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定身份
昭和三十年八月十七日八點,相關人物聚集在本多醫院裡的房間,靜靜地等待聆聽此次連續殺人案的真相。
其中有磯川警官、立花警官、乾刑警、加籐刑警,以及仁禮嘉平與妹妹笑枝,別所春江與女兒千惠子、經理日下部是哉。其他還有老醫生和金田一耕助;年輕的本多醫生還在「龜之湯」處理善後。
房間裡面放著啤酒、小菜,還有果汁和水蜜桃等。可是,現在大家渴望知道的是兇殺案的真相,大家屏息等待金田一耕助娓娓道來。
「山本真是慢啊!」
立花警官從剛才就不斷看著手錶,一副焦躁不已的模樣。
本多多羅放庵老醫生說:
「山本?啊!對了,是剛才去接由良家人的刑警嗎?立花,我看是沒用的。」
「為什麼沒用?」
「全村的人都已經知道寨子是恩田的孩子,愛面子的由良家可能暫時不會跟大家有所接觸。金田一先生,我們開始吧!」
「可是,我拜託敏即辦一點事情,等知道結果之後,你們要問什麼都可以儘管問。」
「啊哈哈!你真是慎重啊!」
老醫生對磯川警官微笑說:
「對了,磯川,聽我兒子說,『龜之湯』的老闆娘在跳入蓄水池以前,就已經喝下農藥了?」
「是的,她好像早就下定決心要尋死。」
「『龜之湯』的老闆娘啊……真可惜,她是個很會說話的女人。」
這不只是老醫生的感慨,在座所有人,甚至全鬼首村的人對於事情演變至此,都是既驚愕又感慨吧!
「對了,金田一先生。」
話匣子一開,仁禮嘉平也探身說:
「我聽勝平說,你從以前就認定兇手是『龜之湯』的老闆娘,請問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麼想的?」
「啊!這……」
金田一耕助感到有點不好意思,猛抓著鳥窩頭說:
「關於這個案子,我覺得有好幾個人都有嫌疑。一開始只覺得說不定是老闆娘,但問題是沒有確實證據可以證明她跟命案有關,我是在泰子被殺之後才懷疑老闆娘的。」
金田一耕助的話使在座人士一片嘩然,立花的臉整個脹紅,好像有話想說。
「啊!金田一先生。」
磯川曾官搶先一步說道:
「雖說只是懷疑,不過你應該還是有相當的根據吧!」
「沒錯。」
「可以請你談一下嗎?我們到底疏忽了什麼?」
「你這樣說,真是讓我感到惶恐。」
金田一耕助苦笑著說:
「其中一點是根據辰藏說的話。泰子是在十三日晚上被殺,關於這件事情,辰藏說他七點左右從田里回來,經過『椅子瀑布』前面,前往秤屋葡萄酒釀造廠喝酸酸的葡萄酒。
然後八點左右,他又來到瀑布前面,可是那時卻有先前沒有看到的升跟漏斗,而且事後回想,才想起當他走在上坡路前往釀造廠的時候,看到有個人影,拿著類似漏斗的東西衝進六道過附近的葡萄園裡。」
「這件事情我也知道。」
「是的,讓我們從兇手這一邊來思考這段話吧!兇手在準備當天晚上的殺人工作,於是從釀造廠偷出升和漏斗,來到六道過的時候看到辰藏,於是他逃進葡萄園裡。當時兇手一定知道那個人就是辰藏,既然知道了,為什麼兇手還把升、漏斗留在瀑布潭,讓辰藏帶走呢?
是不是兇手認為辰藏會從釀造廠來到櫻部落那一邊呢?
這麼說,兇手並不知道從釀造廠到櫻部落之間的路,因為山崩而無法行走這件事。可是,從櫻之大師前面的村路,就可以清楚看到懸崖崩塌,所以,兇手一定不是櫻部落到這邊沿路的住戶;而且,櫻部落位於這個村子的最尾端,再後面的住戶就只有放庵先生與『龜之湯』了。」
大家安位地聽著,本多老醫生不停點著頭說:
「原來如此。這麼說,兇手就是兩個人其中一個了。金田一先生,你是基於什麼特別理由,認定兇手是『龜之湯』的老闆娘呢?」
「是從裡子的態度看出來的。」
「裡子的態度?」
「各位也知道,裡子以前絕對不會在別人面前露出身體。可是案發第二天,她就勇敢地拿掉頭巾和手套,要讓那個年紀的女孩下這麼重大的決心,一定有某種重大的理由,於是我想到可能跟前晚的殺人案有關。」
「金田一先生。」
在旁邊插嘴的是立花警官。
「你的意思是,裡子知道殺死泰子的兇手是誰?」
「我想應該是。裡子可能對自己做這樣的解釋:她覺得自己天生就這麼醜,而且又過於在乎這個問題,導致母親怨恨美麗的泰子,所以才會殺死她。於是裡子想,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我就不要在乎自己的美醜吧!
