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半他們倒達巴爾斯托。鮑勃-伊登說他想在車站過夜,陳和售票窗口的人說了幾句話後,也和伊登一起留下來。
「我的房間就在你隔壁。」他說,「下一班開往埃爾多拉多的火車明天早上五點出發,我要搭這趟車走。你最好再等等,搭十一點十分那班車走吧。如果我們倆像一對連體雙胞胎一樣回到邁登莊園就不好了。用不了多久,那個誤會我們的布利斯就會把我們之間的關係抖摟出去。」
「你覺得怎樣合適就怎樣辦吧,查理。」伊登說,「如果你精力旺盛,能一大早起床趕上五點鐘的火車,就請接受我最良好的祝願吧。但我聲明,這些祝願我只能在睡夢中向你表達了。」
陳從存包處取出皮箱,兩人一起上樓。鮑勃-伊登沒有馬上上床睡覺,他坐在椅子上,把頭埋在手心裡開始思考。
夾在兩人房間之間的門被砰地推開,陳站在門檻上,手裡拿著一串閃閃發光的珍珠項鏈。「只是想證實一下,」他笑著說,「菲利摩爾寶藏是否安然無恙。」
他把珍珠放在桌子上,鮑勃-伊登伸手把項鏈拿過來,若有所思地將珍珠在手指間把玩著。
「很迷人,不是嗎?」他說,「你看,查理,你和我必須進行一次坦誠的談話。」陳點點頭。「請你告訴我真相——你有沒有洞察到邁登莊園裡到底在進行什麼勾當,哪怕是最細微的跡象。」
「最近有一天,我曾經想過——」陳說。「什麼?」
「可是我判斷錯了。」
「是的。我知道對一名偵探來講要承認這一點是很困難的,可是你現在被絆住了,動彈不得,是這樣嗎?」「你自己也有這種被絆住的感覺,也許——」「好吧,我來幫你回答這個問題。是的,你是被絆住了,你不承認這一點,所以我們就無法取得任何進展。明天下午我回到莊園,到時候我要說我見到德萊科特了——還要撒謊、還要欺騙,我討厭這樣。另外,我有種感覺,這些謊言不會再起什麼作用了。不,查理,我們現在沒時間了,我們必須交出珍珠。」
陳顯得很憂傷,「請別這樣說,」他懇求道,「隨時都會——」
「我知道,你需要更多的時間。你的職業自尊被觸犯了,我可以理解,可是抱歉。」「只需要幾個小時。」陳提出建議。
伊登望著那張和藹可親的中國人的面孔,過了良久,他搖搖頭,「不光是我,還有布利斯。布利斯馬上就會來莊園把事情戳穿的。我們已經是強弩之末了。我再做最後一次讓步——我會等到明天晚上八點鐘,前提是在這段時間內布利斯沒有出現。你同意嗎?」
「我想我必須同意。」陳說。
「很好。你還有明天一整天時間。這樣的話,等我回去後,就用不著再絞盡腦汁地去編什麼德萊科特的鬼話了。我只要說一聲,『邁登先生,今晚八點鐘珍珠會在這裡準時出現的。』到那時,只要不出什麼意外,我們就可以把珍珠交給他,然後一走了之。在我們回家之前,可以向探長講述一下我們所瞭解的情況,不管他會不會嘲笑我們,反正我們已經盡了義務了。」伊登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他站起來,「感謝上帝,總算定下來了。」
陳悶悶不樂地把珍珠拿走。「我的處境可不妙。」他說,「我到大陸來沒想到卻身不由己地陷入困境之中。」他的臉又豁然開朗起來,「還有一天時間呢,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伊登在他寬大的背上拍了拍,「上帝保佑你,祝你好運。」他說,「晚安。」
第二天上午伊登醒來後,看到陽光照射在窗外的軌道上,閃爍著耀眼的光芒。他坐上一輛開往埃爾多拉多的火車,下車後順便走進霍利的辦公室。
「你好,」編輯說,「終於回來了?你的小夥伴工作起來可比你要著急,他今天一大早就從這兒走了。」
「哦,陳很有志氣,」伊登回答,「你看見他了?」
「是的,」霍利朝牆角的皮箱點點頭,「他把衣服放在我這兒了,我想大概要放上一兩天吧。」
「也許他要穿著它進監獄呢。」伊登悶悶地答道,「我想他跟你說過我們碰到布利斯的事了吧。」
「他告訴我了,恐怕這會引起一些麻煩的。」
「肯定會的,你大概都知道了,我們在山谷沒發掘出多少東西。」
霍利點點頭。「是的,你們的發現大多支持了我所說的敲詐推理,而且這兒發生的一些事也進一步證明我的懷疑是對的。」
