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敲八下 八、默丘利招牌
    巴塞科特村附近拉-朗西丹尼爾夫人

    巴黎

    11月30日我最親愛的朋友:

    已經有兩個星期沒收到你的信了。今天是11月30日,我也不敢指望會收到你的來信,這是一個特別讓人心裡不安的日子,因為它是我們曾經約好了的,我們的夥伴關係的最後一天。可我寧願這一天早日到來,由於我們所訂立的協議,看來已經不能再給你帶來快樂了,為什麼不應該讓你從中早些解脫呢。從我這方面來說,那7次我們曾經在一起並肩戰鬥、而且每次都贏得了勝利的小小戰役,是我度過的最快樂最有趣的時光。我就在你的身邊。我清楚地看到,這種更積極、更具有刺激性的生活,對你是多麼有益。我有多麼幸福,我甚至不敢對你談起它,也不敢讓你知道我任何隱藏著的感情,當然,這不包括全心全意能讓你高興、能衷心地為你效勞的心情。今天,請你的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作出裁決。今天,你就是法律。

    儘管我完全服從你的決定,可還是不得不提醒你,我們的第8次冒險將會是什麼?這一點,我可是從來都不曾忘記過。也許我能

    重複一下你說過的話,它們一字一句都記在我的心裡。

    「我要求,」你說過,「你要給我找回一枚小小的、古老的別針,這個別針是用紅玉髓鑲在金線底座上做成的。這是我母親留給我的遺物;誰都知道,它曾經為我和我母親帶來了幸福。自從我的首飾盒裡丟失那一天起,除了不幸以外,我就再沒有其它東西了。幫我把它找回來吧,它是我的保護神。」

    當我問你,這枚別針是什麼時候丟失的時候,你大笑著回答我:

    「7年以前,……或者是8年……也許是9年……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丟掉的…

    …我對它真是一無所知……」

    也許你這是在向我挑戰,是不是?也許你認為這是一個我無法滿足的條件?不管怎樣,當時我可是答應了,而且,我也應該實現自己的諾言。要是你在自己的信念裡面,總覺得缺少了一件你如此看重的護身符,那麼,我那些努力,我那些想讓你今後的生活過得稱心一些的努力,就會是毫無意義的。我們絕不可以去嘲笑那些小小的迷信念頭,它們往往是我們那些最值得稱道的行為的主要動力。

    親愛的朋友,要是你曾經幫了我一把的話,我本來應該取得了又一次的勝利。

    孤軍作戰,再加上日益臨近的那個期限的壓力,我是失敗了。要是換成另外一種情況,要是你能夠參與,又能夠堅持到底的話,這事就會有最大的成功希望。

    你會堅持到底的,對不對?我們雙方訂立的協定,我們總得把它兌現。在那個限定的時間內,把8個美好的故事寫進我們日常生活的這部書中。這個故事應該寫得生動,富於邏輯,還要把我們的堅韌不拔,敏銳的觀察力,偶爾還有那麼一點點英雄主義,都寫進我們的故事裡。現在要寫的是第8個故事了。這回可得由你來唱主角,好讓我們能在12月5號,時鐘在敲響晚上8點以前,能把這個故事恰好完成。

    那天,你得按照我下面要告訴你的那些話來行動。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親愛的,不要抱怨我教給你的這些東西都是毫無根據的奇談怪論。要取得成功,每一點都是必不可少的條件:首先,到你表姐的花園裡弄3根細長的燈芯草,把它像結辮子一樣結在一起,兩頭打上結,這樣,就弄成了一條像孩子們平常玩的那樣的鞭子。

    等你到了巴黎,買一條長長的項鏈,這項鏈必須是黑念珠做成的。每個念珠都應該是切割成多面體的,而且幾乎都差不多是一樣大小。你還得把它弄短,讓它剛好只有75個珠子。

    在你冬天穿的外套下面,再穿上一件絲質的藍色長袍。頭上戴一頂無邊女帽,帽子上綴上幾片紅葉。脖子上再圍上一條皮毛圍巾。不用戴手套,也不要戴戒指。

    到那天下午,你搭上一輛出租車,沿著河的左岸到聖德堅山教堂去。整4點時,就在教堂裡面的聖水盆旁邊,那兒會有一個穿著黑衣服的老太婆,手裡拿著一串銀色的念珠在做禱告,她會為你奉上聖水。你把你的念珠交給她,她會數一下你的念珠數目,然後再把它還給你。過後,你就跟著她走,你們要穿過塞納河的一處彎道,她會把你領到聖路易斯的一條偏僻街道上的一幢房子前面,到了那時候,你得自個兒進去。

    在這幢房子的一樓,你會找到一個年紀不算太大、臉色非常蒼白的男人。脫下你的外套,然後對他說:

    「我是來拿我的別針的。」

    見到他不安和驚慌的樣子,你用不著著急,在他面前,你要保持鎮靜。要是他問你什麼問題,或者他想知道你去找他的理由,或者是什麼原因讓你去向他提出這個要求,你都不要回答他。你一定得像套公式一樣地重複下面這幾句簡短的話:

    「我到這兒來是取那件本來就屬於我的東西。我並不認識你,我也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可是我不得不這樣到你這兒來。你必須把我的別針還給我。你一定要還給我。」

    我完全相信,只要你立場堅定,始終保持這種態度,不管那個人會使出一些什麼花招,你就一定會圓滿成功。這次較量不會要很長時間,事情的結果完全在於你的自信,在於你對事情成功所抱的堅定信念。這將會是一場速決戰,你必須在第一個回合就把你的對手打敗。只要你沉住氣,你就會贏。要是你表現出任何猶豫,任何不安的心情,你就沒法對付他,他就會從你手心裡溜掉。只是在最初他會感到惱火,然後,他就會佔上風。這場遊戲就會在幾分鐘內給輸掉。在勝利和失敗之間,是沒有中間道路的。

    在即將發生的這件事情裡,我請求你原諒我這樣說:你一定得再次接受我的合作。親愛的,我已經預先做了一些事,這是不帶任何條件的。我想說的是,所有我已經能夠做到的,還有我將來能夠做的一切,只是為了表示對你的感謝,只是想為代表我的快樂,我的全部生活的女士,作出比過去更多的奉獻,既已如此,別無他求。

    霍賴絲在讀過這封信後,把它折了起來,放進了抽屜的最裡面,一邊語氣很堅定地說:

    「我是不會去的。」

    起初,她雖曾正兒八經地把那件小玩意當成那麼回事,認為它是件吉祥物,能給她帶來好運氣,可現在她卻不再那麼感興趣了,覺得自己不順利的日子明顯地也該到頭了。她不會忘記那個數字,8,那是他們下一次冒險的數字序號。自己再跟它攪在一起,就意味著會把那個已經斷了的鏈條重新接合起來,就會讓她又回到雷萊恩身邊去,而且,這等於是給這個想像力豐富的男人的一個暗示,他可知道該怎樣來利用這一個機會。

    12月5日的前兩天,她的主意還是沒變。4號早晨也是如此。可是,突然間,她甚至沒去想想該怎樣反駁自己以前提出來的借口,就衝進了花園,摘下3根燈芯草,像她小時候常做的那樣,把它們結成了一根鞭子,在12點鐘的時候,讓人駕著車把她送到了火車站。急切的好奇心讓她全身亢奮。雷萊恩提出來的、又安排她去進行的這次冒險,真是太有趣了,太讓人感到新奇了,她真沒法抗拒這種強烈的誘惑。

    真有意思,想想那黑色的念珠,那個戴著秋天的紅葉的女帽,那個拿著銀色念珠的老太婆,她怎麼能抵抗得了那種神秘氣氛的引誘,她怎麼能拒絕在雷萊恩面前顯示一下自己多麼能幹的機會?

    「除了這些原因外,還有一點,」她笑著對自己說,「無論如何,他是叫我到巴黎去。現在來說,對我有危險的8點鐘,是在離巴黎3百英里以外的地方,是在那個古老的、被遺棄的德-哈林格裡城堡裡,而不是在其它任何地方。唯一能夠敲響那對我有威脅的鐘點的大鐘還遠在那城堡裡,被人鎖著,完全是一個被監禁著的囚犯!」

    那天晚上,她到達了巴黎。在5號的早晨,她去買了一條黑念珠作成的項鏈,把珠子減少到75粒,穿上了一件藍色袍子,戴了一頂配著幾片紅葉的女帽,在4點整,走進了聖德堅山教堂。

    她的心臟跳得很厲害。這時候,她是孤身一人。這會兒,她覺得支撐著自己的力量,到底是來自那感受到的害怕,還是其它有理由的動機,她都不在乎了,都被她扔到一邊去了!她看看周圍,幾乎希望能見到他。可是四周空無一人,除了一個站在聖水盆旁邊、穿著黑衣服的老太婆以外,再也沒有其他人。

    霍賴絲走到老太婆跟前。這老太婆手裡拿著一串銀色念珠,給霍賴絲送上了聖水,然後就開始數那串遞給她的念珠。

    她輕輕地說:

    「75顆。這就對了。跟我來。」

    再沒有說第二句話,就在那街燈的亮光底下,她蹣跚地向前走去。穿過了龐特-德斯-圖爾尼爾斯區,來到了聖路易斯區,走上了一條空蕩蕩的街道,到了一個交叉路口,在一幢有鐵製的陽台的老房子門前,她停了下來。

    「進去吧。」老太婆說完,逕自走開了。

    霍賴絲眼前看到的是個繁榮興旺的商店。這個店舖幾乎佔滿了這幢房子整個一樓的地面。在閃耀的電燈照亮下的櫥窗裡,陳列著各種古老的傢俱和其它古董。她在那兒站了幾秒鐘,茫然地看著這些東西。店門口,高高地掛著一個招牌,招牌上的店名是「默丘利」。店名的旁邊,寫著老闆的名字:「帕卡爾第」。就在跟二樓相平、往外伸出的一個簷口上,裝著一個壁龕,壁龕裡放著一座紫陶的默丘利神像。

    這個神像,全身的重量就懸在一條單腿站立的腿上,鞋子上長出了翅膀,手裡拿著一根手杖。霍賴絲注意到了,這座神像似乎是太想飛了,因為他往前面傾斜得實在是有點過份,照道理講,他應該會失去平衡而一跟頭翻到前面的街道上。

    「好了!」她低低地說了一聲。

    她轉動大門把手,走進店裡。

    開門時,儘管門上的門鈴一陣作響,可沒有人走出來招呼她。商店裡好像空無一人。不過,在這商店最靠裡面的盡頭,在另一個房間的後面,還有一個房間。這兩間房子都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傢俱和小玩意兒,看來,許多東西都價值不菲。沿著一條兩旁堆滿了碗櫥、立櫃、旋轉小支台之類的七彎八拐的過道,走過了幾步,她發現自己來到了這商店裡的最後一個房間。

    一個男人坐在寫字檯後面,正在看一個帳本。他連頭都沒轉過來就對她說:

    「隨時願意為你效勞,夫人。請你四周看看。」

    這間房裡,除了一類東西,再沒有放其它種類的東西。這些東西讓你覺得這房間就像是中世紀時期煉丹術士的試驗室,四處都是裝了填充物的貓頭鷹、人的骨骼架子、頭蓋骨、銅製蒸餾器、星盤等等。牆上掛滿了各種各樣驅除惡運的護身符,大部分是用象牙或珊瑚製成的手,兩個手指伸出來,向前指著。

    「夫人,你想要點什麼東西?」帕卡爾第先生問,一邊收拾桌子。從椅子上站起來。

    「這就是那個人。」霍賴絲心裡想。

    真的不錯,這個人的臉色非同一般的蒼白。臉上長了一點亂叉叉的鬍子,鬍子已經有些斑駁灰白,這就讓他的臉顯得更長了。臉的上方,架著一個光溜溜的、發白的額頭,前額下面閃著一雙細小、詭詐的眼睛,眼睛凸出,一刻也不停地轉來轉去。

    霍賴絲既沒拿下她的面紗,也沒脫下外套,回答說:

    「我要一枚別針。」

    「別針在這個貨櫃裡。」他說著,一邊領著她往另外一個房間走。

    霍賴絲彎腰去看那個玻璃櫃,說:

    「不,不是,我要找的這兒沒有。我不要其它任何別針,我要的別針是幾年以前在我的首飾盒裡丟了的那枚,就是為了找到它,我才到這兒來。」

    她吃驚地發現,老闆的表情突然一片慌亂,眼睛裡露出了凶光。

    「這兒?我想,你來得最不是……那別針是什麼樣兒的?……」

    「一塊紅玉髓,鑲在金絲底座上,是183O年間的東西。」

    「我就不懂了,」他有些口吃,「為什麼你來找我?」

    現在,她摘下了面紗,脫掉了外套。

    他一步一步地往後退去,她的樣子好像把他嚇著了,一邊還輕輕地說著:

    「那藍色的長袍!……那女帽!……還有——我能相信我的眼睛嗎?——還有那黑色的項鏈!……」

    那3根燈芯草結成的辮子,可能對他的衝擊最厲害。他手指指著這根辮子,就在他站著的地方開始搖晃。後來,兩隻胳膊在空中亂抓一氣,像一個就要在水裡被淹死的人一樣,最後,倒在椅子上暈過去了。

    霍賴絲沒有動。

    「不管他玩什麼花招,」雷萊恩曾經寫到過,「都要鼓起勇氣保持鎮靜。」

    也許他不是玩花招,她心裡這樣想。可她無論如何還是強制著自己冷靜下來,不為所動。

    這樣大約持續了一兩分鐘,帕卡爾第從昏迷中甦醒過來,大把地擦著從額頭上淌下的汗水,掙扎著控制住自己,想重新振作起來。他聲音顫抖地說:

    「為什麼你要來找我?」

    「因為那別針就在你手上。」

    「是誰告訴你的?」他說,並沒有否認她說的事實。「你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它在你這兒,所以我知道了。沒人告訴過我什麼。我到這裡來,正是因為我能在這兒找到它,而且,下定了決心,要把它從這兒帶走。」

    「可是你認識我嗎?你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

    「我不認識你。在我看到你的招牌以前,也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對我來說,你不過就是那個應該把那枚本來就屬於我的別針還給我的男人。」

    這句話給他的震動太大了。他在周圍堆滿了傢俱的狹小空間裡走過來走過去,好幾次像個白癡那樣毫無知覺地撞在那些傢俱上,險些把它們都碰垮了。

    霍賴絲感覺到,她已經把他抓在手心裡了。利用他正處在混亂的當口,她突然用一種威脅而又不可違抗的口氣對他說:

    「那東西放在什麼地方?你必須把它交還給我。我一定要得到它。」

    帕卡爾第一下子好像絕望了。他兩隻手交叉著,含糊不清地說了幾句話。他被打敗了,突然之間變得順從多了,聲音清晰地說:

    「你一定要?……」

    「是的。你必須把它交給我。」

    「好,好,我一定……我同意。」

    「往下說!」她一副命令的口吻,語氣更加冷酷無情。

    「說,不,還是寫下來吧,我要把我的秘密寫出來。我的末日已經臨頭了。」

    他回到寫字檯前,煩躁不安地在一頁紙上寫下了幾行字。然後,把它塞進了一個信封,還把封口封了起來。

    「你瞧,」他說,「這就是我的秘密。這就是我整個的一生……」

    說著,他突然從一堆紙底下抽出一把左輪手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勾動了扳機。

    在一瞬間,霍賴絲一下打在他的胳膊上。子彈穿進了一面穿衣鏡的玻璃裡。帕卡爾第卻倒下去了,開始呻吟,好像被打傷了一樣。

    霍賴絲費了很大的勁才讓自己冷靜下來:

    「雷萊恩警告過我,」她想起來了。「這個男人是個演員。他還拿著那個信封。

    手裡抓著那把手槍。我可不能上他的當。」

    儘管是這樣,儘管她表面上還算平靜,可是這種自殺的舉動,剛才的槍聲,已經讓她全身緊張。她渾身的力氣都跑光了,就像是一捆捆在一起的棍子,突然把捆綁的繩子給割斷了,全都散了架一樣。她痛苦地感覺到:面前這個趴在她腳下的男人,實際上正在慢慢地把她給打敗了。

    她精疲力盡地坐了下來。正如雷萊恩預先告訴過她的那樣,這場較量不過持續了幾分鐘,就在她覺得自己滿有把握地會贏的時候,真該感謝她那女性的神經,她卻屈服了。

    這個叫帕卡爾第的男人完全明白這一點。他連這種情緒上的轉變都懶得假裝了,一下就跳了起來,再也沒有悲傷難過的樣子了,在霍賴絲面前敏捷地跳來跳去,用一副嘲弄的口氣叫著。

    「我們現在得來談談了。你想想,當第一位路過的顧客把你捏在手心裡的時候,可真不是個滋味,你說,對不對?」

    他跑到臨街的店門口,把門打開,把外面的大鐵柵給拉下來,把門給擋上了。

    然後,他又跳跳蹦蹦地回到霍賴絲面前說:

    「噢!我真的想過我是完了!只要再加把勁,夫人,你就成功了。當時我的頭腦真是太簡單了!我以為你是天外的來客,是上帝的使者,找我算帳來了。我真像個傻瓜,差點就把那東西還給你了。……啊哈。霍賴絲小姐,讓我這樣稱呼你吧:

    因為我曾經是憑著這個名字知道你的,霍賴絲小姐,你所缺少的東西,用一句俗話來說,就是毅力。」

    他在她旁邊坐下來,不懷好意地瞧著她,粗魯地說:

    「是把這件事說一說的時候了。是誰想出這鬼主意的?不是你,嗯哼?這不是你的風格。那麼是誰?在我一生中,我總是本分守己,我太老實了,除了一次以外——就是在別針的這件事上。儘管我以為這件事已經被深深地埋掉了,已經被人忘記了,沒想到今天又被翻了出來。這是為什麼?我就想知道這一點。」

    霍賴絲甚至不想再反擊了。帕卡爾第把自己男性的力量,他的怨恨、恐懼和威脅,在他那火爆的模樣和臉色上盡情發洩出來,重重地壓在她心上,這一切是既荒謬又邪惡。他吼道:

    「說!你得告訴我。要是我有個暗地裡的對手,我得好好提防著他!他是誰?