裡子要讓她母親知道,自己醜雖卻很幸福,請母親不要魯莽行事。這是可憐的裡子所能做的最大抵抗吧!」
「金田一先生。」
磯川警官也探出身說:
「你的意思是說,那天晚上裡子、御干和泰子、老闆娘擦身而過,當時裡子就發現那個老婆婆是自己的母親了嗎?」
「不,警官,如果當時就發現的話,裡子就不會去『陣屋遺跡』了。」
「那麼她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對兇手來講,不知道懸崖崩塌的事情是個致命的失誤!因為這個失誤,使她準備好的升跟漏斗被辰藏帶走,因此兇手殺了泰子之後,又必須再回去工廠拿升跟漏斗。
這件事情沒有算進兇手預估的時間,加上泰子的失蹤太早被發現,造成裡子比預定時間還早回家,如此一來,裡子是不是會比兇手早一步回到家,然後從倉庫裡面目擊裝扮怪異的母親,騎著腳踏車從後門回來?」
可是裡子當時不知道母親這麼裝扮有何用意。當她第二天早上知道發生命案的時候,她便決定拿掉頭巾跟手套了。
金田一耕助繼續說明:
「我就是基於以上兩點,懷疑『龜之湯』的老闆娘可能有問題。不過,我完全不瞭解她殺人的動機,原先以為她為了想讓歌名雄娶文子,才殺了泰子。在我還沒講出這件疑點之前,就又出事了,關於這一點,我必須向你們道歉。」
金田一耕助低頭行禮道歉的時候,立花警官在旁邊探出身說:
「不,這不該怪罪你。金田一先生,這件案子的殺人動機到底是什麼?『龜之湯』老闆娘殺害的泰子、文子跟由佳利都是恩田的小孩,對她而言,她們都是殺夫仇人的女兒。是不是因為她覺得仇人的女兒都長得這麼漂亮,而自己的女兒卻因為她當時遭受打擊,而生成這個樣子,於是日積月累的嫉妒,又加上由良家跟仁禮家都來提親,仇人女兒硬是要嫁給自己的兒子,一氣之下才犯案的?」
立花警官的口氣十分尖銳。
金田一耕助困擾地說:
「不,關於立花警官所說的殺人動機……」
當他正想繼續說的時候,山本刑警回來了。
「抱歉,我來晚了,由良家說有事情,沒有人可以過來。金田一先生,由良家的主人要我將這個轉交給你。」
山本刑警拿出一個信封,交給金田一耕助。立花警官眼中閃爍著懷疑的神色。
「山本,這是什麼?」
「金田一先生要我送信去,而這封就是他的回信。」
金田一耕助打開封口,接著又馬上把信放回信封裡面說:
「立花警官,等一下再說這封信的事情。老醫生……」
「是。」
「其實我很希望敦子夫人可以出席,跟笑枝夫人、春江夫人一起鑒定一樣東西,然後再來討論這個案子。可是我們的順序顛倒了,而且立花警官對『龜之湯』老闆娘的殺人動機似乎還有所存疑……老醫生。
「是。」
「請你也跟笑枝夫人、春江夫人一起擔任鑒定人。」
「要鑒定什麼?」
「是照片,正好有三張。」
金田一耕助拿起身邊的紙夾,他從紙夾裡拿出牛皮紙信封,再從信封裡面拿出三張明信片大小的照片,發給他點到名的三個人各一張。
「請仔細看照片裡的人,這三張照片的人還沒有留鬍鬚,但是請你們想像他鼻子下面留有鬍子來鑒定。」
三個人感到很不可思議地看著照片,下一瞬間,笑校從喉嚨深處發出慘叫聲,春江整張臉也血色盡失。
「笑枝,怎、怎麼了?」
「媽媽、媽媽!你認識照片裡的人嗎?」
仁禮嘉平和日下部是哉都往照片看去,兩個人也都非常驚訝地無法回答。代替她們倆回答的老醫生,也因為激動而顫抖不止。
「金田一耕助、金田一先生!你在哪裡拿到這東西的?這不是就是恩田幾三的照片嗎?」
仁禮嘉平一聽,立刻搶走笑枝手上的照片,日下部是哉和大空由佳利反射性地往春江手上的照片看去,磯川警官和其他警察們則紛紛站了起來。
這三張照片都是只照到胸部的半身照,臉部照得非常清晰。其中一張穿著西服,一張穿浴衣,一張是穿有家徽的罩衫。
照片中人物的鼻子下面沒有留鬍子,戴著無鏡框眼鏡的臉部輪廓非常深刻,是個長得很好看的男人。
「金田一耕助、金田一先生。」
「磯川警官,清等一下,等大家確定之後再說吧!笑枝夫人,你認為照片裡的人是誰?」
「確實是老醫生剛才說的人。」
這時候,笑枝當場趴下哭了起來。
「春江夫人,你的看法呢?」