「什麼事?」
「邁登在紐約的辦公室已經通過這裡的銀行又給他匯來五萬美元,我剛才正同銀行總裁談這件事呢。他覺得無法把這筆款子兌成現金,必須要等到明天,邁登同意了。」
伊登想了想說:「毫無疑問,你的理論是正確的,有人正在對那個老頭子進行敲詐,雖然陳也做過另外一種很不錯的推測——他認為邁登可能正在把錢湊起來——」
「我知道,他全都告訴我了。但是那樣的話,沙克-菲爾和教授就無法解釋了。不,我還是傾向於我的說法,我必須承認這確實是一個可怕的謎。」
「我也這樣想,」伊登回答,「就我而言,我覺得我們已經竭盡全力來解開謎團,該做的都做了,今天晚上我就要把珍珠交出來,陳對你說過了吧?」
霍利點點頭。「是的,你傷了他的心,但是從你的角度來看,你這樣做是絕對沒錯的。凡事總有個限度,看上去你已經達到極限了。但我還是祈禱希望今晚之前能出點什麼事。」
「我也一樣,」伊登說,「如果什麼事也沒發生,那麼我不知道我怎樣才能——去他的吧!還有喬丹夫人呢,邁登殺沒殺人與她無關。」
「真是難為你了,我的孩子。」霍利說,「你幹得很不錯。我會努力祈禱的——我還真的聽說過,以前有個新聞記者,他的祈禱就真的應驗了。可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伊登站起身,「我要回莊園了。你今天見過波拉-溫德爾了嗎?」
「早飯的時候我在綠洲咖啡館見過她,她正準備出發去佩特庫特礦區呢。」霍利笑著說,「別擔心,我送你去邁登莊園。」
「不,不必了,我可以租輛車——」
「算了吧。報紙現在還沒印出來,我正好閒著呢。這可不比平常,跟我來吧。」霍拉斯-格利雷再次載著他們沿著崎嶇的大路翻過一座座小山。他們吱吱嘎嘎地開到明晃晃的沙漠平地上,編輯伸了個懶腰。
「我昨天晚上沒睡好。」他說。
「在想傑瑞-德拉尼嗎?」年輕人問。
霍利搖搖頭。「不是,出了點兒事,這件事只和我一個人有關。那篇有關邁登的報道引起其在紐約的一位老朋友的興趣,他給我在紐約找了份工作——一份相當棒的工作。昨天下午,我請一位埃爾多拉多的醫生給我做了全面檢查,他說我可以去。」
「太好了!」伊登喊道,「我真為你感到高興。」
霍利的眼中掠過一道奇怪的神色,「是的,」他說,「這麼多年以後,這所監牢的大門終於被打開了。我以前一直渴望著這一時刻,期待著它的到來——可是現在——」
「現在怎麼了?」
「囚犯在猶豫不決。一想到要離開這間寧靜舒服的囚室他就感到害怕。紐約!已經不是我過去所熟悉的紐約了!我能再次征服他嗎?我能獲勝嗎?我不知道。」
「廢話!」伊登答道,「你當然能。」
霍利的臉上劃過一道堅決的表情,「我要去試試。」他說,「我會去的,我憑什麼要把我的生命在這裡揮霍掉?是的,我會再次征服公園大道的。」
霍利把伊登送到莊園後就走了。年輕人走進自己的房間,稍做休整,然後來到天井中,阿康正巧從這兒經過。
「有新情況嗎?」伊登小聲問。
「桑恩和甘伯爾坐著大汽車出去一整天了。」陳回答,「再就沒什麼了。」顯然,他還是一籌莫展。
走進客廳,伊登發現百萬富翁正獨自一人無所事事地坐在那兒。一見伊登進來,他噌地一下站起來。「平安回來了?」他說,「找到德萊科特了嗎?你可以大聲說,這兒只有我們兩個人。」
伊登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來。「全都安排妥當了,先生。今晚八點我會把菲利摩爾珍珠交給您的。」
「在哪兒?」
「在這兒,就在莊園裡。」
邁登皺著眉。「我還是希望能在埃爾多拉多拿到它。你是說德萊科特要到這兒來?」
「不,不是的。晚上八點,我會拿到珍珠,然後把它交給你。如果你想私下了結這樁交易,我可以做些安排。」
「好的,」邁登望著他,「也許珍珠就在你手上?」
「不,我要等到八點鐘才能拿到。」
「好的,很高興聽你這樣說,」邁登回答,「但是我現在就想告訴你,你要是再拖延時間——」
「拖延時間——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聽見我說什麼了。別以為我是傻子,自從你到這兒來以後,你一直在拖延地間,不交出項鏈,對不對?」
