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希爾從桌子上面看著海迪蓋什,阿帕德-海迪蓋什的出現是很容易理解的。她知道她這次回到布達佩斯的目的就是要與他見面。雷蒂是另一個麻煩。在忙忙碌碌的過去幾個星期裡她都幾乎把他給忘記了。
「卡希爾小姐,請允許我向你介紹露克西斯小姐,瑪格達-露克西斯。」海迪蓋什說。卡希爾輕盈地站起來,伸出她的手。這個匈牙利女人試探性地把自己的手伸出來,然後滑落到卡希爾的手中。她笑了笑,卡希爾也笑了笑。這個女人的臉上表現得很安詳,但是她的眼中充滿了恐懼。她並不漂亮,但是卡希爾覺得她具備了一個普通女人的各個方面。
「上一次我們見面時,我向你提起過露克西斯小姐。」海迪蓋什說。
「是的,我想起來了,」卡希爾說,「但是你並沒有提到她的名字。」她又朝著那個女人笑了笑。她是海迪蓋什的情婦,卡希爾非常希望這個女人不會去阻擋他連續地提供情報。現在看著海迪蓋什臉上蕩漾著的幸福,她很高興他找到了瑪格達-露克西斯。他比卡希爾以前跟他見面時更幸福、更愉快。至於雷蒂,她只是以前從照片上見過他,從匈牙利國家控制的電視網絡上見過他。巴裡經常提到他,但是他們從沒有見過面。「我很高興終於見到了你,雷蒂先生,」她說,「巴裡-邁耶經常滿懷熱情他說起你和你的工作。」
「過獎了,」雷蒂說,「她是一位非常好的女士和一名出色的、有能力的特工。我非常想念她。」
卡希爾轉過身去問佈雷斯林:「喬,我們來這裡幹什麼?」
佈雷斯林先看了看在座的其他人,然後說:「首先,科列特,我應該向你道歉,因為剛開始我沒有告訴你我們今天晚上將要幹什麼。吃飯的時候我不想在你身上施加太多的壓力。據我所聞,你在生活中已經承受了足夠多的壓力。」
她看上去似笑又不笑的樣子。
「海迪蓋什先生剛剛加入我方。」
科列特對海迪蓋什說:「你叛變了?」
他看著她侷促不安地笑了笑,說:「是的,我叛變了。我的家在俄國,現在我是你們的人了。對不起,卡希爾小姐。我知道這不是你或你手下的人所希望的。」
「不需要道歉,阿帕德,我認為這太好了。」她看著瑪格達-露克西斯,問:「你也叛變了?」
露克西斯點點頭說:「我和阿帕德一塊兒來的。」
「當然,」卡希爾說,「我確信……」她轉過身對佈雷斯林說,「但是我們坐在這裡不是為了這些事情,不是嗎?」
佈雷斯林搖搖頭,說:「不是。他們的叛變是以前的事情。我們今天坐在這兒的目的是聽一聽海迪蓋什先生和雷蒂先生要告訴我們的事情,」他笑了笑,「你不在這兒他們一個字都不想說,科列特。」
「我明白了,」卡希爾說著在桌子旁坐下,「儘管說,我在這兒,我將洗耳恭聽。」
但是沒有人說話,佈雷斯林說:「海迪蓋什先生。」
現在海迪蓋什看起來非常緊張。他清了清嗓子,緊握著情人的手。他把一個手指放在襯衫領子的下邊,故做高興地說:「我們現在是在酒吧裡,是吧?我能來一杯威士忌嗎?」
顯然他的要求惹怒了佈雷斯林,但是他歎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走到門口,打開門,對那個坐在酒吧櫃檯上身穿紅色緞子裙子的女人說:「給我們來一瓶葡萄酒好嗎?」
海迪蓋什從佈雷斯林的身後說:「要威士忌好嗎?」
佈雷斯林轉過身,皺了皺眉頭,問道:「威士忌?」
「是的,卡希爾小姐總是……」
佈雷斯林搖搖頭,然後對穿紅衣服的女人說:「一瓶威士忌,」然後他笑了笑補充了一句,「再來點蘇格蘭威士忌加杜松子酒。」他關上門然後對卡希爾說,「永遠不能讓別人說喬-佈雷斯林對待科列特-卡希爾還不如一個叛徒。」
