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靜靜地坐著,時間一分一分地慢慢過去。史密斯灰色的眼睛絕望地看著自己的未來,一個永遠窮因、淒慘地行走在彎曲海灘的未來。點燃一支大雪茄,局長拿起一張晚報看了起來。陳查理從兜裡拿出那鑽石飾針柄看著,沉思了起來。
十分鐘之後,羅伯特-菲佛走進屋來,他進屋的神態似乎是走在舞台上,溫文爾雅,微笑著,非常自信。但當他看到史密斯之後,他的微笑立刻消失了,皺起了眉頭。
「晚上好,」演員說,「我可以給你二十分鐘,陳先生,然後我就必須走了,今晚上台可不能再遲到了。」
「二十分鐘足夠了,」查理點頭說,「史密斯和你見過面了,這位是我們局長。」
菲佛鞠了一躬,「啊,是的,我看你叫我來有很重要的事,對吧,探長?」
「似乎對我們很重要,」陳回答說,「我閒話少說。昨晚你與前妻在避暑屋進行了一番令人矚目的談話,談話的真實內容直到現在還是個秘密。第一次談到這件事時,你認下了你不曾犯過的罪行;然後今天早上,你突然又喜歡上了藝術,買了一張史密斯的畫,希望讓他保持沉默。」他緊盯著演員,「我很高興你得到了一幅好畫,菲佛先生,因為那將是你所能得到的唯一的東西。史密斯不能再保持沉默了,他要講實話了。」
演員的臉上閃過了苦惱的神色,隨後又被憤怒代替了,他猛然轉過身看著流浪漢。「你這個卑鄙的——」
史密斯舉起一隻手爭辯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成了個說話不算的人,但我跟你一樣,對此感到難過。但是這些厲害的夥計抓到了我的把柄——是件很嚴重的事——如果我不把你的事說出來就得進監獄,而我已經習慣了在空曠的地方呼吸著新鮮的空氣睡覺,所以監獄在我看來可不是什麼好去處。我說過了,我非常抱歉,但我還是要把你供出來,順便問一下,你有香煙嗎?」
菲佛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聳了聳肩,打開了一個銀色煙盒遞了過去。史密斯自己拿了一支。
「多謝,這事可真讓人難受,菲佛先生,而且——不,不用,我自己有火柴——這事越早結束越好。」他點燃香煙,長長地吸了一口,「回到我們感興趣的話題上——昨晚在海灘上——我走到避暑屋的窗前,他們都在屋裡——這個男人和希拉-芬,主要都是她在說話——我看了一眼她——很可愛,比電影裡還可愛。我倒希望能有機會給她畫張像——穿著那件奶油色的禮服——」
「行了,行了,」局長喊道,「說正經的。」
「我是在說正經的,我只想指出她是多麼的漂亮——像那樣的女人開槍殺個人也是情有可原。」
陳站了起來,「你是什麼意思?」
「我是指她開槍殺過人,她那時正對菲佛先生講這件事——三年前,在好萊塢,她怎麼殺了個人——」
菲佛呻吟一聲坐進了一把椅子,用手摀住了臉。
「殺了什麼人?」局長問道。
「啊,是的——那人的名字,」史密斯猶豫地說,「丹尼,我想她是這麼說的。是的——對——丹尼-梅若。」
在一陣緊張的沉默之後,菲佛跳了起來。「讓我來講吧,」他喊道,「從他的嘴裡講出來真讓人受不了。讓我來為希拉解釋一下——她重感情,好衝動。我會讓你們明白——」
「我不在乎誰來講,」局長說,「但是我希望能快點兒講。」
