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的冬季,寒風刺骨,霜雪狂降,坐落於首都莫斯科西北郊區,佔地萬頃的柯古拉莊園,放眼望去,淨是一片銀白。
矗立皚皚白雪中,豪華巨宅氣派輝煌,風格奢華,其懾人之華麗氣勢,自宅頂延伸至豪宅每一角落。
漫天風雪中,正門廊簷下,分列於左右兩側的十二根純白大理石圓柱,與晶瑩白雪相輝映,閃耀出晶亮光芒,優雅詮釋豪宅的內斂古典氣息。
晚上九點四十五分,一名身穿俄式黑色制服,手戴白手套,蓄著小鬍子的中年男子,準時走進廚房。
他是柯古拉莊園的管家奧司特,正準備為老、少兩位主子送消夜。
端起盛有豐富餐點的銀色餐盤,他走往右側長廊,轉過彎角,向左側前進百步,再右彎過庭,左穿迴廊,來到門扉緊閉的東側主廳前。
叩叩叩。空出一手,他敲門、推門進入。
一座高懸於空的七彩水晶吊燈,全套的昂貴骨董傢俱組,火焰旺燃的壁爐,以及一幅巨型叢林黑豹壁畫,在在彰顯出藍廳的富麗堂皇與冷肅。
當雕花木門緩緩合上,隔去外面聲響,主廳靜得像是一座無人死城。
不過,不是真的沒人,而是廳裡的一老一少,正因意見相左而僵持著。
噠、噠、噠。感受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氛,奧司特止住前進腳步,瞄看分據左右兩側的老、少主子一眼,再舉步前行。
噠、噠、噠……走過光亮映人的花崗石地板,帶動四周詭譎氣流,奧司特小心翼翼將手中消夜餐盤,擱放在真皮沙發組前的茶几上。
「請兩位慢用。」奧司特傾身頷首,恭敬退至角落。
時間是漫長的,是凝滯的,已過十分鐘,還不見兩人開口談和,奧司特轉頭望向穩坐在沙發上的老主子,出聲緩和太過緊繃的氣氛。
「老爺子,你的牛奶就要涼了。」
「嗯,哼!」年近八十歲,滿頭白髮的薩戈?柯古拉,雙掌交疊杖上,看也不看奧司特一眼,正怒眼氣瞪著背他而立的年輕男子。
該名年輕男子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寶貝孫子,也是柯古拉國際集團的現任副總裁——費斯?柯古拉。
身倚窗邊牆柱,費斯?柯古拉五官陰柔俊美,氣質尊貴非凡,但似因身型高瘦關係,身穿絲質白衣黑褲的他,予人一種清冷俊逸的飄忽感,就好像他隨時都可能……消失。
竄上心間的不好感受,令薩戈?柯古拉心驚。
不,費斯是他們柯古拉家族的唯一血脈,他絕不能就此消失,否則,就再也沒人可以傳承他們柯古拉家族的香火了!
「不管怎樣,這次,你一定要聽我的!」對,費斯這次一定要聽他的話結婚,絕不能獨身一輩子!
然,聽聞命令式的語句,費斯抬手撥弄過垂落額際的一綹褐髮,揚起削瘦的臉龐,一對泛染冷意的褐眸,就似深夜寒星般,直視薩戈氣惱的眼。
久等不到孫子的回應,薩戈氣得手杖一提一落,硬聲敲地,叩!
「我在跟你說話,你到底聽見了沒有※」
「老爺子,你別生氣,有話好好說就是了。」不希望爺孫兩人槓上,奧司特一邊安撫老主子,一邊忙對少主子進行勸說。
「先生,你這一次就聽老爺子的吧。」
「聽見沒有?連奧司特都要你這次聽我的!」多了個支持的人,薩戈說話更是大聲了。
「先生,老爺子會這樣要求,也是為你好,你就……」奧司特想繼續幫忙遊說,但一記冷眼飄來,他立刻噤聲。
「哼!聽見奧司特說的話了沒有啊?」見一向畏懼費斯生氣變臉的奧司特,難得挺身支持自己的立場,薩戈的氣焰頓時高漲。
「奧司特剛說,我對你的一切要求,全都是為你,也是為我們柯古拉家族好,你聽清楚了沒※」薩戈煞是得意地坐挺身子,等著他的點頭答應。
然,一分鐘過去,看著依然冷淡無語的孫子,薩戈的心情又壞了。
「你不答應,是不是※」他沒想到,平時對他相當孝順又順他心意的費斯,竟會在這件事上跟他對峙,還故意擺臉色給他看。
「我也只是要你結婚生子,又不是要你去殺人放火!很難嗎?你幹什麼不說話,還給我臉色看※」真是氣死人了!
