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威瑟斯龐被臨時監禁在行政司法長官辦公室,現在他被允許在離審判室相隔而開的證人室同他的律師單獨交談。
「活見鬼,這是您從沒聽說過的最荒唐的事,」威瑟斯龐大發雷霆,「這一切都是由於我辨認那只該死的鴨子而引起的。」
「你告訴我是怎麼回事。」梅森說。
「好吧,我告訴了警察關於鴨子的事,我還告訴了他們馬文從牧場帶走了那只鴨子。整個事情對我來說就跟我臉上的鼻子一樣清楚,見鬼,現在也是一樣。」
「你告訴了警察什麼?」梅森堅持問道。
「我告訴他們馬文從我那裡帶走了一隻鴨子,我認出來了那是我的鴨子——就是馬文帶走的那隻,這就是警察所需要的。警察決定逮捕馬文-亞當斯;當他在洛杉磯下了火車後,他們抓住了……」
「說下去。」梅森說。
「顯然亞當斯很坦率地說明了情況。他說他帶走了一隻鴨子,把它放在了汽車裡,後來鴨子不見了,他所知道的就這些。他承認他在車子上徹底找過了,但確信鴨子丟了。警察也這麼認為,他們同這裡的警察取得了聯繫,他們就去搜查了馬文開的車——你猜他們發現了什麼?」
「他們發現了什麼?」梅森問。
「在車子的後面發現了那只該死的鴨子。那個小畜牲不知怎麼飛過了前座的靠背落到後底板上,爬到了擱腳板下。」威瑟斯龐清清嗓子,在椅子裡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身體,「這可惡的一系列奇特巧合使我陷入了這樣的困境。」他說。
「怎麼會呢?」梅森問。
「呃,您昨天晚上走了以後,我想去追您,但我沒確切地告訴您後來發生的事——那就是,我告訴了您,但沒按原來的順序說。」
「接著說。」梅森含糊地說。
「我在後面追您,當您在路邊換輪胎時,我錯了過去。我給您說過我在城裡轉著想找到您,後來以為看到了伯爾夫人,就撇了您去找她了。呃,真是這樣。有件事我沒告訴您,因為我覺得那有可能使我個人非常尷尬。」
「什麼事?」
「剛一到城裡,我就開車到米爾特的公寓。我原來告訴您我沒有看到您的車停在那附近,所以我就繼續向前開了。其實不是那樣,找根本沒有注意車子,只是太激動了。我把車子悄悄停在路邊,下了車就直接去米爾特的公寓按響了門鈴。自然,我以為您在樓上。因為在路上沒見超過您的車,我一直以為您在我的前面。」
「那麼你去了米爾特的公寓?」
「是的。」
「剛一進城就去了?」
「是的。」
「你做了什麼?」
「我按了按門鈴。」
「後來呢?」
「沒人開門,但我看到門沒關嚴。我急切地推了一下門,門就開了,彈簧鎖原來沒鎖上。」
「你幹了什麼?」梅森問。
「我上樓梯走了幾步,有人聽到了我的聲音,一個女人。」
「你看到她了嗎?」
「沒,我沒看到,至少沒看到她的臉。我上到樓梯中間的時候,這個女人走到了樓梯的頂端,我可以看到一條腿和內褲——感到非常不好意思。她想知道我闖進公寓要幹什麼,我說想見梅森先生;她告訴我梅森先生不在那兒,要我出去。自然,在這種情況下,我就轉身下樓了。」
「這事你可一點兒也沒告訴我。」梅森說。
「沒,我沒有。對整個事我感到很慚愧,我意識到像我這樣地位的人是不能承認碰到這種事的。我沒看見那女人的臉,她也沒看見我的;我覺得當時不會有人知道我是誰。」
「他們知道嗎?」
「旁邊住著一個女人,她聽到了我們的談話,顯然她屬於那種非常好奇的人,喜歡透過窗簾偷窺別人的事情。」
「她看見你了嗎?」
「我進去時沒有,但我出來時她看見了我,」威瑟斯龐說,「她仔細看了我的汽車,甚至記下了牌照號碼,哼,比我記得還清楚。」
「她有沒有解釋記了牌照號碼的原因?」