「你表現得非常不錯,喬-」她說。然後看著佐爾坦-雷蒂,問道:「你也叛變了嗎,雷蒂先生?」
雷蒂搖搖頭。
「但是你曾經……」在繼續往下說之前她看了看布萊斯林。他那毫無表情的臉使她能夠繼續往下說,「雷蒂先生,你一直通過巴裡-邁耶參加我們的所有活動嗎?」
「是的。」
「你是巴裡在布達佩斯的聯繫人嗎?」
「是的。」
「她會把她為我們送的所有情報交給你嗎?」
他笑了笑,說:「那比你說的還要複雜一些,卡希爾小姐。」
有人敲了一下門。
佈雷斯林開了門,穿紅衣服的女人端著一個盤子走了進來,盤子裡面放著一瓶白酒,一小桶冰和幾個玻璃杯。她把盤子放在桌子上離開之後,豎起腦袋,透過牆傾聽鋼琴曲那優美的旋律和顧客的笑聲。他們在這幾進行這種談話足夠安全嗎?對此提出懷疑幾乎使她感到很可恥,因為佈雷斯林在布達佩斯大使館中享有最謹慎的諜報人員的美譽。
「或許最好由我來開個頭。」佈雷斯林說。
卡希爾剎那間吃了一驚,但是她還是說:「無所謂。」
佈雷斯林伸出一隻手指,從桌子上面指著佐爾坦-雷蒂說:「先從你說起。」然後對海迪蓋什說,「你不會介意吧?」
海迪蓋什正忙著向高腳玻璃杯中倒威士忌,他趕緊搖搖頭,說:「當然不。」
佈雷斯林繼續往下說,「雷蒂先生,卡希爾小姐曾經回到美國去查明巴裡-邁耶小姐的事情真相。我不知道你是否意識到,但是她們確實是最好的朋友。」
「這個我知道。」雷蒂說。
「那麼你知道我們從不相信巴裡-邁耶死於自然事故。」
雷蒂張嘴一笑說:「她是被謀殺的。只有傻瓜才不這樣想。」
「你說得很對,」佈雷斯林說,「現在我們遇到的一個麻煩就是她帶了什麼重要的情報足以導致她被人謀殺。坦率地說,在這件事情發生之前,我們甚至不知道她什麼時間最後一次到布達佩斯來執行任務。我們從華盛頓那裡得不到什麼消息,但是很明顯你知道她要來布達佩斯。」
雷蒂點點頭,他閉上眼睛,睫毛都觸到眼睛的下邊。
卡希爾說:「但是你不在這兒,雷蒂先生,你在倫敦。」
「是的,匈牙利美術協會派我去出席一個國際作家大會。」
「難道巴裡不知道你不會在這兒和她會面嗎?」卡希爾問。
「她不知道,我沒有時間和她聯繫。在她離開美國之前,我不能使用任何通訊方式與她聯繫。」
「為什麼?」卡希爾意識到她已經取代了佈雷斯林成為會談的主角。她瞥了一眼佈雷斯林,看他是不是生氣了。他臉上的表情表明他並沒有生氣。
雷蒂聳聳肩,說:「我只能假設他們……政府意識到她和我不是一般的特工和作家。」
卡希爾考慮了一下他所說的話,接著問道:「他們除了不讓你告訴巴裡你將個會在這兒與她見面外,還讓你做其他的事情嗎?他們知道你已經參與了我方的一些活動,但是僅僅是不讓你給她打電話?」
雷蒂笑了笑,露出一排縫隙很大的牙齒。他說:「那並不奇怪,卡希爾小姐。俄國人……和我的政府……他們不會蠢到懲罰像我自己這樣的人。這究竟不是件好事,對吧?」
他的解釋讓卡希爾覺得有一定道理,但是她問道:「還有,如果巴裡來到這兒找不到你,她將怎樣處理她所攜帶的情報?她將會把它交給誰?」
「這次,卡希爾小姐,巴裡沒給我帶來任何情報。」
「她沒帶情報?」
「沒有。」
「那她來幹什麼?」
「她來告訴我一點兒事情。」
「告訴?」
「是的,她這次帶的東西裝在她的腦子裡。」
「你是說在她的腦子裡。」
「是的,在她的腦子裡。」
屋子裡非常悶熱,但是科列特身上產生一股涼氣,她打了一個冷戰。所有的一切都變成真的了嗎——賈森-托克爾和埃斯塔布魯克斯用催眠術訓練一個出色的情報員的理論,像藍鳥計劃和超級MK計劃之類的項目,許多年以前人們就以為停止了,但是現在卻愈演愈烈——埃裡克-愛德華告訴她的每一件事情,他告訴她的每一點?
