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大隊長把保羅叫到大隊部去,說:
「弟羅茲軍曹,聽說沃爾康城堡是屬於你的?」
這是發生在「古怪的風向針和大時鐘事件」三個月之後的事,那時,保羅剛升至軍曹。
「不,城堡是我妻子的父親丹朵比伯爵的。我們結婚的時候,伯爵作為嫁妝送給內人,所以準確地說,內人才是城堡的主人。」
「那麼,你妻子現在還在城堡裡等待你平安歸來啦?」
「是的。戰爭剛爆發時,我勸內人遠離那個危險區域,搬回尼斯海濱的家裡去住,可是她由4多種原因,一直不肯離開。」
一想到情意深厚的伊利莎,止不住的思念就緊緊地裹住了保羅的心。
「什麼原因?……哦,抱歉,我涉及到個人隱私了,很對不起,不過……」
大隊長望著保羅,眼睛裡閃過欲語還休的神色。保羅立即明白,定有重大的事件發生了。
「與伊利莎有關嗎?」保羅的眼神裡充斥著焦慮和不安。
「中士,十分鐘前,隊裡接到司令部裡的消息,沃爾康城堡已被德軍佔領。」
大隊長沉吟片刻,才用低沉的口吻說道。
這消息如晴天霹靂般驚得保羅面色慘白,心跳加速,整個人掉入了深深的絕望當中。
「這還是個未被確認是否可靠的情報,但據說德軍將城堡作了指揮部……
「這情報是真?還是假?抑或是訛傳?目前還不清楚。師團司令部命令我們去調查一下。我認為你比較瞭解沃爾康城堡,所以準備派你去察看。
「另外,你也可以借此機會去看望一下你的愛妻伊利莎,看看她的處境是否安全。你願意去吧!」
「願意!我會馬上帶下屬出發的。」
保羅未加思索、爽快地回答。
「你千萬要小心一些,注意別讓德軍發現,隨從的人員不要太多,而且最好是喬裝打扮一番……」
大隊長再次叮嚀囑咐保羅出行中應該注意的事項。
「是的,我要帶內弟伯納與我同去……」
「他就是那個新近立功受賞、榮升為下士的那個戰士嗎?你和他一塊去,那再沒有比這更好的啦!」
「是的,我們可以裝成村落裡的農夫,悄悄潛伏在沃爾康城堡……」
保羅信心百倍地回答。
返回自己的隊伍後,保羅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對伯納說了,然後兩個人改裝成老實巴交的農夫,向著城堡出發了。
軍隊即使急行軍,朝沃爾康城堡進發也要花上三天的時間才能抵達,如果在半路上遭到德軍先遣部隊或偵察兵的跟蹤、逮捕的話,所有的計劃都將毀於一旦。因而,保羅和伯納用了農夫的淳樸的腔調,邊走邊暢談著農作物的收成和飼養家畜的事情,他們悠閒地在山道上逛著。
「嘿!今年葡萄的長勢怎麼樣?」
「是的。不過,戰爭不斷,害得我們老百姓流離失所,連莊稼都種不下去,簡直討厭透頂……」
「德軍不會來這裡吧?」
「這個就不知道了……可是,無論怎樣,我覺得戰爭都讓人討厭至極……」
「是啊,是這樣的,就算堅決抵抗都沒有用的,我們肯定會被德國人打敗,說不定還要有許多地方割讓給德國呢廣
「對呀,像以前被德國人佔領了的阿爾薩斯和洛林兩省一樣啊!」
「就是!德軍能征善戰、英勇頑強,法國軍隊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對手。」
「是嘛!聽說,法國士兵只會在大街上和漂亮小妞談情說愛、打情罵俏,聽說他們連槍都拿不穩,都不會拿呀,真是噁心透了!」
「而且,那些法國兵不但西裝筆挺,還戴著瀟灑漂亮的軍帽,還要在臉上抹粉塗脂,噴香水哪!」
「太過分了!這種樣子的士兵能打勝仗嗎?說不定聽見槍炮響,就要抱頭鼠竄、落荒而逃呢!哈……哈……」
「『要不怎麼說呢?哈……哈……」
保羅和伯納兩個人故意地肆意中傷法國士兵,批評他們的輕狂和愚蠢,免得潛伏在周圍的德國士兵起疑惑,他們誇張、戲謔的語氣和嘲弄、不屑的笑聲很快飄進了綠油油的葡萄園,而後又飄到對面寂靜的森林中。
二人穿過森林裡的小徑時,保羅倦容滿面地說:
「我們就在這裡共進午餐吧,好不好?」
「好啊,肚子也餓極了。」
於是,兩人就地坐在大樹下,一面咀嚼著乾硬的黑麵包,一面一人一口地喝著瓶中的葡萄酒,細聲慢語地商計以後的行動計劃。
他們站起身來,準備繼續前進,這時保羅突然壓低聲音說:
「噓!別說話……」
伯納抬頭,並未發現什麼,他用疑惑的眼光瞅著保羅。
「你仔細聽,好像有人在談話……」
兩人小心地側耳聆聽。
在森林深處的小道上,有人正在用德語交談,聲音又低又啞,聽不真切談話的內容。不過,勉強可以聽得出一個人在問路,而另一個人在回答他。
問路的人操著流暢輕快的德語,而回答的那一方則說著夾雜著濃重法國腔調的德語,兩個人都是中年人,大約四十歲上下的年紀。
保羅聽了片刻,心裡琢磨:
「自從德國佔領了阿爾薩斯和洛林兩省之後,那裡的居民就被禁止使用法語,代之以德語。
「從那時到現在,恐怕有四十年了。那裡年輕男女都已經與德國人沒有太大區別,他們都操著一口流利的德語,可是四五十歲以上年紀的人一定還保留著少許的法國腔……