菲佛對陳說:「你知道的,探長,她往劇院給我打了一個電話——一個語無倫次、可憐兮兮的電話——她說她必須立刻見我。我說等我演完劇再來,但她說不行,那可能太晚了,如果我真的愛過她的話,我必須馬上過去,她有事要告訴我,她想聽我的意見。她非常絕望,所以——我就去了。」
「我在草坪上遇見她,她異常地驚慌恐懼。我們走進避暑屋,她立刻就開始講了起來。她對我說,在我們離婚幾年之後,她遇見了丹尼-梅若——她瘋狂地愛上了他——我能想像得出來當時的情況。我知道希拉是怎樣愛一個人的,那是瘋狂的,沒有理性的愛。梅若似乎喜歡她,可他有一個妻子在倫敦,是音樂喜劇舞蹈演員,但是他保證會同她離婚,並同希拉結婚。希拉高興了一段時間——然後有一天晚上,梅若讓她到他家去。」
「那是三年前——六月的一個晚上,她在他約定的時間到了他家。他告訴她他完蛋了,他的妻子出了意外不能再工作了,他說他對這個女人負有責任——不管怎樣,他都要給她寫封信讓她到好萊塢同他一起生活。可憐的希拉有點發瘋了,她失去了理智。梅若桌子的抽屜裡有一把左輪手槍,她拿著手槍指著他,威脅說要殺了他,然後自殺。我曾見過她這個樣子,我知道她絕非故意的。梅若過來奪槍,他們扭打在一起,槍在她手中走了火。梅若倒在她腳下,死了。」
「我想,那時她又恢復了理智。她拿出手帕把她的指紋從槍上擦去,溜出房子跑回了家,她是安全的,調查從未牽涉到她,安全——但再也沒開心過。從那天起她一直生活在痛苦之中。」
「八星期之前,在塔希提,她遇見了阿倫-傑伊斯。她想嫁給他,但以前的記憶一直煩擾著她。這時,她已養成了一個習慣,什麼事都要請教特納弗羅這個傢伙,她認為他非常聰明。她叫他到這兒來見她,昨天早上她去了他的公寓。」
「她去的時候,她根本沒想過會提到丹尼-梅若,她只想讓他占卜一下未來,看看她與傑伊斯的婚姻是否會幸福。但他——他似乎用一種神秘的力量控制了她,可能她被他催眠了,反正,她一清醒過來,就發現自己已經把這可怕的事情告訴了占卜師——」
「停一下!」陳以一種少見的粗魯喊道,「啊——請等一下,你是說她告訴特納弗羅是她殺了丹尼-梅若?」
「當然了,我——」
「但是特納弗羅可不是這麼說的。」
「那麼他就是撒謊。希拉告訴他是她殺了丹尼——你不明白嗎——這就是她如此驚慌。急著見我的原因。她說我是她唯一可以信賴的人,她不喜歡特納弗羅聽完她的話後的眼神,她對這個人感到異常的恐懼。她相信他計劃著利用她說的話來以某種方式傷害她。她找我求我幫忙,但我能做什麼呢?又有什麼可以做的呢?」
菲佛坐在那兒,似乎講這段話已把他弄得精疲力竭。「我盡力安慰她,保證我會盡力幫助她——但我告訴她,我必須馬上趕回劇院。她求我留下來陪在她身邊——但是,先生們,你們知道,劇必須得演下去,我一生中從沒讓觀眾失望過——我拒絕了她,離開她回到了城中。」
菲佛再次把臉埋在手中。「要是我留在她身邊就好了——但是我沒有。緊接著我就聽說——可憐的希拉被殺了。我本打算立刻就對警察說出全部事情,但不知怎的——到時候我卻說不出來了。希拉一直是那麼正直、可愛,是那麼慷慨、善良的一個好朋友。我想像著她過去的污點,一件在她不能負責的時候做的錯事,會被傳遍全世界,而且找到殺她的兇手也救不活她。不,我想我的任務是讓希拉保持清名。」