    是誰叫你到這兒來的?是誰慫恿你這樣幹的?他是不是被我的好運氣給氣瘋了,也想要這個別針讓他走走好運?你說呀,你不說,該死的!我對天發誓,我一定得叫你說出來!……」

    她見他正在往後退,想抓到那把手槍,她雙手抱在胸前,只希望能逃條生路。

    他們就這樣面對面地僵持著。讓她膽戰心驚的並不完全是這個想攻擊她的人那張扭歪得可怕的臉。她覺得越來越害怕,後來竟大聲尖叫起來。就在這時,帕卡爾第突然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了,胳膊還向前伸著,手指張開,眼睛卻盯著霍賴絲的頭上方。

    「那是誰?你是怎麼進來的?」他壓著嗓門問。

    霍賴絲用不著轉過身去就可以滿有把握地感覺到,是雷萊恩給她助陣來了。正是他冷不防的出面,才會讓這個老闆感到如此驚慌。事實上,也確實有一個瘦長的身影,在那成堆的椅子和沙發之間悄無聲息地穿行:雷萊恩步履安祥地出現了。

    「你是誰?」帕卡爾第又問,「你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就從那上面。」他非常和氣地指著房頂說。

    「從上面來的?」

    「不錯,就是從二樓來的。我在你這層樓上面當了3個月房客了。我剛才聽到一陣響動,有人在叫救命,這樣我就下來了。」

    「可你是怎麼進來的?」

    「由樓梯上下來的。」

    「什麼樓梯?」

    「就是這鋪子後面的鐵樓梯。在你之前,原來這店舖的主人有一套住房就在二樓,他經常用這隱藏著的梯子上上下下。你後來把那道門給封死了。我不過是又把這門給打開了。」

    「先生,你有什麼權利這樣做?你這是私闖民宅。」

    「要救人的時候,闖入民宅也是允許的。」

    「再問你一遍,你到底是誰?」

    「普林斯-雷萊恩,是這位女士的朋友。」雷萊恩說,還彎下腰來吻吻她的手。

    帕卡爾第好像是咬著了,喃喃地說:

    「啊,我明白了!是你搞的這鬼把戲,是你讓這個女人到這兒來的。」

    「是的,帕卡爾第先生,就是這麼回事!」

    「那麼你想幹什麼?」

    「我想要幹的事光明正大。不要暴力,只是安排一次小小的會面。會面結束之後,你要把那輪到我來取的東西交給我。」

    「什麼東西?」

    「那枚別針。」

    「那東西,絕對不行!」老闆大叫起來。

    「不要說不行,這應該是必然的結果。」

    「先生,這世上沒有什麼人可以逼著我幹出這樣的事!」

    「我們要不要把你妻子找來?帕卡爾第太太看問題可能比你看得清楚些。」

    看樣子,帕卡爾第並沒有拒絕他這位出其不意的對手提出來的建議。桌子的旁邊有一個鈴子,他在上面按了3下。

    「太好了!」雷萊恩說,「你瞧,親愛的,帕卡爾第先生變得友好多了。剛才在你面前跳出來的那個惡棍現在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是呀,帕卡爾第先生也明白了,現在跟他打交道的這個人能讓他恢復自己彬彬有禮、和氣待人的品格。變成了一隻多麼溫順的綿羊!可這並不意味著事情有了轉機。還差得遠呢!因為世上再沒有比綿羊更固執的動物了。」

    就在商店的後面,在老闆的寫字檯和旋轉樓梯之間,一塊簾子升了起來,便見到一個女人正把門打開。她大約有30歲左右的年紀,穿著很樸素,圍著一條圍裙。

    看她那樣子,更像一個廚娘,而不像一位家庭主婦。可她有張動人的臉和叫人喜歡的身材。

    跟在雷萊恩後面的霍賴絲,突然驚奇地發現,她就是她小時候伺候過她的一個保姆:

    「怎麼!是你,露西恩?你就是帕卡爾第太太?」

    剛剛進來的女人看見她,也認出她來了,顯得很尷尬。雷萊恩對她說:

    「你丈夫和我想請你給我們幫幫忙,帕卡爾第太太,請你幫我們來解決一件相當複雜的事情。在這件事裡,你可是演過一個很重要的角色的。」

    她一言不發地走上前來,明顯不安地問那個一直盯著她的丈夫:

    「這是怎麼回事?他們要我幹嘛?他剛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說的就是那枚別針!」

    帕卡爾第輕輕地在她耳朵邊說。

    這幾個字就足夠讓帕卡爾第太太知道事情有多嚴重了。她既沒有掩飾自己的表情,也沒有打算反駁。她跌進一把椅子裡,呻吟起來:

    「啊,就是這件事!……我明白了……霍賴絲小姐已經找到線索了,啊,這都是我們幹的!」

    接著是片刻的停息。看來,這丈夫和妻子的唯一希望得寄托在對手的仁慈和寬宏大量上了。在他們承認自己被打敗前,對手之間,好像也不會再有什麼新的較量了。在大家都一動不動地瞧著她時,帕卡爾第太太哭了。雷萊恩向她彎下身去說:

    「要是我們把這事從頭再來過一遍的話,你不會介意吧?那樣,我們就可以把事情弄得更清楚;我也能肯定,我們這次見面就能得出一個更加自然完滿的結果…

    …事情是這樣發生的:9年以前,當你在鄉下當霍賴絲小姐的保姆時,你認識了帕卡爾第先生,不久,他就成了你的情人。你們倆都是科西嘉人,換句話說,你倆來自一個迷信觀念很強的國家,在那個地方,什麼好運氣壞運氣,邪惡的眼光,還有咒語和護身符等等,對一個人的生活甚至一生都有著極大的影響。當時,人們說,你的小女主人的別針總是給擁有它的人帶來好運氣。因此,在帕卡爾第先生的唆使下,一念之差,你就把那枚別針給偷了。6個月以後,你成了帕卡爾第太太。這是幾句話就講完了的你的全部故事,對不對?要是這兩個人能抵抗住一時的誘惑的話,這故事講的也許就是我們這個社會裡的兩位清清白白的成員了?我不用再多講你們兩人在拿到那件護身符後,多麼相信它會帶給你們巨大的力量;也不用多說,打那以後,你倆的生活確實多麼成功,你們怎麼成了第一流的古董商。今天,你們擁有這家叫「默丘利」的商店,腰纏萬貫,你們把你們的成功歸因於有了這枚別針。要是一旦失去它,對你們來說,就是要把你們詛咒得破產,讓你們再變成窮光蛋。你們倆的生活就圍著這枚別針在轉。它是你們崇拜的偶像。它是你們的小小家神,它能照管你們,引導你們如何生活。它就在這兒的某個地方,藏在這片傢俱叢林裡的某一個角落。當然,從來沒有人會朝這個事情上想過,你們倆本來都是正派人,可就是犯了這樣一個錯誤,要不是一個偶然的機會,讓我來調查你們的事情——」