「是的,確實是千惠子的父親,絕對不會錯的。」
春江沒有哭,可是她的情緒十分激動,嘴唇也不停地顫抖著。
「金田一先生……」
磯川警官額頭上的青筋都浮現出來了。
「這張照片到底是在哪裡拿到的?」
「這是剛才吉田順吉的弟弟——吉田良吉的長子讓治特別去神戶的M新聞社調查部拿來的。」
「新聞社裡有恩田幾三的照片?」
立花警官半信半疑地問道。
是的。不過這不是用恩田幾三的照片來保存,而是以昭和時代、神戶著名的電影旁白解說員——青柳史郎的照片來加以保存。」
前因後果
根據金田一耕助的說法,這三張震撼人心的照片是昭和初年關西受歡迎的電影勞白解說員青柳史郎,青柳史郎也就是「龜之湯」的源治郎。
源治郎被害時應該是二十八歲,可是,這些照片看起來好像是他升上電影解說員主任的模樣,比實際年齡老成。如果在鼻子下又留鬍子的話,看起來甚至像三十四、五歲。
在座所有人因為這三張照片而引發一陣騷動。
根據這三張照片來判斷,恩田幾三就是「龜之湯」的源治即已經是不爭的事實。距今二十三年前,源治郎一人分飾兩角,因此當他從這個世界消失的同時,恩田幾三當然也跟著不見蹤影。
笑枝、春江與由佳利斷斷續續的吸泣聲夾雜在電風扇旋轉聲音中。
「真是不得了!不得了!金田一先生,真是可怕……」
不斷說著「不得了」的是才剛回來的本多醫生。
過了一會兒,立花警官說:
「這麼說,恩田幾三就是源治郎的分身,那麼昭和七年那件案子的兇手到底是誰?」
「立花,那還用說嗎?除了青池裡佳還有誰?」
磯川警官的聲音好像在呻吟一般。
「放庵先生知道這件事情嗎?」
發問的是仁札嘉平。
「應該知道吧!這裡又要提到那首綵球歌了。」
「綵球歌?」
「就是女孩來了,可是愛說話的村長到處去說,用村長殺手讓他躺下……」
「金田一先生,你的意思是放庵先生被殺死了?」
「立花警官,對不起,我只會提出多的疑問,好像在混亂調查方向似的。說起來,第一個掉進青地裡佳陷阱裡的人,就是我。」
「兇手設的陷阱?」
「是啊!」
這時候,老醫生用雙手制止其他人發言。
「這樣東講一點、西講一點,會沒完沒了的。警官,現在先讓金田一先生從昭和七年的案子開始,按照順序講給我們聽吧!」
「嗯……那我就說了。不過,現在我所說的一切只是推測,如果大家願意聽的話……」
大家都回答「沒關係」之後,金田一耕助說:
「那麼我就談談自己的推測,大家也盡量發言,就當作是一場討論會吧!」
金田一耕助有點口吃地開始說:
「自、自稱是恩田幾三的這個人,第一次在村裡出現的時候是昭和六年底。昭和六年在電影業來說是很重要的一年,也就是有聲電影漸漸走上軌道,從事電影旁白解說員這種職業的人,開始對自己的前途感到不安,日下部先生應該也知道這件事情吧!」
於是日下部是哉接著說:
「是的。我還記得東京真正斷絕電影旁白解說員生路的時間,是在昭和八年春天,而昭和六年到七年,是電影旁白解說員的動盪時代。」
「因此源治郎,也就是青柳史郎對前途感到不安,為了將來,他不知道基於什麼因素,參與了裝飾品加工的仲介業,他想最好就是回自己出生的故鄉去從事這一行,但是源治郎卻隱藏自己的真正身份。關於這一點,老醫生或嘉平先生有什麼看法?」
「這也是情有可原的。因為村裡的人不會信賴『龜之湯』的兒子。嘉平先生,你覺得如何?」
「沒錯,不僅村裡的人不信任,最重要的是,由良家根本不理會他!」
「他的外型出色,如果表明是『龜之湯』的兒子,無疑是在破壞自己的形象。金田一先生,鄉下人就是這樣,這種講究身份的情形在戰前更嚴重。」
「可是,就算他自己要隱瞞,難道村裡的人都沒發現他是誰嗎?實在令人難以相信。」
乾刑警在旁邊發表自己的看法。
「乾刑警,這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就是發生了。」
磯川警官接著說:
「現在想來,這件事源治郎可以很輕易地做到。因為他小學一畢業就離開村子,經過十四年才回來,這段期間村子裡的人全都忘記源治郎的存在。而且,他以前是個沉默不顯眼的人,現在卻像個小紳士,又那麼會講話,誰會知道他是『龜之湯』的兒子呢?