她望著佈雷斯林,說:「喬,你知道巴裡將要告訴雷蒂先生什麼東西嗎?」
佈雷斯林只是把自己的煙斗點燃,瞇著眼,透過煙霧說:「可能吧。」
卡希爾並沒有期望得到一個確定的答覆。佈雷斯林對海迪蓋什說:「可能現在該你說點什麼了。」
這位匈牙利的精神病醫生看了看瑪格達-露克西斯,喝了一口威士忌酒潤了潤嗓子,說:「它與我上一次告訴你的事情有關,卡希爾小姐。」
科列特輕輕地說,聲音幾乎壓到了桌子上:「托克爾醫生?」
「是的,你的托克爾醫生。」
「他怎麼了?」
然後,海迪蓋什開始撒謊:「他給了邁耶小姐一些關於巴納納奎克計劃的非常重要的情報。」
「什麼樣的情報?」卡希爾問。
「英屬維爾京群島洩露的原由。」佈雷斯林說。
卡希爾睜大了眼睛,說:「我還以為……」
佈雷斯林聳聳肩,說:「我認為你開始逐漸明白了,科列特。」
「阿帕德,上一次我們在一塊兒的時候,你告訴我托克爾不是一個可靠的人。」
「沒錯。」
「但是現在我認為他是在巴納納奎克計劃中調查秘密洩露原因的成員之一。」
「不錯,」佈雷斯林說,「你知道我們正在談論誰?科列特。」
「埃裡克-愛德華。」
「很正確。」
「那很荒謬。」科列特說。
「為什麼?」佈雷斯林問道,「愛德華從一開始就是一個主要的懷疑對象。那就是你為什麼……」他停了下來。他已經違反規定了。要盡量從對方那裡打聽一切,但是自己卻不能透露出一星半點。
科列特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她不想憑一時的衝動來給愛德華進行辯護,因為這只會讓佈雷斯林懷疑她這樣做的原因。她強作鎮靜,問佈雷斯林:「你是怎麼知道巴裡帶著什麼情報的?可能它與巴納納奎克計劃……或者與埃裡克-愛德華無關。」
佈雷斯林沒有理睬她,朝著海迪蓋什點了點頭,海迪蓋什充滿遺憾他說:「關於托克爾醫生我弄錯了。」
「弄錯了?」
「我被誤導了,可能是我的職業圈中的某一個人。托克爾醫生並沒有對你不忠。」
「就這些?」卡希爾說。
海迪蓋什聳聳肩,「這是一個不應該犯的錯誤,尤其是在美國,不是嗎?」
卡希爾歎了一口氣,身體往後靠了一靠。「科列特,」佈雷斯林說,「事情是明擺著的。巴裡來這兒是為了……」
她說了:「來這裡送賈森-托克爾給她的情報。」
「不錯,」佈雷斯林說,「告訴她,雷蒂先生。」
雷蒂說:「當她來到這兒的時候,我會對她說一些事情,能夠使她記起自己所攜帶的情報。」
「情報的內容是什麼?」科列特問道。
「那個住在維爾京島上的埃裡克-愛德華向蘇聯人出賣巴納納奎克計劃的情報。」
「你怎麼知道這就是她所帶的情報?」
「我們與托克爾聯繫過了。」佈雷斯林說。
卡希爾搖搖頭,說:「如果托克爾能很隨便地告訴我們他知道的關於埃裡克-愛德華的事情,那麼他又為什麼費那麼大勁派巴裡來送情報呢?他為什麼不直接去蘭利找一個人告訴他呢?」
「因為……」佈雷斯林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科列特,我們可以以後討論這件事情。現在讓我們把重點放在雷蒂先生和海迪蓋什先生向我們提供的東西吧。」
「好嗎?」她對兩個匈牙利人說。
「卡希爾小姐,」雷蒂說,「首先,在我跟巴裡說暗號之前,我並不知道她要告訴我什麼事情。」
