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年齡,情緒衝動起來是強烈的,但是也是短暫的。微風的輕拂,遠離該詛咒的山洞,森林的寧靜……所有的這一切都是為了驅趕他們剛才可以理解的恐懼。二人均為這次經歷感到自豪得很,維奧萊特和皮埃爾大聊起來。
「我的確認為,」皮埃爾說,「有精靈與小矮人,但是直至今天早晨,我都不敢肯定。」
「至於說現在,」維奧萊特回答說,「這事千真萬確,好比二加二等於四一樣。」
「你認為他們當時能吃我們嗎?」
「這正是我琢磨的問題。他們都是小矮子。」
「對,不過我認為他們有同謀。」
「與誰同謀?」
「同謀!首先是要與……我認為他們與吃人妖精或者與砸門的巨怪商量好的。為了他們,他們將我們吸引過去,你懂嗎?」
「對,我懂。那麼吃我們的可能是吃人妖精嘍?」
「肯定,但是小矮人也會從我們身上分得一份肉的。」
「哪一部分呢?」
皮埃爾思考了一會兒。
「我們的眼睛,」他肯定地說,「我在安徒生的童話故事中看到過這種情節;小矮人特別愛吃眼睛。」
「真愉快,」說著,維奧萊特左右看了看……「皮埃爾,你認為留在森林裡還有用嗎?瑪麗亞可能等我們吃午飯。」
皮埃爾陶陶然,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首先實現了自己的夢想,隨後又從這麼可怕的敵人手裡逃出來,他歡樂得揮舞著手中短棍,又開始琢磨下一次歷險了。
「這並不重要,」他輕蔑地說,「我不怕。這些小矮人,這些怪物,可以戰勝它們。只是……只是,如果山洞裡的箱子裝的是黃金,你就能成為本地區的女王。那該多好啊!因為你善良,你會將很多錢分給窮人。」
「當然。我更喜歡這樣,而不是將眼睛放在紅紅綠綠的火上燒烤,被妖精吃掉。現在,我們還是回去吧!……」
「噓!噓!」皮埃爾說,「聽……」
他們聽到樹枝斷裂的嘎吱聲。在一條路上出現了兩條巨大的看家犬,它們那巨大的爪子撐在沙地上。它們支稜的耳朵沖天而立,那鼓脹著隆起的厚臉頰衝著孩子們低吠著。不過他們看得出,這對狗虛張聲勢是「為了好玩兒」。它們只想表達出肥胖、富有的看家狗的重要性。維奧萊特與皮埃爾在它們眼裡,只是很小的獵物。這對傲慢的畜生,跟在一個高大的乾瘦的老人腳後。它們的主子順著大路走著,甚至一眼也沒看有點驚恐的孩子。
這是個古怪的人,低頭走路,手放在口袋裡,躬著背,獨自地嘟囔著一些自己才懂的話語。
他表情憂鬱。
「我在什麼地方見過那顆腦袋。」皮埃爾低聲地說。
「但是,皮埃爾,」維奧萊特說,「你認不出他來了嗎?這是藍鬍子!你很清楚,這人就是我們那天在小徑上遇到過的。」
「老天!是真的……但是他為什麼會重複這些伎倆呢?我肯定他馬上要幹壞事!哦,這次,不能放過他!跟著他。」
「但是皮埃爾!午飯!」
「你只想著吃。」
「不,我只擔心著被人吃。這不是一回事。」
皮埃爾興奮起來。
「小維奧萊特,你肯定不願意讓我眼睜睜地看到又有一二個婦女被殺吧……」
「要是他不是真的藍鬍子呢?」
「走著瞧,走著瞧……但是必須跟著他。」
維奧萊特品嚐過這些激情,就像病人吃毒品一樣。這時,她願陪著皮埃爾走遍天涯海角。
他們又一次踏上追逐虛幻的歷險之路。他們沿著那人的腳步,跟在這有八字鬍的人的後面。看家狗輕蔑地看著他們,而藍鬍子絕沒看他們一眼。此外,他們只看得見他的駝背,以及他那寬大的肩膀。甚至從背影望去,他也是個奇怪之人。
走著……走著……
「啊!好可愛喲!」幾分鐘後,皮埃爾說。
此時人與狗剛剛走出森林,踏上一條兩個孩子並不認識的路。一座文藝復興時期的小城堡出現在他們面前。城堡好似與仙女故事中描寫的截然不同。在綠水茵茵的護城河畔,和諧地修建有四個尖頂小閣樓。一個古典式花園將城堡與道路隔開。藍鬍子邁著堅定的步子,走過花園。那步伐,只有城堡的主人才能邁得出來。此外,花園並不大,因為皮埃爾和維奧萊特趕到門檻前時,他們便能清楚地看到藍鬍子已停在中間的窗戶下,隨後他仰起鷹勾鼻,帶著重重的歎息大聲說:
「索朗日!索朗日!你不下來?」
兩個孩子面面相覷……這絕對是真藍鬍子的聲音。當他想殺最後一個妻子時,就是這種呼叫聲!
肯定地說,這是實際生活中的戲。必須能夠應付局面,鍛錘一顆鐵石的心。
「索朗日!索朗日!你不下來?我在這兒,我在等你!難道還要我上去找你不成?」
一會兒後,藍鬍子從室外樓梯上去了。精緻的樓梯石護欄連接在城堡牆上,就似精美的花邊鑲嵌在時裝的下擺上一樣。兩條看家狗甚至沒有驚動任何人,也跟著上了樓,可能也是為了扼死藍鬍子夫人吧?