「我不知道。她告訴警察說我和一個女人一起進去的,可能是她聽到了她旁邊公寓那個女人的聲音。」
「有人跟你一起進去嗎?」
「沒有,」威瑟斯龐說,「當然沒有。我當時是一個人。」
「洛伊斯沒跟你在一起?」
「絕對沒有。」
「伯爾夫人也沒有?」
威瑟斯龐轉移了他的視線,「我等下想跟您談談伯爾夫人,那是另一件可惡的事。」
「好吧,」梅森說,「用你自己的方式告訴我,那是你需要操心的事,還是說說好。」
「好的,旁邊公寓的那個女人向警察報告了我的牌照號碼。自然,如果金魚缸裡的鴨子是我的,也就是說出自我那個地方,而馬文-亞當斯沒有帶它到那裡,那麼警察就會認為可能是我帶的。」
「非常自然的假設。」梅森冷淡地評論道。
「我告訴您這是一組見鬼的巧合。」威瑟斯龐氣急敗壞,大發雷霆,「一想到這些,我就生氣。」
「現在請你告訴我關於伯爾的事。」
「呃,今天早上,當然了,我告訴了伯爾夫人關於埃爾坦普羅發生的事,以及米爾特是如何被害的。當時,羅蘭-伯爾的身體好了些,他想見我,所以我就進去跟他談了談。」
「你把那事告訴他了?」
「是的。」
「他說什麼?」
「呃,他很好奇——任何人都會的。」
「你有沒有告訴他關於米爾特的事?」梅森問。
「呃,就一點兒,沒說多少。我有點兒喜歡羅蘭-伯爾,我覺得可以信任他。」
「他知道我在你家嗎?」
「知道。」
「他知道為什麼嗎?」
「呃,呃,我想我們隨便說了一些。」
「後來呢?」
「今天早上羅蘭-伯爾讓我把他最喜歡的魚竿給他拿來,我說只要我一拿到就會給他。」
「魚竿當時在哪兒?」
「他說他忘在我的小屋裡了。我相信我告訴過您,對我的那個小屋,我非常講究,只有我有鑰匙。我從不讓僕人們進去的,除非我把門打開,站在那裡看著他們。我在那裡放了不少酒,這些墨西哥僕人就是這一點,一沾酒的邊你就不能信任他們。」
「伯爾把他的魚竿忘在那裡了嗎?」梅森問。
「他說他忘在那裡了。我不記得這事,但他說肯定是。」
「什麼時候?」
「他在那裡跟我聊天的時候。那是他摔斷腿的那天,他帶著魚竿。但我記不起來他是不是忘在那裡了,我記不起來了。總之,他要我給他拿來,說也不用特別著急,但他想擺弄擺弄。他對魚竿是一個十足的狂熱者,喜歡放在手裡摸摸、甩甩之類的;擺弄它們就像是一個人擺弄他所喜歡的槍啊、照相機啊、或者別的玩具那樣。」
「警察知道那根魚竿的事嗎?」梅森問。
「噢,知道,當時伯爾夫人和醫生在那兒,我答應說給他拿來,後來醫生就開車進城了,伯爾夫人說想跟他一起去,我對她說我一會兒也要去,我會送她,再把她帶回來。」
「但她跟醫生走了?」
「是的……結果就剩我一個人在家了,當然僕人們除外。」
「你幹些什麼?」
「呃,我四處轉轉,幹些零碎的事兒,打算到小屋去拿伯爾的魚竿。」
「這是什麼時間?」
「噢,我猜8點半或9點左右。我在那兒有許多事情要做,讓勞工們開始幹活,等等。伯爾告訴我他並不急著要魚竿,下午的時候,我想他說過。」
「繼續說,」梅森說,「說正事。」
「好吧,約一個小時後,有個僕人路過那個房間。您知道他的房間在哪裡,在底樓,窗戶朝天井。那僕人穿過窗戶看到伯爾坐在床上,從他坐的位置看——啊,天哪,那墨西哥人看到他死了。」
「接著說。」梅森說。
「僕人來叫我,我趕忙衝過去,打開門,看到伯爾在床上,馬上又發現離床10英尺遠的桌子上放著一個花瓶。我聞到某種奇特的味道就暈倒了,墨西哥人把我拖到走廊,關上門後就叫警察了。」
「行政司法長官過去透過窗戶看了看,得出的結論是伯爾死於與米爾特被殺的同樣的方法。他打碎了玻璃,讓那裡透透空氣,然後警官們來了,毫無疑問,他是被用同樣的方法殺死的:在裝有鹽酸的花瓶裡放入氰化鉀。這可憐的傢伙連一點兒求生的可能也沒有,他躺在床上,腿上打著石膏,還掛著從滑輪上懸下的重物,他根本不可能下床。」