    雷萊恩停住了,接著又往下講:

    「那是兩個月以前,兩個月細緻的調查,讓我找到了你們的蹤跡,我租下了你們頭上的那層樓,好讓我能利用那樓梯。可是,在某種程度上說,我兩個月的時間是白白浪費了,一事無成。只有老天才知道,我是怎麼樣徹徹底底地搜查你們這家商店的!沒有一件傢俱我沒有搜查過。這樓上的每一塊地板我也檢查過。可是一無所獲。只有一件事,算得上是一個意外的小小的發現。在你的寫字檯裡一個隱秘的角落裡,帕卡爾第先生,我找到了一個帳本。這個帳本上面,你記下了你的懊悔,你心裡的不安,你對懲罰的害怕,還有你對上帝的憤怒的恐懼。帕卡爾第,你這事做得可真是太輕率了!人們不應該寫下像這樣坦白自己過錯的東西!並且,無論如何,他們即使寫下來了,也不該把它們隨便到處亂放!既然我拿到了它,我就把這本東西好好地讀了讀。其中有一段話,我覺得對我來講特別重要。我就利用了它來準備我這次行動的計劃,這段話是這樣的:『要是有一天,她到我這兒來——她就是我曾經偷了她的東西的那個女人,要是她到我這兒來,就像我曾經在那花園裡看到她的時候那個模樣,就是露西恩拿走她的那枚別針時的那個模樣;要是她穿著藍色的袍子,戴著別著紅葉子的女帽,拿著黑色的念珠,而且手裡還拿著她當時拿著的3根燈芯草結成的辮子;要是她就這個樣子出現在我面前,並且說:我到這兒來要回我自己的東西,那麼,我就知道了,她是上天派來的,我就得服從上帝的意願。』帕卡爾第,這就是在你那本子裡寫的東西,它詳細地交待了那個你稱她為霍賴絲小姐的人的所作所為。按照你的這些教導,她的表現完全同你那一套想法相吻合,她就來找你了,按照你的話說,她真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你也知道,要是她能夠再多一點點自我控制的能力的話,她今天肯定就是贏家了。不幸的是,你是一個十分出色的演員,你扮演自殺的那一幕戲,讓她上當了。因此,你也就知道了,這不是上帝的旨意,只不過是你以前損害過的人找你的麻煩來了。這樣一來,我也就沒有其它辦法了,只有介入這件事。我到這兒來了。現在就讓我們把這件事來個了結吧。

    帕卡爾第,把那別針交出來!」

    「不!」那老闆說,看樣子,他的精力已經完全恢復了,為了保住那枚別針,他會捨死拚命的。

    「還有你,帕卡爾第太太。」

    「我不知道放在哪兒。」她妻子說。

    「那好,現在得讓我們來點真格的了。帕卡爾第太太,你有一個7歲的兒子,你對他可以說是愛護備至。今天是星期四,就像每一個星期四一樣,你的這個小兒子會一個人從他的嬸嬸家裡到這兒來。我的兩位朋友正在他回來的路上等著他,要是我這兒沒有其它的交待的話,他們就會把你兒子從路上劫走。」

    帕卡爾第太太一下就慌神了:

    「我的兒子!啊,求求你,別這樣!我發誓,我一點也不知道。我的丈夫從來就不相信我。」

    雷萊恩又加上了一句:

    「還有一件事,今天晚上,我會把這事報告給地方檢察官。證據是:在那本帳本裡承認的事實。結果是:警察會採取行動,搜查你家聽有的地方。」

    帕卡爾第沒吭聲。其他人也許會想到,所有這些威脅都對他沒有作用。他一定是相信,他有那件護身符的保護,什麼人也傷害不了他。可她的妻子卻大不相同,她跪在雷萊恩的腳下,結結巴巴地說:

    「別,別這樣……我求你了!……這就是要送我們去坐牢,我可不想去呀!…

    …還有我的兒子呀!……啊,我求求你!……」

    霍賴絲又被同情心給俘虜了,把雷萊恩拉到一邊說:

    「那女人真可憐!讓我為她說說情吧。」

    「你就別操這份心吧,」他說,「她兒子不會有什麼事的。」

    「你不是說你的兩個朋友在等著他嗎?」

    「純屬嚇唬人。」

    「你還說要去報告地方檢察官。」

    「也是恐嚇人。」

    「那麼,你想幹嘛?」

    「要把他們嚇得神志不清,要讓他們吐出哪怕是一句真話來,好讓我們知道我們想要知道的東西。我們已經使出了所有的招數了,這是最後一招;這一招,我發現,總會成功的。別忘了我們的冒險吧。」

    「要是你想聽到的那句話,他們始終不說,又怎麼辦?」

    「一定會說出來的,」雷萊恩聲音低低地說,「我們一定得把這事幹到底,那時間已經迫近了。」

    他的目光和她的目光相遇了,她的瞼刷地一下紅了。因為她想到了,他所說的時間,就是那個8點鐘,他現在沒有其它的想法,只是想要在8點敲響以前,能把這件事情完成。

    「你們想想,一方面,你們冒的是什麼風險,」他對帕卡爾第夫婦說,「你們的孩子會失蹤,還得坐牢。坐牢是肯定的了,因為有那個帳本在,上面都寫得一清二楚。現在,從另一方面來講,我想提個建議,如果你此時立即把那枚別針交給我,我給你兩萬法郎,你想想吧,這枚別針連三個路易都不值。」

    沒人回答。帕卡爾第太太還在哭著。

    雷萊恩又說下去了,不過在每次出價的時候都停了一下:

    「我把我出的錢加一倍。我出三倍的價錢。真該死,帕卡爾第,你這人太不講道理了!我想你是想要我出個整數對不對?好吧,就是10萬法郎。」

    他伸出了手,好像毫不懷疑對方會把那枚別針交到他手裡。

    帕卡爾第太太是首先投降的人,她把一腔怒火都突然發到了她丈夫身上:

    「算了,承認吧,你還不承認?說出來!你把它藏在什麼地方了?瞧你,你那死腦筋也得轉變轉變了吧?對不對?要是你還死性子不改,我們可就完了。又得變成窮光蛋了……還有我們的孩子!說出來呀,你說出來!」

