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遊殺人案 15
    海倫-沃靈頓正對著梅森,坐在那把填充過滿的黑皮革椅上,驚恐萬分的樣子。

    這個鐘點,交通有一陣兒平靜。在辦公室工作的人們已經回家了。去影院和尋歡找樂的人流還沒有開始使市中心的街道膨脹呢。房間中央那奶油色的間接的燈光裝置投射出一種柔和的光,使她顯得很好看——一個四肢修長、身材高挑的淺黑型女子,黑黑的大眼睛,午夜的髮型和殷紅的雙唇。她那戴著黑手套的雙手緊張地撫弄著交疊的雙膝上的連衣裙。

    「問題是,」梅森說,「你是否願意為肯特做件事。」

    「我當然願意了。」

    梅森死盯著她說:「你很緊張。」

    她大笑起來,笑聲突然在喉嚨中止了,「對,我很緊張,」她承認道,「誰會不緊張呢?一個男人拍拍我的肩膀,說他是個偵探,說您想馬上見我。我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他就把我擁到一輛車裡,帶到這兒來了。」

    「你是和鮑勃-皮斯利訂婚了吧?」梅森問。

    一時間,那雙黑眼睛裡顯現出挑戰的神情,「那是造成這種情況的部分原因嗎?」她問。

    「對。」

    「那麼,很好,我是和他訂了婚。」

    「你為什麼沒有和他結婚?」

    「我寧願不討論這件事。」

    「我原以為你想幫助肯特先生呢。」

    「我看不出讓您打探我的私事怎麼會幫助肯特先生。」

    「我恐怕,」梅森告訴她,「你得相信我的話。」

    「我們由於經濟方面的原因還沒有結婚。」

    「他有一家五金店,對吧?」

    「對。」

    「生意不好嗎?」

    「他過時的商品存貨過多。他在一個破產企業商品甩賣會上買了個地方,要花他好幾個月的時間才能使那批舊貨變成錢呢——如果這和您有任何關係的話。」

    「別激動,小妹妹。」梅森對她說,同時用指尖敲打著辦公桌的邊沿。

    她什麼也沒說,但目光顯示出了憤怒。

    「你是住在肯特的住宅吧?」

    「對,當然了,那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那兒現在有偵深嗎?」

    「沒有,他們照了照片,畫了簡圖,而且量了一些尺寸。他們在那兒呆了幾乎整個下午。」

    「作為你的未婚夫,皮斯利來看你不會有任何反常的吧?」

    「當然不會。」

    梅森說:「也許我最好把我對這個案子的看法告訴你,彼得-肯特處於逆境中。根據法律,在無法證明他有罪之前,不能判他犯了謀殺罪。我認為,如果不是因為有鄧肯的證詞,檢方是不能立案的。就我個人而言,我認為,鄧肯是個自高自大的老頑固,他會首先考慮他在證人席上的形象,其次才是本案的這些事實。」

    「是嗎?」她問道,她的語調溫和一些了。

    「一個普通的證人可能在法庭提問時落入圈套,但鄧肯是個律師。以這種身份,他對於審判室裡的技巧多少是挺熟悉的。他瞭解一些他必須去躲避的通常的陷阱。這個案子裡有足夠的旁證證據來支持鄧肯的證詞。如果我能在提問時動搖他,我就得依賴於一種夢遊的辯護。那一抗辯不是太有利。我用它可能僥倖過去,也可能過不去。許多東西要看情況而定。一旦我開始建立起一種肯定的抗辯,證明的擔子就要轉移了。」

    「聽我說,那位原先的肯特太太非常有心去證明,她自己是一種夢遊抗辯的絆腳石。她可能作證,肯特不是夢遊者,而是充分意識到了他假裝睡著時所做的事情,利用夢遊來掩飾他是兇手那一事實。她無法直截了當地做出這一證詞,但她能很好地給人們留下那一印象。」

    「是嗎?」她問,聲音中顯露出興趣。

    「這一謀殺的凶器是一把切肉刀。它是肯特住宅中那個餐具櫃抽屜內與一把叉子相配的切肉刀。」

    「是嗎?」她重複著。

    梅森慢慢地說:「如果檢方能夠證明,肯特在睡覺以前從餐具櫃抽屜裡拿去了那把切肉刀的話,它就會把我的夢遊抗辯駁得體無完膚。這個案子會是勢均力敵的,所以,這會是那個決定性因素。」