伊登躊躇片刻,看來在這當口,他的態度需要坦誠些了。「是的。」他承認道。
「為什麼?」
「因為,邁登先生,我覺得有些事兒不大對頭。」
「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在我回答你之前——首先是什麼使你改變主意的?在舊金山,你讓我們把項鏈送到紐約。你後來為什麼又讓我們送到南加州呢?」
「原因很簡單。」邁登回答,「當時我想,我的女兒也會到東部來和我在一起。可是她又改變了計劃,說是由於季節的原因要馬上到帕薩德那去。所以我提出把項鏈存在那兒的保險箱裡,這樣,她隨時都可以取出來戴上。」
「我在舊金山見過你的女兒,」伊登說,「她是個非常迷人的姑娘。」
邁登用銳利的眼光注視著他,「你真這樣想嗎?」
「是的。我猜她現在還在丹佛吧?」
邁登沉默了一會兒,看著他說,「不在,」最後他承認道,「她現在不在丹佛。」
「是這樣。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能不能告訴我——」
「她正在洛杉磯看望她的朋友們呢。」
聽到這個出人意料的消息,伊登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她到那兒有多久了?」
「上週二,」邁登回答,「我想是星期二吧,我接到一份電報,她說她要到這兒來。由於某些原因我不想讓她到這兒來,所以我就讓桑恩去接她,讓他把她送回巴爾斯托,再把她送上開往洛杉磯的火車。」
伊登的腦子飛快地轉動著,從巴爾斯托到這兒的距離大約和汽車上的英里數相符。可是站台上哪兒來的紅泥巴呢?
「你肯定她已經安全抵達洛杉磯了嗎?」他問道。
「當然,星期三我在那兒看到她了。好了,你的問題我全都回答完了,現在該輪到我問你了。你為什麼覺得這兒有些事不對頭?」
「沙克-菲爾-麥多夫好嗎?」伊登反問了一句。
「誰?」
「沙克-菲爾——自稱為麥克卡拉姆的小傢伙,那天晚上他在這兒玩撲克牌的時候,贏了我四十六元錢。」
「你說他的名字真的是叫麥多夫嗎?」邁登饒有興趣地問道。
「我肯定,我在舊金山時曾跟他打過交道。」
「怎麼回事?」
「他當時好像是想搶走菲利摩爾珍珠。」
邁登的臉又變紫了。「是這樣嗎?你要是不介意的話,能不能跟我談談這件事?」
「當然可以,」伊登回答。他開始敘述麥多夫在碼頭的活動,但是卻沒有提他與路易-王的關係。
「你為什麼不早點兒告訴我?」邁登問。
「因為我以為你知道這件事。我現在還這樣想。」
「你瘋了。」
「也許吧,我們可不想捲進去。我在這兒撞見麥多夫後,很自然地要懷疑是什麼地方出了差錯。我現在還不能完全說服自己,你為什麼不按照最初的計劃行事,讓我們把珍珠送到紐約呢?」
邁登使勁搖了搖頭,「不行,既然我已經著手安排把珍珠送到這兒來,我就會一直幹到底的,會有人告訴你,我不是一個半途而廢的人。」
「那麼你至少應該告訴我你遇到了什麼麻煩?」
「什麼麻煩也沒有。」邁登回答,「至少,還沒有誰是我自己對付不了的。這是我自己的事,我把珍珠買下了,我要它。我向你保證我會付錢給你的,這才是你應該關心的事。」
「邁登先生,」年輕人說,「我不是瞎子,我知道你現在陷於某種困境中,我願意幫助你。」
邁登轉過身來,他那張疲憊的、不安的臉足以證明伊登的推測是對的。「我會沒事的,」他說,「我經歷過比這更糟糕的情況。謝謝你的好意,但用不著為我擔心。那麼我們就說好了,八點鐘——我相信你。現在請原諒我要告辭了,我想我需要躺下來歇一歇,今晚我會忙得不可開交的。」
邁登走出房間,鮑勃-伊登盯著他的背影,心裡茫然,如置身於大海之上。他跟百萬富翁談得是不是太多了?伊夫琳-邁登的消息是怎麼回事?他說的會不會是真的?她是不是真的在洛杉磯?這聽上去無可置疑,而且她父親提起她時的態度看上去很誠懇。
哦——沙漠中的酷熱現在正化為一浪接一浪有形的薄霧襲來,伊登照邁登的樣子,睡了一下午覺。
他起來時,太陽正在西沉,涼爽的夜晚來臨了。他聽見甘伯爾正在沖澡,甘伯爾,甘伯爾是誰?邁登為什麼會允許他呆在莊園裡?