「現在,這個指路的人所說的德語中法國腔調簡直太明顯了。可是,另一個問路人卻把德語說得那麼流暢、純正地道,他可能是個德國軍人……
「果然,這裡有德國兵!千萬要小心提防啊!」
「他在這周圍幹什麼呢?照這麼說,沃爾康城堡成為德軍指揮部是正確無誤的,並不是子虛烏有的啊!」
「唉!伊利莎如今不知道是什麼樣子的啦?」
保羅心中柔腸百結,無處排遣內心的愁苦和鬱悶。
他們兩人匍匐著在草叢中悄悄地前行,透過稀稀落落的野花的縫隙,看到兩個中年男子正站立於森林小路旁,面對面地交談著,看上去他們的年齡都在40歲上下。
其中的一個是個頭頂草帽的農夫,他的德語含有明顯的法國腔。
另一個身穿軍衣的中年男子則說著一口純正流利的德語。
「啊!德國軍隊果然已經侵佔了沃爾康村落了……」
保羅緊咬著嘴唇,心中忍不住憤憤不平,不過,在難以忍受的不安和焦慮當中,含有隱約的疑惑。
因為那軍人穿的不是德國軍裝,而是法國的軍裝。從他佩戴的領章推斷,可以知道他的職業是軍醫,他的胸前掛著精緻的紅十字勳章,另外還戴著中校軍階的肩章。
「為什麼這個法國軍醫要獨自在森林裡漫步呢?這裡根本沒有負傷的士兵啊!」
「既然他是個軍醫,那麼,在敵軍附近走動,也應當佩戴手槍啊!可是,這個醫生不但沒帶手槍,而且也沒隨身帶刀劍,絲毫沒有戒備的樣子。
「此外,身為中校的他也應該帶隨從的士兵啊!可他卻單身一人活動……」
保羅的心中產生了許多疑問。
那位軍醫中校英俊瀟灑,身材挺拔,穿著可體的軍服、亮閃閃的紅靴子及夾鼻式的眼鏡,他那偉岸健壯、雄姿英發的男子漢氣概一覽無餘。
「這人究竟是誰呢?」
當保羅正迷惑不解之時,悄悄跟上來的伯納,也困惑地凝視著軍醫。
陌生的軍醫一面熟絡地拍著農夫的肩膀,一面低聲細語地說:
「謝謝你啦!」
軍醫轉身離去了。
保羅和伯納二人望著軍醫的身影逐漸從眼底消失後,保羅突然叫喊一聲:
「啊……」
「姐夫,有什麼事嗎?」
伯納關切地問。
疑慮重重的保羅並沒有立即回答伯納,因為他發現一件事異常詭秘。
「他不會是假扮為法國軍醫的德國軍官吧?他是不是為調查我軍的重大機密而潛伏在法國境內?現在任務已經完成了,是不是要返回德國去?難怪他的德語那麼暢快流利……」
一連串的猜想在保羅的腦海中盤旋、縈繞不去。
兩個人即刻在小道上追尋,可是並未發現神秘醫生的蹤跡,連指路的農夫也像一陣雲煙似地消逝了。
三天以後,保羅和伯納到達沃爾康村落時,村裡四處擠滿了德國軍隊的車輛和馬匹。
德國士兵駕駛著軍用大卡車和裝甲的敞篷車在乾燥的道路上飛馳而過,汽車引擎聲震耳欲聾。
一片沙塵和汽車廢氣嚴嚴實實地籠罩著寬寬的道路,四週一片積塵飄揚、噪動雜亂的情景。
士兵們被鋼盔遮蓋的臉上淌著汗水,因為遭到大風沙的吹襲,汗珠上沾染了一層灰色的塵埃。
村民們蜂擁而至村外的山丘,觀看著德軍大隊的一舉一動,而保羅和伯納二人也擠在人群當中觀望著。
德軍的卡車、汽車都斷斷續續地離開了沃爾康村莊,向著東南方奔去。極大的軍用皮箱、木箱及汽油桶、機關鎗都堆在卡車上,同時,大批的兵器和士兵也搭乘此車遠去了。
德國軍官坐在敞開車篷的汽車或機車上,強烈的風吹落了幾個軍官的帽子。
「嘿,德軍要撤退了……」
「也許吧,不然他們為什麼這麼做呢?」
保羅和伯納相依偎著,竊竊私語,惟恐身邊的村民聽到。
實際上,德軍佔領沃爾康城堡,並將它設為作戰指揮部的消息是準確無誤的。
但突然之間,他們為什麼要撤走呢?從實際情形來看,可能是時間不允許,因而卡車和汽車都風馳電掣般地行駛著,龍捲風一樣,同一輛車一小時後又回到沃爾康村落。德軍遷移的新營地應該與沃爾康城堡相距不遠。
此外,其他一些農夫也在幫德軍裝運貨物,他們是不是迫於德軍的淫威、或為謀財獲利而提供自己的勞動力?這可就不得而知了。
自打戰事開始以來,糧食嚴重短缺的情況在各國屢見不鮮。因此,可能沃爾康城堡也存在這種情況吧。
「走吧!」化妝成農夫的保羅悄悄地對伯納說。
「好的!」
兩人用眼神交換了意見,在沒有引起別人注意的情況下,悄悄向山丘下行進。進了沃爾康村落,他們混進了裝運行李、貨物的人流之中。大家忙忙碌碌,沒人在意這兩個陌生農夫;另一方面,突然獲令撤走的德國軍隊為了趕時間,他們也無暇顧及新的人手添到隊伍裡來了。
保羅和伯納二人一邊用眼神交流,一邊到了沃爾康村子的那一邊。從這兒,他們看到了隱在森林之中的久違了的沃爾康城堡。雖然它身陷敵手,但依然雄偉壯觀、莊重肅穆。
「伊利莎還住在城堡裡頭嗎?……不!也許她已經逃往他鄉了……如果她還在的話,那麼也一定逃不脫德軍的魔爪……」
保羅不禁為伊利莎深深地擔憂起來,失魂落魄似地遠望著沃爾康城堡。
「德軍的速度非常快,連比利時這樣的中立國家,它都敢肆無忌憚地佔領。他們佔領沃爾康城堡,如果也採用大刀闊斧的閃電戰的話,那伊利莎還有時間逃走嗎?