「暗號是什麼?」卡希爾問。
雷蒂看了看佈雷斯林,他點頭表示同意,「我會說『天氣近來不錯』。」
「天氣近來不錯。」卡希爾重複了一遍。
「不錯,就是這句話。」
「然後她就會像一個機器人一樣開口對你說?」
「那我並不知道。我只是執行命令。」
「誰的命令?」
「……先生」他又看了佈雷斯林一眼。
「斯坦利-波捷夫斯基,」佈雷斯林說,「從一開始斯坦利就是巴裡和雷蒂先生之間的聯絡員。」
「我為什麼不知道這些事情?」卡希爾問。
「沒有必要。巴裡的情報員職責與你無關。」
「我對此表示懷疑。」
「別費心了。本來就是這個樣子。接受它吧。」
「阿帕德,誰使你改變了對賈森-托克爾的看法?」
「朋友,」他笑了笑,「以前的朋友。我在匈牙利再也沒有朋友了。」
「科列特,雷蒂先生還有一些事情要與我們分享。」佈雷斯林說。
每個人都等著他說話。最後,雷蒂用一種緩慢而又低沉的語調說:「巴裡還給我帶來錢。」
「錢?」卡希爾問。
「是的,付給我們的一個官員,從而使我靠寫書上賺來的錢能夠轉到匈牙利,轉到我的手上。」
「這筆錢就在她的手提箱裡?」
「是的。」
「喬,巴裡從托克爾那裡收到自己的手提箱。那他為什麼?」
「他沒給她錢。」佈雷斯林說,「這筆錢不是來自雷蒂先生在美國的基金。它是皮克爾工廠的錢。」
「為什麼?」
「它就是按這樣的方式建立起來的。」
「建立……涉及巴裡?」
「對。」
「但是她拿著雷蒂自己的錢,不是嗎?她又為什麼用中央情報局的錢呢?」
佈雷斯林眼往下望了望,然後又抬起來,說:「以後再說。」
「不,不能以後,」卡希爾說,「現在怎麼樣?」
「科列特,我覺得你在這件事情上變得很情緒化。那無助於弄清事實真相。」
「我對此感到氣憤,喬。」
她的真正感受是一種作為女人的感覺,並且因為這種感覺而怨恨自己。佈雷斯林是對的,他把她的想法摸得一清二楚;她沒有像一個職業特工一樣坐在桌子旁邊,傾聽並評價正在討論的事情。她正忙於保護一個男人,埃裡克,一個曾經跟她睡過覺的男人,並且毫無疑問,一個開始和她墜入愛河的男人。這在那時看起來是不可能的,但是現在卻是可能的了。
她聽每個人講完,然後問道:「還有其他的事情嗎?」
海迪蓋什強做大笑,手仍放在情人的手上,說:「卡希爾小姐,希望你能知道我是多麼感激……瑪格達和我是多麼感激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
「我並沒有做任何事情,除了聽你們說話。」
「不,你錯了,卡希爾小姐。和你一起度過了一段時光之後,我離開蘇聯人的壓迫的決定更加明瞭,並且更加容易地就作出了,」他站起來,給卡希爾鞠了一躬,「我將永遠對此表示感激。」
卡希爾察覺了他要進行冒犯的企圖,問道:「你的家人好嗎?阿帕德,你美麗的女兒和聰明伶俐的小兒子怎麼樣了?你的妻子,她怎麼樣了?你忍心把他們拋棄在俄國無依無靠地生活嗎?你應該知道這種生活是什麼樣子。」他開始回答,但是她繼續說:「你告訴我除了讓你兒子具有在美國成長的優勢之外,你還需要其他更多的東西,那是什麼,阿帕德,都說過了嗎?」她的聲音變得更加刺耳,表露出她的真實感情。
「讓我們暫時不談這個了。」佈雷斯林帶有結束性的語氣說。科列特瞪了他一眼,然後說:「現在你怎麼辦,雷蒂先生?你沒有拿到你的錢。」
