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門疑案 第34章
    兩天以後

    「墨西哥舉行自由、民主、公正的大選。」

    「首都交到卡迪納斯手中。」

    「墨西哥執政黨正失去了對國會的控制,失去長達70年的專政統治。」

    「國家行動黨成為北部的執政黨。」

    「在墨西哥市革命制度黨總統宣佈他將下台。」

    墨西哥大選後的第一天,馬可和安娜貝爾在帝王飯店他們的房間裡收看有關大選的電視轉播,同時翻看著報紙上的報道。

    但並不是所有消息都那麼令人振奮。

    「墨西哥槍手在南部印第安村落槍殺了45人,兇手據說與執政黨有關。」

    「薩帕塔主義的支持者計劃在墨西哥舉行示威遊行,預計將有數萬人參加。」

    「畢竟,還是值得慶祝的一天。」安娜貝爾說,她正一邊看電視,一邊收拾行李。

    「我也同意,」馬可說,「總的來說,一切還算順利。有些報道說恰帕斯有些投票站遭到襲擊,但在這裡沒有任何的麻煩。」

    「你作為大選投票監督官的任務算是完成了?」

    「當然啦,除了我們回去之後要寫的報告。我的報告會是正面的,當然除了革命制度黨控制宣傳媒體這一點。」

    「你最好現在開始收拾,」她說,「酒店的車一會兒就到。」

    電話鈴響了起來,安娜貝爾拿起了聽筒,是聖米格爾打來的。

    「我跟葛貝瑞拉通過話。」艾爾菲-多倫斯說,「酒店的車已經在路上了。你們應該在4點以前就可以回到聖米格爾。」

    「假如我們沒有在路上遭綁架的話。」安娜貝爾說。

    「如果你們被綁架,我來付贖金。明晚為你們舉辦的晚會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我都等不及要見你了。你那英俊的丈夫幹得怎麼樣?」

    安娜貝爾看了一眼正在往箱子裡放東西的馬可說道:「我得說他幹得很不錯。」

    「太好了。我希望他明天能興致高點,好給我們講講大選有趣的內幕。」

    「我會告訴他的,我們一到就給你打電話。」

    坐在露台上,他們邊吃有些遲的早飯,邊看著下面的佐卡羅廣場。整個城市還沉浸在慶祝大選的喜悅以及對未來的憧憬之中。大概薩帕塔主義的擁護者已經開始在廣場上聚集。

    「革命制度黨終於下台了。」侍者給他們端來他們要的牧場早餐玉米餅。安娜貝爾說,「對於人民來說,他們終於可以呼吸到新鮮的空氣了。」

    「選舉僅僅使他們的政權動搖了一點,」馬可說,「但是墨西哥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革命制度黨還是控制著絕大多數人。」馬可陷入沉默之中,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在想拉蒙-凱利?」安娜貝爾說。

    「是的。這件事對我影響很大。」

    「你能找什麼人打聽一下內情嗎?」

    「這個節骨眼上,我不十分有把握能瞭解到多少情報,不過,你說過克裡斯-海德斯就在聖米格爾。我想他肯定瞭解一些。」

    「為什麼是他?」

    「他看起來是這些事的關鍵人物。是他安排我在聖米格爾與那個游擊隊的領袖會面,而且,他顯然跟墨西哥力量組織的關係很密切。」

    「拉蒙-凱利工作的地方。」

    「對,凱利是這個組織的負責人,那個從東幢摔死的年輕女人是研究員。另外,那個叫加沙的被殺的墨西哥工會領導到華盛頓就是要向凱利和他的組織報告他瞭解的革命制度黨的腐敗情況。所有這些事當然不能算是巧合。」

    「喬-艾普賴爾跟凱利的組織有什麼關係?」

    「我不是很清楚,但顯然當時我們在水門飯店見面時,他是知情的。你知道,這很容易使人把這些暗殺與革命制度黨官員聯繫在一起,他們無非是想殺人滅口,好保住他們的勢力。這太明顯了。現在選民們已經開始說話了,這些人肯定更加喪心病狂了。」