「啊,伊利莎會安全嗎?……」
保羅凝神眺望著遠方。從這兒看去,城堡的窗口映入眼簾。他熱切地企盼伊利莎那白嫩柔美的面龐出現在窗口。然而,窗戶緊鎖,窗簾紋絲不動,整整一個城堡,彷彿寂寂無人,淒涼孤獨,惟有石門前停著一輛敞篷式的軍車。
「姐夫,那部汽車是誰乘的?還是有人要離開這裡了呢?」
城堡的吊橋門被打開了,從裡面走出了一個人。
「啊……是伊利莎嗎?」
心潮澎湃的保羅藏在樹後,伸長脖子踮起腳尖眺望著。
那個人並不是他的愛妻伊利莎,而是個年逾四十的男子。他身穿軍裝,斜挎長劍,腿上的長靴閃閃地發著紅光,真是一個威風凜凜的將軍。
這個軍官一面邁著啪噠啪噠的腳步,走下玄關來,他的紅色長靴上的馬刺一面隨著他的步履移動閃著銀白色的光。
「是個中校……」
保羅望著這個軍官肩上的徽章喃喃自語。
德軍陸軍中校從玄關下來之後,立即將軍帽扣在頭上。這位軍官身材挺拔、偉岸雄壯、皮膚白皙,絲毫不像一位出生人死的將領。同時,他的嘴唇邊也沒有嚴肅莊重的鬍子,在他的高鼻樑上,還架著一副能夾住鼻子的眼鏡。
中校一邊往手上套白色的皮製手套,一邊衝著大門口走去,門邊地上的石子沙沙地發出響聲。
在中校的身後,跟隨著一位年紀輕輕的德軍少尉。
改妝成農夫的保羅和伯納隱身於大樹叢之中,兩人提神屏息,大氣兒不敢長出一口,也不說話,只是偶爾伸出頭去觀望一下德軍的動態。因為他們知道,一旦被德軍抓住必將倍受懲罰。
中校和少尉邁著德軍獨具風格的堅實步伐,迅速地走過保羅和伯納藏身的樹叢,他們腳下的小石子不斷地沙沙作響。
「啊!……」
伯納險些尖叫出聲。
保羅被嚇了一跳。等那個德軍中校已經登上了敞篷汽車,他才回轉頭去看伯納。
「怎麼回事?給他們聽到豈不是糟了?」
保羅壓低嗓門說。
「可是……姐夫,那個人……」
「什麼?」
「那個中校的唇邊有一顆痣……他和幾天前我遇到的那個假扮農婦的女人一樣……」
惶恐不安的伯納喘著氣說。
「什麼?
保羅不由自主地站起來了。
就在這時候,少尉發動了汽車,一溜煙似地從門口消失了。
「這個德國中校難道是幾天前那行動詭秘的農婦嗎?他男扮女裝,就是想要暗中殺害我?然而他失敗了,為了再次刺殺我,所以才詢問伯納,我是不是還在原來的那個中隊裡服役?
「可他為什麼要不擇手段地想要殺死素昧平生的我呢?
「如果我的殺父仇人與那個可疑的農婦確係一人的話,那她是不是跟弟羅茲家族有夙仇呢?這仇恨又是什麼呢?
「那黑衣女人實在大詭秘了,根本讓人摸不清真相。如果她是這個中校男扮女裝,那麼事情就更猜不透了。唉,真是個摸不著邊際又解不開的迷陣啊!」
保羅的心中像籠罩著一層烏雲似的,並且逐漸擴散,幾乎覆蓋了他的全身。他緊閉著眼睛,一直在默默地搜尋著謎團的答案。
突然,他睜開了眼睛,對伯納說:
「伯納!……」
「有什麼事嗎?姐夫!」
「你覺得那個德國中校就是前幾天那個穿黑衣的女婦人,但有幾處細節令人匪夷所思,你感覺到了嗎?」
「你具體指的是什麼?姐夫。」
「他長得跟我們在森林裡碰上的那個軍醫中校多麼地相像啊!」
「是呀,真是這樣!身材高大,面孔白皙,既沒長鬍子,而且戴夾鼻式眼鏡……那麼,照這樣說來,神秘異常的軍醫就是德國軍隊的陸軍中校啦!」
「這個我無法確定。不過,他們兩個實在是長得太像了。」
保羅想了想,說道。
「是的,我也這樣想,因為如果他不是德國人的話,德語不會講得那樣流暢、準確,然而,問題是……那個軍醫的嘴邊有顆痣嗎?姐夫,你注意了嗎?」
伯納提出了問題的關鍵所在。
「嗯……好像沒有……也許有……時間太短促了,我看得不很真切。」
「是呀,我們就不能斷定他們兩個是一個人嘍?」
「雖然如此,但我認為可能性很大。不但那個神秘的軍醫與陸軍中校是同一個人,而且可疑的農婦、噬血蝙蝠、中校,他們都是同一個人。
「殺死我父親的黑衣女人,也許正是他男扮女裝……」
伯納和保羅兩人面面相覷,摸不清頭緒的一件件事情稀奇古怪,他們困惑不已。
沃爾康的村民們當德軍大部隊退走之後,斷斷續續地回到了自己的家園。
翹首等待的保羅和伯納,一致認為伊利莎和吉若蒙老夫妻到村外躲藏起來了,他們一旦看到德軍撤走以後,就馬上返回城堡。因而,他們耐著性子等待著,但是直到日暮時分,伊利莎和吉若蒙夫婦仍然沒有回來。
「我們進城堡去吧!」
保羅疲憊不堪地對伯納說。
「好吧!」
兩人向大門走去,然後登上了玄關的石階。正門虛掩著,保羅和伯納猶豫了一下才走了進去。
客廳裡異常混亂,可見城堡中的德軍撤退得十分匆忙。在深紅色的地毯上,零亂的腳印殘留了下來,大批的文書和書本亂七八糟地扔在了地板和桌子上。
釘在牆上的大地圖,也許是德軍指揮官用來指揮戰鬥的工具,德國人竟然連如此重要的地圖都遺落在此地,可見德軍撤退得實在是太亂太慌了。