「這時這個可惡的流浪漢跑了出來要講他聽到的話。我都有點兒要失去理智了,我一直愛著希拉——我現在還愛著她——昨夜見到她之後,我對她的愛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強烈了。所以我就感情用事地認罪說我是兇手,以此來停止調查。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堅持到最後——今早我醒來時感覺昨夜自己有點兒豪氣過度了。幸運的是,我不必堅持到最後——陳先生當時就把我揭穿了。但我還是成功地達到了目的,我給史密斯一個暗示。當他今天找我的時候,我已準備好願意付一切代價讓他保持沉默。我不能忍受讓希拉在一度那麼崇拜她的世人面前蒙受恥辱。」
查理站起來,把手放在演員的肩膀上。「你給我造成了多大的麻煩,但我完全諒解了你,因為你是個重義氣的紳士。請你原諒我,如果我不斷重複同一件事,但是這一點非常重要,你非常肯定芬小姐把她告訴你的話同樣也告訴了特納弗羅嗎?」
「一點兒不錯,」菲佛回答說,「如果你發現特納弗羅與丹尼-梅若之間有任何關係,那殺她的人就是占卜師,肯定是。」
查理與局長長長地對視了一眼。局長對史密斯說:「你可以走了,別讓我在這兒再見到你。」
流浪漢馬上站了起來,「你不會見到我——如果我能說了算的話,當然,如果你們總是拖我進來,我也沒辦法。」他走到菲佛身邊說:「我真是非常抱歉,老兄,我希望你知道——至少在一方面我遵守了諾言——我一整天一口酒也沒喝。我坐在屋子裡——錢放在口袋裡——坐在那兒畫了許多難看的花,而我的嗓子一直像撒哈拉沙漠那麼幹。這份任務挺艱巨,但我還是挺住了。誰知道呢——也許我還會有別的機會。給你,」他從兜裡拿出一小卷鈔票,「這是你的。」
「怎麼,這是什麼錢?」菲佛問道。
「三十二美元——五十塊錢就剩這麼多了。很抱歉就剩這麼少了,但我買了一點兒畫布和一些畫筆——一個人不能坐在屋裡什麼也不幹,你明白。」
菲佛站起身,把錢推了回去。「哦,算了吧。那畫挺不錯——至少我是這麼看的,你留著錢買點像樣的衣服吧。」
史密斯灰白的眼睛閃出了感激的光。「天啊——你是一位真正的紳士,能認識你真幸運。我感到了有種情緒在心中激盪——這難道是一種堅定的決心嗎?我聽說輪船上很缺服務員,明天早上我就買點兒東西,然後到去大陸的船上找個工作。舊金山——從那兒到克利夫蘭不遠。是的——上帝啊——我一定要這麼做。」
「祝你好運。」菲佛說。
「謝謝。可以再給我一支香煙嗎?非常感謝。」他向門口走去,又停下走了回來。「不知為什麼,局長,我不想離開了,你能幫我個忙嗎?」
局長笑著說:「可能吧。」
「把我一直關到早晨,」流浪漢說,「別讓我帶著這麼多錢走到大街上,我怕遭到搶劫,或者我有可能——我的意思是今晚把我關在一個安全的地方,那麼明天您永遠擺脫我的機會就會大得多的。」
「很願意幫忙,」局長點頭說,「跟我來。」
史密斯朝陳查理揮揮手,「早上別忘了提醒我,探長,我還欠你一個硬幣——十美分。」他跟著局長離開了房子。
查理對菲佛說:「劇院正等著你呢,非常感謝你所說的話。」
「陳先生——如果你能不讓希拉的這件事公之於眾的話——」
查理搖頭說:「非常抱歉,但恐怕這不可能,這事與她的被殺有很大關係。」
「我想是的,」菲佛歎氣說,「好吧,不管怎樣,你對我一直很有禮,我對此非常感謝。」
陳把他送了出去。
剩下查理自己了,他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盯著空中。局長進來時,他還是這個樣子,他們彼此對視了一會兒。