雷蒂聳聳肩說:「現在跟以前一樣,可能……」
「可能什麼?」
「可能你在這件事情上能夠幫我一下。」
「怎麼幫?」
「我們正在想辦法,雷蒂先生,」佈雷斯林說。然後他跟卡希爾說:「這就是我們離開這兒之後我想和你商談的事情之一。」
「好吧,」科列特站起來,向瑪格達-露克西斯伸出手說:「歡迎你來到一個自由的國度,露克西斯小姐。」海迪蓋什臉上露出了笑容,把手伸向卡希爾。但是卡希爾沒有理他,卻對佈雷斯林說:「我準備好了,可以離開這兒了。」
佈雷斯林站起身,審視著桌子上的瓶子,「紀念品?」他笑著問道。
「如果你不感到冒昧,我將……」
「當然不,海迪蓋什先生,拿著它,」佈雷斯林說,「謝謝你們能來這裡,你們所有人。走吧,科列特,你一定累壞了。」
「確實如此。」她說著,打開門,走進煙霧繚繞的酒吧。穿紅衣服的女人仍舊站在門口。
「再見。」佈雷斯林說。
「再見。」她說著朝卡希爾點了點頭。科列特用英語說了句「晚安」,然後走過她,走到酒吧外面冰涼而又新鮮的空氣裡。佈雷斯林走到她的身旁。她看也沒看他一眼說:「讓我們找個地方談一談。」
「我覺得你已經很累了。」說著,他挽起她的胳臂。
「我現在很清醒,並且我有許多問題需要得到答案。你能回答嗎,喬?」
「我會盡力。」
雖然她知道他的盡力是不夠的,但是她仍將得到她可以得到的東西。
他們開車出了城,來到羅馬俯都。這裡原來是羅馬的溫泉浴場,現在成了布達佩斯的兩個主要的營地。天空陰雲密佈,雲層很低。在市內燈光的照耀下,雲層被鑲上了一道道彩邊,粉紅色的、黃色的和灰白色的,就像一條由看不見的力扭動的、快速移動的織物。
「你說你有很多疑問。」佈雷斯林說。
卡希爾打開窗戶,望著外面漆黑的夜晚。在黑暗中說:「就一個,喬。」
「說出來。」
她轉過身,看著他,說:「誰殺了巴裡-邁耶?」
「我不知道。」
「你知道我怎麼認為嗎,喬?」
「不知道,你怎麼認為?」
「我認為人人都在撒謊。」
他笑了笑,「人人是指誰?」
「每一個人。讓我們先說說雷蒂。」
「好吧。從他開始。他撒了什麼謊?」
「錢,就這一件事。我知道巴裡將替雷蒂還給一些政府大官們錢,但是直到今天晚上我才知道巴裡實際上把錢放在她的那個丟失的小手提箱裡了。噢,對了,你說你將以後跟我談一談為什麼那個公司願意出錢收買政府官員,而不是巴裡用她已經拿到的雷蒂的錢去收買。現在是後來了,喬。我等著。」
他從他坐的駕駛位上審視著她,用舌頭舔了一下嘴唇,然後從雨衣口袋裡拿出煙斗,習慣性的把它點著,卡希爾對此太熟悉了,用煙斗來打發思考的時間,況且今天晚上尤其令人不愉快。卡希爾仍沒有打斷他的思考,她不想加快進程。她耐心地等待著,直到他的煙斗裡冒出了火,可以吸了。然後說:「雷蒂的錢。為什麼是那個公司?」
「為了弄明白他究竟欠了誰的錢。」布萊斯林答道。
「這講不通,」她說,「他為什麼欠別人的錢?錢是他自己的。他寫書掙的。」
「那是他那樣說的,但是我們對他進行過培訓。他是一個匈牙利人。他有一大筆錢是在國外掙的。這讓他處在一個很不妙的境地,不是嗎?我們所做的就是建立一個系統來讓他少得到一些。」
「如果他和我們玩把戲呢。」
「當然。他認為巴裡作為他的情報員會替他好好保管這筆錢,」佈雷斯林笑了笑說,「當然他一開始就不知道她是為我們賣力,並且會做我們讓她做的事情。我們達成了一個不錯的協議。雷蒂和我們合作,我們可以保證他得到足夠的錢,在這兒過著國王般的生活。」