「護士當時在哪兒?」梅森問。
「問題就在這兒,」威瑟斯龐說,「那個該死的護士是整個事情的根本原因。」
「怎麼說?」
「噢,她很反常。要麼就是伯爾,我不知道是哪一個。護士的話完全是前後矛盾的。」
「那麼她當時在哪兒?」梅森問,「我想伯爾要一直有人護理著。」
威瑟斯龐說:「我告訴過您他們發現伯爾企圖下床,伯爾說有人要殺他;醫生說這是在打了麻藥以後神經反應的正常情況。誰也沒去注意這件事——當時沒有。當然啦,後來當事情發生以後,他的話就顯得有些像預言了。警察就接觸了護士,護士說伯爾私下告訴她,我就是他認為企圖殺害他的人。」
「護士當時沒有把這事告訴當局嗎?」
「沒有,她還以為這是對麻藥的反應;醫生對此非常確信。您知道護士對有關病人的事是必須聽醫生的話的。在這種情況下,假如她要對任何人說什麼,她就完全是專業性的失職;她必須得封住自己的嘴——所以她說——現在。」
梅森說:「這仍然不是在回答我的問題,當這一切發生的時候,護士在哪兒?」
「她在城裡。」
「伯爾一個人在那裡?」
「是的,您瞧,伯爾絕對不可能下床,但是他可以用他的胳膊和手,床邊就有電話。實際上他不需要讓護士一直護理他,他只要打電話就會有人去的。我的房子裡有內部通話系統,你可以按下交換機上的鍵,把你的電話接到外面的主線上;或者只要按下相應的按鈕,就可以接通房子裡的任何一個房間。伯爾不管什麼時候想要東西的話,都可以打到廚房去。」
「給我說說那個護士。」梅森強調說。
「好吧,當伯爾剛被抬到床上,腿固定好後,他讓他的妻子從壁櫥裡拿出一個包給他。包裡有他的一些釣魚用的蛹餌,幾本他喜歡的書,一個小閃光燈,五六本袖珍系列讀物,以及各種各樣的小東西。他可以把包放在床邊,製作魚餌啊,看看繞線輪啊,或者拿本書啊,伸手就可以夠得著。在這個護士來了之後,她告訴他,她認為不管什麼時候他想要什麼東西,最好是告訴她,所以她要打開包,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放到梳妝台上去。她告訴他要是想要什麼就管她要好了。她說她不想讓包放在那裡,以免她在床邊走動時絆住她。」
「那讓伯爾很生氣。他說哪個女人也不能把他製作魚餌的東西弄亂,他要把他的東西放在床邊,好讓他想要時能夠拿到。」
「護士試圖顯示這是她的職權,抓起了包,但他設法抓住了她的手腕,差點把她的胳膊擰下來,然後他要她出去並呆在外邊。他說要是她再敢把腦袋伸進來,他就會用東西砸她。護士給醫生打了電話,他來了。護士、伯爾夫人、醫生還有我一起跟伯爾談了一下,結果是醫生和護士回城裡去了,伯爾夫人跟他們一起去的,要再找一個新的護士。他的電話一直接通著廚房,廚房裡的女人們知道要特別注意,只要他一拿起電話,就會給他回話。在這種情況下,讓他一個人呆著當然看上去是足夠安全的,至少醫生這麼認為。」
「那麼你呢?」梅森問。
「顯然啦,」威瑟斯龐說,「跟您說實話,我對伯爾的動怒有點兒受夠了。我曾比較堅定地告訴他,我認為他最好還是去醫院;當然,我還得體諒他。他一直遭受著極大的痛苦,仍然病得很重,身體很虛弱,還有惡化的危險,他非常神經質,容易發怒;藥物的作用還在影響著他大腦的正常運轉。毫無疑問,很難跟他相處。」
「但是,我覺得他的行為很沒有道理,對待護士的方式非常粗野。」
「那麼是什麼把你同他的死聯繫起來的呢?」梅森問。
「那該死的魚竿。他在床上,手裡拿著魚竿,正準備把它裝起來。他右手拿著兩個接頭,左手拿著一個,唉,您可以明白我是處在一種什麼樣的情況下。我是惟一能夠拿到魚竿而且把魚竿給他的人;房子中只有我一個人;狗也沒有拴,生人無法進去;僕人們發誓他們沒有靠近過那個房間。這可憐的傢伙絕對沒有求生的可能,他在床上一動也不能動,裝著毒藥的花瓶就在桌子上,離他的床只有七八英尺遠,但他卻夠不著,無法把它打翻,或者想些別的辦法。」
