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喬泰、馬榮兩個商量半日,擬了混入橡樹灘勾當的通盤計劃。兩個裝扮作綠林模樣,當即騎馬出發。過涇北縣治時投了書信,那邊老爺遲遲不答。兩人只得繞回邊界軍鎮營寨,一面問路,折向東北。——橡樹灘周圍十八鄉,時有械鬥,彼此結仇甚多,長年不通氣息。正有喬泰、馬榮周旋餘地。
黃昏,兩人來到雞口鎮。這裡已是橡樹灘的外緣,官兵強人都伏有哨馬,各自按兵不動。故市集倒也太平熱鬧,各號店舖,生意兀自興隆。
喬泰、馬榮見有一爿酒肆.招牌名兒叫「一江春」,便進去大灌了一頓。待要惠帳時,酒店掌櫃親自上前作躬打揖道:「兩位英雄,從未曾見識。今日有幸奉獻幾杯簿酒,已是敝號榮幸,哪裡還勞破費?」說罷親送喬泰、馬榮出來酒肆。喬、馬兩人見此情狀,也樂得白吃。遂乘酒興把個微醉的身子前後搖擺,逛上街市來。
馬榮見前面不遠處有五個官兵巡道而來,便索興拉喬泰兩個當街睡倒,一時鼾聲雷震。
一個軍校踢了踢喬泰身子:「哪裡來的野漢子,竟酒後醉臥街心。」
喬泰、馬榮醒來,見五個官兵外又圍了一群看熱鬧的閒人,正稱心意。遂一骨碌爬起,罵道:「你幾個鳥公人,竟在你老爹面前撒野,小心折斷你脖根。」
軍校大怒,掄起手中棍棒就地掃去:「你兩個蠢賊,還敢做大。」另四名小卒一齊上前,想捆翻喬、馬兩人。
喬泰、馬榮發一聲喊,早奪過兩條棍棒來,右突左刺,橫掃直劈,那五個官兵頓時被放倒三個,半邊呻吟,兩個抱頭鼠竄。
圍觀的百姓一迭聲喝采。就中一個黑臉漢子上前揖道:「兩位壯士,如此手腳,大快人心。彼鳥公人必不肯甘休,此去營寨搬兵,恐兩位要吃虧。不如乘早走了,可免不測。」
喬泰搔頭道:「這可如何是好。只怕官兵湧來,我兩個不是對手。」
黑瞼漢子低聲道:「你兩個快去雞口水道,那裡有一條小船,只需半個時辰便可載你們去橡樹灘深處。到時即有好漢相幫,官軍奈何不得。兩位就說是邵灶爺薦你們去的。」
喬泰、馬榮謝過,沿循邵灶爺指點徑路,很快便找到了雞口水道。分撥開葦叢果見一條平板小船,擱著兩支槳板。兩人大喜,跳上小船,解了纜繩。馬榮獨個劃起雙槳。喬泰不慣水位,船頭坐了。
小船划出葦叢,便見一派湖蕩。晚霞裡變幻五彩,甚是妖繞。時值盛夏,蓮葉田田,芙蕖搖曳。不時飛起十幾翼雪白的水鳥,振翮迴翔,鳴聲悠遠。
(芙蕖:讀作『福渠』,荷花的別稱。翮:讀作『合』,泛指鳥的翅膀。——華生工作室注)
馬榮、喬泰頓感心曠神怡,又聞幽幽荷香,不覺暑氣全消。馬榮從水中摘了幾個大蓮蓬,扔給喬泰。喬泰剝了一堆蓮子,兩個吃了起來,十分得意。
遠處傳出一聲淒厲的鳥鳴,湖蕩裡又回應三聲。馬榮道:「喬泰哥,不好,這鳥叫得怪,恐是水賊信號。」
話猶未了,船頭船尾露出兩顆人頭來。馬榮大叫不好,只覺小船左右搖晃了兩下,便翻合了身,馬榮、喬泰失身落水。
喬泰嗆了兩口水,正要呼救,已被人水中捆了手腳,拖上了一處干灘。馬榮索性也不抵抗,任人捆翻,也拖上了岸。與喬泰兩人申鎖一起。——七八名水賊吆喝著將他兩人押到了一個草棚前。
草棚外,有二十來個水賊在操演刀槍。土坡樹椏間四處插了三角黑龍旗,隨風舒捲,獵獵有聲。