奇怪!……裡面沒有呼救聲。無疑,可憐的妻子還沒被殺!或許她藏在某個衣櫥後面。
要不計一切代價,哪怕是冒著生命危險,也必須搞清楚事情,拯救受害者。當然如果有受害者的話……但是接下來怎麼辦?可能他還不是那個壞得頭上長瘡腳下流膿的藍鬍子。皮埃爾為自己鼓氣地想著。
「再把匕首給我,」他低聲對維奧萊特說,「呆在那兒,我想獨自去冒險。」
「不,」維奧萊特說,「我又不是膽小鬼。爸爸說,懦弱行為是最可恥的錯誤。」
「我沒有讓你作懦夫,我只求你小心點。」皮埃爾不容分說。
於是維奧萊特讓步了,雖說帶著遺憾。而這個勇敢的孩子卻直蹈危險。他穿過草坪,也走過精美古典式的花園。一些花兒在那兒盛開。當然這些花兒太老,老得連現代花壇都不願意盛裝它們。
在金屬般光亮的黃楊樹質的硬牆前,草坪中滿地的三色堇有點像古時候老婦人的聖哲的臉,風鈴草在微風的輕拂下漂蕩搖曳,它們那淡紫色的風鈴花好似要與午間的時鐘一道鳴響。芍葯健康地怒放,宛如已無溫飽之憂的善良村姑。有點顧盼自憐的水仙低垂香首,在身邊水池前自賞芳姿。蜀葵期盼著有人採擷,將它作為騎士小說中的鏟頭牧棒。
皮埃爾沒有時間留下來欣賞這些笑容嫣然的鮮花。他走著……他走著……
在這明媚的陽光下,面對著可能被詛咒的小城堡,他不敢從前門進去。他繞過那座穩固地建在坑上的橋。為了不被發現,他找到側面一個小木橋,它通往小城堡中的一座亭閣。
他抬腳一上,嘎吱作響。他仍舊往前走,嘎吱嘎吱聲連連。今天早晨他冒的險太大了!為了解救不幸的人,他向這理想的目標邁去時,需要多麼大的勇氣啊!
小橋的木板被蟲蝕得很嚴重。在護城河上來回穿梭游動的水蜘蛛,說不定馬上便會被這少年人下落的身軀驚得亂竄,連它們的早鍛練都做不好。但是……
皮埃爾終於踏上了堅實的土地,他側耳四聽。
沒有任何聲音。他通過飾有花葉的門,走進圓拱的前廳。他的腳步剛踩上白黑相間的大理石,屋內頓時迴盪起他那駭人的腳步聲。他側耳聆聽,極目觀察,沒有人。這種寂靜給人的印象極為深刻。怎麼辦?是上樓還是逃跑?
逃跑?決不……還有一道嵌滿鐵件的紅門,向著前廳微開著,難道想借此來誘惑來人?……
皮埃爾顫慄起來,但是好奇心未泯,他猶豫起來。後來,他鼓足勇氣,輕輕地向前走去。他躡足潛蹤,他完全拉開了那道神秘的門。一條走道通往神聖的地方。那裡昏暗,僅僅有一點朦朧暗淡的光線從灰塵撲撲的窺視孔裡透出。
他的眼睛必須等好一會兒,才能適應這裡的黑暗。這時,他看得見了……準確地說是他猜得到了……這時他雙腿顫抖,眼仁中透著恐懼,牙齒格格直響。
牆上,一溜兒地掛著七條裙子,一副淒然、痛苦的樣子。在每條裙子上面,都有舊式帽子掛在旁邊。可以肯定地說,帽子下面是人頭骷髏。
那兒,正是那兒,在第七頂帽子之下,他估計是一條紅跡斑斑的白裙子……當然是血漬!……皮埃爾甚至認為自己看到了顱骨上的兩個眼睛窟窿,帶著死亡微笑的眼睛窟窿。
不。毫無疑問,他正面對著藍鬍子的七個死妻。
在這昏暗的房間裡,少年皮埃爾連動都不敢動。房間裡,塵土的霉味兒與噁心的腐味兒交織在一起。在這危險的罪惡之地,沒有一絲空氣。在這危機四伏的黑暗之中,可能凝結著一攤攤鮮血。只有一種聲音打破了這死一般的沉寂……有節奏……有規律的聲音,令皮埃爾隱隱約約地感覺得到。這實際是他恐懼的心跳聲,他那顆心在壓抑的前胸裡蹦跳著。
他甚至害怕起自己,不敢移動腳步。他只有聽任殺手的宰割……
來了……皮埃爾猜到了,對手可怕地出現了。他不敢回頭,朦朦朧朧地感到「有某種東西」在身後窺視著自己,自己馬上便要被扼殺了。
是的,來啦……一隻手放到這可憐的小傢伙肩上,後者幾乎癱軟倒地。
可能嗎?有人在他耳邊低聲說了聲「勇敢些」。
啊!上帝!不是殺手,是維奧萊特。她也是目光驚恐。她是輕輕地跟在他身後上來的。她不願意讓他一個人去面對危險,面對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