敬畏的FBI大人卻對我說——你在為難我們啊!」我抽動著鼻子,「還有比我更加不幸的女人嗎?還有嗎?」
兩個大男人為之駭然,一起被我的眼淚打敗,他們再也發不出得意洋洋的笑聲,這多少讓我好過了一點。「我注意到……」半晌後,坐在我身邊的男人咳了一聲說,「蘇小姐你是芝加哥大學考古系畢業的高材生。」
「沒錯。」我惡狠狠地盯著他,「但這關你又有什麼事?」
那個男人「認真」地回答道:「可是,如果你就是來應聘國立大博物館的工作的那位蘇小姐,就跟我很有關係了。」
他想假裝他的笑容不存在嗎?別傻了,我看見他的牙齒雪白雪白地試圖從每一個吐字音節當中炫耀出來呢!可問題是,他怎麼知道我曾經應聘過那個工作?
「一直都忘了介紹。」他牙齒的反光燦爛得讓我咬牙切齒,而同時,他的手伸了出來,「我是受國家地理雜誌特別委託的考古學家,我的名字叫做——加菲。」
加菲?!
一隻笑得近乎淫賤的黃色短毛肥貓在我的腦海裡撲騰起來。
「我恨貓!」我下意識地咆哮起來,「它毀了我的桌布我的窗簾我的衣服還有,我的生活!」
於是,現實中的加菲貓只好尷尬地縮回他的手,還撓了撓他的頭髮。「我很遺憾,」他說,「你不喜歡可愛的貓咪——讓我們言歸正傳吧。」他神態恢復自若,就像剛才我對他的侮辱全是一個笑話一樣。
「我收到了你的求職信,蘇小姐。」他公事公辦地說,「其實你並不符合我們的工作條件,但通過今天的這場意外,我發現這個頭骨,它選擇了你!」
頭骨選擇了我?這種恭維真讓人毛骨悚然!
加菲貓繼續說道:「在我們所尋找的工作夥伴當中,沒有一個像你這樣幸運地能夠從水晶頭骨中獲得信息。既然你其實並沒有什麼突出的優點,那麼我覺得,水晶頭骨選擇了你,只能用『緣分』來形容。啊,我們都是中國人,我相信你也可以理解中國文化當中的『緣分』這個詞語……不管怎麼說,你獲得了這份工作,所以你完全不必露宿街頭了,你可以住到博物館工作人員的宿舍裡去……嗯,錢的問題也不必擔心,我們可以先給你預支一部分工資,你覺得怎麼樣?」
我冷冷地答覆:「真是感謝你啊,加菲貓先生。你恩賜給我的工作真是值得令人感激涕零呢。」我站身來,「但就算是這樣,我還是可以拒絕你的恩賜。」我得意洋洋地宣佈,「就算不靠你,我相信我也一定不會死在洛杉磯的街頭!」
然後我趾高氣昂地往外走去。
「蘇小姐。」那隻貓的聲音懶懶的,符合一貫的「加菲」形象,「我欽佩你的倔強,但是我要告訴你,如果你走出了那扇門,除了『曾經的美洲首席通緝犯』稱號以外,你將一無所有。就算你想回家也沒有錢買機票,就算你想找工作也沒有身份證明,就算你想找朋友幫忙,我認為你的記憶力也不足以讓你記住所有人的電話號碼,然而你就連通信錄都不在身邊!」
我往外走的腳抬起卻沒有落下,這個該死的混蛋他說得一點沒錯,就連我記不住電話號碼這件事情他都沒有猜錯,如果我就這麼走出去,我將真的會——餓死凍死在洛杉磯的街頭!
「我跟你並不熟悉,我不會因為看見你倒霉而願意為你付一分錢,但工作的話將另當別論。」加菲貓先生說,「何況這個工作原本就是你所希望獲得的,不是嗎?」
我猶豫起來。
「另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加菲貓先生在我的所剩不多的良心上面加砝碼,「我需要一個充滿正義感的人來幫手。」
「嘿!」FBI在聽見他這樣說的時候就跳了起來,「加菲!」
他做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我知道你的顧慮,警官大人。」加菲轉過頭去,「但我相信我的眼光,她跟這件事情無關。」
他們到底在講什麼?