抬眸,凝看長者一眼,費斯?柯古拉俊顏冷肅,薄唇緊抿,轉眼凝視壁爐內旺燃的金色火焰。
忽地,他轉身走至茶几前,傾身自煙盒裡,抽出一根煙點燃。
「你抽什麼煙※」他的抽煙動作,教薩戈大驚失色,急忙伸手搶過他指間的煙,憤力捺熄在煙灰缸裡。
「是誰把這種害人命毒品擺這兒的※奧司特,是你對不對※我以前是怎麼交代你的,絕對不可以讓他……呃※」
話還未罵完,薩戈就因為看見費斯不知打哪變出一瓶酒,而瞪大雙眼。
再見他瓶口一開,就要仰喉灌下,薩戈嚇得拄著枴杖,就往他衝過去。
搶過酒瓶,鏗鏘一聲,他把它砸進垃圾桶,頓時,廳內酒香四溢。
「你是不想活了,是不是※居然抽煙又喝酒※」薩戈厲聲斥責。
不似薩戈的緊張,費斯?柯古拉情緒平穩,轉至單人沙發上落坐。
抬眼、揚眸,沉默許久的他,終於開了口——
「為什麼不能?」他嗓音低柔,氣音微弱,說話速度緩慢,就好像開口說話對他而言,是一件困難的事。
「自己的身體,是什麼狀況,你會不清楚嗎?還問什麼※」
「怕你老人家忘了。」他惜字如金。
「我怎可能忘記※你是我一手帶大的,當年還是我在醫院裡,陪你度過那段漫長……」
薩戈一怔,陡然明白費斯之所以在他面前抽煙又喝酒,是要他明白他目前的身體狀況,並不適合結婚生子,但——
「我不管!只要有一線希望,只要能為柯古拉家族留下一滴血脈,就算要犧牲所有人,我也豁出去了!」
「不管是不是會犧牲一個無辜女人的一生?」喘著氣,他說完整句話。
「這……」
「不管那個女人,是不是要守一輩子的活寡?」斂下褐眸,他遮去眼底一絲異樣光彩。
「你……」薩戈臉色劇變,臉頰抽動。
他是不應該勉強費斯,是不該為能留下一絲血脈,而耽誤一個女人的一生,可是費斯若不結婚,那他們柯古拉家族就真的要絕後了。
但,絕後?那怎麼可以※薩戈怒瞠雙眼。
他們柯古拉家族是豪門世家,權傾一方,怎能就此終結※
「那、那就算是我對不起她好了!到時候,我定會給她大大的補償!」
「爺爺,你……」費斯擰眉,無言。
他原以為只要說的嚴重一點,爺爺最後終究會因為不忍心,放棄逼他結婚的想法,但是現在看來似乎有點困難。
「若有罪,我來扛,要下地獄,也由我來下!」下定決心,豁出一切,薩戈決定為柯古拉家慷慨就義。
「你說,你到底答不答應?」他都這樣犧牲了,費斯總該聽他這次吧?