局長說:「看來特納弗羅說的是謊話,而你一直是根據他的話來進行調查的。查理,以你來說是不該上這個大當的。」
陳點點頭,「如果有時間的活,我會羞愧地埋頭懺悔,但我現在選擇忘記過去。從現在起,我的調查又有了新方向——」
「你是什麼意思——從現在起?」局長問道,「這案子結束了,你不知道嗎?」
「你這麼看嗎?」
「我非常肯定。在早上,希拉-芬告訴特納弗羅是她殺死了丹尼-梅若,而梅若是他的弟弟,晚上,她就被殺了。還有什麼比這更簡單的呢?我要馬上逮捕占卜師。」
查理舉起手說:「不,不——我建議不要這樣做;你是忘了他堅如磐石。不可動搖的不在現場證明了。」
「我們不得不動搖它了,它很顯然是假的,一定是,不是那對老夫妻撒謊救他,就是他像騙你一樣騙了他們——」
「我不這麼想。」陳倔強地說。
「你是怎麼了,查理?腦子糊塗了?我們從來沒有遇到過比這更清楚的案子了。那個小小的不在現場證明——」
「還有別的問題,」陳提醒他說,「為什麼特納弗羅要告訴我他會叫我到海灘去抓一個兇手呢?我心中一直想著他的話,我堅信,這案子還沒完。」
「我不明白你,查理。」
「菲佛先生的有趣的故事只讓我弄明白了一件事,我現在知道為什麼特納弗羅不希望我看到那封希拉-芬寫的信了,他怕我會馬上知道他對我講的話是假的,那他的計劃就全完了。對他來說,幸運的是最後信中所寫的內容反倒成了他謊言的證明。『請忘了我今天上午對你講的話,我一定是瘋了……』這時他知道他在暗中打的那一拳完全沒有必要,他肯定恨不得踢自己兩腳。」陳停了一下,又接著說:「是的,特納弗羅從一開始就在騙我,但我仍不相信他是兇手。」
「好吧,那麼你打算怎麼辦呢?」局長問道,「讓我陪你一起在這兒無所事事地搓手指頭嗎?」
「我不是這種人,」陳精神抖擻地說,「我要採取行動。」
「什麼行動?我們沒有其他線索了。」
查理從兜中拿出鑽石飾針。「我們有這個。」他把它遞過去說,「請你仔細看一看好嗎?」
局長看了一會兒說:「飾針從中間折了,對吧?另一半不見了。」
陳點頭說:「確實不見了,等我們找到了那不見的針頭,這案子也就結了。」
局長一臉困惑地問:「你是什麼意思?」
「這針是怎麼斷的呢?當兇手把表摔壞之後,想弄出更多的證據來證明表是在一場搏鬥中被摔壞的,所以他就扯下蘭花,然後用腳踐踏。當他把花扯下來時,飾針也被帶了下來,很顯然它是尖部朝上的,或許針尖深深地扎進了兇手的鞋底,這樣才斷了。事情果真如此而兇手自己又沒有察覺嗎?這是可能的。如果是這樣,那麼懷基基海灘那棟房子的光滑地板上就會留下很重要的劃痕。我馬上就去找找看。」
局長想了想說:「好吧,或許這會有點兒用,我給你一個機會去查查看。去吧,我在這兒等你的消息。」
在門口,查理遇見了卡西莫。小日本人顯得疲倦而又沮喪。「已經在城裡仔細地搜了二十或者五十遍了,哪兒都找不到史密斯先生。」
「你真是個好偵探,」局長吼道,「史密斯現在就在這兒的監房裡,查理已經找到他了。」
失望和難過一起湧進了日本人的眼睛。查理在門口停下又走了回來,他拍了拍這瘦小男子的肩膀。
「振作起來,」他溫和地說,「好好幹,記住參加青年佛教徒協會的每一次會議,你還是會取得成功的。沒有人是完美的,看看我,已經干了二十七年警察了,我還是一點兒不像我自己認為的那樣聰明。」
他慢慢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