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門大廈 西幢
克裡斯-海德斯頭昏死了,感覺自己像是公路上被軋癟的野獸。
他整個晚上都在和艾普賴爾競選總統委員會的戰略策劃者們一起討論,上午也沒停,又撐到了下午。最後,終於有機會能睡一會兒,雖然只幾個鐘頭。
儘管喬-艾普賴爾還沒有正式宣佈自己為候選人,在華盛頓只有最天真的人才不知道他想要那個提名。競選活動什麼時候啟動都不算早,即使對於一個尚未公佈的候選人來說。
在昨晚讓人頭疼的會議上,大部分時間都在討論募捐的事情。海德斯,35歲,最近被《華盛頓人雜誌》譽為「總統內層人士中有爭議的最英俊人物。」他站在浴室裡,把臉湊近鏡子。黑黑的眼圈看上去那麼真實,好像有墨水從皮膚的深層滲上來。當初他接受總統的任命,擔任員工副總管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四年會很累人,假使自己能活過這四年的話。
作出這個決定並不容易。他在波士頓民主黨中已經混到了個好位子,加上他哈佛的學歷,天生的能力和好看的外表,以及他父親至今保持著的與領導層的關係,也許有一天這些能讓他也競選個總統做做。
那是在他接受擔任總統第二次競選人主白宮的政府職位時,克裡斯-海德斯這個名字,他的這張臉和潛能才被馬薩諸塞州以外的人們所熟知。儘管沒有人認為身為民主黨人的總統會在自由的馬薩諸塞栽跟頭,可他大比分的勝利卻讓玩政治玩累了的專家們大跌眼鏡。克裡斯-海德斯這顆冉冉升起的新星,成了這位總統身邊離不了的年輕人。
「員工副總管?白宮?」海德斯把來自華盛頓的召喚告訴了那時的女友,她興奮得直叫。當時他們在赴朋友家的晚宴前,聚在白蘭地彼特店裡喝酒。
「一位員工副總管而已,」海德斯糾正道,「又不是副總統。至少現在還不是。」
「你要接受嗎?」
「當然。要是你對我好,我會邀請你到林肯臥室住上一晚。我一直想在那樣的地方干。你知道,比方說大中央車站的中央、飛機上的頭等艙,或是白宮。」
她笑了,不過她知道他不是在說笑。以他所受的教育、優越的教養,他這種拉伯雷式的粗俗幽默讓她有時很吃不消。不過,那晚沒有。後來回到他的劍橋寓所,他所施展的性侵略不僅受到了歡迎,還得到了她的鼓勵。
她是海德斯生命中眾多年輕波士頓女人中的一個。一旦他奔向華盛頓,她就變成了模糊愉快的回憶,取而代之的是等在華盛頓的單身女子群。對於克裡斯-海德斯來說,找一個合適的異性伴侶是再容易不過的事。儘管他當初答應來華盛頓時就知道自己得付出些什麼,可做夢也想不到這份差事會這樣的霸道無情。
他把手高舉過頭,伸了個懶腰,歎了口氣。他並不需要很多覺,可兩個小時顯然不夠。「寶貝兒,你需要你的養顏睡眠。」他對鏡中的自己說,又仔細地審視著因長期缺乏睡眠給他方正、平展的面孔造成的影響。他滿頭黑色卷髮亂蓬蓬、硬戳戳像個頭盔。給任何一位總統當差都是年輕人的事,包括年輕女人。除非你是個年老資深的顧問型人物,這樣就可以滿世界旅行,去給那些領導人提供不受歡迎的建議。在飛機上美美地大睡特睡,然後再按照工作和國家的需要撫慰那些你原本無暇顧及的人。
他把他的藍色棉絨浴袍往凳子上一扔,正要踏進浴缸,就聽到浴室門上的敲門聲。
「等會兒。」他大聲說。
門開了,一隻秀美的鼻子引出一張漂亮的面孔從門縫裡露出來。
「我要走了。」
「噢。」海德斯答應著,絲毫沒有掩飾他的裸體的意思。用得著嗎?過去的三個小時他們都裸著在床上,而且其中的一個小時他故意清醒。一切都還歷歷在目。
「你給我打電話?」
「好,不過不會很快。後面兩個星期都要忙瘋了。我會在辦公室打給你。」
她撮起雙唇,打了個響吻。
「小心照顧自己,辛蒂。還有,告訴農業部那傢伙別再纏著你了,要不我就踢他出去。離那些農民遠點,他們總是要個沒夠。」
她嘟囔了一聲,帶上了浴室的門。過了一會兒,他聽到他公寓的門開了,又「砰」地關上了。
辛蒂是華盛頓一家律師事務所的低級股東。她和克裡斯一星期前才認識,沒一星期他們就一起上床了。海德斯很喜歡像辛蒂這樣的女人。她,和他一樣,都被捲在國家首都的漩渦中。她沒有奢求,只要有恰當的時間和需求,就願意投入到一次兩性關係中,根本也沒有時間去把這種關係向前發展。只要有合適的時機,她就找個合適的夥伴快捷地親密一下,就像在會議當中抽空打個盹一樣。