「抱歉。」他搖頭拒絕。要他跟一個女人結婚,共同生活在一起,甚至同床共枕?抱歉,不可能。
對他而言,女人就只能玩玩,絕不能認真,否則時間一久,再美、再溫柔、善良的女人,也會變成一種禍害。
因此他目前跟其他女人的關係,一直都維持在單純的床伴關係,只要上了床、發了洩,就銀貨兩訖,誰也別想藉此纏住他。
至於為自己留下子女,傳承家族香火的事,只要找到合適的代理孕母,他並不反對經由人工受精方式,讓對方為他留下後代。
「什麼?你說不※你、你再說一次試試※」
「要我結婚,不可能。」
「你、你就不能順我這次※」
「抱歉。」
「你、你※」薩戈一聽,雙頰不住顫動,神情憤慨,怒揚手杖。
他想好好教訓眼前這個不孝孫子,想以長者的權威,脅迫他遵從,但他明白自己若真那樣做,就只會讓事情更無轉圜餘地。
霍地,他腦筋一轉,決定使出最後絕招。
低下頭,調整情緒,薩戈?柯古拉褪去眼中利芒,彎下直挺的背脊,打算以哀兵之態,博取費斯的同情。
駝著背,他扮蒼老、扮弱者,但對上費斯深沉而精銳的褐眼,薩戈顏面漲紅,頓時感到心虛。
「費斯,你……你……」不想功虧一簣,薩戈低頭猛揉雙眼,讓自己眼眶泛紅,再戲劇性地抖動嘴角。
「我、我真是白養你了!」老顏一顫,他痛聲控訴。
看著老主子的犧牲演出,再轉看異常冷靜、眸光詭異的少主子,奧司特微搖頭、直歎氣。這場對峙最後贏家是誰,已可想而知。
果然,下秒鐘,他家少主子有了回應。
疾速起身離座,費斯快步行至薩戈面前,一手緊抓薩戈的手臂,一手摀住胸口,雙眼瞠大,似在強忍著難以言喻的痛苦。
「爺爺,請你別生氣,我……我不是……不……」似因太過急於安撫長者的悲痛,而導致情緒起伏過大,氣虛體弱的費斯?柯古拉,喘聲連連。
薩戈與奧司特兩人見狀,同時一驚,趕緊攙他在寬大的長沙發上躺下。
「藥呢?藥在哪裡※」完全忘記方才爺孫倆的衝突與談話主題,薩戈吼著向奧司特要藥。
「在這裡、在這裡!」奧司特疾速取出置於茶几下的備用藥。
「還有水呢※」
「這裡!」
接過奧司特倒出的藥丸,薩戈難掩憂懼之情,扶起費斯,讓他和著水吞下。
「爺爺,你別生氣……」吞了藥,費斯氣若游絲道。
「好好好,爺爺不生氣、不生氣。」抬手拂過散落費斯額際的褐髮,看著緊閉雙眼的他,想著當年英年早逝的獨子,薩戈頓時難過得紅了眼眶。
「你就放鬆心情,好好休息一下,別想太多。」這一刻,他再也不在意柯古拉家族是否有後,也再也不在意費斯答應結婚與否了。
「那……結婚的事?」一聲氣弱自他唇間逸出。
「現在不談那些了,你的健康重要。」
得到意料中的答案,緊閉雙眼,看似一臉難受的費斯,唇角悄勾揚。
然,沒看見他微笑的嘴角,薩戈?柯古拉一抬頭,看見奧司特還傻愣原地盯著費斯瞧,不禁怒聲催吼——
「看什麼※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你竟還在這裡發呆※趕快通知司機備車,送費斯到醫院啊,快!」
「是!」被吼的奧司特,連忙拿起電話,撥打內線找人。
「不要忘記聯絡市立醫院!」
「是!」
「還有,別忘記通知費斯的主治醫師!」
「是!」奧司特一邊應聲,一邊偷瞄著躺在沙發上的主子。
這少主子的病也真是奇,總是挑在他跟老主子意見不合的時候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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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北部,某縣立高中。
冬天一過,春天來臨,坐落郊區的高中,四周綠林圍繞,滿園花香,綠草如茵,環境清幽而典雅。
午後微風輕吹,校內各班學生昏昏欲睡,唯正在上世界地理的高二甲,因為新來的一位代課老師,而顯得精神飽滿。
「來,大家看這裡。」下課前十分鐘,年輕帥氣的江老師,轉身拿起粉筆,瀟灑地在黑板上揮畫出一幅地圖。
「這就是今天,我要跟大家聊的課外主題——俄羅斯。」
不管他畫的像不像,「愛屋及烏」的小女生們,紛紛對他發出一聲又一聲的崇拜尖叫。
「哇,老師好厲害喔!」
「老師把俄羅斯畫的好漂亮、好真喔!」
「對啊、對啊,老師真的好棒喔。」
任誰都聽得出來,也看得出來,這群正值花樣年華的少女們,正努力想贏取江老師的目光。除了,坐於教室後方、靠窗位置的那一名美少女。
畫完地圖,放下粉筆,江老師即朝她望過去。
發現她思緒飛離,心不在焉,江老師走到桌旁,敲著她的桌面。
