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請您繞到外面去!這傢伙逃到大屋頂上去了。也許打算順著屋頂下來。」
林助手的聲音從頂棚上的黑暗裡傳到了等候在壁櫥外面的宗像博士的耳朵裡。
即便不是這樣,博士也由於頂棚上可怕的聲音而作好了架勢,一聽這聲音立即躍起身子,如疾風一般走下樓梯,從後門跑到了漆黑的馬路上,又繞到空房子前面,從隱蔽處定睛注視著屋頂上。
怪物剛從二樓的大屋頂上順著雨水管,冒著很大的危險好不容易下到一樓屋頂。遠處路燈的微弱光線隱隱約約地照出了像壁虎一樣緊貼在二樓木板套窗上身穿黑色西裝頭戴禮帽的人。
那人身子緊緊貼著木板套窗,伸著脖子望著下面的馬路,側耳靜聽著周圍的聲音。
博士更注意地把身子藏在隱蔽處,僅用一隻眼睛凝視著屋頂上。
已經將近十一點了,冷冷清清的住宅街上已經完全沒有行人了。除了遠處奔馳著的電車聲以外,聽不到任何聲音。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黑妖怪趴在屋頂上慢慢地向房簷邊上探出身子,像是在看無聲電影似的。
就在這時,怪物頭頂上的大屋頂上響起了瓦片吱嘎吱嘎的聲音,出現了人的黑影。原來是林助手從洞口爬了出來,在那附近來回尋找著。
怪物吃驚似地抬頭看了看大屋頂,大概從瓦片的聲音察覺到了追趕的人就要逼近了吧。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突然探到房簷邊上,縱身躍向漆黑的地面。一團又大又黑的東西噴地墜落到博士眼前的馬路上,骨碌碌地滾了幾下,但立即爬起飛快地跑了起來。
宗像博士當然要追趕了。要想追捕的話是不會速不住的,但不知為什麼,博士沒有這樣做,一直跟在對方後面,像是想弄清逃往哪兒似的一面保持著適當的距離,一面繼續頑強地追蹤著。
怪物似乎十分熟悉這一帶,轉過街口直向冷清的方向跑了近千米,就在她好像喘不上氣來,速度漸漸減慢時,前方出現了某神社的茂密的樹林。這樹林中就是逃跑者所要去的地方。
可以勉強辨認:怪物從破樹籬間跑進了樹林,踩著潮乎乎的落葉走向裡面的神殿,躲進了神殿背後的高高的地板下。
博士躡手躡腳地走近神殿後面,一查明地板下的黑暗裡有人影在蠕動,立即一下子打開了手電筒,照到了對方的臉上。
地板下很高,可以彎著腰走路,怪物就縮在柱子和杜子中間,手電筒的光束裡輪廓鮮明地浮現出胸脯以上的半身像。
雖然把黑禮帽戴到了眼眉上,又用大眼鏡遮住了臉,但眼鏡中一對嚇得睜大著的眼睛像是被追得無路可逃的野獸似地凝視著這邊,臉色蒼白,激動得失去顏色的發白的嘴唇半張著直喘粗氣,使人覺著可怕。確實是個女的,而且是個美女。
「哈哈哈哈哈哈,終於被追逼得無路可逃了吧,北園龍子?是吧,你是北園龍子吧!」
博士和顏悅色地說道,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對方的表情。
「誰?你是誰?」
龍子的臉一下子歪扭了,眼看就要哭出來的樣子。這個兇惡的殺人狂為什麼露著這樣一副膽怯的表情呢?要說奇怪倒也奇怪,但不能麻痺大意!女人這種人,更何況成了這樣的壞人,沒有什麼悲痛卻掉眼淚,沒有什麼可怕卻做出恐懼的表情,這對她們來說不是易如反掌嗎?!