年輕人在天井中悄悄地和阿康嘀咕了幾句,將伊夫琳-邁登的消息告訴他。
「桑恩和教授回來了,」偵探說,「我注意看了一下英里數:三十九英里,和以前一樣。汽車底部還有幾塊紅泥巴。」
伊登搖搖頭。「時間一點點地過去了。」他說。
陳聳聳肩膀。「我要是能拘捕時間的話,我一定會那麼做的。」
晚餐時,甘伯爾教授又流露出和藹可親的個性。
「哦,伊登先生,我們很高興又看到兒回來和我們在一起了。真遺憾,你錯過了一些沙漠中的空氣。你的事——據我推測——該是碩果纍纍了吧?」
「當然嘍,」伊登微笑著說,「你們的事進行得怎樣?」
教授迅速掃了他一眼,「我——嗯——我很高興地說,我度過了最有收穫的一天。我發現了我正在尋找的老鼠。」
「對你來講是件好事,老鼠可就慘了。」伊登說完,餐桌上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他們從桌旁紛紛站起來時,邁登點燃一支雪茄,坐在爐前他最喜愛的那把椅子上。甘伯爾挨著一盞檯燈坐下來看雜誌,伊登掏出一盒香煙,點燃一支,在屋內踱來踱去,桑恩也拿起一本雜誌。鍾敲七點整時,屋裡瀰漫著一種幾乎令人窒息的沉默氣氛。
伊登在收音機前停住腳步。「我到這兒來以後,才發現這些東西的作用。」他對邁登說,「我現在意識到,有時候,即使是一場有關鉤蟲習慣的講座也會令人著迷的。聽聽為孩子們講的故事怎麼樣?」
他打開收音機,阿康走進來忙著收拾桌子。這時,洛杉磯播音員尖利的聲音在屋裡迴盪著:
「——我們的下一個節目是諾瑪-菲茨傑拉德小姐,她剛剛在梅森舉行的音樂會中亮相,她將為大家唱其中的幾首歌曲。」
邁登身子前傾,彈了彈雪茄上的煙灰,桑恩和甘伯爾抬頭看了看,興味索然。
「朋友們,你們好,」收音機裡傳來前一天與鮑勃-伊登談話的那個女人的聲音,「首先我要感謝朋友們,自從在電台播音以來,我收到了不計其數的聽眾來信,今晚在演播室裡我又見到一摞可愛的信件。我沒有時間在此一一拜讀了,但是我想對薩迪說,如果她正在收聽廣播的話,我很高興得知她正在聖莫尼卡逗留,我會給她打電話的。還有一封信使我感到萬分喜悅,這封信來自我的老朋友——傑瑞-德拉尼——」
伊登的心停止了跳動,邁登的身子向前傾著,桑恩的嘴巴張得大大的,一動不動,而教授則瞇起眼睛。阿康在桌邊一聲不響地忙活著。
「我一直對傑瑞有些擔心,」女人接著說,「我現在知道他還活著,而且安然無恙,這真是太好了。我期待著與他早日重逢。現在我還是繼續我的節目吧,因為半小時以後我就要到劇院演出了。我希望你們這些好心人都能來觀看我們的演出,要知道,我們這個小小的演出可是五光十色呢——」
「哦,把那個可惡的東西關掉。」邁登說,「廣告,電台的節目十分之九都是廣告,真討厭!」
電台裡開始傳來諾瑪-菲茨傑拉德的歌聲。鮑勃-伊登把那個可惡的東西失掉後,他和阿康彼此交換了一下目光。有個聲音跨越光禿禿的褐色山脈,跨越綿延數公里的鼠尾草叢和沙粒,傳到沙漠上空,這個聲音在說,傑瑞-德拉尼還活著,而且安然無恙。他們那些完美的推理在這個聲音中被擊得粉碎。
邁登殺的那個人不是傑瑞-德拉尼!那麼在那個恐怖的夜晚,莊園裡的呼救聲是誰發出來的呢?托尼,那只中國鸚鵡聽到並模仿的呼喊聲到底出自何人之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