「那太……不公平了。他掙那麼多的錢。」
「我也覺得很不公平,除非你和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的作家和一個資本主義的特工做交易。算了吧,科列特,你很清楚在我們被號召去做的事情裡是沒有公平可言的。」
「『被號召去做』,你把它說得如此高尚。」
「有必要這樣說,或許對你來說更適合。」
她氣呼呼地做了一個深呼吸,說:「讓我們談一談海迪蓋什和賈森-托克爾吧。你為什麼相信他改變了對托克爾的看法呢?」
「為什麼不呢?」
「為什麼不?喬,你難道沒有想到阿帕德會給我們提供假情報嗎?如果托克爾一直和對方合作怎麼辦?他很容易讓海迪蓋什主動叛變,把我們引到另外的路上。不,我不能相信他。當海迪蓋什先前告訴我托克爾不可靠時,他說的是實話。但是他現在說的不是實話。他在撒謊。」
「拿出證據來。」
「在這場愚蠢的遊戲中,你怎麼去證明每一件事呢?」
「不錯,你不能。你看待你知道的每一件事情——實際上並不那麼確定——你依靠自己心中的感覺,考慮一下自己腦子裡想的,然後得出自己的想法,我的想法?我們已經為自己找到一個叛變者,一個很好的叛國者。不錯,我們都希望他能處於原來位置上從內部給我們提供情報,但是他現在跟我們在一起,我們照樣歡迎。
他具有對蘇聯和匈牙利心理學界很深的洞察力。你做得不錯,科列特,你很好地改變了他。他相信你。每一個人對你處理他的方式都感到滿意。」
「好極了。你為什麼不相信我呢?」
「噢?」
「你為什麼不考慮一下我心中的感受和我腦子裡的想法呢?他在撒謊,喬,可能是為了保護他在蘇聯的家,也可能是出於自己對政府的愛國心。你難道沒有懷疑蘇聯人為什麼讓他溜掉了嗎?他們知道他會回到俄國的,因為他們不相信他。他不回去,這是一個很妙的背叛。他在撒謊。他們只是讓他打入我們內部,並且他的一項任務就是讓賈森-托克爾脫身。」
「這僅僅是推測。科列特。證據。給我一些有實質性的東西來支持你的觀點。」
她雙手一攤,說:「我沒有任何證據,但是我知道我是正確的。」
「那麼雷蒂呢?」佈雷斯林問道,「他又撒了什麼謊?」
「我不知道。但是記住,巴裡死的時候他在倫敦。」
「什麼意思?」
「意思是他可能殺害了她,因為他知道她的小手提箱裡面有現金。」
「那是他的現金。他為什麼要殺死她呢?」他慢慢地、深深地吸了一口煙。
「他知道她給他帶來多少錢嗎?」
「我不敢肯定,可能不知道。」
「可能雷蒂覺得他和我們算不清賬。他也可能認為他只能得到她所帶的錢的一小部分,還可能是他想在匈牙利之外得到那筆錢,然後把它隱藏起來。」
「非常有趣的問題。」
「是的,難道不是嗎?」
「那麼華盛頓的哈伯勒呢?雷蒂肯定沒有殺他,科列特。」
「如果哈伯勒知道所發生的事情,雷蒂可以安排人去殺他。蘇聯人就可以幹。然而又可能僅僅是巧合,與巴裡的死無關。」
「可能吧。你的其他想法呢?」
「不要不在意我說的話,喬。不要像對待某些正在喋喋不休他講述自己看過的一個糟糕的電視節目中的故事情節的女學生那樣來對待我。」
「嗨,科列特,不要生氣。我是清白的,懂嗎?我是你的朋友。」