桌子的抽屜都敞開著,裡面七零八落地散著一些東西,也無非是些文件一類。保羅仔細地翻閱著,曾經去德國留學的他讀通這些文件並非難事。
「這些都不是重要的文件,有關德軍軍事狀況的機密文件可能已經被帶走了,留下的都是一些無關痛癢的書信。」
他們草草一閱便丟下了這些無用的東西,迅速地跑到二樓上去,因為伊利莎的生死才是最讓他們揪心的事。
伊利莎的臥室門開著,保羅和伯納兩人毫不猶豫地衝了進去,但是屋子裡並沒有伊利莎的人影。
「天哪!伊利莎被德軍抓去了嗎?然而,房間裡秩序井然,一絲不亂,而且整齊潔淨,也許德國兵並沒有進到伊利莎的房間……」
保羅暗自揣度。
黃金製成的大時鐘倒落在壁爐的旁邊,上面的時針指向3點15分,已經停止轉動多時了,可是問題是誰也不知道這是哪一天的3點15分。
伊利莎的衣物在櫥子裡疊放得整整齊齊,甚至連下面的褲子、圍巾也放得如當初一樣,一點也看不出有雜亂的跡象。
「也沒有什麼異樣啊!只不過伊利莎不在跟前……」
保羅四下打量著房間的周圍,一邊自言自語著。
「啊……」
保羅突然大叫一聲。
「什麼事?姐夫……」
伯納正弓著背去長椅下檢查皮箱,聽到叫聲,他驀地挺直了身子。
「畫像……那幅肖像畫不見了……」
保羅緩慢地說。
從前高掛在牆上的黑衣女人的畫像突然失蹤了。
「究竟誰偷走了它?他有什麼企圖嗎?唉,真是想不通!」
保羅和伯納兩人不斷地在城堡裡搜索一切線索,可是,既沒有找到畫像,連伊利莎、吉若蒙和羅莎琳老夫婦的影子也沒有見到。
「也許他們三個人已經悄悄離開這兒,逃到夏曼那兒伯爵的家裡了,假若真如此的話,我就該放心了……」
保羅在心裡安慰自己。
但為了防止萬一,兩個人又回到院子裡認真地搜尋了一遍。
寬敞的院子裡草木蒼翠,景色一如當初。碧綠、柔軟的草坪上矗立著的古典精緻的中式涼亭依舊如故。
保羅和伊利莎喜結連理之後,他們經常坐在這座亭子裡觀賞夕陽餘輝的良景,或是依偎在長椅上,數著夏夜裡滿天的寒星。至今。保羅還清晰地記起了伊利莎那流光溢彩、喜不自勝的臉龐,一股熱切的思念潮水又洶湧地湧上心口。
他坐到涼亭裡藍色的陶瓷椅子上,雙手摸著陶制的桌子,眼睛觸到舊景,不禁倍覺傷感。接著,他把目光投向樹木後邊的棕褐色的磚,牆上。
「啊?……」
保羅大吃一驚,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兩具上身倚在磚牆上、半倒在地的死屍呈現在保羅眼前。
這正是城堡管理員吉若蒙和他妻子羅莎琳的屍體。一條鐵鏈緊緊縛住他們的胸膛,而鐵鏈的兩頭則拴在一個鐵輪子上面。兩個人的手垂在身側,腦袋低垂在流血不止的胸膛上。
「他們被槍殺了……太殘忍了,他們竟然連年高體弱的老夫婦也要殺害……」
保羅一想到這兒,全身因為憤怒而顫抖不止。
那條綁著吉若蒙夫婦的長鏈子在地上堆成一團,另一頭則接在第三個鐵輪上。這裡應該還有一個人也被鏈子索著,但是保羅和伯納卻沒有發現那具屍體。
保羅貼進牆角仔細地搜查。他們在磚牆上突然找到了三個彈痕,其中有兩個在吉若蒙老夫婦的頭頂的牆上,也許是執行射擊的德國士兵沒有瞄準目標而失手射偏的痕跡。
另一個彈痕位於第三個輪子的邊上,似乎也沒有瞄準。
伯納察看了牆上的彈痕之後,突然大叫一聲:
「姐夫」
保羅從那邊跑了過來。
「姐夫,你看……」
彈痕上沾著一根長長的頭髮,可見那顆射偏的子彈在掠過第三個人的頭頂時,他的頭髮被弄斷了,既而射進了磚牆裡。
伯納輕輕地把頭髮拉起來,頭髮梢與彈痕慢慢地分開了,落在他的手裡。他將那根長頭髮對著夕陽的光線看,那是一根金黃色的長髮,而伊利莎的滿頭秀髮也是美麗得如金子般的黃色。
保羅的臉色「刷」地白了,他頭重腳輕,快站不住了。伯納趕忙雙手扶住了搖搖晃晃的保羅。
過了一會兒,兩個人從倉庫裡取出了鐵鍬,在森林裡挖出兩塊墓地,而後埋葬了吉若蒙和羅莎琳夫婦。
他們還用枯枝做成兩個十字架,豎立在墓地上,又從花園裡採來一些菊花,恭敬地插在墳前地上。
兩人默默地為這對老夫妻祈禱了一會兒,再次來到了伊利莎的臥室。保羅失魂落魄地從地上把大時鐘撿起來,放好在壁爐上。
鐘錶上的時針的位置還保持了原狀,保羅認為這樣會比較妥善一些,說不定這能夠成為日後有力的證據。
「也許那個時刻,德軍剛好聞人這間臥室,將伊利莎拖了出去。可能是伊利莎拚命反抗,牆上的大鐘才會掉在地上,停止了轉動。
「唉,即便知道了這些情況也沒有用。伊利莎已經被槍殺了,第一顆子彈雖然打斷了她光潔的金髮,但是,第二顆子彈必定會射穿她的心臟。」
想到這兒,保羅忍不住珠淚滾滾,踉踉蹌蹌地走了出去。
然而,保羅找遍了城堡的裡裡外外,都沒有找到伊利莎的屍首。保羅悲痛欲絕,他將那兩三根金髮用紙包好,熱吻了幾回,收起了放在胸口的上衣口袋裡。
悲憤不已的保羅和伯納兩人,黯然失色的他們沉默不語地在三天前走過的森林小路上走動。