半小時後,他站在起居室的窗前,俯視著弗吉尼亞大道。街對面就是霍華德-詹姆斯的普來美飯店。當年提防著水門大廈夜賊的守衛在723房間蹲著,窺視著六○○辦公大樓。這幢辦公大樓毗鄰著海德斯的公寓樓,曾是民主黨全國委員會的所在地,也是麗蒂-亨特-麥考德-伙人潛入破壞的目標。後來那次潛人活動被發現了,成了尼克松總統掩飾之後仍免不了要辭職的原因。
那場可笑的行動已過去了25年了,可還餘音裊裊。723房間已經變成了一個小型的潛入博物館,掛著黃銅的銘牌,牆上的鏡框鑲著當年的新聞報道,還有特優價的圖書為那些有窺淫癖的人提供當年那些守衛看到的情景。水門飯店已經慶祝了那次潛入活動的二十五週年紀念日,供應「潛入」小包裹,裡面填滿了《所有屬於總統的人們》的拷貝及伍德沃德和伯恩斯但對那次事件的描述。旅遊者們仍留連在六○○辦公樓外,張大著嘴拍照,還問:「這就是潛入發生的地方嗎?」
有一件事是肯定的。是尼克松總統和他的水門「鉛管工們」把水門綜合大廈搬上了地圖。人們對此的興趣如此濃烈,以至
於有段時間飯店經理們下令在所有沒敲釘子的地方撤下「水門」這個名字及其標誌。就像一位老員工常愛說的,「我們每天都得感謝尼克松總統!」
海德斯檢閱著他櫥子裡的衣服。西服,或者運動夾克加領帶?還是西服,他想。如果從飯店的募捐晚會出來,要走幾分鐘去肯尼迪中心參加8點半的普拉西多-多明哥演唱會,就得整齊些。為艾普賴爾舉行的晚會如此安排,正是為了不牴觸於那位偉大的男高音的演出。
海德斯選了一件帶暗色條紋的藏藍色西裝、本白襯衫、一條藍色有紅色小鳥圖案的領帶和一雙程亮的黑色敞口鞋。他離開公寓,坐電梯到大廳。
「晚上好,海德斯先生。」前台職員鮑勃說。
「嗨,鮑勃。有沒有我的信?」
鮑勃轉身查看了一下為大樓房客分好的郵件箱,「沒有,先生。」
海德斯本可以乘電梯到地下室,從地下停車場再步行到飯店,不過,天氣這麼好,他寧願先呼吸點新鮮空氣,因為一會兒他就會被那些一心往上爬的人包圍起來,要他把他們的話帶給副總統。這是他擔任幫助艾普賴爾競選人住白宮的工作中最讓他反感的一點,他得忍受那些有錢的傻子們。那些人以為除了錢,他們還有解決國內困境和國外危機的答案,而且對他們的看法毫不保守,非要讓別人知道。這是他們的支票所能買到的:有些人的耳朵。對於克裡斯-海德斯來說,那些曠日持久的關於改革競選募捐方式的爭論實在是浪費時間、精力,還有錢。政治就是政治,玩政治就需要錢,誰錢給的對就得有說話的份兒。被排除在外的人們會抱怨這種制度的不公正。而那些已經走進權利圈的人可不想改變這種讓他們得志的制度。如果他的日程表上沒有了偽善,那麼,華盛頓會是他最不想工作的地方。
還好它不是。還有更緊急的事情要他操心呢。
他在水門大門的環形車道那兒逗留了一會兒,跟在飯店干了20多年的老門房聊了聊,才進門走到大廳。
「晚上好,海德斯先生。」公關經理在檯子後招呼。
「晚上好。」
「了不得的晚上。」她說。
「應該是吧。」
這時,普拉西多-多明哥被簇擁著從另一個方向走進來,他們停止了談話。兩輛豪華加長汽車等在門外,發動機咕嚕著,車門大開。
「真希望我能唱得像他一樣。」海德斯說。
她笑了,「他剛在這兒買了一套公寓。他是華盛頓歌劇院新來的藝術導演。他真是性感。」
「噢,是嗎?我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你不認為我也性感嗎?」
她擺了擺手,表明她從他那兒聽到的這樣的談話已經太多了。他咧嘴大笑,朝前台方面走去,在通往波托馬克會客室的過道上向右一拐,踏著鋪著地毯的環繞樓梯到了上面一層——公用設施區。兩名特務人員在樓梯下攔住了他。
「你好,約翰。」海德斯說。
「海德斯先生,您今晚好嗎?」
「好極了。一切都妥當了?」
「是的,一向如此。」
海德斯朝他左面看去,特工組織的另一個分遣隊已分散開來。這是通向飯店的第二個人口,專門留給權貴和名流用來避開擁擠的大廳。
「打擾了。」他說,繼續沿著鋪著地毯的通道走。這條通道連接著那些公用房間,包括有6500平方英尺的舞廳,從舞廳的大長窗可以俯視波托馬克河。通道上每隔一段就有特工站崗,能被他們認出而不受阻擋對他來說還是件挺高興的事。他衣領上黑色與金色相間的別針就是他的聖盃,帶著它甚至可以接觸到總統。那個小小的金屬片就能讓你感受到權力,感覺真是好極了。偶爾,他心裡也會對守衛總統和副總統的特務人員湧起一陣強烈的反感,因為如果他們願意的話,他們大可出於安全的考慮讓他停下,扣留他甚至把他趕走,不管他有沒有戴著這個小別針。當然,他們不會這樣做,因為誰都知道他是總統的人,現在又為那個極有可能就入住白宮的人參加競選而運籌帷幄。