    「招待會以後,你沒有接到過帕西電話?」

    「沒有。」

    「也許你應該給他打電話。」

    「告訴他什麼?」

    「告訴他我們要去聖米格爾-德阿連阿德去度我們第一個也是唯一的蜜月。我們的日程上沒有跟一個什麼叛軍領袖的會面。」

    「這個我也考慮過。」

    「你真的考慮過?」

    「是的。」

    「然後呢?」

    「我會一步一步地來。假如事情不好,我就那樣說。」

    安娜貝爾深情地凝視著她丈夫,清晨的陽光照在他稜角分明的臉上,她知道這是一個不會拿自己的或是她的生命當兒戲的男人。她認識的所有人當中,沒有一個有麥肯西-史密斯這樣的頭腦。他開放,在他的頭腦向各種思想開放的同時,又能以剝離癌細胞般的準確性向這些思想提出質疑;他睿智,但不允許他的睿智駕馭他對事物的直覺和洞察力;他驕做,卻也謙遜;對愚魯的人他戲諺,但從不傷害他們的自尊;對世間的不平,他憤怒,卻也能對人類的狀況心平氣和。

    「馬可。」

    「什麼事?」

    「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嗎?」

    「對此我一無所知。」

    他找到侍者,「我們得結賬了。」他在賬單上簽上名字和房間號,就一起返回到房間。他們正要打電話叫人來搬行李,這時,電話鈴響了。

    「我是馬可-史密斯。」

    「馬可,我是克裡斯-海德斯。」

    「你好,克裡斯,我們剛才還說到你。」

    「希望是好話。」

    「沒有理由講你的壞話。有嗎?」

    「那要看是哪天了,馬可,我知道你已經跟隆-帕西聯繫過了。」

    「是的。」

    「你們今天來聖米格爾?」

    「隨時就會動身。我們明晚在艾爾菲的晚會上見。」

    「我想在那之前見到你。」

    「沒問題,不過安娜貝爾和我希望能有我們自己的時間。一點私人時間。」

    「我想我不會佔用大多你們的私人時間,到了之後給我打電話好嗎?」

    「一定。你住在哪裡?」

    「艾爾菲家。是聖米格爾第二好的飯店,僅次於你們要住的酒店。」

    「我認為她不會喜歡當第二的,克裡斯。」

    「她永遠不會從我這裡聽到這個的。我等你的電話。」

    當馬可和安娜貝爾下樓來到大廳時,美國大選團的其他成員也都在那裡。大廳裡充滿了勝利的喜悅,大家互相握手,拍著肩膀,互相說「我們辦到了」之類的話。

    「大選那一天真是太棒了,」一位觀察員對馬可說,「我為自己是其中的一分子而感到驕傲。」

    「我也有同感。」馬可說。

    「去機場?」

    「不,」安娜貝爾說,「我們還要在墨西哥再等幾天,在聖米格爾-德阿連德。」

    「在哪兒?」

    「墨西哥老殖民區中部,在山裡。」

    「在那兒繼續慶祝?」有人打趣道。

    「有那麼點意思。」

    他們又跟眾人道別之後,坐進酒店的大轎車動身前往聖米格爾-德阿連德。聖米格爾,具有450年的歷史,是一座民族紀念碑,那裡是久負盛名的阿連德藝術學院的所在地,也是另一座像征著財富、化妝品和健身運動的紀念碑——艾爾菲-多倫斯有時的家。

