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蘿妮克渾身打顫,不知所措,聽著那孩子的腳步聲消失。怎麼辦呢?斯特凡被害使她一時竟忘了弗朗索瓦,而現在她又感到不安了。她的兒子怎麼樣了呢?她是不是應當回隱修院去找他,保護他不受威脅?
「你瞧,你瞧,」她說,「我都昏了頭……什麼?好好想想……幾小時前,弗朗索瓦隔著牢房的牆壁同我說話……那肯定是他……肯定是弗朗索瓦,他昨天還抓住我的手親吻……作為一個母親是不會搞錯的,我當時由於愛撫而激動……但是從……從那天早晨起,他難道還沒有離開牢房嗎?」
她沉思默想了一陣,然後慢慢地說:
「是這樣的……事情是這樣的……我和斯特凡在下邊一層被發現了,於是他們馬上發出警報。這個惡魔,沃爾斯基的兒子,便趕緊去查看弗朗索瓦。他們發現牢房沒人,看見牆上挖了個洞,他就爬了過去。是的,就這麼回事……否則他從哪條路來的?……到這裡以後,首先跑到窗口看,他想到窗子是朝海的,弗朗索瓦選擇從這兒跳跑。很快,他又發現了那個竹梯。然後低頭望去,看見了我,認出了我,於是喊我……而現在……現在他到隱修院去了,那肯定會碰上弗朗索瓦……」
然而韋蘿妮克並沒有動,她預感到危險不在隱修院,而在這裡,牢房裡。她心想,弗朗索瓦真的逃走了嗎?會不會在洞沒挖完,就被他們抓住了,並且打死了呢?
這太可怕了!她連忙低頭看了看,那個洞口是加寬了,她想從那裡過去,可是那個洞只夠一個孩子的寬度,對於她來說顯得太窄,她的肩膀過不去。但她堅持要過去,她的衣服被掛破,皮肉也被尖利的岩石割破,她終於堅忍不拔地鑽了過去。
牢房是空的。朝走廊的門敞開著,韋蘿妮克感到——僅僅是感到,因為只有從窗口透進的微光——有人從這扇門走出去了。她從那個模模糊糊幾乎看不見的身影,斷定是一個女人躲在走廊裡,這個女人是被她的突然到來嚇走的。
「這是他們的同夥,」韋蘿妮克想,「是同那個殺害斯特凡的孩子一起上來的,也肯定是她帶走了弗朗索瓦……甚至可能弗朗索瓦還在這裡,就在我身邊,而她監視著我……」
這時,韋蘿妮克已適應了黑暗的光線,她清楚地看見,那扇朝裡敞開的門板上,一隻女人的手正在拉門。
「為什麼她不一下就把門關上呢?」韋蘿妮克心裡想,「既然她明顯地想在我們之間設置一道障礙,為什麼呢?」
韋蘿妮克找到了答案,因為她聽見門下邊有一塊石頭被壓得咯咯響。一旦障礙排除,門就會關上。韋蘿妮克毫不遲疑地走向前,抓住門上的大鐵把手往裡拉。那隻手不見了,但仍在拉門。肯定在門的另一邊還有一個把手。
很快就響起了一聲哨音。那女人在求救。幾乎與此同時,在走廊裡離那女人不遠的地方,聽見一聲呼喚:
「媽媽!媽媽!」
啊!這喊聲使韋蘿妮克多麼激動!她的兒子,她的真正的兒子在喊她,她的兒子還在牢房,他還活著!這是多麼異乎尋常的喜悅啊!