喬泰、馬榮兩個靈犀相通,一抹兒看在眼裡,不覺又喜又驚。喜的是這裡果是水賊的巢穴。驚的是水賊原與黑龍會勾通,正磨劍拭槍,欲圖謀反。
一個頭目從草棚裡出來,頭上一箍舊兜鑾,腰背一口大闊刀,甲冑不整,滿臉凶光。
一個水賊叩道:「稟天罡將軍,這兩個漢子鬼鬼祟祟,私下湖蕩,像是官軍的細作。小的們捉了來聽將軍發落。」
「你兩個叫什麼名字?何等營生?可是官府的細作?」天罡將軍問話倒是柔聲細氣的。
「拜揖將軍,小的名喚雍馬,這位是歃血弟兄,叫戴喬。久在綠林中勾當,做那沒本錢的營生。幾番遭官府追緝,昨日從漢源縣逃出,專來投奔將軍麾下,以圖犬馬報效。——將軍慧眼巨光,我們這等尷尬境遇,豈會是官軍的細作。」
天罡將軍一雙狡黠的小眼睛滴溜溜朝兩人轉了幾轉,又和顏悅色問道:「你兩個既是專投我來,卻是如何曉得這橡樹灘地理,坐的一條船又是誰的?」
馬榮待要回答、天罡將軍擺擺手,指點要「戴喬」回話。
喬泰肚中明白,遂躬身答道:「回將軍話,我兩個在雞口鎮遭公人追捕,拚死抵擋,打翻了他五人,內有一個軍校,回去營寨喊官兵。正沒理會處,情急十分,幸承邵灶爺指點,教導從小路來這裡投奔將軍。這船也是邵灶爺的。望將軍查訪明白,也釋疑心。」
天罡將詭秘地點了點頭:「只恐寨小,不堪兩位壯大歇馬。」遂命部下先將馬榮喬泰兩人押去養馬營暫管。等他派人查明兩人備細,再定去留。
養馬營紮在土坡陰背的一片草地上,搭了幾個帳篷,亦有頭目監營。喬泰、馬榮被管束在一個小帳篷內,暫應儲運草料的差使。
傍晚,放養馬匹的弟兄紛紛歸來營帳,喬泰、馬榮一一與他們結識了。內中果有一個叫毛祿的,賊眉賊眼,心懷鬼胎,卻不願與別人廝攀。
吃罷夜膳,喬泰、馬榮偷偷尋到了毛祿帳蓬,忽見帳蓬外有一個年輕女子在刷碗盆。細看那女子,新月籠眉,春桃拂瞼。十分俏容。形象氣度正合了劉月娥的譜。
馬榮大喜,掀動帳簾鑽了進去。喬泰則退一步守在帳外,一面窺覷那女子行止。
「誰?」毛祿驚問。
「是我,雍馬。毛祿哥體要驚慌。」
「呵,原來是今日乍到的雍馬兄弟。我也是新來這裡的。聽說你兩個是漢源縣逃來的,不知那邊情景怎樣?」毛祿問。
馬榮笑了:「漢源一向無事,我兩個只是不堪寂寞,總思量綠林中許多好處,故索興投來這裡黑龍會旗下,圖個快活。不意竟被那天罡將軍猜疑,譴來這養馬營勾當,好不委屈。——不知毛祿哥,何事也受此屈辱?」
毛祿苦笑:「我還算僥倖哩。可憐獨眼龍只是頂撞了一句嘴,竟被一刀抹了脖子,拋死湖中。」
正說話間,那女子進來帳篷。與馬榮道了萬福,自個躲在半邊,低垂了頭再不動靜。
毛祿道:「這是渾家。這兩日也受了點閒氣,心中不快。雍馬兄弟莫見怪。這賤人只是這嘴臉,不肯言笑。」
馬榮瞥過女子一眼,又笑:「毛祿哥,好福氣,渾家隨軍侍侯,再不怕眾弟兄們搶去?」
毛祿不悅,半晌道:「雍馬兄弟倘無事.請自穩便。我兩個勞累一天也困乏了。」
馬榮恭敬告辭,退出帳篷,卻不見喬泰蹤影。正躊躇間,見喬泰遠處走來,還吹口哨。
「喬泰哥,這會兒哪裡去來?如此悠閒。」
「馬榮弟,有話與你說。」
兩個悄悄踅回自己帳篷,鑽入氈毯。
「喬泰哥,有話且說。」
「那女子必是劉月娥無疑,我問了她話,她總不答。不知你在帳篷裡如何與毛祿這廝搭話?」