「我嗎?我就是為了抓住有三重漩渦指紋的殺人犯而勞苦多日的宗像。當然你應該是熟悉我的,是吧?」
對方沒有回答。代替回答的是,她露出更加恐懼的表情,縮起了身子。
「說實在的,我很欽佩你的本領。你有惡魔的智慧。長著這麼一副溫順的臉,但實際上是殺人的天才。你把川手二女兒的屍體擺在科學陳列館的陳列箱裡,讓大女兒的屍體睡在『妖魔鬼怪大會』的破蚊帳中,對你的這種本事連我都認輸了。雖然我多年來處理了許許多多獨具一格的犯罪案件,但以你這樣耍魔術的人為對手可還是第一次啊。」
博士一說到這兒,女扮男裝的龍子突然伸出雙手,做了一個像是想堵住博士嘴巴似的姿勢,並發瘋似地叫喊道:
「不對,不對,我沒有犯過那樣可怕的罪!我什麼都不知道。川手這位先生和他的兩個女兒我連見都沒有見過。這一定有什麼原因,一定是什麼人在實行可怕的計劃,企圖陷害我。」
「哈哈哈哈哈哈,別演這種無聊的戲了!想用這種手段欺騙我,那未免太簡單啦!我什麼都知道。如果是無辜的,那你為什麼要逃呢?而且不是一般的逃法。什麼先搬家,偽裝成是空房子,然後又躲在那兒的頂棚裡,要不是惡魔,這是考慮不到的呀!就這一件事也可以很好地證明你是那可怕的殺人犯。事實上警察們不都找你找膩了,想不出什麼辦法來了嗎?如果我沒有察覺你的奸計,也許你巧妙地欺騙了世人,而且雖然犯了那麼大的罪,卻永遠逃避了法網。你大概不知道我察覺了頂棚上的隱蔽處吧,那可不是瞎撞上的,是從食品店的小夥計那兒打聽到的,而且解開了那個奇怪的十聽罐頭和十斤麵包的謎。搬家不需要那種東西。這要麼是你在數日之內完全與世間隔絕藏在什麼地方,要麼像大熊一樣躲在遠離人煙的山裡。不,你是不會幹那種傻事的,因為從你過去的做法也可明白,你這個人是個耍戲法的人,常常巧妙地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來。我設身處地想像了一下你的計劃,總覺得你突然搬家本身有點可疑,特別是把那屋子變成空房子這一點總覺得有什麼詭計在裡面。我在幾個小時以前剛注意到這一點,於是我帶了助手,來這空房子作了一次探險。我完全猜中了。所以我也得到了信心,覺得自己也有和你差不多的智慧,哈哈哈哈哈哈。」
「不,不對。我偽裝搬家、躲進頂棚裡這是真的,但這裡面有一個可怕的理由。雖說我躲起來,但我絕沒有犯罪。我根本沒殺過人。」
男裝的女人顯得很委屈似的,撲簌簌地流著淚央求道。
「哈哈哈哈哈哈,若是這一種不合情理的理由那可不行!哪有沒有犯罪而躲起來的!可你說的那可怕的理由究竟是什麼事呢?」
博士有點嘲弄似地露著嘲笑問道。
「啊,已經沒有用了,我怎麼辯解你們都不會信服了。我真倒霉啊!生下來就有那種不祥的手指,這是我的罪孽。」
「哼,真能說會道!你不愧是個名演員啊。這麼一說,聽起來你雖是有那個三重漩渦指紋的人,但沒有犯殺人罪,真正的犯人在另外的地方。」
博士把手電筒的光束照在對方的臉上,彷彿不想看漏任何細微的表情變化似地凝視著她的臉。
光束裡的女人露著更悲慼的絕望的表情繼續央求道:
「是的,犯人決不是我,可是我完全沒有辦法解釋我無罪。您看,這上面原來有那可怕的指紋的手指。」
她邊說邊輕輕地朝光束中伸出了左手。因為整個手腕都纏著繃帶,所以切開的傷口看不清楚,但應該有食指的地方異樣地凹了下去,給人一種掉了牙齒似的感覺。
「有三重渦狀指紋的殺人狂的事我聽說了,但直到十幾天前,我還稀里糊塗地沒有察覺我的食指的奇怪指紋和那個可怕的三重渦狀指紋完全一樣。我偶然間看了登在報紙上的犯人指紋的放大照片,並且吃驚地與自己左手食指比了一下。啊,叫人多麼可怕啊2不用說是形狀,連紋路數都分毫不差。您想像一下我當時的心情,可謂是突然被推到了地獄底肥,眼前一下子漆黑一團,差一點失去知覺。我這才清楚地知道這個廣闊的世界上沒有兩個指紋是完全相同的。」
聽著這絮絮叨叨的話,博士不耐煩似地蹬著步。
「所以你為了逃避嫌疑,下決心切了食指扔到了渭田里,是吧?可是,這不太奇怪了嗎?!如果沒有幹那種事,何必要切彈指頭呢?只要申述當時不在現場,說發生兇殺案的那一天自己在什麼什麼地方就行了嘛!」
∼聽這話,光束裡的女人臉又一下子歪扭了,蒼白的臉頰上撲簌簌地流下了眼淚。
「啊!要是能那樣,只要能那樣的話……我真倒霉!ah-bi這話我在書上讀到過,很清楚。我也察覺了這一點,暫且放下了心,而且為鄭重起見找來了舊報紙,查了一下幾起兇殺案的日期。結果您猜怎麼啦,我又大吃一驚,連氣都喘不過來了,我明白我完全沒有不在現場的證明。那幾起兇殺案發生的那一天我都離家外出了,而且不是一兩個小時,而是半天以上!有時甚至一宿不歸。多麼可怕的命運啊!只是在我外出的那一天,一定發生兇殺案。不,說是外出,但我也並沒有走訪人家,只是漫無目的地到處走走罷了,例如郊外啦,有時候去鏡倉、江島啦…」
