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隻眼睛 八 「有一個人將從黑暗中走出來」
    儘管諾埃爾-多熱魯年紀已大,但搏鬥仍很激烈。兇手撲向受害者,起先想扼死他。我發現從柵欄到牆壁的路上一直有搏鬥的痕跡。只是到了後來,在搏鬥的後期,兇手找到一個十字鎬來打擊諾埃爾-多熱魯。

    沒有偷東西。我找到了叔叔的手錶和錢袋。但背心被打開了,當然,在那構成口袋的夾層中,什麼也沒有了。

    這時候,我不再在圍地裡停留。在經過花園和客廳時,我用幾句話將此事通知了年老的瓦朗蒂納。我將最近的鄰居呼喚來,派一個小孩到市政廳去報案。我在幾個帶著繩子、梯子和風燈的人的陪伴下,到那古老的墓地去。我們在黃昏時到達那裡。

    我親自下到蓄水池中去,我這樣做時情緒並不激動。雖然我害怕貝朗熱爾會被投到蓄水池中,但我覺得這種罪行難以發生。我沒有想錯。蓄水池有一道裂縫,那兒只有一灘腐水。我在石塊間的爛泥裡看到一些磚頭、破的平底鍋、一個瓶頸已打碎的空瓶,它的藍顏色引起了我的注意,毫無疑問,這是從客廳的碗櫃上偷走的那個瓶子。當我晚上把它帶回客廳時,瓦朗蒂納正式認定了它。

    事情可以這樣重新設想:戴著夾鼻眼鏡的人拿到了瓶子後就走到墓地去找那放在那裡的汽車,他在那貼著圍地舊牆碎片的小教堂前停下,在這些碎片上塗上瓶子裡裝著的液體。接著,當我走近時,他把瓶子扔到蓄水池裡。他沒有時間細看我在十分鐘後看到的幻象就跑了,把汽車駛到圍地的附近去接那殺死諾埃爾-多熱魯的兇手。

    事實證明了我的設想,至少是部分設想。但貝朗熱爾呢?她在這些事中起了什麼作用?她怎樣了?

    警察在圍地開始的調查,第二天由預審法官和兩個公安人員繼續進行,我伴隨著他們。我們認為兩個同謀者的汽車是在前一天早上從巴黎開來的,在黑夜前就進入了圍地。汽車來去都乘著兩個人,他們的體貌特徵應完全與兩個同謀的特徵相符。

    一個特別偶然的發現對我們的調查有利。布洛涅森林的一個在河邊公路上工作的划船者告訴我們,他曾看見我們向他詢問的那輛汽車停在緊鄰他居住的房子的一間庫房裡,他還認得那戴夾鼻眼鏡的人,說他是這裡的一個房客。

    他把地址給了我們。這是在巴蒂涅奧勒花園後面的一所像兵營的老樓房,那裡聚居著許多房客。門房聽完我們描述的我們尋找的人的樣子後,就大聲說。

    「你們是指韋勒莫先生麼,一個身材高大的美男子,對麼?他居住在一個帶有傢俱的房間裡已有六個月了。但他只是不時睡在這裡,他多數時間外出旅行。」

    「昨夜他在這裡睡麼?」我問道。

    「是的,昨夜他乘坐著他的汽車帶著一位我從沒見過的先生一起回來,今早他們又走了。」

    「坐著汽車麼?」

    「沒有。汽車在庫房裡。」

    「您有房間的鑰匙麼?」

    「當然,是我打掃房間的。」

    「請帶我們去看看。」

    這層樓共有三個小房間,兩間臥室,一間飯廳。

    門房對我們說,韋勒莫先生每次離開都把東西全放在箱子裡帶走,不留下任何衣物或文件。

    在幾幅草圖中,有一幅表現三隻眼睛形象的圖畫釘在牆上。此圖畫得非常真確,只有親眼看見過那神奇的幻象的人才能畫出來。

    「我們到車庫去。」一位警官說。

    為了打開這車庫,請了一位鎖匠來幫忙。在車庫裡,我們找到了一條圍巾和染有血的衣服,後來我們又找到另外兩條圍巾和三條頭巾,它們已破爛和被絞壞。汽車的車牌不久前拆下了。汽車的號碼是在舊號碼上重塗上的,肯定是假的。除了這些細節,沒有發現特別的事物。

    我想方設法盡可能地簡短概述調查的經過。這敘述不是情感的經歷,而是犯罪的經過。三隻眼睛的謎和對它的解答,就是唯一的目標,唯一的興趣所在。但我們要達到目的,就應清楚地瞭解全部事件的各個環節相互滲入,無法把它們彼此分開。一方控制另一方,另一方又影響到引起它發生的一方。