    「那麼,克裡斯想幹什麼?」當安娜貝爾和馬可手牽手在伯尼托絹萊公園散步時,她問道。夕陽的餘暉灑在聖路撒山上,公園裡挺拔的樹木在金色天空的映襯下現出優雅的輪廓。

    「告訴我他是我在聖米格爾的聯繫人。」

    「你的後援隊?」

    「某種意義上是。我得讓他知道我和安贊格先生會面的計劃。」

    「這樣很好。克裡斯起碼是你認識的人。總比不停地冒出一些陌生人要好。你昨天晚上去見克裡斯時看見艾爾菲了?」

    「是的,但她很失望你沒跟我一起去。」

    「我想等到明天晚會時再參觀她的家,那一定像座公爵府。」

    「並不像。但的確很不錯。你會覺得她要開一個慶祝就職的舞會。所有的人都對她的晚會躍躍欲試。」

    「那不是我們的晚會嗎?」

    「我肯定她告訴每個人那個晚會是為他而舉辦的。女主人慣用的老一套。我只跟她聊了幾分鐘。克裡斯和我在花園裡散步。真分不清哪兒是她家,哪兒是公園。」

    「高興嗎?」

    「很高興。酒店的房間簡直是太棒了,而且我已經等不及明天去市裡看看。」

    「你一定會喜歡它的。藝術學院很有意思。還有那個圖書館——我想在拉丁美洲它不是最大就是第二大的雙語圖書館。那兒有許多僑民——妙極了。我們可以在那個叫波納維達的露天小餐館吃早飯,它就在美國領事館對面的小巷裡。那兒的剛出爐的肉桂捲好吃極了,還有美味的奶咖。然後我們就去廣場,去等一個不認識的人給你下一步行動的指示。」

    「你真應該去當個導遊,安妮。」

    「我只願意給你一個人當導遊。」

    「我們在酒店吃晚飯?」

    「對。」

    「那個洋蔥湯真像你說的那麼好?」

    「甚至更好。快走吧,我們回去喝杯酒,慶祝我們的蜜月。單是特奎拉酒他們就有70多種,還有……」

    當馬可和安娜貝爾兩人正在跟西拉內瓦達的花園套房相連的露天酒吧享受美酒時,一輛破舊的、深棕色雙門雪弗萊車駛過聖米格爾曲折崎嶇的馬路,在藝術學院對面的小餐館前停下。後座坐著兩個男人。司機走下車,打著哈欠,伸了伸因長時間開車變得僵硬的四肢,然後漫不經心地看了看四周。就在他要為後座的人打開車門之際,發現了兩個聯邦政府武裝軍人在離他約50碼遠的地方,正在過馬路。他停了一下,直到那兩個軍官從他的視野中消失,又看了看四周,這才打開車,點頭示意給裡面的人。

    第一個從車裡下來的人高大魁梧,他聳了聳肩膀,整了整西服衣襟,然後又把別在腰上的手槍插好。他也警覺地環顧了一下四周,在確信平安無事之後,這才招手讓還在車裡的人下來。

    卡洛斯-安贊格從車座上挪了挪身子,下了車,踏進聖米格爾微微有些涼意的暮色中。濃密的黑鬍子蓋住了他嘴唇,又從嘴唇兩側垂了下來。他那一頭黑髮又密又蓬鬆,使他的頭顯得格外大,跟瘦瘦的身軀有些不成比例。他穿了一件沒有什麼形的黃夾克衫,裡面襯了件很簿的白色V字領毛衣,下面是條藍色寬鬆褲。

    司機留在原地,那兩個人穿過馬路;走進藝術學院寬闊的前庭。他們走得很快,那個高壯的男人沉重的腳步與安贊格輕快的步伐形成鮮明的對比。走出了前庭,他們穿過一道拱形門,走下水泥台階,來到一個無人的畫室。安贊格轉身關上門,「啪」地打開牆上的電燈開關。那大個子男人重重地坐在門旁的椅子上,安贊格則一邊踱步一邊欣賞著釘在牆上還未上畫框的一幅幅畫,還不時地歪歪腦袋以找到最佳角度。

    幾分鐘後,門開了,走進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的年長些,女的很年輕。安贊格迎上去跟他們擁抱,親吻對方的臉頰。

    安贊格與新來的兩個人在牆角輕聲密談了20分鐘,而那大個一直警覺地坐在門口,然後他們又互相擁抱,碰臉道別。安贊格與他的保鏢沿著來時的路線回到車上。司機發動起車子,回頭問道:「去哪兒?」