    他猶豫了,目光銳利地看著她。她也看著他,目光是好奇的,但有一點兒挑戰意味。

    「我說,」梅森說,「我要對你坦誠相待。我要把我的牌攤到桌上,我想得到一把和那件凶器一模一樣的切肉刀。」

    「但您想怎麼做呢?」

    「如果一個開五金店的人從那把叉子上搞到製造商的姓名和型號號碼,弄一把與之完全一樣的刀是可能的。」

    他又停了下來。

    她慢慢地說:「而由於鮑勃-皮斯利是做五金生意的,他可以槁到一把和那套一模一樣的刀,然後……嗯,然後怎麼著呢?」

    「他只需要做這件事,」梅森說,「我不會需要他再做什麼的。」

    「他拿那把刀怎麼辦呢?」

    「把它給你。」

    「我拿它怎麼辦呢?」

    「把它給我。」

    「您拿它怎麼辦呢?」

    他聳聳肩,微笑了,說道:「我或許會利用它為法庭提問奠定基礎。」

    「這會是某種罪行嗎——私了重罪——或是類似那樣的罪過?」

    「可能。」

    「我不想使鮑勃捲入任何麻煩。」

    「我可以向你保證,」梅森說,「我會做我能做到的一切來保護你們兩個人。」

    「鮑勃,」她解釋說,「相當的……嗯,相當特別。他很情緒化,熱切,為很高尚的動機所驅使。他不贊同那些他稱之為『懶散的庸人』的生活。」

    梅森點了一支煙,什麼也沒說。

    海倫-沃靈頓在椅子上變換了一下姿勢,緊張地大笑起來,說道:「您在使我處於某種困境,對吧,梅森先生?」

    他拿開了煙,吹了個煙圈。

    她突然站了起來,「很好,」她說,「您什麼時候需要那把刀?」

    「越快越好。」

    「您的意思是今天晚上?」

    「當然。」

    「我在哪兒能找到您?」

    「我10點鐘會在這人,在辦公室。」

    她看看手錶,緊繃嘴唇堅決地說:「很好,我會試試看的。」

    「還有一件事,」梅森說,「我想問你兩個問題。」

    「關於什麼的?」

    「關於艾德娜-哈默臥室的房門。」

    她顯露出驚奇的表情。

    「我恰巧去過艾德娜的房間,」梅森說,「而我注意到,門上是一把昂貴的彈簧鎖。」

    「噢,」她問道,「它怎麼了?一個姑娘肯定有權利鎖上她臥室的房門,對吧?」

    「她為什麼在那兒安上那把鎖呢?」梅森問。

    「我肯定無法告訴您。」

    「她什麼時候安上的?」

    「就我能記起的,大約一個月前吧。」

    「她當時說過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嗎?」

    「沒有。一個人在臥室門上安一把鎖,必須要說出一個理由嗎?」

    「一個人在臥室的房門上裝一把彈簧鎖,」梅森指出,「是相當不同尋常的事,除非這個人或是緊張不安,或是受到了騷擾。你知道是否有過任何……嗯,讓我們稱之為令人不快的經歷吧,這使艾德娜感到,需要在她的房門上裝上一把彈簧鎖嗎?」