她想問一下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但是她沒有。相反,她問他有沒有香煙。
「你並不吸煙。」
「我曾經吸過,那還是我上學的時候,看那些污七八糟的電視節目學來的。有嗎?」
「當然有,放在手套裡。每當我心神不安的時候我都會抽。」
她打開手套的小格子,把手伸到裡面,找到一盒皺巴巴的駱駝牌香煙,然後從煙盒中抽出一支。佈雷斯林給她點著。她咳嗽了一聲,吐出煙,然後又吸了一口,朝車窗外彈了彈煙灰,說:「你認為埃裡克-愛德華是一個雙料間諜?」
「是的。」
「你認為他殺了巴裡?」
「他有很好的機會幹。」
「他為什麼要那樣做?他和她正處於熱戀之中。」
「為了掩護自己的身份。」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巴裡知道他是一個雙料間諜。」
「你認為托克爾告訴了她?」
「不,是因為她告訴了托克爾。」他把手伸過座位,抓住她的胳膊說,「準備做些艱巨的任務嗎,科列特?」
「艱巨的任務?上一個星期的任務也不輕,喬,不是嗎?」
「是,不輕。」他停頓了一下,吸了一會兒煙,然後說,「你的朋友巴裡也叛變了。」
「叛變了?你的話是什麼意思?向誰叛變?」
「向對方,她和愛德華都加入了。」
「喬,那是……」
「嗨,至少聽我把話說完。」
她沒有,跳起來說:「如果她和愛德華都加入了對方組織,那麼她又為什麼來匈牙利揭發他。」
「你聽說過一個被愚弄的女人會幹什麼嗎?」
「不會是巴裡。」
「為什麼不會呢?」
「因為……她不會幹那樣的事。」現在她的話具有很小的說服力。她現在腦子裡想的是像賈森-托克爾這樣的人能夠在像巴裡-邁耶這樣的好的實驗者身上實施的控制。她同時也在考慮她在埃斯塔布魯克斯書中讀過的關於改變人的「視覺影像」從而使人以跟他們自己的性格和價值觀不同的方式行事。
「如果托克爾操縱了她,出於……我也不清楚,或許出於嫉妒,或許出於不滿或許是為了隱蔽自己讓她編一個關於埃裡克-愛德華的故事怎麼辦?或許托克爾就是一個雙料間諜,他利用巴裡來掩護自己。或許他操縱了巴裡來陷害愛德華。」
「不錯,可能吧,科列特。誰操縱了你來陷害托克爾呢?」
「我沒有……」
「從另一個方面想一想,你為什麼這樣堅定不移地為愛德華辯護呢?」
「我也沒有那樣做,喬。」
「我認為你是。」
「重新考慮一下,不要把我當作一個為了使自己的情人免於一死而替他辯護的那種感情用事的女人來看待。我是一個女人,喬,並且我為中央情報局工作。明白為什麼嗎?兩方面我都擅長。」
「科列特,可能……」
「沒有什麼可能的,喬。你和斯坦利已經把一切都封鎖在你們認為是很安全的小盒子裡了,嚴嚴實實的,毫無疑問。為什麼?為什麼把巴裡的死嫁禍在愛德華的頭上就那麼重要?」他睜開眼,像是要說:「你又這個樣子。」但是她搖搖頭說:「我無法相信這件事情,任何一件事情,喬。」
「那很遺憾。」他輕輕他說。
「為什麼?」
「因為這種態度會影響你執行下一個任務。」
她迷惑地望著他,最後問道:「什麼任務?」
「結束愛德華的生命。」
她試圖開始講話,但是只吐了一口氣。
「你明白我說的意思,對嗎?」
「幹掉埃裡克?殺了他。」
「不錯。」
她幾乎從來沒有這樣想過,但是不管怎樣它最終還是發生了。她笑了笑。佈雷斯林也笑了笑,一直笑到她停止。