「我們順著這條小道走向沃爾康城堡時,一直為伊利莎的生死存亡擔憂。我們心中不停地為她祈神保佑,希望伊利莎能得神庇護,安然無恙。
「雖然這個希望渺茫無比,但是懷有微小的希望去抑制焦躁的情感,也是必不可少的,也可以給人一些慰藉。
「現在,在這條路上,希望之光已然熄滅了,黑暗和絕望取而代之。親愛的伊利莎死了,她被德國兵用槍打死了……」
「我的心已隨伊利莎死去了,我面前的路依舊是那麼危機重重,陰暗險惡……」
保羅邊想著這些,邊拖著沉重的步子走著,他眼神迷離、面無人色,正像一名被擊敗的戰士。伯納也垂頭喪氣地跟隨其後。 下午的太陽光線穿過繁茂、鬱鬱蔥蔥的枝葉鋪了一地,閃耀著明亮的金黃色光斑。然而此時此刻,保羅和伯納二人心中卻漆黑一片,舉步惟艱。
他們已走到了森林的中央了。突然,兩人的背後傳來一陣機車的引擎的響聲,但心境灰暗的保羅和伯納並未發覺。直到聲音很近了,兩人才翻然醒悟,他們快速地跳到小道的旁邊。
兩人想讓機車穿過這條小徑,可是,機車在他們的身邊停住了。駕駛車子的人把腳放了下來,回頭對隱身在樹叢裡的保羅和伯納二人說道:
「嗨!咱們又遇上了……可我要回去了……」
兩人聽到了一個陌生人的聲音,只好站起身來。原來駕駛機車的人正是幾天前遇上的法國軍醫中校。
保羅躲在樹叢後面探出頭來偷看時,才注意這位法國中校軍醫。
「他不應當認識我呀,而且他與農夫談話時,說得一口通暢的德語。可現在,和我們打招呼,法語說得也一樣好……」
保羅正在猜測中校軍醫到底是德國人還是法國人時,對方已友善地開口搭訕了:
「你們很吃驚是吧。不過,我早就看見你們幾天前躲在樹後偷聽我了,嗯,不就是在那棵樹後嘛!
「我向農夫問路時,你們恰好在樹下歇息,對嗎?……你們一共是兩個人,哦,他就是另一個吧!」
軍醫用拇指和食指推了一下眼鏡,然後用下巴努向站在一邊的伯納。
伯納剛才就盯著中校的面孔,內心波濤澎湃:
「嗯,太像了……太像了……簡直一模一樣嘛!」
他在心裡把城堡裡那個德軍中校和這位軍醫的樣貌比較了一下,結果是兩人真的是一模一樣,挺拔的身板、紅色的馬靴、夾鼻式的眼鏡……他們確係一人。
伯納盯著軍醫出神時,對方就用下巴指向他。這時,軍醫恰好把臉轉過來正對著他。
可他的唇邊並沒有痣。
「這麼說,他們不是一個人?可這身體、面貌……實在教人不敢相信……」
伯納的心理活動,軍醫並不知曉,他從機車上下來,轉回頭來看著坐在機車後面座位上的男子。
這是一個德國兵,雙手被捆在身後,腰也被綁在後面的座位上。
「他是我抓的俘虜。」
軍醫用不屑的目光投向士兵,臉上浮起一絲得意的神情。他一面解開德國士兵身上的繩子,一面笑著對保羅和伯納說:
「我早就知道你們兩個人是法國士兵,我也知道你們為何要喬裝改扮成農夫。你們剛才從城堡出來,是這樣嗎?你們也許還不知道城堡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並且也不明白德軍撤走的原因,所以,我就抓住了他……」
軍醫用下巴指指德國士兵,又說:
「然後我就過來找你們,我要讓他告訴你們,你們所有不知道的事情……」
軍醫轉臉朝向士兵,用德語說:
「弗朗茲,你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就像你告訴過我的那樣,如有隱瞞或者謊言,我會立刻知道的。
「你要坦白說,把你看到的所有事情明明白白地說出來,千萬不能撒謊,懂嗎?」
「是的,我可以發誓,我說的話全部都會是真的。」
名叫弗朗茲的德國兵手捧心口,表情嚴肅,以示他的誠懇。
這個德國兵有30歲左右,從表面上看,他是個樸實誠實的農夫一樣的人,好像根本不會說謊。
他所說的德語帶有南方山嶽地方的濃厚的方言,因此,即使是德國留學生保羅也不能完全抓住他的陳述要領。
但他專心致志地傾聽著,並且向不會德語的伯納解釋、翻譯。
「德國軍隊在沃爾康城堡槍斃犯人時,我是五個槍手中的一個。」
弗朗茲所說的真相,令保羅和伯納吃了一驚。
「那……你就是那個槍斃那兩個老人和年輕夫人的槍手嗎?」
伯納開口問道。
「不一定……這個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是你把那三個人槍斃了嗎?」
保羅忍不住插嘴問。
「雖然我把槍口對準了他們,可我並不知道是不是我殺死了他們……」
保羅困惑極了,而軍醫中校卻從嘴角浮起了一個神秘的微笑,不屑地叮囑那個德國士兵道:
「喂,弗朗茲,說清楚一些!」
「好的。被下令執行槍決的槍手雖然是五個人,但是裡面有兩把槍裝了子彈,其餘的都是沒有子彈的空槍。這些子彈都是那些指揮官在隱蔽的情況下背著我們這些槍手裝上的,我們五個誰也不知道自己手上的槍裡究竟有沒有被裝上子彈。
