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種微笑的女人 14.競爭
    克拉拉一秒鐘也沒想到這中間可能有陰謀。拉烏爾受了傷,也許已經死了,除了這個可怕的現實,其他什麼都不能思考。即使想到去伏爾泰堤岸對她來說是有危險的,但她也會覺得無關緊要,如果拉烏爾不在世了,她被抓,被投入牢房,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的眼前出現了塞納河岸、房屋、街道、行人,而這一切都移動得太慢,她不時地對司機嚷嚷:「快點!趕緊!再快點吧!」

    索斯泰納把他那張和藹、親切的胖臉轉向她,似乎在說:「放心吧,我的小夫人,我們到了。」

    的確,他們到了目的地。克拉拉從車上跳到人行道上。司機拒絕收她給的錢。她就把紙幣扔在座位上,自己徑直朝底樓的前廳奔去。她沒有看見女看門人,迅速地上樓去,心裡為四周如此寂靜,而且不見任何人來迎接她而感到驚奇。

    在樓梯平台上沒見到任何人,也沒有任何動靜。

    這一切使她感到意外,但沒有任何事能阻止她以一種瘋狂的激情奔向惡運。

    房門半開著。有一隻手伸到她的臉上,目的是找到她的嘴,把團成一團的方圍巾塞進去,而另一隻手則抓住她的肩膀,粗暴地推推揉揉,她站立不穩,一個踉蹌臉朝著鑲木地板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瓦勒泰克斯平靜地插上保險銷,把身後的客廳門關上,然後彎下身來看躺在地上的女人。

    克拉拉並未昏迷。她很快地從麻木中清醒過來,立即明白這是個圈套。她睜開了雙眼,恐怖地看著瓦勒泰克斯。

    瓦勒泰克斯面對著這個陷於絕望境地的女人,不禁放聲大笑起來。這是她從未聽見過的笑聲,笑聲裡包含著殘忍。

    他把克拉拉扶起來,讓她坐在無靠背和扶手的長沙發上,這和那張大安樂椅是唯一保留下來的、可坐的地方。隨後,他打開了相連兩個房間的房門,說道:「房間都空著,套間門關上了。沒有人能來救你。克拉拉,即使你的情人也不能。他比這世界上的任何人還無能為力,因為我讓警察去跟蹤他了。所以說,你完蛋了,而你知道你該怎麼辦。」

    他重複道:「你知道什麼在等著你?」

    他把一扇窗的簾子拉開。汽車還停在那裡。索斯泰納站在人行道上進行監視。瓦勒泰克斯又冷笑了:「我們四周都有人守衛,並且守衛得很好。這一個小時裡,我們會不受干擾。而在一個小時裡可以做很多事情、很多事情,不過我做一件事就夠了。然後,同意的話,我們就一起出門。我們的汽車就在下面,我們還可以乘坐火車,這將是美好的旅途生活……這說定了?」

    瓦勒泰克斯向前走了一步。

    克拉拉渾身上下都在發抖。她垂下眼睛看著自己的雙手,想使這雙手能保持不動,但它們仍像秋風中的落葉一樣瑟瑟抖動,她的雙腿和既發燒又冰冷的軀體也都在發抖。

    「你害怕了嗎,嗯?」他問道。

    她結結巴巴地說:「我不怕死。」

    「不,是怕將要發生的事。」

    她搖了搖頭:「什麼事也不會發生。」

    「會的,」他說,「會發生我一心想要幹的事。你想起我們之間第一次,以及此後我們在一起時所發生的事……你不愛我……我甚至可以說你憎恨我。但你是最軟弱的人……於是,疲勞戰,你疲乏不堪了……那時就……你回想起來了嗎?」

    他又走近了一步,她在沙發上往後縮,雙手推著他。他嘻笑著說:「你在作準備……就像以往一樣,那好,我不要求你同意,相反……當我吻你時,我更喜歡用武力,好久以來我已喪失了自尊心……」

    克拉拉站了起來,立在長沙發上,又跳了下來,躲到扶手椅後面。在一張桌子打開一點的抽屜裡,很隨便地放著一把手槍。她想去拿這把槍,但來不及了。她只得在房間裡逃命,跑呀跑呀,差點摔倒,最終還是被一雙可怕的手抓住了。這雙手馬上掐住了她的喉嚨,使她全身的力氣頓然消失。

    她的雙膝彎了下去,仰天摔在長沙發前,曲著身軀,她感到她即將失去知覺……

    但這雙可怖的手鬆了一下,前廳的門鈴響了。這鈴聲的微弱回聲長時間地在房間裡迴盪。大個子保爾側耳細聽。但沒聽見什麼聲音。保險銷已插好,有什麼可怕俏呢?