老醫生剛才看到那張照片時,馬上就說是恩田幾三,可是他當時也沒發現恩田幾三就是『龜之湯』的次男。就像本多醫生說的,真是不得了啊!」
磯川警官無限感慨地說著:
「金田一先生,不好意思,打斷你的話了,請繼續。」
「總之,源治郎以恩田幾三這個假名回到村子,然後討好村裡最有聲望的由良家老闆跟夫人,由良夫婦兩人被源治郎哄得服服貼貼,這裡我要替由佳利稍微解釋一下。我想源治郎也不是一開始就想要騙人,磯川警官等人也說過,他當初應該是真的以為那是有利可圖的事業。
雖然他使用假名,可是正如老醫生跟仁禮先生說的,源治郎有自卑感,也許是因為這種自卑感,才引發他跟敦子夫人、笑枝夫人發生關係。」
「金田一先生,你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仁禮嘉平不解地問道。
老醫生看到金田一耕助躊躇的樣子,在旁邊插嘴道:
「金田一先生的意思是,源治郎從小就被人當作下等人民,所以產生很強烈的自卑感。但是,當他以恩田幾三的假名回到村子,不知情的由良家卻熱情相待。
這時候,他稍微一引誘,敦子夫人就上勾了。對方是村子裡最有勢力的老闆夫人,佔有她之後,源治郎又引誘了有權有勢的仁禮家愛女,對笑枝下手,這也是金田一先生想說的。他跟由良家的夫人或仁禮家的女兒發生關係,很可能是基於一種報復的心理。金田一先生,你是這樣的意願吧!」
「老醫生,這樣講似乎很對不起笑枝夫人,真是抱歉。」
「金田一先生,我想趁這個機會把事情都說清楚,所以請不要顧慮我,將一切都說出來吧!」
笑枝用手帕按著眼睛,她的表情並不是難過,倒像是卸下心頭重擔。
「那麼恩田幾三並不是只想報復這兩家,而是對全村展開報復行動。敦子夫人或笑枝夫人只是碰巧成了他用來報復的工具?」
「當然不只是報復,他的好色也是其中一大因素。這裡有記載青柳史郎的相關資料。因為他當時很紅,身邊的女人不斷,足見這個人性好漁色。」
「引誘村中最有勢力的由良家夫人以及仁禮家的女兒,這可能是出於復仇心態,畢竟他再次回到村子所受到的待遇和以往相差太大了。」
「話是沒錯。」
這時候,日下部是哉插進來說:
「那春江呢?她也是報復行動下的犧牲者之一嗎?」
「不是,我想她可能是源治郎真正愛過的女人吧!而且這就是昭和七年那件案子發生的原因。磯川警官,你認為呢?」
「啊!這麼說的話也對……」
磯川警官喃喃自語著。
「金田一先生,這話怎麼說?」
「我們請磯川警官來說吧!」
「是這樣的,日下部先生。」
磯川警官調整一下姿勢說:
「根據『龜之湯』老闆娘所說,源治郎要把老婆、小孩寄放在『龜之湯』,自己先一步去滿洲,可是根據春江夫人說,恩田答應要跟她一起私奔到滿洲。春江夫人,對不對?」
「是的。」
話題轉到自己身上,春江的表情變得僵硬,但由佳利的眼神卻是閃亮的。
「源治郎打算把『龜之湯』老闆娘跟歌名雄丟下,然後自己眼春江夫人一起去滿洲,可是不小心被青池裡佳發現了。金田一先生,是不是這樣?」
「沒錯。」
本多醫生邊往前移動邊說道:
「金田一先生,這麼說,源治郎帶妻子回到『龜之湯』之後,仍繼續一個人分飾兩角色?」
「關於這一點我也想向春江夫人,是否有發現可疑的地方?」
「經你這麼一提……他的鬍子是命案發生前一個月才剃掉的,說是去滿洲要重頭來過,留鬍子會給人囂張的印象,所以……」
仁禮嘉平也很感慨地說:
「恩田被殺的地方,是在放庵先生家的偏屋,放庵先生的舊家就是現在的區分所,距離『龜之湯』不到一里,源治郎要一人飾演恩田跟源治郎兩個角色並不難。恩田只是偶爾出現在村裡,源治郎則忙著準備前往滿洲的事情,一、兩個晚上不在家,隨時都可以找一些藉口來推脫,而且金田一先生……」
「是。」
「我現在才想到,恩田從沒有來到櫻這邊。當時我以為他是怕我,現在想來,那是因為距離他家太近,他不能從櫻到那邊去吧!」
老醫生似乎也想起當時的慘狀,皺著眉頭說:
「金田一先生,既然源治郎是恩田幾三,當他來到放庵先生的偏屋時,青池裡佳衝進去找他?」
「應該是這樣吧!源治郎一開始並沒有想要欺騙人,可是因為經濟不景氣而事與願違。旁白解說員的工作沒了,於是他想把老婆小孩子放在家裡,然後自己前往滿洲開創新天地。這個時候,只要讓恩田消失就沒問題了,可是,若要重新出發,就必須攢更多的錢才行。」
「於是他的行動被青池裡住發現了?」
「嘉平先生,這都只是我的臆測,也有可能是村長向青池裡佳提出警告。」
剎那間,大家都驚叫出聲。
「對、對!一定是這樣的!村長把偏屋租給恩田幾三,他一定知道恩田的秘密。然後呢?」
「是的,現在請各位回想一下。那件案子恐怕不是預謀行兇,因為凶器是現場的木柴,而且青池裡佳當時懷有身孕,她剛來到陌生地方,接受第一次見面的公婆照應,難免會擔心、害怕。而且恩田從以前到現在,身邊一直女人不斷,使她非常苦惱,所以積壓的情緒在這時候爆發了。她雖然殺了人,不過我認為值得同情。啊!春江夫人……」