「安琉璃。」精緻如娃的她,有個美麗,但易碎的名字。
眨了眼,回過神,安琉璃微仰雪顏,凝眸直視臉龐略紅的年輕老師。
他的驚艷目光,完全落進她眼底,但,她毫無反應。
「我剛才講到哪裡,你知道嗎?」
調轉視線,她看向黑板上的俄羅斯地圖,再轉眼望他。
她清澄如水的瞳,明白傳遞著「俄羅斯,不是嗎」。
「對,不過,你上課要再專心一點,知不知道?」
沒意外的,安琉璃一如往常,不語也不應,就只是靜靜看著他,等著他的下一個問題,或還她一個安靜空間。
初次被她靜眼凝看,男老師有如青春少年郎,被瞧得滿面通紅。
安琉璃一點也不意外老師因她而臉紅,也不意外異性對她產生的好感。
因為她的出生與成長,本就是一連串的意外。
她意外被一對不負責任的父母生下,意外被丟棄在醫院裡,意外被正處於人生谷底的母親領養,也意外承接母親心中的極大罪惡感。
母親溫柔慈祥,對她很好,有如親生女兒般地疼她、愛她,也教育她。
母親讓她三歲學英語,四歲學俄語,五歲學其他語言,七歲則開始訓練她洗衣燒飯,也教她做種種家事。
母親的管教很嚴苛,要求也很高,在別人眼裡,她就像是被領養來當苦命小女傭的。
但即是如此,這十多年來,她對母親所有的安排與訓練,完全沒有意見。
因為自懂事以來,她就知道自己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為了母親心中的某種打算而存在。
甚至,從不對她隱瞞過往的母親,也早在她五歲那年,就已明白對她說出當年之所以領養她的用意與目的。
為此,她一直都知道母親對她的所有要求,全是為了她以後好,她懂母親的心,也懂母親有多怨恨自己必須如此嚴厲對她。
因為每每責罵她過後,母親總是抱著她大聲痛哭,總是一再因為對她的嚴厲、對她的收養、對她的要求,以及對她自己的自私,跟她說對不起……
說到她美麗的母親,名氣還挺響亮的,因為,她曾是巴黎的名女人,不過,不是法國那個浪漫巴黎,而是轟動整個東南亞的那間巴黎酒店。
沒錯,在二十多年前,她美麗的母親,曾是艷名遠播的酒國名花,至於今日的她,不過是一個與過去罪惡緊緊糾纏的可憐女人。
簡言之,她安琉璃沒靠山、沒背景,家世不清、不白,身份卑微、地位低賤,但,那又如何?她照樣活到十七歲。
「老師!」富家女王丹鳳,眼見男老師也跟其他男生一樣,因為琉璃一記凝視就臉紅,很是嫉妒的出聲抗議。
頓時,以王丹鳳為首的三名小女生互換眼神,相繼轉頭惡瞪安琉璃,隨即回頭對男老師笑得一臉純真可愛樣。
「老師,你不是要說俄羅斯的事給我們聽嗎?」
「對嘛,老師,我們繼續上課,不要理安琉璃啦!」
「老師,你理她也沒用的啦,她不會跟你說話的,她最驕傲了,自以為功課好、成績棒,就目無尊長!」
「別這樣說話,大家都是同班同學,應該要相親……」沒料到自己的幾句話,會引來王丹鳳等人對安琉璃的言語攻擊,男老師有些著急。
但,相對於男老師的在意,安琉璃情緒無任何波動。
清眸一飄,她轉頭繼續看著窗外湛藍的天。
「老師,你不知道她一點也不合群,仗著功課好,就都不上體育課,還故意裝氣質不跟我們說話,真是一點禮貌也沒有!」
聽見王丹鳳等人對自己的批評,琉璃表情依然冷淡,但她眼色已黯。
她不是不合群,不是不想上體育課,只是她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禁不起太過劇烈的活動。
陡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教室外傳來。
「江老師,打、打擾一下!」陳組長氣喘吁吁衝進高二甲教室。
「陳組長,你在跑百米啊?怎麼喘成這樣?」
「你別開玩笑了,我要找……找……」陳組長一邊喘一邊說話,一邊忙著找尋熟悉的臉孔,一看到安琉璃,立刻大聲喊人:「安琉璃,你過來!」
聽到師長的呼喚,琉璃唇角微抿。
緩回過頭,她調移視線,直視滿身大汗的陳組長。
看她動也不動一下,陳組長又氣又急。
「安琉璃?」這個學生就是這樣,資質是優異,功課也很好,但不管遇到什麼事,她都無動於衷,一副沒情緒的模樣,教人看了是又愛又氣。
「剛才你母親的朋友打電話來,說你母親自殺了,現在人已經被送往雷法醫院,要你馬上趕過去,再遲恐怕就來不及了!」
不似他人聽聞親人命危時的激動,安琉璃眸光一動,表情平靜。但,垂斂眼睫,她遮去畫過眼底的一絲水光。
母親最後……還是逃不過良心的譴責,還是選擇自殺,還是決定把滿身的罪惡留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