    「瓜納華托。」安贊格說。

    40分鐘之後,他們來到瓜納華托州的首府,這個城市因銀礦蘊藏豐富而富裕,是墨西哥最有名的一座音樂戲劇大學所在地。汽車在迷宮一般蜿蜒曲折的石子路上艱難地爬行,這種鵝卵石鋪成的路在這座城市隨處可見,轉來轉去後他們終於上了直通他們的目的地聖蓋布爾-德拉芭里拉南郊的伊拉普托高速公路,到了目的地,他們把車停在一所不起眼的房子後面。房子裡兩個女人剛剛擺好餐桌,安贊格與她們打過招呼後徑直走進一問小臥室,他將鬍子與假髮取下,露出一張年輕俊朗的面孔,一雙大大的黑眼睛閃爍著溫柔的光芒。要不有一條從那右眼一直延伸到耳朵的傷疤,這張面孔會給詩人們靈感,也會讓藝術家們放不下畫筆的。同安贊格共進晚餐還有另外四個人。飯桌上人人都很歡樂。女人們端出來了熱氣騰騰的玉米餅、阿茲特克湯和別的飯菜。大家頻頻舉杯,慶祝革命制度黨政權被削弱。安贊格也舉起了酒杯,但他井沒有像大家一樣喜形於色。

    「嗨,卡洛斯,怎麼悶悶不樂的?」有人問道,「我們已經看到了黎明的曙光,不是嗎?」

    「僅僅是剛開頭,」這個革命黨領袖說道,「革命制度黨還控制這個國家。那些在恰帕斯被屠殺的農民並沒有從大選中受益。這裡一切還是老樣子。也許會有那麼一天,別的國家拒絕再與當權者或是他們的公司打交道,才會有真正的改革。瓜納華托有什麼變化嗎?革命制度黨還控制這個州。那個愚蠢的胖子曼德又一次贏了。一切都沒有變,而且永遠不會變,除非我們的鄰國跟我們進行公平貿易。而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也應該為已經得到的一切向主感恩了,卡洛斯。」桌上一位老者說道。他看起來非常憔悴,鬍子早該剃了,左眼上戴了一隻黑色眼罩,「人民已經開始說話了,革命制度黨也不像從前那樣強大了。」

    卡洛斯向後靠了靠,眼睛盯著老者,嚴肅他說道:「革命制度黨會像所有的困獸一樣,變得更凶殘,會讓我們的人民流更多的血。我有個壞消息要告訴大家。」

    桌上立刻靜了下來。

    「拉蒙-凱利被暗殺了。」

    「是胡蘿蔔嗎?」有人說道,叫著凱利的綽號。

    「是的,在華盛頓。」

    桌上有人在咒罵,也有人在小聲祈禱。

    「現在我們決不能退縮。」安贊格說,「我們要更積極地活動,我們要讓那些利用北美貿易協定控制我們民族的國家重新考慮他們的立場。」

    已經過了午夜時分,安贊格和那老者還坐在一棵盤根錯節的大樹下。從房間裡拿出的香濃的牛奶咖啡已經涼了。

    「我並不想冒犯你,卡洛斯,」老者說道,「我想我在這兒呆得時間大長了,很容易對很小的事情就感激涕零的。」

    「我懂。我知道你有你的道理,但在這一點兒,我是正確的。」

    「你是對的,我的兒子,我站在你這一邊。」

    「明天與美國佬的會面安排好了嗎?」

    「是的,我們安排得不能再小心了。」

    「按計劃由你去送那封信。」

    「當然,最好是我去送,而不是你拿著這封信去跟他會面。」

    「我同意。這個美國人叫史密斯。是他們副總統艾普賴爾的好朋友。」

    「他確實是。」

    「我要告訴的情報一定要轉達到副總統那裡。」

    「這應該沒有問題,卡洛斯。至於他拿到這些情報後會不會採取行動,我們還要拭目以待。但據我們所知,艾普賴爾先生是一位嫉惡如仇的正人君子,假如確實是這樣,他成為總統之後一定會對我們現在的政府採取嚴厲的立場,除此之外,他別無選擇。」

    他們將杯中咖啡一飲而盡。一輪滿月整晚幾乎都被低垂的烏雲遮著。就在安贊格抬頭仰望夜空之際,月亮猛地衝出了烏雲,清澄的月光照亮了他們坐的桔樹。忽然烏雲又把月亮掩埋起來。安贊格握住老者的手臂說道:「已經看到地平線了。」

    「是的,卡洛斯,我們從暴政之下解放出來的時候,你每天都可以看到日出,希望上帝讓我多活幾年,好看到那一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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