金田一耕助急忙解釋道:
「我這樣說並不是在責怪你,我想說的是,昭和七年的案子是因一時激動而犯下的,青池裡佳因為一時氣憤而殺了丈夫,她雖然是個有點小聰明的女人,可是卻沒有膽識去安排那種機關來瞞過調查人員。」
「我懂了,金田一先生。」
磯川警官不斷點頭說:
「把被害者的面貌弄得難以辨識,巧妙利用源治郎一人分飾兩角色,瞞騙我們的全都是村長的主意!」
「原來如此,多多羅放庵掌握這個秘密,進而勒索『龜之湯』的老闆娘……」
老醫生聽到立花警官肯定的說法,又皺著眉頭問:
「勒索?磯川,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嗎?」
磯川警官提出多多羅放庵來路不明的生活費,老醫生也不免驚訝地說:
「立花,我雖然不是很喜歡放庵先生這個人,可是,他再怎麼邪惡,也是多多羅放庵的子孫;再怎麼爛,也還是有自尊的人。他應該不會利用別人的弱點加以恐嚇才對。嘉平先生,你認為如何?」
「老醫生說的對,就算村長的生活費來自於『龜之湯』,也不會是村長去勒索的,應該是青池裡佳自己主動給他的吧!以村長的個性,接受『龜之湯』這種人家的恩惠,一定感到很痛苦吧!」
「我懂了。」
磯川警官也跟著立花警官點頭說:
「各位,關於昭和七年的案子,我大致瞭解了。請金田一先生繼續談這次發生的案子吧!」
「金田一先生,請用。」
「謝謝。」
金田一耕助接下本多醫生幫他倒的一杯啤酒說:
「關於這個案子,我想聽聽各位的意見,我們還是以討論的方式進行吧!立花警官。」
「是。」
「你已經知道恩田和源治郎是同一個人了,請你根據這個事實,再度思考一下青池裡佳這次行兇的動機。」
「金田一先生,說起這個……我真是沒面子。」
立花警官搔著頭,探出身說:
「應該是這樣吧!恩田如果沒有留下任何東西,就不會發生這次的桑子。可是不知道是幸或不幸,恩田各自在三個婦人的肚子裡留下了種,元配青池裡佳的肚子裡也有小孩,在案發後第二年,四個婦人一起生下孩子,而且都是女孩子,這應該是導致這次案子的遠因。」
老醫生也用力點頭說:
「對、對,立花剛才說青池裡佳的動機是自己的女兒長成那樣,而殺害殺夫仇人的女兒卻個個相貌出眾……事實上,還有更深一層的理由。青池裡佳是正妻,裡子卻長成那樣;而跟自己丈夫通姦的女人卻都生下美女,這個事實一直折磨著青池裡佳。金田一先生,這應該也是她的動機之一吧!」
「老醫生,這不只是動機之一,可以說萬事皆因它而起。我打個比方來說,好幾隻發情期的公貓在追一隻母貓,可是母貓討厭其中一隻公貓,完全不准那公貓靠近;在這種時候,當母貓要生小貓的時候,被拒絕的公貓就會去咬死它的小貓。青池裡佳的心理就跟這種狀況下的公貓一樣,在心理上來講,這是無法避免的衝動。」
「原來如此。這麼說起來,青池裡佳真是個可憐的女人。」
聽到磯川警官說的話,金田一耕助也很感慨地說:
「我也這麼認為。」
在座的人沉默了半晌之後,立花警官打破沉默道:
「那麼青池裡佳知道泰子、文子跟由佳利是源治郎的女兒了?」
「立花警官,村長知道他們三個人是恩田的女兒,而且村長和青池裡佳之間是擁有共同的重大秘密,雖然不知道村長是什麼時候告訴青地裡佳,但至少一定有提醒過她,特別是青池裡佳有歌名雄這樣的兒子。」
「立花警官。」
仁禮嘉平全身顫抖著說:
「你剛才推測說敵人硬要把自己的女兒推銷給歌名雄,但事實卻比這樣還嚴重。雖然大家不知情,可是我竟然要歌名雄娶同父異母的妹妹……」
老醫生深地歎息道:
「而且青池裡佳又無法說出事實真相,一說出來,就必須連帶說出昭和七年的秘密,那等於是自找死路。」
「如此一來,青池裡佳面臨進退兩難的地方……」
本多醫生自言自語著,房間一隅突然發出激烈的嗚咽聲。
那是笑枝發出的,她一想到若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讓文子和歌名雄結婚的話,情況將有多悲慘啊!
「是的,所以我認為青池裡佳真正的動機是『公貓心理』,不過,對此心理煽風點火的是這兩樁親事,以及由佳利大受歡迎的事實。」
「由佳利大受歡迎的事實?」
春江顫抖著說。
「夫人,青池裡佳年輕時曾經從事走唱的工作,因此她比別人還強烈地嚮往藝人走紅的感覺;她死去的丈夫也曾經紅極一時,但自己生的女兒卻那個樣子。相反的,情婦生的女兒反而遺傳了父親的才華,這令青池裡佳十分不安。」
「啊!是這樣嗎?」
日下部是哉發出瘋狂的聲音,讓大家驚訝不已。
「就是這樣!而且還因此殺死自己所愛的丈夫。」
「我懂了,金田一先生。」