    「這事我不清楚,您為什麼不問哈默小姐呢?」

    「我原以為你也許能告訴我呢。」

    「我辦不到。」

    「是辦不到還是不肯?」

    「我辦不到,梅森先生。」

    梅森審視著那股從他的煙尾上盤旋而上的煙。

    「就這樣吧,」他說,「10點鐘帶著那把刀到這兒來。」

    「我沒有把握我們能……能找到和那把刀一模一樣的東西。」

    「你們盡力而為吧。」他告訴她,「它必須看上去和那套餐具是一套的。」

    「好吧,」她許諾,「要明白,我在為肯特先生做這件事。我會為他做任何事的,他一直非常可愛,非常體貼人。」

    梅森點點頭,送她到了門口。

    她的高跟鞋「嗒嗒」地順著走廊向電梯走去,德拉-斯特裡特走進辦公室,憂慮使她一臉嚴肅。

    「這番談話你做記錄了嗎?」梅森問,同時關上了內部通訊揚聲器的開關。

    她示意著手中的筆記本。

    「一字不差。」她說。

    梅森笑了。

    「頭兒,」德拉-斯特裡特說著,向他走過來,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你是不是使你自己完全受這個站娘的控制了。她很迷戀與她約會的這個小伙子。一旦什麼時候,看上去好像他會有任何麻煩了,她就會火速地轉過來和你作對的。」

    梅森站起身,踱起步來。

    「求求你,頭兒,」德拉-斯特裡特懇求著,「你的其他案子都是不同的。你過去是在為無辜的人做代理人。可這次,你是為殺人嫌疑犯做代理人。你所有的惟一的辯詞是,他缺乏目的。說到底,你知道,在這件事上我們是可能被愚弄的。」

    梅森停下了腳步說:「那又怎樣?」

    「你幹嘛使自己受他們的控制呢?」

    梅森轉身面對著她,「你看,德拉,」他說,「這種使我易受攻擊的案子,我一生中還從來沒有辦過一個呢,這你知道。」

    「但這次你為什麼破例呢?」

    「因為我就是這樣玩遊戲的。」

    「但你看不到它意味著……」

    他向她走過去,摟住她的腰,把她拉近,溫柔地說:「聽著,孩子,別擔憂了。按我本來的樣子接受我吧,不要試圖使我成為我應該的樣子,因為那時你或許會發現,我犯的最大的罪惡,就是全無情趣。讓我把我的成功秘訣告訴你吧——迅速行動,總是比你的對手搶先一步。」

    「我知道,但假設他們追上你了呢?」

    「我沒有理由回頭看,對吧?」

    「你是什麼意思,頭兒?」

    「我就像一個持球的橄欖球員,」他說,「而且沒有受到阻礙。我身後是整整一群敵方的阻擋隊員。他們中的任何一人都能把我抱倒。如果我抱著球跑到球門線觸地得分的話,看台上的觀眾會瘋狂的,沒有人會停下來想我是怎麼到那兒的。但如果我開始扭頭看,想知道哪個阻擋隊員可能追上我的話,我就慢下來,他們就都追上我了。」

    她的笑聲沙啞溫柔。她抬起頭,用蒙-的目光看著他說:「好吧,你贏了,我不再懷疑你了。也許,說到底。我起的約束作用太大了。讓我們來帶著球,忘記那些正試圖追上我們的人吧。」

    「這樣才好,」他說,「不斷運動。在場地上領先一步,永不回頭看,那就是我們的座右銘。」

    她舉起右手,動作不大,敬了個禮,「永不回頭看。」她對他說。

    他把她向自己拉近,他的舉動中有某種莊嚴的東西。她的右臂不知不覺地摟住了他的脖子。她那微微張開的雙唇渴望地自然地向著他的雙唇抬了起來……

    是德拉-斯特裡特掙脫了他的懷抱,「門口有人。」她說。

    梅森意識到了通走廊的門板上有用指關節敲擊的聲音,說道:「哪個該死的偵探能在最不合適的時間來呢。讓那個狗雜種進來。而且打電話找到艾德娜-哈默,告訴她,9點45分準時到這兒。讓她一個人來,她離開那個宅子時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她要去哪兒。」

    德拉-斯特裡特把手帕纏在食指尖上,擦掉了他嘴上的口紅。

    她緊張地笑了,「記住,你要和一個偵探談話……把你後面的頭髮梳好。我把它弄亂了。坐在辦公桌那兒,擺出很重要的樣子。再拿些文件,擺出很忙的架式。」

    「那有什麼,」梅森反駁道,「這不是罪惡你知道。如果他不知道一個忙碌的總經理有時親吻他的女秘書的話,他會是一個很糟的偵探。去把門打開吧,讓所有那些滑稽的東西見鬼去吧。」