    這樣,我不得不重複已提出的問題。在這件事中,貝朗熱爾到底扮演什麼角色?她現在怎樣了?她在小教堂附近突然消失了。除了在這個地方之外,再看不到她的任何痕跡,任何標誌。幾個星期過去了,這難以解釋的消失使最寬容的人也覺得這少女的行為十分奇怪。

    我是這樣感覺到的,因此在作證的過程中我有力地肯定地說:

    「她陷於埋伏中,被人綁架走了。」

    「您這樣證明這件事,」我得到的回答是,「又怎麼解釋她整個冬季與那個您稱為戴夾鼻眼鏡的人——就是說韋勒莫先生——的約會的原因呢?」

    司法人員的懷疑是根據一件真正令人不安的事,這件事不久前才被發現,而我對此事無法理解。在諾埃爾-多熱魯與襲擊者搏鬥時,當襲擊者對他無能為力而跑開去拿十字鎬時,諾埃爾-多熱魯終於有機會拿一塊小石頭在銀幕下部寫了幾個字。

    這些字寫得不清楚,幾乎看不出來,有些地方只是用石頭刮下了石灰層,不過還是可以分辨出來:

    B光線……BERGE

    「B光線」這個詞顯然與諾埃爾-多熱魯的發明有關。叔叔在受到死亡威脅時,首先想到的是以最簡短的形式——可惜也是最含糊不清的形式——提供一種情報以免他的奇特的發明被忘記了。B光線……這個詞對他是可以理解的,而對那些不知其所指的人卻是沒有任何價值的。

    「BERGE」這五個字母卻正相反,對它只能有一種解釋:這五個字母是貝爾熱羅妮特的字首,是諾埃爾-多熱魯對他的教女的親切的稱呼。

    「就算是這樣吧!」我對那帶我到銀幕旁的預審法官大聲說。「好吧,我附和您的解釋。是有關貝朗熱爾的。是這樣,我叔叔想表達他的關切和最大的擔心。在面對死亡的危險關頭,他寫出他教女的名字,擔心著她,把她托付……」

    「或者是控告她。」預審法官反駁說。

    貝朗熱爾被我叔叔控告!貝朗熱爾會參加謀殺她的教父!我當時聳聳肩膀。但怎樣回答呢?除了提出沒有事實根據的與表象相違的抗議外,我說什麼呢?

    我只是提出異議說:

    「我不清楚對她有什麼利害關係!」

    「很重大的利害關係:利用您告訴我的那個著名的秘密。」

    「但她不知這秘密。」

    「您知道什麼呢?她不會不知道,要是她和兩個同謀採取同一步驟的話。諾埃爾-多熱魯給您寄去的原稿不見了:有誰比她更有機會盜竊它?不過,請注意,我不肯定什麼。我只是懷疑。我只是在調查研究。」

    但最仔細的調查研究也沒有取得什麼成果。貝朗熱爾,她也成了兩個同謀的受害者了麼?

    我們通知了她在圖盧茲的父親。由於嚴重的流感已臥床兩星期的馬西涅克先生命人回了話,說等他身體好了就立即到巴黎來,但幾年來他沒有女兒的消息,他無法提供有關她的情況。

    歸根結底,像我所相信的那樣她是被綁架了也好,或是像司法人員所懷疑的那樣是躲藏起來了也好,一直無法尋到貝朗熱爾。

    但是,公眾輿論開始為這件事激動起來,不久就激動到變為狂熱。當然,最先這不過是社會新聞而已。諾埃爾-多熱魯的被殺,他的教女的被綁架——司法人員在我的請求下用了這種說法,叔叔的稿子的被偷盜,他的化學公式的被盜竊,這一切,在開始時只是作為有組織的預謀和巧妙地進行的罪惡而令人關注。但過了不久,在我不得不公佈情況之前,所有的報紙和公眾的好奇就全導向諾埃爾-多熱魯的發明上。

    我不得不出來說話了,雖然我答應過叔叔要小心謹慎。我得回答預審法官的審問,我得敘述、解釋、提供細節、撰寫報告,我得對錯誤的看法提出異議、修正,我得進行說明、分類等。總而言之,我把叔叔全部的話,全部的夢想,圍地全部的奇跡,銀幕全部的幻象,都對司法人員說了,附帶也對貪婪的新聞記者說了。