立花警官重新坐好說:
「這麼一來,我就瞭解她的殺人動機了。接下來,我希望能針對她這次犯下的案件,作個更具體的說明。」
金田一耕助喝了口啤酒潤喉說:
「我不知道青池裡佳是什麼時候下定決心的,她看到由佳利在村子蓋了一棟那麼氣派的房子,另一方面仁禮、由良兩家都來談親……應該在這時候,她就產生堅定的決心了吧!」
仁禮嘉平眨著眼睛,感慨青池裡佳的悲哀。
「可是村長掌握她的性命,青池裡佳一定會對村長保持警戒。根據老醫生跟嘉平先生所說,村長不是那麼卑鄙的人,唉!也難怪青池裡佳會那麼不放心,我想也應該知道『民間傳承』這本小冊子,更知道『鬼首村綵球歌考』這篇文章。綵球歌裡唱的三個女孩,正好跟在走自己丈夫的三個婦人生的女孩一致,她看了一定深有所感,恐怕從那時候開始,青池裡佳潛意識裡就開始計劃這次的案子。」
磯川警官沙啞地說:
「在這種狀況下,第一個就是將村長血祭,然後把他的屍體藏起來,計劃把所有的罪行嫁禍給村長。」
「對!而第一個掉入青池裡佳設的這個陷餅的人就是我,她很瞭解村長這個人。」
「怎麼說?」
「剛才老醫生、嘉平先生都認為村長不可能會做出恐嚇人的事情,而當大家知道這次殺人案是跟綵球歌描述的情境一模一樣時,大家都顯露出懷疑村長行兇的態度。也就是說,村長是不可能做出恐嚇人的卑鄙行為,可是,如果像綵球歌所描述的這種情境就有可能了。這正是專池裡佳的目的,可是……」金田一耕助突然轉移話題說:
「老講這種抽像的事情,可能會沒完沒了。現在來講一些青池裡佳做過的事情。首先是村長在去年五月左右搬到沼澤旁邊,這一定是青池裡佳為了方便監視而教唆他搬去的。」
「你的意思是……」
老醫生不禁張大眼睛。
「去年夏天,栗林寫一封要求復合的信來給村長,信寄來的時候村長大概不在,剛好被青池裡佳看到,便將信藏了起來。
當時她可能沒想到日後可以利用這封信吧!栗林是案發當時村長的妻子,青池裡佳不希望她回到村長身邊,因此把這封信藏起來。今年春天,村長不在時寄來栗林的死亡通知,她也將它藏起來。」
「也就是說,她怕村長去參加喪禮時,發現有人把上次的信藏起來的話就糟糕了。」
「是的。」
「而且青池裡佳慎重保存去年那封信,再重新封起來,若無其事地丟到屋子裡,讓村長以為是最近才寄到的。」
「是的。立花警官,有誰會在收到信的時候還去檢查郵戳的日期呢?」
金田一耕助的腦中不禁浮現當時多多羅放庵掩藏不住的喜悅神色。
「可是,金田一先生,你代村長寫回信之後呢?」
「關於這一點,我現在才想到。寫回信那一天,我回到『龜之湯』曾經告訴御干說栗林要回來了,還幫村長寫了回信等待事情。青池裡佳聽御干說了,不知是否立刻前往村長的屋子,找個藉口搶走那封回信。」
「她可以借口說自己正要到村裡,順利幫他投遞之類的藉口吧!」
本多醫生在旁邊問道:
「金田一先生,青池裡佳為什麼要扯出栗林呢?這裡需要讓一個可疑人物出場嗎?同時,大家是不是會懷疑可能是放庵先生一人分飾兩角色?」
「對啊!青池裡佳在二十三年前的案子裡就嘗過一人分飾兩角色的好處了。」
老醫生感觸良深地搖著頭。仁禮嘉平在一旁說:
「還有一個可能,青地裡佳是不是在向金田一先生挑戰呢?就連我都知道您的名字,更何況過去有過這類經歷的她,一定從一開始就知道您的身份了。」
「嘉平先生說的對,她假扮栗林,在八月十日黃昏來到村子的時候,第一個說話的對象就是金田一先生,這就證明她要向金田一耕助挑戰。」
「八月十日那天,『龜之湯』的老闆娘也去參加由良家的法事,然後繞到仙人頂去,在那裡等金田一先生!」
仁禮嘉平的話讓金田一耕助和所有人都露出戰慄的神色。這時候,立花警官拿出金田一耕助寫給他們的十條疑問。
「金田一先生,你在這十條裡面的第八條,放庵先生跟『假栗林』對坐兩個多小時,難道他沒有發現對方有問題嗎?如果沒發現她是假的栗林,又是什麼原因呢?」
「立花警官。」
金田一耕助露出他白色的牙齒,笑著說:
「這十條裡面,最後一條寫的山椒魚就可以解答這個問題。」
「你的意思是……」
「我是聽了神戶吉田順吉未亡人的話才知道。她說放庵先生最後一到夏天,視力就會衰弱,也就是夜盲症。」
「啊!」
這對一生隨心所欲的浪蕩兒來說,實在是很悲慘的事實。
「立花警官,由此看來,在青池裡佳的微薄供應下,他應該已經很滿足,不可能會提出更多要求的。而且他寫信告訴吉田的未亡人說,他每天夏天就會罹患夜盲症,為此感到很苦惱。愛漂亮且時髦的放庵先生,自然會對村人隱瞞這件事情!」
「而這件事情只有青池裡佳知道?」
立花警官冷硬的話語,使大家面面相覷。磯川警官則歎息道:
「我懂了,金田一先生,放庵先生為了跟栗林重修舊好,於是想用山椒魚增加精力。」
對於多多羅放庵教人悲痛的努力,沒有人笑得出來。