    他正想再去抓他的獵物時,他的目光被一片在兩扇窗戶中徐徐出現的亮光所吸引,他愣住了,目瞪口呆,弄不懂這脫離現實的奇跡怎麼會發生的。

    「他!……他!……」他極其不安地嘟噥道。

    這是一種幻覺嗎?還是一場惡夢?他在一個像電影銀幕一樣發亮的屏幕上看見了拉烏爾心花怒放的臉。屏幕上的這個先生轉動著雙眼,臉上浮現出喜悅、舒坦的微笑,他好像在說:「是呀,這是我。可能遲到了一會兒,但還來得及。我來了。」

    聽到了鑰匙插進門鎖的聲音,推門的聲音……瓦勒泰克斯感到恐慌了,他站了起來,朝四下張望。克拉拉也在聽,但她臉上的肌肉開始放鬆了。

    門被打開了,不是被一個侵犯者猛烈地撞開的,而是被一個回到自己家裡的人平靜地打開的。這個人回到這裡覺得很高興,他走近了瓦勒泰克斯,既不感到拘束也不作提防,並隨手關上了發亮的屏幕。他對他的對手說:「不要有這種要上斷頭台的樣子。這也許是你的命運,但目前,你沒有任何危險。」

    然後他對克拉拉說:「小姑娘,這就是不聽拉烏爾話的結果。有先生給你寫了一封信,是不是?拿來看看。」

    她遞給他一張揉皺了的紙,他朝上面寫的字瞥了一眼,然後說:「這是我的錯,我應該預料到這一招。這種圈套是慣用的手法,沒有一個戀愛著的女人不會冒冒失失地鑽進去。不過,小姑娘,你不用害怕了,現在他只是一隻遲鈍的閹公羊,我想他不會冒險進行一次新的搏鬥吧。瓦勒泰克斯是不是這樣?我們都變得理智了,對嗎?理智。你把你的司機留在堤岸邊了?你的司機長了一副特別的面孔,我馬上就認出他是今天早上把車停在摩洛哥林蔭大道上的那個傢伙。」

    瓦勒泰克斯盡量想從他的慌亂中恢復平靜,但拉烏爾的嘲笑更激怒了他。他握緊雙拳,皺著眉頭。這更促使拉烏爾繼續說道:「說真的,老兄,你應該反抗才對。可是你目前還不習慣。下面我們只是來個簡單的手續:非常輕並且對你十分尊重地把你的手腳捆綁起來。然後,我會打電話給警察局,而戈爾熱雷探長就會來取貨。你瞧這計劃是不是有點孩子氣?」

    瓦勒泰克斯越聽火氣越大,而克拉拉幾乎都要笑了。面對這種滑稽可笑的處境和在這個女人面前所受的恥屏,瓦勒泰克斯決定反擊了。

    他坐在扶手椅上,腳敲打著地板,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那麼,你決定把我交給警察?在蒙馬特爾酒吧,然後在藍色娛樂城,你都曾試過。好吧,但我不相信你會成功。不管怎樣,你必須確切知道你的成功會帶來什麼結果。特別是克拉拉,她應該知道這件事。」

    他回過頭去看克拉拉,她坐在長沙發上,更安靜了,但還是有些緊張、憂慮。

    「你說吧,老兄,」拉烏爾說道,「繼續你的小故事!」

    「對你來說也許是小故事,」瓦勒泰克斯說,「但對她來說是很有份量的。你瞧,她在聽我說哩。她知道我這個人從不開玩笑,也不願誇誇其談。只說幾句話,但說話算話。」

    他彎下身子向著克拉拉,看著她的眼睛:「你知道,侯爵是你的什麼人嗎?」

    「侯爵?」她問。

    「是的。有一天,你對我說過他認識你母親。」

    「是的,他認識她。」

    「那時我猜想你對真實情況有些懷疑,但提不出任何證據。」

    「什麼樣的證據?」

    「好,不必轉彎抹角。那天夜裡你上代爾勒蒙家尋找的東西,就是證據。不過,在那個我比你早一步搜尋過的秘密抽屜裡,你正好找到了你母親的照片,上面有題詞。你母親是侯爵眾多情婦中的一個,而你是讓-代爾勒蒙的女兒。」

    她不表示異議,等待他繼續說下去。」他說:「我向你承認這是次要的問題。讓-代爾勒蒙是你的父親,但你知道你父親在沃爾尼克城堡的慘劇中扮演了什麼角色嗎?你知道在我的姑媽伊麗莎白-奧爾楠被殺害和被搶走首飾的案子中,你的父親幹了些什麼嗎?」