    霍賴絲悄悄地說:

    「雷萊恩,這事有點過份了,那別針根本不抵幾個錢。」

    「別怕,」雷萊恩說,「他不會接受的。你瞧著他好了。看他有多興奮!這正是我想達到的目的。啊哈,你知道,這才真叫來勁兒!讓別人昏頭昏腦,叫他們失去自我控制,讓他對自己說的自己想的事情都無法控制!就在這種混亂當中,就在他們被外界的風暴拋來拋去的時候,只要能抓住一絲火花,就可以帶來一片熊熊大火!瞧著他!看著這個傢伙!10萬法郎買下一個毫無價值的東西,要是不答應,就得坐牢。這就夠了,這就可以讓任何一個人改變主意了!」

    事實上,帕卡爾第,也真是臉色灰白,嘴唇發抖,口角上掛著涎水。在貪婪和恐懼的夾擊之下,不難猜到,這些矛盾的情緒的熬煎,會讓他整個人處在一種什麼樣的騷動和狂躁的境地。突然間,他暴發了。很明顯,他現在這些衝口而出的話,他自己都一點也不清楚到底說了些什麼:

    「1O萬法郎!2O萬法郎!5O萬法郎!1OO萬法郎!一個毫無價值的東西可以賣你1OO萬法郎!這1OO萬法郎又有什麼用?一個人可以失去它們,它們會消失,轉眼之間它們就會無影無蹤。只有一件東西才有用處:那就是運氣。要不就是你走運,要不就是你倒霉。過去的9年,我一直走運。它從來沒有出賣過我,現在你要我出賣它?為什麼?出於害怕?怕坐牢?怕丟了兒子?放屁!只要運氣還在護著我,就沒人能傷害得了我。它是我的僕人,它也是我的朋友。我的運氣全附在那枚別針上。怎麼啦?我怎麼能把這說出來?毫無疑問,就是那紅玉髓。那是塊具有魔力的石頭,它包含著好運氣,就像其它的石頭,包含著火,包含著硫,或者包含著金子一樣。」

    雷萊恩的眼睛一直盯著他,他的每一句話,他的聲調的每一個變化,都沒有逃過他的注意。這個古董店老闆,現在大笑起來了,這是一種緊張的笑聲,當一個人恢復了自我控制的能力,能感覺到自信的時候,往往會發出這種笑聲。他急急忙忙地走到雷萊恩跟前,這表明他的決心是大大地加強了:

    「10O萬!我親愛的先生,我並不想要這份禮物。我手裡的那塊小小的石頭,就遠遠高過這個價錢。你把它從我這兒拿走以後,將要帶給我的所有痛苦,就是對它的價值的最好的證明!就像你自己承認的那樣,你找了它幾個月!幾個月來,你把這兒的東西翻了個底朝天,而我卻被蒙在鼓裡,不知道應該採取措施保護自己!

    我幹嘛要採取什麼措施?那件小小的東西就一直能夠自己保護它自己。它不想被人發現,那麼它就不會被人發現。它喜歡呆在那兒。它把這兒的生意打理得欣欣向榮,童叟無欺,這讓它滿意,讓它高興。這就是帕卡爾第的運氣!所有的鄰居,所有的老闆都知道我運氣好!我站在房頂上向大家大聲喊叫:『我是一個幸運的人!』我甚至敢用幸運之神默斤利做我的招牌,當我的保護神!他也保佑我!你瞧瞧,我的商店裡到處都有默丘利!你抬頭看看,在那個架子上整整一排的雕像,就跟我的大門口那兒的那個雕像一樣,全都是默立利。這些本來是一個大雕塑家簽了名的樣品,他本來打算全把它們給打碎了的,但是到後來,全被我買下來了。我親愛的先生,你喜歡這雕像嗎?它也會給你帶來好運氣的。你就選一個吧,就算是帕卡爾第送給你的一個小小的禮物,作為對你這次失敗的補償吧!這個你喜歡嗎?」

    帕卡爾第在靠牆的地方放了一個凳子,爬上那個凳子,在那架子上拿下了一個雕像,把它塞到雷萊恩手上。然後,開心地大笑,情緒越來越興奮,似乎他的敵人已經停止了抵抗,在他的強大的精神攻勢面前,已經被擊退了,他說:

    「好得很!他接受了!他收下了這雕像,就表示我們大家都同意了這種解決辦法!帕卡爾第太太,你也不要再難過了。你的兒子不久就會回到家裡來,也不會有人去坐牢了!再見,霍賴絲小姐!再見,先生!希望能再見到你!任何時候,只要你想找我說說話,你只要在這樓板上踹三腳就行了。再見,別忘了帶走我送給你們的禮物,希望默丘利也好好兒地招呼你們!再見,我親愛的普林斯!再見,霍賴絲小姐!」

    他把他們倆推到了那鐵樓梯上,一個接一個地抓著他們的胳膊,把他們推到了隱藏在樓梯頂上的那小門旁邊。

    奇怪的是,雷萊恩並沒有反對。他也沒有再打算堅持下去。他就像一個頑皮的孩子被送到床上去睡覺那樣,乖乖地讓人給推了出來。

    從他向帕卡爾第開價時起,到他懷裡抱著個雕像被帕卡爾第給趕出來為止,前後不到5分鐘時間。

    雷萊恩佔用的二樓這套房間的餐廳和客廳,全都是朝著街上的。餐廳裡的餐桌已經擺好了兩個人用餐的餐具。

    「請原諒我,行嗎?」雷萊恩說,一邊為霍賴絲打開了客廳的房門。「我想,不管今天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最高興的事情是,今天晚上能見到你,並且能同你一起用餐。請你不要拒絕我的這番好意,這是我們最後一次探險裡能讓我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霍賴絲沒有拒絕。戰鬥結束後的態度,跟此以前的情景有多麼的不相同,因為,就到剛才為止,她都覺得每一件事都讓她感到為難,讓她傷腦筋。而現在,不管怎麼樣,他們訂立的協議的條件沒有達到,她還有什麼理由要拒絕人家?