「我在這兒,孩子。」
「快,媽媽,他們把我捆住了。哨聲,這是他們的信號……他們就要來了。」
「我在這兒……我來救你!……」
她對救出兒子毫不懷疑。她好像力大無比,任你什麼都不能抵擋她體內爆發出來的無窮力量。因此,敵手越來越衰弱,漸漸地鬆開了把手。
門開得大大的,戰鬥一下就結束了,韋蘿妮克走過去。
那女人已逃到走廊裡,並且用繩子拖著孩子,強迫被繩子捆綁著的孩子往前走。結果白費力氣!她很快就丟下了孩子。韋蘿妮克來到她跟前,手裡舉著槍。
那女人放開了孩子,從敞開的牢房裡射出的光照見了她。她身穿白色毛料衣裙,繫著腰帶,胳膊半裸著,臉還顯得年輕,但是憔悴、瘦癟。金黃色的頭髮中夾著白髮,兩眼閃著可怕的仇恨目光。
兩個女人對視著,一言不發,就像兩個仇敵即將展開拚搏之前互相估量著。韋蘿妮克得意地微笑著,近似於一種挑釁性的微笑。最後,她說:
「如果您敢用指頭碰一下我的孩子,我就打死您。走吧!」
那女人並不害怕。她好像在想,在聽,期待著救援。沒有任何人來。於是她又低頭看著弗朗索瓦,動了一下,想拉走她的戰利品。
「別動!」韋蘿妮克厲聲喝道,「別碰他,否則我開槍了!」
那女人聳了聳肩膀,說道:
「用不著威脅。如果我想殺死你的兒子,他早就死了。可是時間還不到,那也不該由我來處死他。」
韋蘿妮克不由自主地渾身發抖,說道:
「那麼由誰來處死呢?」
「我的兒子。你知道……你剛才見到的。」
「那是您的兒子,兇手……惡魔……」
「他是……的兒子……」
「住口!住口!」韋蘿妮克命令道,她知道這個女人是沃爾斯基的情婦,怕她在弗朗索瓦面前講出來,「不要提這個名字。」
「該提的時候就要提,」那女人說,「啊!我吃了你多少苦頭,韋蘿妮克,現在輪到你啦,你這剛剛開始!……」
「滾!」韋蘿妮克吼道,武器始終舉在手裡。
「別威脅我,」她又說了一次。
「滾開,否則我就開槍。我以我兒子的頭發誓」
那女人後退著,畢竟她還是害怕的。但她又產生了一股怒氣,無能為力地舉起兩隻拳頭,用沙啞的聲音喊道:
「我要報仇……你瞧著吧,韋蘿妮克……十字架……明白嗎……十字架已豎起來了……你將被釘在十字架上……就是那樣的報仇!」
她那乾癟的骨節突出的拳頭晃動著,又說:
「啊!我多恨你!十五年的仇恨!但是十字架將為我復仇……我,我將親手把你釘上去……十字架豎起來了……等著瞧……十字架已豎起來了……」
她慢慢地在手槍的逼使下挺直身軀走了。
「媽媽,不要打死她,好嗎?」弗朗索瓦說,他猜想母親的心裡正進行著鬥爭。
韋蘿妮克如夢初醒似的答道:
「不,不,別害怕……然而,我們可能應當……」
「噢!我求你,放她走,媽媽,我們也走吧。」
那女人還沒有消失,她便把他扶起來靠著自己,一直把他抱進牢房,就像抱一個很小的小孩一樣。
「媽媽……媽媽……」他說。
「是的,我的寶貝,你媽媽在這兒,沒有任何人能從我手裡奪走你,我向你發誓。」
這回,她不顧尖利的石頭劃傷皮肉,差不多一下子就從弗朗索瓦挖的牆洞鑽了出去,然後她又把孩子拉了出來,到這時她才抽時間替他解開繩子。
「這裡不再有危險了,」她說,「至少暫時沒有,因為他們只能從這間小屋進攻我們,而我則可以保衛這個出口的。」
噢!他們抱得多緊啊!現在沒有任何障礙能夠分開他們的嘴唇和他們的胳膊,他們彼此望著,凝視著。
「天哪!你長得多麼漂亮,我的弗朗索瓦,」韋蘿妮克說。
她根本看不出他與那個惡魔孩子有什麼相似之處,她奇怪,奧諾麗娜會把兩人搞混。她不停地讚歎他那高貴、真誠和溫柔的面孔。
「而你,媽媽,」他說,「你說,我怎麼會想像得到有一個你這麼漂亮的母親呢?即使在我的夢裡,當你像仙女一樣出現的時候,也沒有這麼美。可是斯特凡常常同我講……」
她打斷了他:
「趕快,孩子,我們必須躲避他們的追捕。必須離開這兒。」
「對,」他說,「尤其是要離開薩萊克。我擬定了一個逃跑計劃,肯定會成功。不過,在此之前,斯特凡……他怎樣了呢?我剛才聽見我房子底下有聲音,我同您說過的那種聲音,我怕……」
她沒有回答他,拉著他的手就走。
「我有好多事要告訴你,孩子,一些悲傷的事,你不能不知道。不過要等一會兒……我們暫且躲到隱修院去,這個女人在找人救援,他們會來追我們。」
「她可不是一個人,媽媽,我正在挖牆洞的時候,她突然跑進我的房子抓住了我。還有一個人陪著她……」
「一個孩子,是嗎?一個同你一樣高的男孩,是嗎?」
「我一點也沒看清。他們,那個女人和他衝到我面前,捆住我往走廊裡拖,然後那女人走開了一會,他又回到屋裡去了。他很熟悉這條地道以及通往隱修院的洞口。」
「是的,我知道,但我們會很容易地制服他,我們把這個洞口堵住。」
「可是還有連接兩島的橋。」弗朗索瓦反駁說。
「不,」她說,「我已把它燒掉了。隱修院與外界已經隔絕。」
他們走得很快,韋蘿妮克急急忙忙,而弗朗索瓦對他母親說的話有點憂心忡忡。
「是的,是的……」他說,「其實我心裡明白,有很多事我不知道,你怕嚇著我而隱瞞了,媽媽。你燒了這座橋……用事先預備好的汽油,是嗎?是跟馬格諾克商量的,在危險時刻,對嗎?……他們也威脅到你,鬥爭開始針對你了,是嗎?還有那個女人懷著切齒的仇恨說的那些話!……還有……特別是,斯特凡怎麼樣了呢?剛才,他們在我的房裡低聲談到他……所有這些使我不安……我沒有看見你拿來的那個梯子……」
「我求你,寶貝,別浪費時間了。那個女人會找來救援的人了……他們正在跟蹤我們。」
孩子乾脆站住:
「什麼?你聽到什麼聲音了?」
「有人走路的聲音。」
「你肯定嗎?」
「有人正迎著我們走來……」
「啊!」他低沉地說,「是兇手從隱修院回來……」
她摸著手槍,隨時準備好。她突然把弗朗索瓦推向右邊的一個黑暗角落裡,那是她剛才來的時候發現的,可能這是地道的另一個出口,大概已經被堵死了。
「那兒……那兒……」她說,「我們到那兒就好了……他看不見我們。」
腳步聲逼近了。
「縮進去些,」她說,「不要動……」
孩子小聲地說:
「你手裡拿的什麼?手槍……啊!媽媽,你不要開槍,好嗎?……」
「我應當……我應當……」韋蘿妮克說,「這是一個惡魔!……同他的母親一樣……我早就應該……我們可能後悔……」
她不覺又補充了一句:
「他殺死了你的外祖父。」
「啊!媽媽……媽媽……」
她扶著他,以免他跌倒,在寂靜中,她聽見孩子在哭泣,嘴裡還斷斷續續地說著:
「無論如何……不要開槍……媽媽……」
「他來了……寶貝……不要做聲……他來了……瞧他……」
他走過去了。他走得很慢,彎著腰,耳朵專心地聽著。韋蘿妮克看到他同她的兒子一樣高大,這次她看得更仔細,她對奧諾麗娜和戴日蒙先生看錯人,一點也不奇怪了,他們倆確實長得很相像,加上弗朗索瓦那頂紅帽子,那就更像一個人了。
他走遠了。
「你認識他嗎?」韋蘿妮克問道。
「不認識,媽媽。」
「你肯定從沒看見過他嗎?」
「肯定。」
「就是他同那個女人撲向你的,知道嗎?」
「我毫不懷疑。他甚至無緣無故地打我嘴巴,懷著真正的仇恨打的。」
「啊!」她說,「這一切都令人難以理解。那麼我們什麼時候才能逃脫這場惡夢呢?」
「快點,媽媽,路上沒人了,趁此機會快走。」
在亮處,她看見孩子臉色蒼白,雙手冰冷,然而他快樂地笑著。
他們又出發了,很快他們穿過了連接兩島的懸崖,又上了階梯,走出了洞口,來到馬格諾克花園的右邊。天已經黑下來了。
「我們得救了。」韋蘿妮克說。
「是的,」孩子說,「可是,必須使他們無法從原路來追我們。那麼只有堵住洞口。」
怎麼堵呢?