    拉烏爾聳了聳肩膀。「多愚蠢的問題。侯爵代爾勒蒙只是一個被邀請的客人。他當時也在城堡,情況僅此而已。」

    「這是警察局的說法,事實並非如此。事實是伊麗莎白-奧爾楠是遭代爾勒蒙侯爵搶劫並殺害的。」

    拉烏爾聽了哈哈大笑。「啊!瓦勒泰克斯在演什麼節目!一個幽默大師,一個真正的幽默大師!……」

    克拉拉氣憤極了,結結巴巴地說:「您在撒謊!……您沒有權利……」

    瓦勒泰克斯控制了自己的狂怒,幾乎是鎮靜地對自己的指控加以發揮:「那時候我20歲,我對伊麗莎白-奧爾楠的私情一無所知。10年以後,在我家偶然發現的一些信使我瞭解了他們的私情,我心想為什麼侯爵不向警方透露此事。因此我自己重新做了調查。有一天早晨我和守衛一起在廢墟堆裡搜尋時,你知道我看見了誰?讓-代爾勒蒙。代爾勒蒙也在搜尋什麼。從那以後,我尋找並讀了當時的各種報紙,奧弗涅的和巴黎的報紙。我有10次到沃爾尼克,到處打聽,詢問村子裡的人,鑽進侯爵的私生活,他出門時潛入他的家,搜查他的抽屜,拆他的信件,而所有這一切都是在與檢察機關不同的指導思想下做的。」

    「老兄,那麼你找到了新的東西?你多麼狡猾!」

    「我找到了新的東西,」瓦勒泰克斯莊重地加以肯定,「而且我把它們中間的許多細節聯繫起來,這些都合乎邏輯地解釋了代爾勒蒙的行動的真實思想

    「你說吧。」

    「是代爾勒蒙建議德儒韋勒夫人邀請伊麗莎白-奧爾楠的。是他得知伊麗莎白-奧爾楠很想在廢墟上唱歌,是他指定她在那裡出現,並且最後也是他領著伊麗莎白-奧爾楠穿過花園,一直走到台階下面。」

    「這是在大家的眼睛注視下做的一切。」

    「不,並不是所有的時間大家都看到他們的。在他們轉過第一個平台拐角和伊麗莎白單獨一人重新出現時,這期間有差不多一分鐘的間隙。這比走過那些路程所需的實際時間長得多。在這一分鐘裡發生了什麼事呢?如果我們承認被詢問的僕人們的證詞,也就是說,當在廢墟堆上重新看到伊麗莎白時,她脖子上的項鏈不見了,那麼這個結論是容易確定的。」

    拉烏爾又一次聳了聳肩膀。「這麼說,他搶了伊麗莎白的首飾,她不抗議?」

    「不,是她把首飾委託給他的。她認為這些東西與她要唱的歌風格不相稱,而認真是符合伊麗莎白-奧爾楠的性格的。」

    「那麼後來重新回到城堡時,他殺死了她,為的是不必把首飾還給她?他從遠處,以神鬼般的動作殺死了她?」

    「不,他支使人殺了她。」

    拉烏爾有些不耐煩了。「但人們不可能為了把假首飾、假的紅寶石和藍寶石佔為己有而去殺害一個自己所愛的女人。」

    「當然。但如果這些首飾是真的,而且價值幾百萬法郎,那麼就可能這麼幹。」

    「怎麼會!伊麗莎白她自己聲明過這些首飾是假的。」

    「她不得不這樣做。」

    「為什麼?」

    「她結婚了……而這些飾物是從一個做過她情夫的美國人那裡拿來的。面對自己的丈夫,面對眼紅她的一些夥伴,伊麗莎白-奧爾楠只能保守秘密。我有這方面的書面證據,也有關於這些美麗的寶石的證據。」

    拉烏爾一臉的窘相,默不作聲。他看了看克拉拉,她把自己的臉埋在雙手裡。他問道:「那麼是誰犯下了殺人罪?」

    「是個沒有人留意、甚至大家都不知道他在城堡裡的人……加西烏,一個可憐蟲,牧羊人,正如大家所說的,他不是傻子,但頭腦簡單。事實證明,在代爾勒蒙住在德儒韋勒夫婦家期間,他常去看望加西烏,並且送衣服、香煙、錢給他。什麼目的?我為此也多次去看了加西烏先生……我從他嘴裡掏到了一些片言隻語。有一天,我還無意中撞見他手裡拿著一隻製作得很粗糙的彈弓,他正瞄著一隻在他頭頂上飛過的猛禽。石子從他的彈弓射出,打死了那隻大鳥。」

    好一陣冷場。然後拉烏爾說:「那麼後來呢?」

    「侯爵唆使加西烏那天爬在廢墟的某個牆頭上,他射出的彈丸使伊麗莎白-奧爾楠受了致命傷。然後他就溜走了。」

    「這是假設!」

    「我有證據,並且是無可辯駁的。」

    「因此……」拉烏爾讓他把話說下去。

    「因此如果司法部門要來抓我,我就控告侯爵殺死了伊麗莎白-奧爾楠。我會把我所有的材料都交出來。我確信在那段時間代爾勒蒙生活拮据,他通過一家偵探社已經在尋找他那筆被人侵佔的遺產,而且從那以後,他只有靠變賣偷竊物才能維持這15年的生活。另外,作為伊麗莎白的侄子,我要求得到這些首飾,或至少得到與首飾價值相等的損害賠償。」

    「你一個子兒也拿不到的。」

    「好吧。但代爾勒蒙將名譽掃地,會去坐牢。他很害怕,雖然他對我瞭解他多少全然不知,但他從不拒絕給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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