「但他可以拿起電話?」
「是的,很顯然是毒氣的作用太快了,他甚至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有人——他的某個朋友,走進他的房間,把那魚竿遞給他,可能說:『瞧,羅蘭,我碰巧發現了你的魚竿,它根本就不在威瑟斯龐的書房裡,你把它忘在別的地方了。』伯爾就接過魚竿,準備把它裝起來。那位朋友說:『好啦,再見,如果你想要什麼東西,就告訴我。』然後往鹽酸裡放些氰化鉀就走出去了。幾秒鐘後,伯爾就死了。這肯定是某個非常熟的朋友。好了,就這些。」
「從警察的觀點來看,」梅森說,「這是一樁明確的案子,你大概就是惟一有機會的人,但動機呢?」
威瑟斯龐變得有些窘迫。
「繼續講,」梅森告訴他,「咱們聽聽壞消息,動機是什麼?」
「呃,」威瑟斯龐支支吾吾地說,「伯爾夫人是一個非常獨特的女人,她就像孩子一樣自然;她充滿深情,易於衝動……哎,許多地方。您只有瞭解了她才能明白。」
「沒關係,不用轉彎抹角,」梅森說,「具體地說,動機是什麼?」
「警察認為我愛上了伯爾夫人,想幹掉她丈夫。」
「是什麼使他們那麼想呢?」
「我告訴過您,伯爾夫人很自然,感情外露,充滿深情,以及——呃,就當著她丈夫的面,她親過我兩次。」
「有時不是當著她丈夫的面,對嗎?」梅森問。
「麻煩就在這兒,」威瑟斯龐承認道,「在她當著丈夫的面親我的時候,除了我們三人以外,沒有別的人在場,但有兩個僕人看到過她丈夫不在時,她親我,這是天下很自然的事情,梅森,我無法向您解釋。有些女人天生多情,想被愛撫和親吻。不是像僕人們說得那樣,聽起來好像我是在向她表示熱烈的愛情。墨西哥人除了以為那是調情外,什麼也不明白。我只是以父親般的方式摟的她,她把臉揚起來要我親她,我就親了她。」
「關於毒藥,警察能從你這裡查出線索嗎?」
「那是另一件糟糕的事情,」威瑟斯龐承認道,「鹽酸是我牧場上常用的東西,而且我總是使用氰化物來毒地松鼠和小狼。地松鼠是很可怕的有害動物,它們一旦進到莊稼地裡,就會吃掉莊稼;它們在馬棚亂竄,偷吃馬草。你要想消滅他們,惟一的方法就是用毒藥。毒地松鼠在整個加利福尼亞是很常見的,氰化物是人們使用的一種,他們還使用馬錢子鹼和其他東西。我在農場上一直都放有浸過毒的大麥,我還有一些氰化物。好了,就這些,這是一樁情況證據案件,清楚得要命,除了那些間接證據以外,警察一點兒事也不用做。這簡直把我推向了地獄。」
「是嗎?」梅森問。
威瑟斯龐向他投過去了氣憤的目光。
「你可以把時鐘的指針向回撥18年,」梅森毫無表情地說,「想想霍勒斯-亞當斯是如何感受的,他被投入大牢,被控謀殺;他意識到間接證據在極力圍著他編織一張證據的網,我記得我告訴過你,情況證據可能是天下最大的偽證者,不是因為間接證據撒謊,而是人們對間接證據的理解撒了謊,你那時對此持懷疑態度。」
「我告訴您,」威瑟斯寵說,「這是不一樣的,該死,再過一百年也不會發生一次。」
「噢,就說18年好了。」梅森說。
威瑟斯龐氣憤地瞪著兩眼。
「你想讓我代理你嗎?」梅森問。
「見鬼,不要!」威瑟斯龐惱怒地咆哮著,「我很後悔找你來。我會自己找一個不是要教我倫理課的律師,我會給我自己找一個好的律師,我要找一個用錢能買到的最好的律師,我要不費吹灰之力地打贏這場官司。」
「那好。」梅森說,然後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