「等著,我到隱修院去找工具來。」
「噢!不行,我們不要分開,弗朗索瓦。」
「那麼我們兩人一起去,媽媽。」
「如果此時敵人來了怎麼辦?不行,得守著這個出口。」
「那麼,你幫我一下,媽媽……」
他們趕忙察看了一下,洞口上邊的一塊石頭不很穩固。他們毫不費勁地挪動了它,並把它搬開。石頭便沿著階梯滾了下去,很快洞口就被土石填滿了,如果不說通過是不可能的話,那麼至少也十分困難了。
「那我們就呆在這裡吧。」弗朗索瓦說,「直到我們能夠執行我的計劃為止。放心吧,媽媽,我的主意很好,我們的目的就要達到了。」
此外,首先他們都認為需要休息。他們兩個都精疲力盡了。
「躺下,媽媽……來,在這裡……這塊岩石下邊有一塊青苔地毯,那兒真像一個窩兒,也不涼,你在那裡像個王后一樣。」
「啊!寶貝,我的寶貝,」韋蘿妮克心中充滿幸福地說道。
現在兩人正好交談。韋蘿妮克毫不遲疑地向兒子傾訴了一切。孩子聽說自己所愛的人以及熟悉的人慘死的事情,很傷心,把他重見母親的喜悅沖淡了。因此,她一面說著,一面安慰他,幫他擦乾眼淚,她覺得她可以把他失掉的所有愛所有情都補償給他。特別是斯特凡的死,對他的打擊很大。
「但,你能肯定嗎?」他說,「因此畢竟沒有人向我們證實他被淹死。斯特凡游泳游得很好……因而……肯定,肯定,媽媽,不要絕望……相反……喏,瞧,正好來了一位朋友,它總是在悲傷的時刻來到,向你表明,不是一切都無望。」
「杜瓦邊」真的跑來了。看到它的主人,並不感到意外。沒有什麼事情會使它感到過分的驚奇,事情總是自自然然地發生著,既不妨礙它的習慣,也不影響它的活動。唯有眼淚才會引起它的關注。而韋蘿妮克和弗朗索瓦並沒有哭泣。
「你看,媽媽,『杜瓦邊』贊同我的意見,什麼也不會失去……可是,說真的,我的老夥計『杜瓦邊』,你嗅覺靈敏。嗯!那麼你說說,我們不帶你離開小島,怎麼樣?」
韋蘿妮克看看她的兒子。
「離開島嶼?」
「是的,越早越好。這是我的打算,你覺得怎麼樣?」
「可是怎麼離開呢?」
「坐船。」
「這兒哪來的船呢?」
「我有。」。
「在哪兒?」
「就在這附近,在薩萊克岬角上。」
「那可怎麼弄下去呢?懸崖陡壁的。」
「就在那個最陡峭的叫做暗道的地方,這個名稱吸引了我和斯特凡的興趣。既然叫暗道,那麼它必然有出入口。後來我們搞清楚了,中世紀的修士時代,隱修院一帶圍著圍牆。因此可以想見當時那個暗道是控制出入海的。我們同馬格諾克一起進行過考察,果然,我們發現在一個懸崖上有一道裂縫,或者叫一道溝,裡面填滿了沙子,兩邊用一堆堆的碎石築的圍牆攔擋著。一條小路蜿蜒其中,靠海的牆上有窗口,順小路而下直到小海灣,這就是暗道的出入口。我們已把它修復好,我的船就掛在懸崖腳下。」
韋蘿妮克的臉色有了變化。
「那麼,這次我們真的得救了!」
「一點問題也沒有。」
「敵人不會到這兒來嗎?」
「怎麼會?」
「他們有一條汽艇。」
「既然他們現在沒有來,那麼他們就不知道有這個海灣,也不知道有這個出入口,那個出入口看不見,並且有無數暗礁保護著。」
「那麼有誰能阻止我們馬上動身呢?」
「黑夜,媽媽。儘管我是個好水手,熟諳離開薩萊克的所有航道,但我也不能擔保萬一觸礁的可能。不,必須等到天明。」
「要等這麼長時間啊!」
「耐心等幾個小時,媽媽。我們在一起等!天一亮,我們就上船,沿著懸崖底下一直划船到牢房下面,把斯特凡接上船,他肯定在某個海灘上等我們,然後我們四個一起逃走,是嗎,『杜瓦邊』?中午時,我們將在蓬一拉貝上岸。這就是我的計劃。」
韋蘿妮克洋溢著喜悅,讚不絕口。她感到驚訝,一個孩子居然表現得這樣沉著!