    一個星期後,除了特別有關貝朗熱爾和我的事外,巴黎、法國、全世界還都詳細地知道了人們立即很自然地稱呼其為「三隻眼睛之謎」的事。

    諷刺、嘲笑、哄然大笑,這都是我碰到的。一個奇跡只有在那些驚訝的見證人中可以找到相信的人。對於一個我認為沒有理由能接受的現象,除了用奇跡解釋外,怎能有別的說法?奇跡,埃迪特-卡韋勒的行刑!奇跡,兩個飛行員之間的鬥爭的浮現!奇跡,諾埃爾-多熱魯的兒子被子彈打中的場面!奇跡,貝朗熱爾在圍地裡跳舞、摔倒、暈倒的幻象!奇跡,特別是三隻眼睛的顯現,它們活著,看著,它們甚至是那些將出現在景象上的一些被宣佈為神奇的表演者的人的眼睛。

    然而,為我辯解的人一一出現。他們仔細瞭解我的過去,尊重我的見證的價值,即使有人控告我是一個常做惡夢的幻覺者或病人,也還是應當承認我是誠實的。一些相信我的人組成一個組織鬥爭起來。啊!可憐的叔叔曾希望他的梯形實驗室擁有巨大的廣告力量,他的心願現在被那像不斷的雷聲那樣響亮的嘈雜的廣告所超過了。

    這一切的嘈雜聲中,有一個想法占主要的地位,這種想法逐漸顯現,歸納了許多互相通融的假設。我在報紙的一篇文章中抄下以下的一段文字:

    無論怎樣,無論我們對諾埃爾-多熱魯的所謂發明有什麼看法,無論我們對維克托裡安-博格朗先生的理智和精神的平衡的看法是怎樣的,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我們應當應召去認識真理。要是像韋勒莫和他的同謀者那樣的兩個強有力的人為了偷盜這一科學的秘密而聯合起來,要是他們精明地執行了他們的陰謀,要是他們的成功超出一切希望,這肯定不是為了偷偷地享受他們這樣做的成果,對麼?

    要是他們拿了諾埃爾-多熱魯的原稿和補充原稿的化學公式,這肯定是為了從中取得諾埃爾-多熱魯所期待的利潤。要取得這些利潤,首先要探索到秘密。為了探索這樣的秘密,他們就得面向世界公開地行動。為此,不需要在法國的某個角落或其他地方去建立另一事業,不需要這樣,因為,無論如何,犯罪的招供將是同樣的。因此,只要光明正大地厚顏無恥地在圍地的梯形實驗室中進行即可,因為在那裡可以直接利用諾埃爾-多熱魯取得成功的最佳條件。

    我們的結論是,在一定時刻,有一個人將從黑暗中走出來。一個面孔會顯露出來。沒有完成的陰謀將繼續充分地展開和結束。在5月14日這決定的日子——離現在還有三個星期——我們將參加諾埃爾-多熱魯建立的梯形實驗室的開幕禮。這開幕典禮將在一個厲害人物的領導下進行,這人已經是、必將是秘密的主宰者,我們要承認……

    這論證具有嚴格的邏輯性。一個發明要是不得以利用,它就不會帶來利潤,正如一件偷來的珠寶不偷偷出售,銀錢不公開地流通一樣。

    在等待中日子過去了,沒有人從黑暗中走出來,兩個同謀者也沒有露出蹤跡。現在我們知道了,那個戴夾鼻眼鏡的韋勒莫先生從事各種職業。巴黎的工業界人士提供了他確切的體貌特徵,他曾為他們到外省去做生意。我們知道了他的許多事,但沒有一件可以逮捕他。

    對諾埃爾-多熱魯的文件的整理之事也沒有取得一點進展。在這些文件裡只找到一個用蠟封好的信封,上面沒寫地址。信打開後其內容使我不停地驚訝。這是諾埃爾-多熱魯五年前寫下的遺囑,他把我選為他寓所的遺產繼承人,而贈與他的教女貝朗熱爾-馬西涅克的是圍地的地盤以及圍地中所有的東西。

    除了那些沒有什麼重要性的文件外,叔叔在他生前的最後一批信件中的一封裡向我表達了一些相反的意圖,我們還收集到一些與那著名秘密無關的不重要的筆記。因此,我們在紛壇的推測中迷失了方向,只能在黑暗中遊蕩。對這黑暗,那些被請來檢查銀幕的宣過誓的化學家們也無能為力。那牆壁沒有顯現特別之處,那覆蓋在牆上的石灰層也沒有塗上那種特別的塗料,而這種塗料的化學公式正是構成諾埃爾-多熱魯的秘密之所在。

    這些塗料沒有塗在我曾看見三隻眼睛幾何形象出現的墓地的古老小教堂的牆壁上麼?的確,我們在從那個地點取得的石灰塊的表面上看到了不少東西,但用這些東西,我們無法讓一種能夠帶來一點幻象的物質產生。顯然是缺少有效的公式,無可置疑,也缺少了重要的成分,雨水或陽光已使它消失了。

