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狄公、陶甘離都督府不久,喬泰便來西廳書房。沒有碰上,便伏書案瞌睡一會。
正朦朧睡著,忽聽著「啾啾」有聲。驚醒過來,四下看了,並沒見有什麼蟲豸。又彎腰在桌椅底下細檢,忽襟懷間掉下一個信封來,內裡鼓囊囊,不知何物。
喬泰奇怪,拾起正欲折開看,見封皮上寫著:「陶甘先生賜啟」字樣,便將信封擱在書案上。——心裡不由暗暗欽佩那女子的手腳。這封信必是那個與我相撞的女子塞入襟懷,卻原來與陶甘相識。不過,她又是如何知道我恰恰從倪天濟宅第出來呢。
正思忖時,忽聽得中軍陪同狄公、陶甘進來書房。
狄公見喬泰已回,便簡略地將適才梁府一番會見告訴了喬泰。忙又攤開那冊方輿圖志指劃半日,乃道:「梁博所言,至為重要。柳大人或正是對番人滋亂的異象有所察覺,第二回潛回廣州的。——梁溥的話證實番客與水上人是有勾連的,柳大人毒死的藥末系水上人調合,而殺害蘇主事的又正是番人的手腳。」
喬泰道:「不過殺害蘇主事的兇手卻是為水上人絲巾勒斃,這又如何解釋?」
狄公語塞。半晌乃道:「莫非番人暗中亦有對手,對手亦在拉攏水上人,暗中與番人作對頭。」
喬泰便將他在倪天濟家做客的事講述一遍。
狄公道:「曼瑟這人蹊蹺,尤須提防。聽倪天濟語音,與曼瑟甚不和,彼此都有微詞。我甚而相信曼瑟那個情人原是倪天濟的相好。一度被曼瑟誘騙,如今又重回倪天濟懷抱,故有此切切怨聲。」
陶甘也道:「倪府上還蓄養著兩個妖姬,難怪鮑寬說他過著荒淫不羈的生活。」
「不。」喬泰道,「倪先生為人誠厚忠愨,不像是貪色淫樂之輩。他與我談論的都是刀兵武術之事,又讓我觀瞻了他的刀劍庫,琳琅滿目。有志於此的漢子,不會太多沉溺於色淫兩字。再,那兩個小丫頭,天真爛漫,絕無一絲毫受蹂躪摧折的景象。——她們的母親原便是倪先生的遠房姑表。他對汀耶、丹納便如同父親一般。只是教書識字,研究文章而已。再就是修蒔花木,培養藝趣。——可恨的倒是那個隱匿了姓名的無恥官員。」
狄公揮手道:「這事你兩個都撇諸服後,不必多啟爭論。少刻即傳廣州都督府文武官員,來此佈置緊急防火御暴事宜,此事千萬不可再延誤了。」
陶甘、喬泰告別狄公正要退下,喬泰忽想起那信封,便將信封從桌上拈起交於陶甘。
「這是一個奇怪的女子送與你的。——她在倪天濟家門口守著我,故意與我撞個滿懷。不知覺時便將這包勞什子塞進我的襟懷。手腳甚是靈敏。我事後才發覺,見是給你的,不敢拆開。」
陶甘也覺詫異,拆了信封一看,乃是一個扁平的絲籠,象牙骨子,金絲網絡,十分精巧。
「喬泰,你看裡面還養著一匹小蟋蟀哩。——不知這女子贈我蟋蟀是何意思?」
突然他發現那封皮一角,蓋著一個陰文紅印,念道:「柳道遠物外閒章。」
「喬泰,這信封是柳大人用過的,我們快將它交於老爺。」
狄公看著紅印璽的信封和蟋蟀絲籠,半晌無語。忽的他猛地想到什麼,便用手去信封內摸索,果然扯出一片小紙條來。
小紙條是一張賬單,記著三名番商收到貨物後付訖的銀額。押簽的三個姓名,只是曼瑟一個人用的中國文字。
陶甘曰:「莫非柳大人與番商有賄情,再不然,這印璽是假的?」
狄公搖頭道:「這印璽雖是柳大人的書畫閒章,但許多公私事務都常押用。我在京師見過多回,想來不會是他人偽鑄。這賬單卻十分可疑,必是有人存心陷害,將曼瑟等人與柳大人串聯在一起,以證反跡。——又恐怕是柳大人故意與之周旋,以探深賾。他最終遇害也說明歹人的初衷正是要置他於死地的。」
喬泰問:「送這信件的又會是何人?」
狄公曰:「這信件必是那盲姑娘托人捎來,用心良苦。這也證實她與柳大人的死情有關涉,或是柳大人死時她在場。不然何以偏巧捕到金鐘,又藏匿過此信封。——花塔寺後牆根的一番話倒真是杜撰的。」
陶甘點頭不迭:「她想必深知這信封的利害,也有意暗中襄助我們尋覓柳大人隱跡。至於這匹蟋蟀,無非告訴我送這信件的是她——我曾經搭救過的盲女子,自報而已。」
狄公忽道:「喬泰,你這就去倪天濟府宅將他請來這裡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