「很好,親愛的,你說得對。好運絕對地轉向了我們。」
一夜平安。然而出了一點令人驚慌的事,在被堵地道的碎石底下發出了聲音,一道光從縫隙中射了出來,嚇得他們出發前一直保持著警戒。但他們良好的情緒沒有受到影響。
「當然,當然,我放心,」弗朗索瓦說,「從我再次見到你的時候起,我就感到,我們將永遠在一起了。再者,最後我們還有一個崇高的願望,是嗎?斯特凡同你說過嗎?說出來你會笑的,我對一個從未見過的救星滿懷著信心……好吧,我告訴你,媽媽,即使將來匕首放到我頭上,我也堅信,你聽著,我絕對相信,會有一隻手將它制止。」
「哎!」她說,「這只天意的手並沒有制止住我同你說過的那些災難。」
「但他會阻止威脅我母親的災難,」孩子肯定地說。
「怎麼阻止法呢?這個陌生的朋友沒有得到預報。」
「他還是會來的。他不需要預報就能知道有大危險。他一定會來。因此,媽媽,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要堅定信心。」
「我堅定信心,親愛的,我答應你。」
「你得幹好,」他笑著說,「因為我成了頭兒了,怎樣的頭兒呢?嗯,媽媽。從昨天夜裡開始,為了事情能成功,也為了使我的母親不致挨凍受饋,萬一我們下午上不了船,那麼我們需要吃的和睡的!那麼,我準備的這些東西,今晚就可以派上用場了,為了謹慎起見,我們不能放棄現在這個據點,不能回隱修院去睡覺。你拿來的包裹放在哪兒啦,媽媽?」
兩個人晚飯吃得很開心,胃口好極了。然後弗朗索瓦安排好媽媽,給她裹好衣服,自己也睡下了,他們互相依偎著,充滿幸福,毫不擔心。
清晨,清新的空氣喚醒了韋蘿妮克,一抹紅霞掛在天邊。
弗朗索瓦睡得很安詳,彷彿一個受到保護從不做噩夢的孩子一樣。她長時間地不厭其煩地端詳著他,太陽已經升起在地平線上了,她還在凝視著他。
「干吧,媽媽,」他剛睜開眼睛就擁抱了她說,「地道裡沒有人吧?沒有,那麼我們上船時間充裕。」
他們帶上被子和食品就走,邁著輕快的腳步向島上的岬角處的暗道走去。岬角外面堆積如山的岩石間,平靜的海面發出辟啪的撞擊聲。
「但願你的船還在那兒,」韋蘿妮克說。
「你低頭看一下,媽媽。你看,它在那兒,掛在那塊凸起的岩石上。我們只要轉動滑輪,把它放下到水裡就行了。啊!一切就緒,親愛的母親……一點不用擔心……只是……只是……」
他停住了口,想了想。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韋蘿妮克問。
「噢!沒問題,稍微耽擱一下……」
「可是,究竟……」
他開始笑了。
「真的,作為一個出征的首領,我承認有點可笑。你想想,我居然忘記了一件事,沒有槳。它們放在了隱修院裡。」
「這多可怕呀!」韋蘿妮克喊道。
「有什麼可怕的?我跑到隱修院去拿,十分鐘就回來。」
韋蘿妮克腦子裡又閃出了種種擔心的事。
「這段時間,他們從地道裡出來了怎麼辦?」
「瞧,瞧,媽媽,」他笑著說,「你答應過要堅定信心的。他們要挖開地道,得花一個小時的時間,我們也會聽見的。用不著說了,親愛的媽媽。一會兒見。」