    雷萊恩離開了房間,給他的男僕人下指示去了。兩分鐘以後,他又回到了霍賴絲身邊。這時已經是7點多鐘了。

    桌上擺著鮮花,而帕卡爾第送的禮物,那座默丘利雕像,正站在這些鮮花上面。

    「也許幸運之神也會光臨我們的宴會。」雷萊恩說。

    他活躍得很;霍賴絲在他的對面坐下來時,他更是覺得滿心的高興。

    「不錯,」他說,「我又用上了那威力強大的方法,用了那些難以讓人相信的事情,來引誘你。你得承認,我那封信寫得真是聰明!那3根燈芯草,藍色的袍子,幾乎是沒法抵抗的誘惑!然後,我又在上面加上了我自己發明出來的幾個小小的讓人迷惑不解的細節,例如那75粒念珠的項鏈,還有拿著銀色念珠的老太婆,我知道,你是無法抵擋得住這樣的引誘的。別生我的氣。我想見到你,我想今天就見到你。

    終於來了,我非常感謝你。」

    接著,他告訴她,他是怎麼樣追蹤到那被偷了的小別針這件事的:

    「你是不是曾經想過給我出一道我無法解決的難題?你錯了,親愛的。這個考驗,至少在開始的時候,是夠簡單的,因為它基於一個這樣明顯的事實:那枚別針具有一種護身符的性質。我要做的事情,不過是在你周圍的人裡面,這也包括你的僕人,尋找是否有這樣的人,對護身符這類東西具有特別的興趣。後來,在那一串我列出來的名單裡面,我一下就注意到了那位來自科西嘉的露西恩小姐。這就是我的出發點,剩下來的事情,不過是把所有的事情給聯繫起來。」

    霍賴絲驚奇地看著他。為什麼他對自己被人給打敗了滿不在乎,說起話來,甚至還有一種洋洋得意的味道。事情不是明擺著,他被帕卡爾第給打得一敗塗地,而且被弄得像一個好笑的傻瓜一樣?

    她情不自禁地就表露出了對他的這種感覺。在她的言談舉止中,不自覺地就流露出她的失望和在某種程度上瞧不起人的態度。

    「每一件事都是由一些事件聯繫起來的,說得很不錯。可是這個鏈條卻被打斷了,因為,在聽完你講的這一切之後,雖然你知道是誰偷了東西,可那枚被偷了的別針,你卻連碰都沒有碰到過。」

    話裡的責備之意是再明顯不過了。她從沒有習慣過他的失敗。更讓她難受的是,他對於受到的打擊竟能這樣毫不在乎,對自己曾經懷有的滿腔希望,在一旦破滅之後,能這樣掉以輕心。

    他沒有回答。他在他們兩人的杯子裡倒滿了香檳,又把自己的杯子慢慢地喝光了,眼睛卻盯著那座默丘利雕像。他把這雕像在它的底座上轉過來轉過去,就像一個快樂的鑒賞家那樣,審視著這雕像。

    「和諧的線條該有多麼的美麗!它的輪廓比它的顏色更讓人振奮,那比例,還有勻稱的體態,都讓人叫絕。看看這小小的雕像,就覺得帕卡爾第的話沒錯:這是出自一位名家之手。兩條腿既勻稱,又富有肌肉;整個姿勢給人一種充滿著活力和速度的感覺。做得真好。只是有一個小小的毛病,非常小。也許你已經注意到了?」

    「是的,我注意到了,」霍賴絲說。「就在那店舖的外面,我一看到那招牌時,就發現了。你是不是認為,它缺少了某種平衡?這雕像在支撐它的那條腿上,往前傾斜得太厲害。看上去,他好像要往前栽倒一樣。」

    「你真聰明。」雷萊恩說。「這個小小的缺點是很難發現的,除非你有一雙訓練有素的眼睛。實際上,作為事情的一個邏輯結論來講,這雕像的身體重量,按照自然的規律,會引起這雕像往前翻跟頭。」

    停了一下,他又說:

    「在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了這個小小的毛病。可是為什麼我當時就沒有從這裡引出什麼有意義的推論來呢?當時,我被那位藝術家違反美學的法則所犯的錯誤給弄糊塗了。我也應該被弄糊塗,因為他忽視了一條重要的物理定律。在這兒,就像藝術和自然被活生生地給拆開了一樣!似乎重力定律在沒有任何重要的理由的情況下,就可以被隨便打破一樣!」

    「你這是什麼意思?」霍賴絲問,她被這些想法給搞糊塗了,這些想法看起來跟那些詭秘的事情拉不上一點干係。「你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啊,沒什麼!」他說,「讓我自己感到吃驚的是,為什麼我沒有早點弄清楚,那默丘利神像為什麼沒有像它本來應該的那樣朝前面栽下去。」

    「那是什麼原因呢?」

    「原因?我猜,在帕卡爾第想把這個雕像派上用場時,一定首先就打破了它的平衡,而這種平衡後來又被什麼東西給恢復了,正是這東西把那神像往後拉著,這樣一來,就形成了它那種讓人覺得很危險的姿勢。」

    「你是說有什麼東西?」

    「是的,一個平衡物。」

    霍賴絲突然一驚。她也開始有點明白了,結結巴巴地說:

    「一個平衡物?你認為有可能那平衡物就在那底座上?」

    「為什麼不?」

    「這可能嗎?另外,要真的是這樣,為什麼帕卡爾第要把這雕像送給你呢?」

    「他絕對不會把這座雕像送給我,」雷萊恩說,「這座雕像是我自己去拿來的。」

    「從哪兒拿來的?又是什麼時候拿來的?」

    「就是剛才拿來的。當你坐在客廳的時候,我從那窗戶上爬了出去,那窗戶正好在招牌上面,那放了小神像的神龕就在窗戶的旁邊。我把那兩座神像給調換了,這就是說,我拿走了外面的那個默丘利,而把帕卡爾第送給我的那個默丘利放到了外面原來神像的那個位置上。」

    「可那個神像也往前傾嗎?」

    「不,跟其它放在貨架上的神像一樣,也不會往前傾。帕卡爾第可不是個藝術家。一點點不平衡的情況,並不會讓他發現;他不會看出什麼破綻來;他還會繼續認為他照樣是吉星高照,用另一句話來說,好運氣還會跟著他。同時,這就是那個雕像,就是那個用來作招牌的雕像。要不要我把底座打爛,從那個焊在底座後面的鉛套裡把那枚別針給拿出來?正是這件東西保持了這默丘利神像的穩定。」