一想到在那場大雨中,遠離人煙的沼澤附近,患有夜盲症的老人跟假扮老婆婆的青池裡佳所上演舉世最淒慘的畫面,大家都發不出一絲聲音。
想來,這件慘劇正是綵球歌殺人事件的開端。
「金田一先生,你覺得青池裡佳會怎麼處理屍體?」
「她是個女人,沒辦法把屍體運很遠,一開始我認為一定是丟進沼澤裡面,可是,在這裡有手推車這種方便的工具,只要利用手推車,就可以搬運很遠的距離,所以請各位也找找其他地方。」
「立花警官,這一點等一下再商量。金田一先生,聽你這麼一說,我也想到一些地方,只不過沒想到村長患有夜盲症……」
仁禮嘉平眨著眼睛,突然若有所悟地說:
「我想問問泰子的事情,她怎麼會那麼輕易就跟著去呢?」
「對了!立花,找泰子出去的那封信在你那裡吧!」
「是的,我帶在身上。」
「請拿給大家看看吧!」
立花警官拿出一張半紙,上面用毛筆寫著——
泰子
如果你想知道你父親死亡的秘密,今晚九點請到櫻之大師的後面,我要告訴你一個巨大的秘密。
放庵。
「立花警官,我第一次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以為這裡寫的父親是卯太郎,可是老醫生說卯太郎死的時候,並沒有什麼秘密。第二天晚上,聽到嘉平先生說泰子可能是恩田的小孩的時候,我才突然想到,這裡的「父親」不是指卯太郎,而是指恩田。
因此,我猜測兇手在發出這封信之前,應該還送過一、兩封信吧!剛才我請出本刑警去找敏郎先生,告訴他這件事情,如果之前還有類似信件的話,請他老實告訴我。」
「於是他回信了,就是剛才山本刑警拿回來的。」
「是的,敏郎先生好像也看破了,他把裡面的文句寫在這裡,立花警官,請你念一下。」
立花警官看著那封信,呻吟了一聲之後,開始朗讀。
「拜啟:我想你應該隱約知道自己不是卯太郎的女兒,你的父親是昭和七年失蹤的思田幾三,你的母親和那個人通姦。然後生下你。傳聞你的父親失蹤了,事實上,他已經死了,因此……」
立花警官念到這裡說:
「啊!接下來是說你的父親……等等,敏郎先生顧慮到名聲,最重要的部分沒寫。」
磯川警官搖著頭說:
「老醫生,泰子不是卯太郎的女兒這件事,由良家的人也知道吧!因此兇手才能這麼順利地把泰子找出去。」
老醫生臉色沉重地說:
「不,磯川,這是別人的秘密,我過去沒對任何人說過。我認為卯太郎其實是氣憤而死,以前曾經聽他說過這件事,但是找半信半疑;後來敦子夫人有段時間跟嘉平先生在一起……嘉平先生,這件事情跟金田一先生、磯川警官明說吧!」
「是的,上次我也談過這段懺悔的話,所以我才想到卯太郎是不是不能人道?我記得敦子夫人有一次不小心說漏嘴過。」
「那麼這封信是青池裡佳的筆跡?」
「是的,這一點老醫生是最早猜到的。」
「咦?我猜到的?」
「是的,有一次我問你,放庵先生的右手是否能夠寫出這樣的信,你說他用右手寫還不如用左手寫比較快。我想這大概是青池裡佳用左手寫的字,現在請你們用左手寫看看,會跟這封信一樣抖動吧!」
「啊!果然如此。」
大家重新看著抖動的文字。
「這麼一來,就瞭解泰子的事情了。那我們家的文子呢?她是用什麼藉口引文子出去的呢?」
「泰子守靈之夜結束後,兇手說不定是利用歌名雄的名義,說要跟歌名雄結為夫妻之類的,或是歌名雄在那個工廠等她……」
「我懂了,文子雖然嘴上不說,可是卻十分愛慕歌名雄,所以才會明知道自己是橫刀奪愛的人,還硬要去談親事。那麼秤和繭玉也是青池裡佳要她帶去的嗎?」
「恐怕是,文子應該也覺得很奇怪吧!」
「那天晚上,聽說由良家的倉庫上映出老婆婆的影子。」
「啊哈哈!那是青池裡佳在演戲吧!只要用手電筒和手影遊戲,就足以騙過膽小的小姑娘了。」
「原來如此……」
磯川警官又轉動他的短脖子說:
「最後是裡子。」
「這一點我想問由佳利。」
金田一耕助回頭說道。
只見由佳利露出害怕的眼神,攪弄著手帕說:
「金田一先生,難道裡子成了我的替身?」
春江立刻驚訝地說:
「千惠子!你為什麼會這麼說呢?」
由佳利像河水決堤般哭了出來,等到她的嗚咽聲停止,金田一耕助才問:
「由佳利,請說一下你想到什麼了?」
由佳利擦乾眼淚說:
「文子的守靈儀式那天晚上,我跟裡子兩人曾經離開過座位,當時我們都把皮包放在房間裡,沒多久,我們回到原來的位子上,我打開皮包一箭,裡面有一封信,是用半紙寫的東西。
我覺得很奇怪,還拿給裡子看,裡子很慌張,一直說:『弄錯了!弄錯了,這是給我的,因為我們的皮包一樣,所以放錯了!』裡子說著就把那封信裝進自己的皮包。那個皮包是我從東京帶回來送她的禮物,而且,我也不記得自己收過那種情,因此就相信裡子說的話。」
「那封信是不是寫著請前往六道過呢?」
由佳利看著把泰子引出去的那封信,眼淚濡濕了眼睛。
「是的,跟這封信一樣用毛筆寫在半紙上,我有把那封信打開一半。」