「毛祿已生反悔,同來的獨眼龍被那天罡將軍殺了。——我見劉月娥形相,似是不敢與旁人搭訕,倘與之言明我們是漢源緝捕,想必開口。」
「馬榮弟,適才我去湖蕩邊看了,正遇上幾個水手,探知湖邊停泊著一條大貨船。明日一早便要啟錨,馳向漢源去,——此刻水手們都睡去,並無看守。我兩個不如今夜便動手,將毛祿打昏,救了月娥一齊潛入那船艙內藏起。等明日船馳出湖蕩,進入江心,設計乃奪了那船。只要這貨船一入漢源境界,便是我們的天下。」
馬榮大喜:「如此甚好。此刻趕緊睡一覺,三更動手方妙。」
馬榮胡亂睡了一會,不能入寢。看看帳外月橫星轉,估摸已過半夜。遂叫醒喬泰,兩個悄悄躡到毛祿帳篷外。馬榮輕聲叫道:「毛祿兄弟,有要事密告。」
毛祿一向警覺,這時聽帳外有人叫喚,道有要事密告,遂輕輕爬出帳篷外。見是雍馬,便問何事。
馬榮道:「天罡將軍要殺毛祿哥哩。」
毛祿大驚;「卻是為何?」
「要奪小娘子去。」
「你如何探得這事?」毛祿不信。
「我適才從草棚那邊走過,聽得此說。道是這小娘子名叫劉月娥,搶去要當壓寨夫人哩。」
「他怎知道渾家姓名?」毛祿果然心驚。
馬榮見是實了,乃道:「告辭了。」
毛祿還要問詳備,冷不防喬泰一棍頂門打來,正中後腦。只覺眼前金星亂閃,一片昏黑,驀然倒地。
喬泰將毛祿身子拖進帳篷,見劉月娥正在帳帝后偷聽。
馬榮道:「劉月娥小姐,休要驚慌。我兩個是漢源縣裡的公人,專來這裡捉拿毛祿歸案,搭救小姐回去與家人團聚。」
劉月娥眼睛一亮:「你兩人果是漢源來的緝捕。小女子受這毛祿荼毒,千恨堆積,言之難盡。只是這橡樹灘都是反賊的營巢,你兩個赤手空拳,如何抵擋黑龍會幾百軍馬?」
喬泰道:「劉小姐不必驚惶,我們自有妙策。你趕緊用布單將毛祿裹了,我們此刻即抬入湖蕩邊停泊的那條貨船內躲藏。天一亮那船便啟航,行到江心,便可設計制服船上水手,想必無誤。」
喬泰在前,劉月娥居中,馬榮背了毛祿斷後。三人悄悄離了帳篷,取道葦叢深密處潛到河灘岸。爬上貨船,鑽入底艙貨箱間隙藏匿。
晨星寥落,東方泛白。隔著艙板果然聽得船上一片忙碌,須臾貨船啟錨,緩緩馳離湖蕩向江心而去。
晌午時分,貨船移泊漢源境內的香溪。邊卡的軍了上船來查驗貨物。——馬榮、喬泰早用繩索將毛祿捆實了,叫劉月娥看守,兩人把住了底艙頂板。
軍丁下底艙查貨,馬榮一把將軍丁拖翻。軍丁正要發作,認得是馬榮,吃一大驚。馬榮耳語道:「你上去軍營叫來全數兵丁,將這貨船扣了。這箱內半數是兵器、盔甲,資助城裡謀反的。」
軍丁上來甲板,與另一軍丁耳語了,便飛馬去軍鎮營盤,察報馬校尉。須臾馬校尉率全營軍了趕到香溪。
監船的頭目乃知不妙,正要調轉船頭逃向涇北境內。喬泰、馬榮早跳上甲板,喝令不得擅動,等候官府查緝。
馬校尉率軍了湧上船來,舵工水手一個個就範。監船的頭目也被馬榮擒到。軍了打開貨箱,果然不少軍器甲杖兵需之物。全數抬上岸來,並船上人員一起押解軍營。
馬榮對馬校尉道:「船上還有一名殺人正犯毛祿,也被我們從橡樹灘捉拿歸案。另有一女子,此兩人暫請馬校尉代為看管,不得疏忽。——再借兩匹好馬來,我們此即去縣衙稟報狄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