「對我們而言,上戰場後與敵人拚殺是在情理之中的,如果你不殺別人,別人就會殺死你。並且在那種性命攸關的時候,不僅可以毫不在意地槍殺敵人,而且會感到興奮、刺激的快感。
「但是,要我人去打死被綁著無抵抗能力的人,是一件慘不忍睹的事。為了解除槍手的怯懦和良心上的不安,指揮官便私下裡裝了子彈,讓我們拿著不明底細的槍支會殺人。
「我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所用的槍支究竟有沒有子彈,所以……」
弗朗茲的臉上升起了一股焦慮不安的侷促表情。
「知道啦!你繼續往下說吧!」
軍醫極不耐煩地催促道。
「不過,在我們五個人之中,第一個開了槍的士兵手裡的槍是裝了子彈的。指揮官下令「發射」時,他瞄準了目標,扣動扳機,但是那是絕對不會射中的。」
「那是為什麼?」
保羅開口問。
「因為那士兵只是瞄準了俘虜的頭頂上方的位置。」
此時,保羅和伯納才明白為什麼伊利莎的金髮粘在了磚牆上。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伯納吶罕地問道。
「指揮官說為了讓他們在臨死之際感受死亡的恐懼……」
「那些德國人為什麼如此殘忍?他們簡直是殺人不眨眼的魔王,他們簡直是心狠手黑的劊子手。就是這些人下了命令,子彈才射入了伊利莎的胸膛……」
保羅不禁恨恨地想著。
「子彈從那對老夫妻的頭頂上飛掠而過時,他們臉色蒼白,腦袋低垂,他們要麼是害怕死去而昏倒,要麼就是受了子彈的驚嚇。
「接下來,指揮官下了第二次命令,讓四位槍手瞄準那個男人的心臟,扣動扳機,老人的頭立即垂下來,胸口上血流如注。
「下一個該到那個老女人了,可在兩次發射之中,只有一顆子彈,而我們都不知道這顆子彈裝在什麼人的槍裡,所以我不知道那老夫婦是否都被我打死了,或者我只殺了其中一個,也許我沒有殺死他們中的任何一人……」
想到無辜的老人被槍斃,弗朗茲的臉上就流露出驚恐之情。
「原來如此!那麼,你是否殺死伊利莎還不能確定嘍?」
保羅急切地問。
「伊利莎?那位年輕漂亮的夫人嗎?啊,她沒有死。」
「啊,你說她沒有死?」
保羅和伯納不約而同地叫喊出聲。
這確實是一段重要的告白,同時也是出人意料的證言。
「快,快說呀!」
保羅非常緊張地拉住弗朗茲的衣領,使勁地晃著。
「好……好……我說,我喘不上氣來,請鬆開我好嗎?」
弗朗茲的血湧到臉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情難自控的保羅鬆開了他,弗朗茲用手背擦擦淚水,扭扭脖子,才用嘶啞、嗚咽的聲音說道:
「那個年輕夫人沒有被槍殺,可是……」
「可是如何……你說呀廣
保羅催他快說。
「我不知她被帶到什麼地方去了……」
「她被帶走了?被帶到哪裡去了?喂,快點說……」
保羅激動異常,他吼叫著,軍醫中校溫和地抱著保羅的雙肩,他用冷靜的口吻說:
「請你冷靜一下,讓他仔細地說下去。」
接著,他對驚慌失措的弗朗茲說道。
「喂,你把當天的情況,並按時間的前後,說得更明白一些……」
「好吧,我從頭開始吧!我們大隊於上個月佔領了沃爾康村落,並把指揮部本部設置在城堡裡頭。
「在指揮部裡,除了大隊長和大隊副官擁有最高權力以外,有一位駐紮在這裡的年輕軍官也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他的身邊帶著一位神秘的副官,連他的臥房也與別的軍官不同,那是一間異常雍容華貴的房間。
「大隊長和別的軍官特別敬重這位軍官,見面時總是主動向他致敬,態度謙恭卑微,惟恐被他怪罪似的。
「我向戰友打探那位年輕軍官的底細,但他卻大聲地嘲諷我,然後說:
「『你不知道他是誰嗎?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昆拉特王子!』
「我問戰友他是否就是皇太子?他說雖然不是皇太子,卻是德國皇帝的一個兒子。」
「什麼?連皇帝的兒子都來到這裡啦?」
保羅異常驚詫。
「是的。不過,四天前,他已經坐著敞篷汽車離開沃爾康村落了。對!就是那對老夫妻被殺死的那天午後。
「當他們兩個準備帶著年輕的夫人逃出城堡時,他們被我們大隊的戰士抓獲了,然後就被槍斃了。
「據說他們正要去向法國軍隊報告我軍佔領沃爾康城堡的消息,於是大隊長的副官就命令士兵槍殺他們三個人。四天前,他們被拉到城堡的院子中,並且被士兵用鐵鏈綁起,並連接在鐵輪上……」
「請你告訴這兩個人那個大隊副官到底叫什麼名字!」
軍醫忽然對弗朗茲說。
「他叫何曼中校。」
保羅大吃一驚,心中暗自揣度:
「何曼中校……herman……這不是刻在匕首刀柄上的文字嗎?