「克裡斯。」一個年輕女人叫他。她是競選活動會議部署委員會的一員,過去的24小時內她和飯店的服務人員一直忙於準備這個活動。
「你好,珍妮。一切還好嗎?」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戲劇化地說明了一切,「等這一切都過去了,我們都有錢了,我才能高興點。」
海德斯從她身邊走過,朝舞廳入口走去,一群飯店人員正在進行餐桌的收尾工作。儘管這次宴會並沒有安排晚餐,但飯店人員還是準備了許多餐桌以方便那些想休息休息腿腳,或是想舒服地坐下來交談的客人們。
艾爾菲-多倫斯正在房間的另一頭以她典型的興致在跟水門的銷售服務經理交談。她一眼瞧見了海德斯,馬上就剎住了話頭,以她特有的自信與女工般的氣派款款走到他面前。艾爾菲-多倫斯的優雅與美麗相得益彰。
「克裡斯,親愛的,我正在想你到哪兒去了呢!你總是來得很早的呀。」
「我忙了一整晚,剛補了幾小時的覺。」
「跟我來。」說著,她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引著他離開舞廳,來到走廊邊的月半酒吧。這個酒吧原先是公用的,現在專用於舉辦婚禮的雞尾酒會和別的社交活動。
「請留步,海德斯先生。」當班的一位特工說。
「就幾分鐘,」海德斯說,「我們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
那特工後退了一步,放他們倆進去。艾爾菲領海德斯走到房間裡一個偏僻角落,毫無必要地環視了一下四周,確定了就他們兩人後,說:「真謝謝你把曼紐爾的事辦妥了。」
海德斯放低了聲音,「這事不容易,艾爾菲。碰到像曼紐爾這號人物,他可就非常頑固了。」
「我知道,不過如果喬不改變他那種態度,那他明年11月的機會就難說了。克裡斯,他有沒有意識到16個美國人中就有一個是墨西哥血統的?」
「當然。你看,我們倆都知道該做些什麼。不過,艾爾菲,你現在也逼他逼得太緊了。你知道他是怎樣的人。他是挺隨和,可一旦下定了決心,就像碰上墨西哥這樁事,他的立場就特別堅定,恨不能扎根到地裡去,你得開坦克來才能把他弄走。」
她綻開了迷人的笑容,「或是用一點溫柔的勸導。我想說的是,克裡斯,他這樣偏離總統對墨西哥的態度早晚會弄得人人皆知,到時候,會使他跟這個國家的管理層起矛盾,而且我得說,跟我們南方的朋友,恐怕也會有衝突。我真不敢相信他對邀請曼紐爾今晚到會竟然也有意見。」
「他對任何名字最後是元音的捐贈者都很敏感。現在山上都在說要調查總統上屆選舉時所謂的跟墨西哥的關係,這讓他很緊張。有時候我想他可能會跟總統擺脫干係。」
「這可不一樣,克裡斯。曼紐爾-贊格瑞達可是個有墨西哥血統的正派、成功的美國商人。而且作為一個公民,一個墨西哥細胞組成的美國公民,如果他想為總統競選出資的話,他完全有權力這樣做。這是合法的呀。」
「你知道對於喬來說就沒這麼簡單了,」他說,「重要的是贊格瑞達拿到了邀請,今晚也會來。你能在城裡住上一陣嗎?」
「不行。明天一早就飛倫敦,然後去聖米格爾。選舉那段時間我會一直在那兒。」她撫弄了一下他的領帶,「你不過來跟我一起清閒幾天?」
「跟你還能清閒?你上次清閒的時候可是他們把你弄出去做闌尾切除手術的時候。而且,也很短。等你回來,我們再找點時間聚吧。對了,總統今天下午公開表示了,副總統會代表美國參加墨西哥的總統就職典禮。」
「好。你看起來帥極了,克裡斯。新西裝嗎?」
「是。我就不必說你看起來也美極了,因為你總是這樣光彩照人。」
她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兩人就離開了月半酒吧。她回到了
舞廳,而他則教給珍妮怎樣應付活動的高潮。
墨西哥,也許在艾普賴爾的正式訪問之前他得去那兒一趟。在艾爾菲山邊的別墅裡享受幾天陽光對身心都會大有益處。一陣頭疼又襲來,他決定今晚要早點睡,而且要一個人睡。他向電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