    她打開門,站在門口的德雷克用沒有神采的凸出的眼睛看著梅森。他的雙唇扭成那種總是很滑稽可笑的微笑,那突出地顯現了他的面孔處於平靜狀態時的特色。

    「你後面的頭髮亂了,佩裡。」他平板地說。

    「看在上帝面上,」梅森惱火地叫道,「你是到這兒來談論我的頭髮的嗎?」他用手指梳攏著頭髮,粗暴地把它弄成纏結在一起的一團。「現在它全亂了,」他說,「你可以不再為它操心……而且,如果你能設法去用同等數量的偵察能力去對付我付你錢要你去解決的問題,而不是瞎管閒事的話,我用一半時間就可以把我的案於辦完了。」

    德雷克大模大樣地坐在他最喜歡的那把皮椅上,把一隻長腿搭在另一隻上,拖長了音說:「那你就會只得到一半的律師費了,佩裡。」

    「這次是什麼事?」梅森笑著問。

    「我一直在核查我的人做的各種各樣的報告。我想,得知這件事你或許會感興趣,就是麥多克斯和鄧肯很費心思地去掩蓋他們與多里絲-肯特和她的律師們打交道的事。」

    「從什麼時候起?」梅森問。

    「自從他們第一次在辦公室會面。她先走的。15分鐘以後,麥多克斯和鄧肯走了出去。他們偷偷摸摸地沿著走廊走,爬了兩段樓梯,這樣,人們就不會看見他們從海特利事務所辦公室的那一層乘電梯了。那座大樓的一層有個理髮店。他們兩人都進去刮了臉,修了指甲,做了按摩。他們消磨了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以後,便分頭走了出來。出去的時候,他們站在理髮店的門裡,等到有一群人下電梯的時候,才混到那群人裡。顯然,那是一個經過仔細考慮、預先安排好的計劃。」

    梅森聽取著這一情報,用指尖敲打著辦公桌。

    「把你的頭髮梳回去吧,佩裡,它在使我發瘋呢。」德雷克抱怨說。

    梅森心不在焉地從兜裡掏出一把小梳子,梳著頭髮。德雷克進來後悄悄走了出去的德拉-斯特裡特這時回來了,她沖梅森點點頭說:「你要我打電話通知的那個人會在那個特定的鐘點準時前來。」

    「好的,德拉,謝謝。」他說,並沒有抬起頭來,而是繼續盯著辦公桌的桌面,用指尖輕輕地敲打著。

    「可能,」他對德雷克說,「麥多克斯會否認那時打了那個長途電話。」

    「哈里斯會成為一個好這證人嗎?」那個偵探問。

    「我想會。他如實他講這件事,而且他有記錄,他對時間的注意精確到了秒的程度。他掌握所有細節——何況他的記錄顯示,那個時間與電話公司的記錄完全吻合。」

    德雷克點點頭:「那會大大地有益於使陪審團信服的。也許讓麥多克斯否認有那番談話對於你更好呢。」

    梅森慢慢地說:「那會是使他陷進來的一個很有利的辦法,讓他絕對否認有那番電話談話,然後把那個記錄向他亮出來,並用哈里斯的證詞來支持那一記錄,你還瞭解了什麼,保羅?」

    「有,你對鄧肯的那個預感是對的。」

    「關於什麼的?」

    「關於眼科醫生的事。」

    「他去了?」

    「他現在就在那兒。他從地方檢察官辦公室徑直去了一個眼科醫生的診室。」

    「現在嗎?」

    「對,顯然,地方檢察官辦公室做了安排,讓那個眼科醫生在那兒等著。」

    梅森「咯咯」地笑了,說道:「也許鄧肯不得不通過他那雙眼鏡的下半部分瞅地方檢察官,而且把東西拿到一臂遠的地方去看,於是他們意識到了,這會在證人席上給人留下一個多麼糟糕透頂的印象。」

    德雷克點點頭說:「目前就這些,佩裡,我有消息,會不斷地向你報告的。」

    德雷克走到通走廊的門口時,梅森已經又踱起步來。

    「一個見鬼的案子,」他說,「這些事實彼此呼應,然而他們相互呼應之後又沒有任何意義。無論你想怎麼看它,它都是一個古怪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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