「那麼,那天乘敞篷汽車離去的那個德國軍官一定是何曼中校嘍?他難道真的喬裝改扮成了那個黑衣女人嗎?」
「難怪他與那個女人的唇邊都有一顆同樣的黑痣,看來,他真的就是那個黑衣女人嘍?還是那個陸軍中校……真是這樣的嗎?這是真的嗎?」
事情來得讓人毫無思想準備,保羅也將信將疑起來了。
「那個何曼中校風流倜儻,一表人才,他戴著夾鼻式的眼鏡,倒是很會做樣子……看,跟我似的……」
軍醫開玩笑似地說著,又指指架在鼻子上的眼鏡,似笑非笑地嘲弄著。
「他唇邊有一顆黑痣。」
保羅直奔主題。
「哦?你知道得不少嘛?」
軍醫的眼角瞥著保羅,流露出一絲神秘怪異的光芒。
「執行槍決時,何曼中校下令槍斃了那對老夫婦後,輪到了那個年輕的夫人,昆拉特王子突然來到了。
「看見昆拉特王子過來後,何曼中校立即下命今開槍射擊。他命令我們幾個一齊開槍,但我們誤以為射擊方式和槍斃那兩個老人一樣,所以只有一位槍手對準那年輕女人的頭髮,開了一槍。
「這時,昆拉特王子臉色大變聲嘶力竭地叫喊道:
「『住手!』
「何曼中校咋咋舌頭,他不敢違背王子的旨意,但他又不願就這麼結束,所以緊蹙著眉頭,一動也不動。
「匆匆而來的昆拉特王子極其不高興地對中校說:
「『不准槍斃那位夫人!』
「但何曼中校斬釘截鐵地說:
「『我們不能違抗軍部的命令!』
「『那麼我問你,槍斃這位年輕夫人的理由是什麼?』
「王子問。
「『這三個有洩露我們軍隊的重要軍事情報的嫌疑。』
「『你確信是這樣嗎?何曼中校。』
「『是的,是這樣的,昆拉特王子。』
「『可我認為事實並不是這樣的,何曼中校。』
「他們兩個站在院子裡爭執了半天,王子下令將年輕夫人身上的鐵鏈解開,然後他徑直地將夫人帶進他的房間。
「何曼中校雖然是大隊長的副官,然而他卻不敢違抗王子的命令。」
弗朗茲低聲說。
「是的。昆拉特第一天來到大隊裡時,大隊長當著全部官兵的面,嚴肅地說:
「這位就是昆拉特王子,你們要像對待德國皇帝一樣對待他,絕對地服從他的命令,無論他說什麼,你們都要言聽計從。
「因此,即使何曼中校也不敢對王子有所違拗。
「昆拉特王子帶年輕的夫人去自己的臥房後,再也不允許她走出房門半步,直到大隊從沃爾康撤走那天,他才和年輕的夫人一塊搭乘敞篷汽車離開了城堡。」
「你知道他們到哪裡去了嗎?」
保羅面色憂鬱,顫抖著問道。
弗朗茲搖搖頭,沉默不語。保羅大失所望,心中那點微薄的希望也隨之幻滅。
「雖然伊利莎僥倖逃脫了死亡,被昆拉特王子解救,然而現在她仍然蹤跡不明,而且昆拉特王子為什麼要救她呢?究竟他將伊利莎帶到什麼地方去了呢?」
想到了伊利莎從死裡逃脫,保羅的心才稍稍感到了些慰藉。「可伊利莎現在真的是安然無恙嗎?昆拉特王子要怎樣處置她呢?」
保羅的心裡充滿了憤懣,焦慮和掛念使他憂心如焚。
「昆拉特王子平日的人品如何?」
伯納問。
弗朗茲垂頭不語,似乎不願答話,內疚使他低垂著腦袋,不敢正視伯納的目光。
軍醫聽到這裡,開口替他說:
「嗯,我來說吧!昆拉特王子是德國皇帝幾個兒子之中最不學無術的一個。他不但品行不端,而且嗜好酒色,見到稍有姿色的女性,馬上顯露出他的劣行,極盡引誘、拐騙之能事,他不愧是當代的唐璜。」
聞聽此言,保羅氣得臉色泛青、渾身發抖。
唐璜是古代西班牙的一位貴族人士,風流瀟灑、貪戀女色,因為引誘名門貴族的小姐離家出走,並且殺害了她,最終被處以極刑。
伊利莎被風流成性、貪好女色的昆拉特王子帶走,她會遇上什麼險惡的事情就不得而知了,保羅的心憤憤不平起來。
但他相信伊利莎是一位堅貞無比的女性,她絕對不會輕易被王子所引誘,也不可能被他誘惑。
「一旦形勢危急,伊利莎一定會以死來保持自身的清白,或者她會一刀刺死昆拉特王子也說不定。
「可是,伊利莎萬一殺死了昆拉特王子,她也馬上會被王子的隨從處死。唉,無論怎樣,我都不可能再見她一面啦……」
保羅的眼前一片漆黑。他的心中湧起了強烈的仇恨,他咬牙切齒地發誓要手刃昆拉特王子,為愛妻伊利莎洗雪恥辱。
保羅咬緊牙根,握緊雙手,憤憤的雙眼直直地盯著天空。伯納深深地體會出了姐夫的心境,內心沉痛不已的他低頭看著地面,一想到姐姐伊利莎的不幸遭遇,他忍不住淚流滿面,嗚咽不止。