    「不,不用了,沒必要這樣做。」霍賴絲急忙說。

    雷萊恩的直覺,他的精細,他把握全部事情的技巧,對她來說,所有這一切都構成了這件事的背景。她突然明白,雷萊恩已經克服了重重困難,完成了第8次冒險,情況變得對他很有利,因為他們約定的最後一次冒險的最後時限還沒到。

    他甚至刻薄地提醒她注意這個事實:

    「8點差一刻,」他說。

    一陣讓人透不過氣來的沉默降臨在他們兩人之間。他們倆都感覺到,這種讓人不舒服的沉默甚至到了叫人不敢輕易做出一個哪怕是最小的舉動的地步。為了打破這種尷尬的場面,雷萊恩開玩笑說:

    「這得感謝帕卡爾第先生,是他好心地告訴了我我想知道的事情!我知道,只要一激怒他,到頭來我就會從他的話裡找到丟失了的線索。這就好比是一個人拿給另一個人一塊打火石,還有一塊打火的隧鐵,然後告訴他怎麼用一樣。到後來,火花就給打出來了。在我這種情況下面,產生火花的東西,是他無意識地而又不可避免地把紅玉髓別針這件吉祥物,同默丘利神像那個幸運之神所作的比較。這就足夠了。我弄明白了,這兩件幸運的物品之間的聯繫,來自他實際上把一件東西包括在另一件東西之中,說得更明白些,他把那件小玩意藏在雕像裡面了。當時,我立刻就想到了門外面的那座默丘利神像,想起了它那失去了平衡的模樣……」

    雷萊恩突然打斷了自己的話。在他看起來,他講的話都被人當成了耳旁風。霍賴絲這會兒手撐在額頭上,這樣就遮住了她自己的眼睛,她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神情冷漠。

    她確實是沒有聽。這次特殊冒險的結局,還有在這次冒險裡面雷萊恩的表現,已經不再讓她感興趣了。她心裡現在想的是這一連串的複雜的冒險,過去三個月以來,她一直生活在這些活動裡面。她心裡想到的還有,在這一連串的活動裡,這個男人出色的表現,以及他為她所做的一切。她就像在看一幅魔術的圖畫一樣,看到廠他幹出的許多真難以叫人相信的事績。他做的所有的好事,他救出來的許多人的生命,他減輕了許多人的痛苦,在他帶著高尚的意願的所經之處,社會秩序又恢復了正常。對他來說,沒有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的。他要幹的事,都讓他幹成了。在他面前樹立的目標,他一個接一個地都已經達到了。所有這一切事情,都不用花什麼過多的力氣就讓他做到了。只是在一片平靜之中,在一個人瞭解自己的力量、瞭解沒有什麼力量能夠阻擋他的平靜之中,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那麼,她又能夠幹出什麼事情去同他對抗呢?她應不應該保護自己,又怎樣來保護自己?要是他要求她在他面前屈服的話,難道他不知道怎樣去達到他的目的嗎?

    難道這最後的一次冒險就比其它幾次冒險會更難嗎?假設她逃跑又會怎樣?那麼,請問你這世界上有沒有這樣一個安全的角落,不會讓他追蹤到?從他們第一次見面的第一刻起,結局就已經確定了,因為雷萊恩已經規定了結局只能是這樣。

    不過,她還是在尋找可以用來自衛的武器。她對自己說,雖然他滿足了第八個條件,而且,在8點鐘以前,把那枚別針給她找回來了,可是,不管情況如何,她還有這樣一件事實可以保護她,那就是那鍾必須是德-哈林格裡城堡裡的鍾敲響的8點,而不能是其它地方的鐘聲。這是協議裡面正式規定的一個條款。那天,雷萊恩在眼看著那兩片他渴望著想親吻的紅唇時,這樣說過:

    「那古老的青銅鐘擺又要開始擺動了;到了那一個選定的日子,只要這鍾一敲響8點,那麼……」

    她抬起頭來。他也沒有動,只是嚴肅地坐在那裡,耐心地等待著。

    該是她說話的時候了,她甚至準備好了該怎麼說:

    「你也知道,在我們的協議裡寫的是一定得要哈林格裡的那架鐘。所有其它的條件都已經滿足了,只有這一條沒有。因此,我還是自由的,對不對?我有權不遵守我的諾言,不過,這種事我過去可從來沒有做過,任何情況下,這樣做都會讓人的名譽掃地吧?我是完全自由的,我不用存一絲一毫的顧慮,對吧?」

    已經沒有更多的時間讓她把自己的話說完了。就在這時刻,她聽到了在她身後傳來了卡嚓一響,就像一架時鐘要報點以前發出的那種響聲一樣。

    第一下時鐘敲響了,然後是第二下,接著是第三下。

    霍賴絲開始呻吟了。她聽出這正是那架古老的鍾發出的聲音,正是哈林格裡的鐘。不知何時雷萊恩把那架鍾搬到這兒來了。在3個月以前,打破了那荒廢廠的城堡的過分寂靜,把他們兩人放到了這八次冒險的旅途上。

    他數著鐘聲。鍾敲了8下。

    「啊!」她喃喃地說,真的有點神魂顛倒了,她把自己的臉孔埋在自己的手裡。

    「這鍾……這鍾在這裡……這是那兒的那架鍾……

    我聽出它的聲音來了……」

    她沒有再說什麼。她感覺得到雷萊恩正目不轉睛地瞪著她,這似乎把她所有的力氣都給吸乾了。另外,就算是她能恢復自己的精力,她也不會好到哪兒去,她也不會用自己的力氣去抵抗他,原因是,因為她不想抵抗。所有的冒險都已經成了過去,只有一種冒險又將要開始,對這種冒險的遐想,把所有對其它事情的記憶沖刷得一乾二淨。這就是愛情的冒險,是所有的冒險活動中,最叫人快樂、也最讓人糊塗、當然也是最為可愛的一種。她接受了命運的安排,高興地迎接一切要到來的事情,因為她已經在戀愛了。她情不自禁地笑了,因為她想到了,就在這關鍵的時刻,當她的愛人把她的紅玉髓別針給她帶回來時,幸福又重新回到她的生活裡來了。

    霍賴絲對著雷萊恩抬起了眼睛。她不過是再多掙扎了幾秒鐘。她就像一隻可愛的小鳥,不會作出任何劇烈的動作,她感覺到了他靠近來的胸脯,她把自己的紅唇向他送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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