    到了四月底,人們再沒有理由相信那將發生突變的預言了。公眾的好奇心由於每次的失望而有增無減,每天都在期待中過去。諾埃爾-多熱魯的圍地變成朝聖巡禮的地方。很多汽車和小轎車紛紛到來。大家在關閉的鐵柵欄門前擠著。大家都想看那牆壁。我甚至接到向我建議用我認為合適的價錢收購圍地的信件。

    一天早上,年老的瓦朗蒂納把一個男人帶進客廳裡,據他說是為重要的事而來的。我看到一個頭髮幾近灰白的中等身材的人,他的臉孔本就寬而短,此時由於蓬亂的頰髯和持久的微笑而顯得更寬了。他那磨損了的衣服和穿舊了的鞋子顯出他不怎麼富有,但他立即表示出他是一個不在乎金錢的人。

    「我有巨大的資本作後台,」甚至在對我說出他的名字前他就神氣、愉快地對我肯定地說,「我的計劃已定好,現在只剩下我們同意了。」

    「同意什麼?」我問。

    「就是我剛向您建議的生意。」

    我冷淡地回答:

    「先生,我很抱歉,我不做生意。」

    「可惜!」他大聲說,越來越高興,嘴巴越來越張大。「可惜!我會高興和您合夥的。那我只好單獨使用我對圍地的權利,當然不會超越這權利的。」

    「您對圍地的權利?」我對這種保證感到驚愕。

    「我的天,當然是,」他一邊大笑一邊說,「就是這句話。」

    「我不理解。」

    「的確,這句話不大清楚。是這樣!您想想看……您會理解的……您想想看,我繼承了諾埃爾-多熱魯的遺產。」

    我開始不耐煩了,我嚴厲地反駁他。

    「先生,別再開玩笑了。諾埃爾-多熱魯除我之外,沒有別的親屬。」

    「我並不是以親屬的身份繼承的。」

    「那麼是以什麼身份?」

    「以繼承人的身份,就是這樣……合法的繼承人,由諾埃爾-多熱魯提名指定的,因此是受到法典、法律、許許多多的權力保護的。」

    我感到有點困惑,思索了一會兒後,我對他說:

    「諾埃爾-多熱魯留下了有利於您的遺囑麼?」

    「他留下了。」

    「給我看看。」

    「沒有必要給您看,因為您已看過了。」

    「我已看過?」

    「昨天。大概是在預審法官……或公證人手中……」

    我生氣起來。

    「啊!是這樣。但,首先,這遺囑完全無效。我有叔叔的一封信……」

    他打斷了我的話。

    「這封信不能使遺囑無效。大家都會對您這樣說的。」

    「還有什麼?」我大聲說,「諾埃爾-多熱魯在承認這封信是有效的同時,只談到寓所贈給我,圍地贈給貝朗熱爾。要是有人除我之外有繼承權,那只能是貝朗熱爾。」

    「的確……的確……」那人毫不洩氣地回答,「但是人們不知道貝朗熱爾-馬西涅克怎樣了……假設她死了……」

    我生氣起來。

    「她沒有死!她不可能死掉!」

    「我們假定她是活著,」他平靜地說,「她可能是被綁架或躲藏起來了。不論怎樣,可以肯定的一個事實是她還沒有二十歲,因此她還不是成年人,她不能管理她的財產。從民法的觀點看,她只能依靠她的自然代理人,她的監護人,目前就是她的父親。」

    「她的父親是誰?」我焦急地問。

    「她的父親就是我。」

    他將頭上的帽子脫下來作告辭狀,鞠著躬說:

    「就是泰奧多爾-馬西涅克,四十二歲,圖盧茲人,酒類推銷商。」

    我的震驚是強烈的。突然之間,粗暴的事實顯現在我面前。這個人,這個可疑的假惺惺的人居然是貝朗熱爾的父親。他是以兩個同謀者的名義到來的,他為他們工作,用他從目前形勢下得來的有利之處為他們效勞。

    「她的父親……」我低聲說,「這怎麼可能?您是她的父親……」

    「我的天,對,我就是少女的父親。」他興高采烈地回答,「這樣,在十八個月中,我是諾埃爾-多熱魯遺產的受益者和有用益權的人。只有十八個月!您可以想像,我是如何著急要佔有這土地,完成工程,準備好在各方面都配得上我的老朋友多熱魯的5月14日的開幕禮。」

    我感到額上滴下了汗珠。他說出了預料中的話。他就是那個輿論早已宣告的人:在一定時刻,有一個人將從黑暗中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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