「哈哈哈哈哈哈,越來越前言不搭後語了,沒有那麼傻的傢伙那樣長時間一個人到處走的!」
「不,不是一個人,是邀一個朋友。」
「啊?朋友?那麼不是能證明不在犯罪現場嗎?不是只要請那朋友當證人就行了嗎?」
「不過,那,那……那不是一般的朋友。」
「哦,我懂了。你家保姆說了,聽說你有男朋友。但也沒有那麼傻的傢伙為這種事害羞,甘願遭受殺人嫌疑的。不是讓那男朋友作證一下就行了嗎?廠
「不過…」
龍子好像已經說不出話了,她嘴唇直哆喀,開始抽抽搭搭地哭起來。想抑制住哭聲,但越這樣越禁不住嗚咽,越淚流不止。如果把這看作是演戲,那實在是驚人的名演員。
連宗像博士也好像憐憫起來,他默默地等候著對方激動的情緒平靜下來。過了一會兒,她才停止抽泣,用十分悲傷的聲音低聲說道:
「我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了。」
「為什麼?」
「我這樣說大概您不會相信,那樣親密相處的那個人,我卻連他的職業和住所都不知道。名字叫須籐,但就連這名字也不明白是否是真名。那個人說:『不說出住所和名字,這樣夢幻一般地相處不是像童話國裡的交往,挺有意思的嗎?』三個月前偶爾在火車裡碰到了一起,這是我們第一次交往,覺得那個人是一個有相當身份的人,一定有太太和孩子吧。但我不知不覺地被他那不可思議的夢幻一般的話吸引住了,說起來有點不好意思,我像小姑娘似地迷上了他。剛好是四天前,那是切掉這手指的前一天晚上的事。我在與那個人約定的時間來到了這神社的樹林裡,對,是這裡。跟他在外面相會總是在這樹林裡。我想跟他好好商量一下我最近以來的可怕境遇。可是那天晚上不知是怎麼搞的,不見他的身影。就在這兒。我在這神社的地板下等他一直等到天明。您大概會想哪會呢;可我被什麼纏住了似的,真的像做夢一樣在這裡過了一夜。在黎明時,我猛然一看,對,是這根柱子,發覺這根柱子上貼著一張小紙片。您猜那紙片上寫著什麼?是張脫離關係的字據。上面寫著這樣的話:大概再也不會見到你了,我不會忘記那些快樂的夢。」
說完女扮男裝的龍子又悲上心頭,這回好像顧不得體面似地俯身痛哭起來。
宗像博士目瞪口呆地望著這俯身痛哭的怪指紋,過了一會兒不勝感慨似地頻頻點頭說:
「『說得好,說得太好了!你不僅是個名演員,而且是個傑出的小說家,竟想到了這一點。完全合乎邏輯了。不過,即使被人說這不過是你憑空捏造的話,你也舉不出任何反證。不是嗎?你有男朋友這件事,因為也有證人,所以一定是真的,但也可以考慮那不是拋棄你的夢幻般的情人,而是你殺人的幫兇。在這起兇殺案中經常有一個與你一模一樣的男裝女人露臉,那個女人身邊總是有一個左眼戴著眼罩的彪形大漢跟著,與剛才你所說的男朋友不是吻合了嗎?喂,怎麼樣?這樣考慮至少要實際一點吧?你剛才的話很是羅曼蒂克,倒是挺有意思的,但決不會有法官相信這種夢幻般的話的!你已經切了手指,把那手指小心謹慎地裝在錫匣子裡,特意扔到隅田川裡,然後偽裝成搬了家,躲藏在空房的頂棚上,一知道已經被發現,不知什麼時候打通了屋頂,使出了一個女人難以想像的招數逃走了。如果不是犯人,哪能幹這種蠢事呢!」
女人沒有抬起頭,只是哭著絕望地自言自語說:
「啊,完了……我真倒霉……我想您大概一定會這樣說的。」
「真可借,你的戲白演了。那就跟我一起走吧!」
就在宗像博士這樣說著,換個手拿手電筒的時候,俯身哭著的女人突然吃驚似地抬起了頭。
「哎喲,您是誰?」
博士一聽這離奇的話,大概是懷疑對方發瘋了什麼的,立即表現出吃驚的神情,停止了動彈,語氣尖銳地答道:
「說什麼呀!我是宗像,是私立偵探宗像。」
「真的嗎?不過,總覺得……對不起,請您用這手電筒照一下您的臉好嗎?」
也許是真的瘋了。男裝的女子以一種異常的熱心使勁從地板下爬了出來,又開雙腿站在博士面前。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奇怪的要求!好吧,來,好好看看好了,好好記住逮住你的男人長著一副什麼樣的臉吧!」
博士把手電筒的光束照到自己臉上,爽朗地笑著。
女子從黑暗中死命地凝視著博士,像是盯著獵物的雌豹似的久久地、久久地凝視著名偵探。從黑暗中令人可怖地聽到了呼味呼嘯的異常急促的呼吸。
兩人都一動不動地、久久地站立著。這情景實在奇怪,令人窒息,使人不由地感到兩人的身邊升起了不可名狀的殺氣般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