FBI依然一臉不贊同的表情,「但是她……」
「她可以和頭骨溝通,而且是個外人!」加菲貓打斷FBI的說話。
FBI思索了片刻,猶豫道:「我還是覺得……」
「我們沒有其他選擇,至少現在就是如此。」加菲貓又打斷了他。
「……好吧,不過我發現,」FBI最後說,「你有私心,加菲!」
「不多,」加菲彬彬有禮地回答,然後他咧嘴笑道,「只是一點點而已。」
他們到底在說什麼?這讓我非常惱火,「假如你們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幫助,就不要在我的面前隱瞞任何東西!」我說,「而且我還沒有決定是不是一定要幫助你!」
「蘇小姐,」加菲貓轉過來對著我說,「其實,你沒有選擇。」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一本正經的樣子看得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心裡面一陣緊張。
「那個小偷死了。」他說。
「誰,誰死了?」我迷迷糊糊地問。
「那個偷走你的包又換走了水晶頭骨的傢伙。」FBI悶悶不樂地說。
「但是!」這個關我什麼事?難道……「他,不是我殺的!」我尖叫起來。
兩個男人被我的尖叫嚇了一跳,「沒有人說是你殺的!」
「那麼你們為什麼那樣看著我?」
「我們本來以為這只是一場普通的盜竊案,只是碰巧那個蠢貨偷的是水晶頭骨而已。但是當我們最後追查清楚了那個傢伙是誰,並且上門去逮捕他的時候,卻發現他已經死了,被謀殺的!」FBI說,「這就很顯然了,這是一個盜竊團伙有預謀的盜竊案件。」
「既然他們狠心得連自己都下得了手,你認為他們會放過破壞了他們計劃的你嗎?」加菲貓問。
我的眼睛越瞪越圓,恐懼讓我渾身都顫抖起來,「我要求獲得警方保護!」
FBI幸災樂禍地回答:「警方最多保護你四十八小時的安全。」
我手發抖地指著他,「你,你們……」
「所以我建議你和我在一起。」加菲貓終於說出了他的目的,「我雖然不是警察,但是我能夠保護你。」
FBI作證:「是的,他是我們警方可以信任的編外人員,在很多方面,我們甚至要請他幫忙。」
「而且,我一直在想,這次的事件除了巧妙更有一種隨機性的犯罪習慣包含在裡面。」加菲思索的樣子似乎有一點點帥,「在過去的幾年當中,文物盜竊案件屢有發生,其中有一個被人稱為『魔術師』的罪犯,他的作案常常就有這種隨機冒險的特性。」他說,「人一旦有了某個習慣就很難去改變它,特別是在犯罪手法上,如果他嘗到了甜頭,他就會遵循這個方式不斷地幹下去。我在這次的案件裡又嗅到了這個味道。」他頓了頓,似乎在考慮到底要不要把真相告訴我的樣子,最後他還是決定都說出來比較好。
「他原來的安排應該是讓人來偷放有水晶頭骨的包的,但當他看見了你的包竟然跟水晶頭骨的包是一樣的時候,他就改變了主意。他安排人先偷了你的包然後企圖嫁禍給你,當你追尋你的包的時候,所有人的眼光都盯著你,就算你找回了你的包,警察也不會相信你是無辜的。這本來應該是一個很好的計策,但是他沒有想到你會看見那個偷竊水晶頭骨包的罪犯,他更加沒有想到,在洛杉磯這樣危險的地方,你一個單身的女孩子會勇敢地去追一個盜竊犯。」加菲甩甩頭,「他顯然低估了中國女性的力量!」
他是在讚美我嗎?我愣愣地回答:「謝謝。」
但是這個可惡的臭貓馬上又打擊了我,「我不是在讚美你。」他哭笑不得似的看著我,「我只是想提醒你,洛杉磯是一個很混亂的地方,一個單身女子如果被人偷竊了,應該立刻報警而不是自己去追小偷!」
「然後等著這幫沒鬼用的警察幫我找回我所有的失物?」我吃驚地回瞪他,「我知道我很笨,但是我的樣子有蠢成那樣嗎?」
「喂,小姐!」FBI大怒,「請不要當我不存在好嗎?」
我抽動臉上的肌肉,「好吧,我盡量不說實話好了,只要他不再刺激我!」
「我……」加菲苦笑著搖搖頭,「算了,讓我們言歸正傳。」他裝作沒有看見旁邊FBI惱怒的眼神,繼續跟我說,「總之,在這件事情上,我發現了魔術師慣用的那種即時冒險的犯罪風格,但這有一個前提——他是怎麼知道水晶頭骨放在那個包裡的?」他說,「當初為了防止被盜,我用了六個袋子來迷惑所有人,一直到最後上飛機的時候,我想連我自己都糊塗了到底水晶頭骨在哪個袋子裡,但是,罪犯是怎麼知道的?」
「有內奸。」我深思熟慮後,小心翼翼地回答。
「不錯!」加菲高興地拍手道,「而且根據我的推測,這個內奸可能根本就是『魔術師』本人,否則他沒有時間能夠安排出這樣即時性的犯罪!」接著他熱情地看著我,「所以我希望能夠找一個跟這件事情完全無關的人來幫助我查出誰是內奸!」
「但為什麼是我?」我立刻反駁,「如果你需要一個幫手,懂考古的,又聰明一點的,就算本來就是警察的人也大把都有,你要我這樣一個既不聰明又不機靈,甚至就連你想用美人計的時候也幫不了你的女人幹什麼?」
FBI頓時咧開嘴笑起來,「這倒是實話,美人計對她而言實在難度太大了。」然後意有所指地瞟了加菲一眼。
「你給我閉嘴!」我憤怒地朝著FBI揮揮拳頭。
加菲貓裝作沒有看見FBI的眼神歎了口氣,「但是他們都沒有辦法跟水晶頭骨溝通。」他看看我,「而且你看,假如『魔法師』知道了你是可以跟水晶頭骨溝通的話,他們一定不會在還沒有研究成果以前來傷害你的,這樣對你的安全也有好處啊。」
「但是我……」
「當然了,我之所以有這樣的決定是因為我覺得你真的是一個很有個性又充滿正義感的女性!」
「我不……」
「也許你會認為我是在利用你,老實說吧,我的確有把你當成了誘餌的念頭,但事實上如果我們不這麼做,也許你的危險性更大。你只有參與進來,保護水晶頭骨,順便保護你自己。」
「可我沒有……」
「而我也希望你可以一直就在我的眼前,這樣,讓我保護你起來也方便得多。」加菲在不斷地打斷我的反駁之後,貌似深情款款地說。
「別說得好像你愛上了我似的!」我氣呼呼地終於吼了出來。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那頭貓自顧自地在那裡拈著鬍子微笑,而我自己卻漲紅了臉。
「好了,」加菲貓趁我羞愧難當的片刻就已經下了結論,「看來我們的意見已經得到統一了。」他說,「那麼你覺得你希望得到什麼樣的薪金待遇呢?」
……所以我說我討厭貓,特別是加菲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