「這是他們的意思。」
「他們?」
「上層官員。」
「他們……他們讓你派我去殺他?」
「嗯——嗯。」
「為什麼找我?」
「因為你能夠接近他。」
「許多人可以接近他。」
「你可以更簡單地接近他,更乾淨利落地幹掉他,科列特。」
「『他們』想讓我怎樣完成這項任務?」
「隨你的便。上午去找特克,選擇你要用的武器。」
「我明白了,」她說,「然後呢?」
「你在說什麼?你是說幹完之後所要發生的事情?」
「不錯。」
「什麼也不會發生,一切就結束了,在巴納納奎克計劃中的雙料間諜不再成為問題了,並且我們也可以恢復正常了,這不會很久。巴納納奎克計劃就要結束了。」
「我也恢復正常,在布達佩斯這裡?」
「如果你願意。按照慣例任何人都有權選擇他們將來的任務,甚至離開休假,當然是帶工資的。」
「喬,我很抱歉,但是……」她又開始笑了起來,但是並沒有笑出聲來,這次他也沒有跟著她一起笑。相反,他噴了一口煙,等著她緊張的、並且是完全必要的反應平靜下來。
「他們是認真的,科列特。」
「我知道他們是認真的。但是我不是。」她停了一下,然後接著說,「喬,他們炸毀了快艇,是不是?」看見他沒有反應,她又加了一句,「埃裡克知道這件事情。」
他還是沒有做聲。
「我就在快艇上,喬。」
「那不是我們幹的。」
「我不相信你的話。」
「那是蘇聯人幹的。」
「如果他是他們的人,他們又為什麼這樣做呢?」希捨斯林聳了聳肩,「或許他開始堅持要更多的錢。或許他們覺得他向他們提供一些沒有任何價值的情報。或許他們不喜歡他與一個漂亮的中央情報局特工混在一起。」卡希爾搖搖頭,說:「你知道最主要的是什麼嗎,喬?」
「什麼?」
「『他們』意味著同樣的人……蘇聯人,中央情報局……都一樣,同樣的道德觀念,同樣的倫理觀念,同樣的遊戲。」
「不要對我做關於道德同義詞的演講,科列特。這沒有用,你應該知道。我們建立起一個系統來保護好的和體面的東西。他們的系統是邪惡的。我會告訴你一點兒其他的事情。如果你要那麼想,就我們兩個人知道。它不會被……接受。」
「讓他們見鬼去吧!」
「滿足吧。我已經給你佈置了任務,接受了嗎?」
「是的。」
「注意,科列特,你認識到……」
「喬,我說過我會完成任務。沒必要多說了。」
「你真的會去幹?」
「是的,我真的會去於。」
「什麼時候?」
「我將在明天離開。」
「我感到……」
「把我送回家,喬。」
「科列特,如果你有什麼猶豫的話,我建議你就在車上睡。」
「我會去做。我會睡得很好。」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你突然想殺掉愛德華?」
「因為……我是一名職業特工。我為中央情報局工作。我做我被要求做的所有事情,那僅僅是為了國家的利益,我的國家。必須有人去做。我們走吧。」
他在她的公寓大樓前邊停住了車,然後對她說:「上午過來和我談一談。」
「談什麼?」
「再重新談一下這件事情。」
「沒必要了。你會告訴特克我要去那兒嗎?」
他歎了一口氣,說:「是的。」
「你知道嗎,喬?」
「什麼?」
「自從加入中央情報局以來,我頭一次感到自己是這個組織中的一部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