德國士兵弗朗茲從始至終低垂著頭,盯著地面,臉上愧疚不已。
為了突破尷尬,安慰三個人的情感,軍醫刻意地用一種明快的聲音說:
「哦,弗朗茲,你已將所有的事情都已經告訴了我們,這太好了,我同意諒解你,你走吧。」
他從自己的衣服口袋裡摸出了五、六張德國鈔票,將這遞給弗朗茲。
弗朗茲詫異地看著軍醫中校,深感受寵若驚。
「你回去吧,弗朗茲。」
軍醫中校拍拍他的肩膀,對方行禮致敬,一轉身急速地跑到森林裡去了。
軍醫笑瞇瞇地目送弗朗茲離去,然後雙手晃晃保羅的肩膀,安慰他說:
「不必擔心,你的妻子伊利莎夫人定會平安歸來的。我來這兒之前,我已經請求沃爾康村落的朋友去打探你的妻子和昆拉特王子的行蹤了。
「我覺得,在三兩天之內,一定會有好消息帶給你,你先回到自己的隊伍裡去吧!」
「你是誰?軍醫……」
伯納對他的身份好奇。
「哦,我是法軍的軍醫啊!因為我的工作已經部分告捷,所以我就深入德軍去進行偵察。
「但沒有人命令我做這些事,我向隊裡請了一星期的假,然後去沃爾康村裡調查德軍的動向,像一個間諜那樣。
「前幾天,你們見我的時候,為我指路的那個農夫是我的老朋友假扮的。我從他那兒瞭解了城堡的情況後,來到村裡朋友的家裡,去掉醫生的裝束,改裝成一名農夫,然後去城堡的周圍偵察敵情。
「我從好幾個德國軍官和士兵那裡,得到了許多重要的軍事情報,他們說,德軍突然撤走是為了適應戰略戰事的要求。
「也就是德軍侵佔比利時,然後通過法國國境,進入法國內地,逕直向巴黎逼近。
「法國政府已將首府遷到南方的波爾多,你們也許知道得更多,後來,法軍大元帥帶領大軍痛擊德軍。
「於是,法德大軍在漫長的西部戰線上展開了激烈的戰事。為了增強兵力,德軍就準備將東部地區的部分軍隊遷移到西部地區。
「因而,駐紮在沃爾康城堡的德軍,立即接到命令,將軍隊移防到西部。
「我證實了這個消息的準確性,而且也調查出了被運送到西部的德軍人數和槍炮數目,因而,我必須馬上回本部去,向上級報告這些情報。
「我知道你們扮為農夫,潛入沃爾康城堡是為了探查城堡裡的形勢,並且還想打探那位年輕夫人的情況。
「你們很奇怪,對嗎?哦,我不能再在這裡停留下去了,不過,不管怎樣,我已經知道你們此行的目的所在了。
「你們進入城堡以後,發現那位何曼中校穿著、長相都與我一般無二時,你們很驚詫,是嗎?怪不得伯納伍長一直直勾勾地盯著我的面孔,可是,我的嘴邊並沒有那顆痣,你們就更加摸不著邊際了。哈哈,我說的話沒有錯兒吧?」,
軍醫得意洋洋地笑著,露出幾分不屑與嘲諷。
「而且,你們準備今天回部隊,這我也知道,你們覺得意外嗎?我的老朋友恰好與村子裡的人們在山丘上觀察村子裡德軍的新動向。他看見了你們兩個,猜想你們不久就要回去了,所以趕忙跑來通知我。我的朋友對這些事情異常敏感。
「為了將我調查到的情報告訴你們,我就抓了一個德國士兵,又偷了一部德軍的摩托車,馬上趕到這裡來,叫弗朗茲一五一十地將內幕告訴你們。
「現在,你們已經明白了一切了吧,至於那位年輕的伊利莎夫人。她一定會安然無恙的,不過也許正在昆拉特王子的控制之下。」
「你們無需煩惱,我保證將她解救出來。現在,你們可以放心地走了。」
「哦!對了,有一件事險些被我忘記了,我特意把這個東西帶來交給你們。」
說完,從口袋裡,軍醫中校掏出一本厚厚的小本子,而後遞給了保羅。
「啊?這是什麼?」
保羅大驚失色。
「你妻子的日記本。」
「可是,……你為什麼……有這個東西……」
保羅悲喜交集。
「你妻子將它放在了衣櫃的抽屜裡面。」
「衣櫃抽屜?可是,所有的抽屜我們都已經找過了,什麼也沒發現呀!」
保羅疑心重重。
「那是因為我捷足先登。」
說著,軍醫已經跨坐在機車的座上。「
「我比你們先搜查古堡,現在,我又要早於你們離開了,對不起了啊!」
說完,軍醫把腳踩在摩托車的腳踏板上,發動了引擎。
「好了,我們以後再會吧!」
他單手舉起向愣在一邊的保羅和伯納揮手告別,而後狡黠地向他們擠擠眼睛,乘著機車,向前飛駛而去。
深藍色的機車廢煙消散在空氣中,保羅和伯納兩人依稀可見軍醫背部的灰軍服迎風飄舞著,不一會兒就在森林的盡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