他飛快地跑了。
「弗朗索瓦?!弗朗索瓦?!」
他沒有回答。
「哎!」她想著,又生起一種預感,「我曾發誓不再離開他一秒鐘。」
她遠遠地跟著他,走到仙女石桌墳與鮮花盛開的骷髏地之間的一個山坡上停下來。從那裡她瞧見了地道的出口,也看見她兒子沿著草坪向前跑。
他先進入隱修院的地下室,肯定槳沒放在那裡,他很快就出來向大門走去,打開門進去了。
「充其量一分鐘就夠了,」韋蘿妮克心裡想,「槳頁應當放在門廳裡……一定是放在樓下。最多兩分鐘就夠了。」
她一秒一秒地數著時間,一邊觀察著地道的出口。
可是三四分鐘過去了,大門仍然沒有打開。
韋蘿妮克的信心動搖了。她想到自己沒有陪著兒子簡直是發瘋,而且她本不該順從一個孩子的意志。她離開地道口,也不顧自己會遇到什麼威脅,開始朝隱修院走去。然而她產生了一種在夢中遇到的那種可怕的感覺,兩條腿好像癱瘓了一樣,總是走不動,而敵人正在向前推進,並向她發起進攻。
突然,她在石桌墳前,看見了一個奇怪的場面,她似乎還沒有明白過來。右邊橡樹腳下,半圓形的地上堆著一些剛砍下的樹枝,它們的樹葉還是鮮綠的。
她抬頭一看,驚呆了。
有一棵橡樹被砍掉了樹枝。在那高四五米的粗大樹幹上,用一支箭釘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V.d』H.。
「第四個十字架……」韋蘿妮克喃喃自語著,「……十字架標出了我的名字!……」
她想,她父親已經死了,那麼她少女時代的簽名一定是一個敵人寫的,而且肯定是個主要的敵人,這時,在剛剛發生的一連串事件之後,她第一次想到了迫害她的那個女人和孩子。她不禁構想了這個敵人的形象。
這只是短暫的、假設的和不確切的印象,她還沒有完全形成意識。一件更可怕的事情使她大驚失色,她突然明白了,既然十字架已經豎起,那麼那些惡魔,荒原上和地道裡的那些人,那個女人和孩子的同謀一定已經來了。毫無疑問,他們在已經燒燬的橋上又架起了一座天橋。他們控制了隱修院。弗朗索瓦又落入他們手中!
於是她拼盡全身力氣往前衝去。現在她也穿過佈滿廢墟的草坪,向大門奔去。
「弗朗索瓦!……弗朗索瓦!……弗朗索瓦!……」
她叫得撕心裂肺。她大聲地宣告她的到來。她就這樣地一路跑到隱修院。
有一扇門半開著,她推開門衝進門廳,喊著:
「弗朗索瓦!弗朗索瓦!」
喊聲從上到下,響徹整個房子,可是毫無回音。
「弗朗索瓦!弗朗索瓦!」
她衝上樓去,隨意地打開房門,跑進她兒子的房間,斯特凡的、後來又是奧諾麗娜的房間,一個人都沒有。
「弗朗索瓦!弗朗索瓦!……你沒聽見嗎?他們正在折磨你!……噢!弗朗索瓦,我求求你……」
她回到樓梯口,面前就是戴日蒙先生的書房。
她衝到門口,立刻又退了出來,像是被地獄的景象嚇住了。
一個男人站在那裡,手臂交叉著,好像是在等著她。他就是她剛剛想到那女人和那孩子時出現的那個男人。他是第三個惡魔!
她只是懷著一種無比的恐懼說了一句:
「沃爾斯基!……沃爾斯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