「由佳利,如果裡面寫乃要告訴你有關你父親恩田幾三的事情的話,你會怎麼辦?」
「如果那樣寫的話,我一定非去不可,就算覺得可能是陷阱也會去。」
「你那麼想知道父親的事情?」
「是的,就其知道他已經死了也好,因為我從小就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由佳利再度激動地哭泣著,大家都靜默不語。
老醫生感慨得自言自語說:
「這就是女兒心。泰子也是在相同的心情下給引出去的吧!」
所有人都默默地點頭,由佳利忍住嗚咽聲說:
「裡子早就知道可怕的殺人犯就是自己的母親,對她來說,這也是很可悲的事情。因此裡子抱著必死的決心代替我死,她就是這種人。」
「這種人?」
「她是個很溫柔,有強烈犧牲決心的人。戰後,我在這裡的小學就讀時,只有裡子同情我,我們總是互相安慰。」
由佳利說到這裡又哭了起來,所有人都很體貼地讓她盡情宣洩情緒。
「金田一先生,我懂了,我知道青池裡佳讓裡子全身赤裸的理由。」
「立花警官,那是什麼意思?」
老醫生好奇地詢問。
「老醫生,裡子那天晚上是穿喪服,而由佳利卻穿著晚禮服,所以裡子要當由佳利的替身,就必須脫掉喪服,換上洋裝。裡子曾經偷偷回『龜之湯』換上洋裝,再前往六道過。
青池裡佳殺了人後才知道被殺的是裡子,她不希望裡子做由佳利的替身,所以才會讓裡子全身赤裸。金田一先生,你認為呢?」
「是的,我贊成這個說法。」
「那麼裡子的喪服呢?」
「還藏在『龜之湯』的衣櫥底部吧!照青池裡佳的想法,大概想隨後拿喪服去給裡子穿上。」
這時候,現場瀰漫著一股凝重的氣氛,大家都陷入沉思。雖然還有一些疑問,但是沒有人敢打破這份沉默。
儘管這是一樁可怕的案子,也充滿了淒慘的回憶,可是最後得知「龜之湯」裡子勇敢的犧牲行為,每個人心中多少流過一絲溫暖。
打破沉默的是立花警官。
「金田一先生,我最後想請問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現恩田幾三和青池源治郎是同一個人呢?」
這真是個好問題,所有人都盯著金田一耕助看。
金田一耕助沉默了一下說:
「當磯川警官第一次將各位的事情告訴我的時候,我的腦中就畫出恩田幾三這個人的模樣。大概是個戴金邊眼鏡,留著鬍子,長得很英俊的男人,而且口才很好。但他不會去做詐欺的勾當,只有跟女人之間的關係很不正常。這樣的男人形象就在我腦中形成。
可是來到村子之後,我發現被害者源治郎以前是擔任電影旁白解說員,而且還非常受歡迎又看到歌名雄那麼英俊,裡子那麼漂亮……裡子如果沒有那些紅痣的話,你們不覺得她是個相當漂亮的美女嗎?」
「你說的是,我們大家也覺得她很可憐。」
一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加入談話,她用堅定的口氣說著。
「因此,他們兄妹的父親一定也是個長得相當好看的男人。想著想著,恩田幾三的形象路電影解說員青柳史郎的形象越來越接近。聽說以前有些電影解說員很受女性歡迎和崇拜,再加上從青池裡佳的口氣聽來,她似乎也對這方面深感痛苦。這一點,磯川警官也有感覺到吧!」
「是,當然。」
磯川警官惶恐地縮了縮脖子。
「這兩個人的形象越是接近,我就越產生一個強烈的疑問:那就是為什麼村裡的人沒有發現這兩人的相同點?
十五日晚上,這個疑問在嘉平先生那裡才得到解答。我聽說一直到源治郎被殺害以前,村裡的人完全不知道在神戶有這麼一位受歡迎的電影旁白解說員。然後又聽春江夫人提到恩田幾三這個人身上的特徵,確定跟昭和七年的被害者一致之後,我就想去神戶看看。」
「金田一先生去神戶,最重要的目的不是要找《民間傳承》這本小冊子,而是要找青柳史郎的照片嗎?」
「如果光是為了《民間傳承》這本小冊子的話,我可以打電話給吉田家就好了。最幸運的是,青柳史郎的照片還留下來。」
金田一耕助鞠了個躬,凝重的沉默氣氛又籠罩在四周。這回,打破沉默的是磯川警官尖銳的笑聲。
「醫生、醫生,本多醫生。」
他用像是喝醉的聲音說:
「我們真是太愚蠢了,醫生從頭到尾堅持屍體是源治郎,而我一直懷疑那是恩田。老醫生為什麼不講一句:『你說的對!』如果這樣的話,我可能就會想到恩田就是源志郎。為什麼你不這樣講呢?」
「磯川,你怎麼這樣講?」
老醫生張大眼睛說:
「我要是那麼聰明的話,哪會在這種偏僻鄉下當醫生啊!」
「你早就到東京去開本多偵探事務所了吧!」
仁禮嘉平這麼一攪和,連笑枝、春江跟由佳利都跟著又哭又笑。
才停歇沒多久的雨又開始下起來,不知不覺中,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