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敲門。
巴爾內特在他的私家偵探事務所裡,正坐在圈椅裡打盹,等待著委託人。他答應道:
「請進。」
一見到來人,他馬上親熱地打招呼:
「啊!貝舒警探!你來看我,真是客氣。你好吧?我親愛的朋友!」
貝舒警探從著裝到舉止,都有別於保安局普通的成員。他刻意打扮,褲線筆直,領帶系得漂亮,假衣領也上了光。他又高又瘦,身體虛弱,臉色蒼白,卻有雙粗壯的胳膊,二頭肌突出,他似乎靠施詭計而獲得過一次拳擊冠軍,勉勉強強保持次輕量級拳擊手的體形。他為此感到很自豪。此外,在他年輕快活的臉上顯得非常滿足。他的目光中不乏智慧與敏銳。
「我路過這裡,」他回答道,「既然知道你特殊的習慣,我想:『哎,吉姆-巴爾內特正在上班。如果我停下來進去看看……』」
「以便向他討教……」吉姆-巴爾內特補充道。
「也許吧,」警探承認道,「巴爾內特的洞察力總是令人驚訝。」
然而,他還是猶豫不決的,巴爾內特對他說道:
「到底有什麼事?今天大概難以進行咨詢的了。」
貝舒一拳打在桌子上(這一拳頭的力量之中還包括了他胳膊可怕的力量)。
「好吧,是的,我有點猶疑。已經有三次了,巴爾內特,我們有機會一起調查棘手的案子,你作為私家偵探,我作為警探,我相信三次看到求你幫助的人,例如阿塞爾曼夫人,跟你分手的時候都懷著某種怨恨。」
「就像我乘機敲詐了他們那樣……」巴爾內特打斷他的話。
「不……我不想說……」
巴爾內特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
「貝舒警探,你不知道我這個事務所的格言:『免費提供情況』。那麼,我向你保證,以名譽擔保,我從來不向委託人要一個銅板,你明白嗎?我從來沒收取他們一個小錢。」
貝舒更加暢快地呼吸著。
「謝謝,」他說道,「你明白,我的職業道德心只允許我在某些條件下進行合作。但是,實際上(原諒我不謹慎)巴爾內特偵探事務所究竟有什麼經費來源?」
「我得到好幾個慈善家的資助,但是他們不願意透露姓名。」
貝舒不再堅持。巴爾內特接著說道:
「那麼,貝舒,你那案子是在哪裡發生的呢?」
「在馬爾利1附近。涉及沃捨雷爾老漢被謀殺一事。你聽說了嗎?」
1巴黎西郊的一個森林,東端有路易十四的行宮。——譯注
「聽得不詳細。」
「我不覺得驚奇。報章對此並不感興趣,儘管這件案子非常奇怪……」
「捅了一刀,不是嗎?」
「是的,捅在兩個肩膀之問。」
「留在刀上的指紋呢?」
「沒有指紋。刀柄上大概包著紙,找到了紙焚燒後的灰。」
「沒有什麼線索?」
「一點線索也沒有。現場亂七八糟。傢俱都打翻了。還有一張桌子的抽屜被砸碎了。但是無法搞清砸碎抽屜的原因,以及拿走了什麼東西。」
「調查進行到哪裡了?」
「現在,我們要退休的公務員勒博克跟戈迪三弟兄對質。那三兄弟是最壞的無賴,專門偷莊稼和偷獵。我們在這兩個方面,都沒找到任何證據,他們互相指控對方是兇手。我們一起坐汽車到那裡去,你願意嗎?什麼也比不上親臨審訊現場。」
「走吧。」
「還有一句話,巴爾內特。調查此案的福爾梅裡先生,希望公眾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並想在巴黎謀得一席之地。他是個吹毛求疵、敏感易怒的法官。你有時會對司法機關的代表流露出嘲笑的神情,他可受不了這個。」
「我向你保證,貝舒,我會對他表示出他應得的尊敬。」
從豐蒂納鎮到馬爾利森林的途中,在矮林中間一塊狹長的土地上一堵不高的圍牆裡,坐落著一所兩層小樓房和一個小菜園。一個星期前,「茅屋」裡還住著退休的書商,沃捨雷爾老漢,他只是為了不時去巴黎塞納河沿舊書攤搜集舊書,才離開他那種植了鮮花和蔬菜的小園地。他很吝嗇,卻被人家看作富人,儘管他生活很一般。他不接待客人,除了他的朋友勒博克先生之外,這位先生住在豐蒂納鎮。
調查罪案和審訊勒博克先生,已經在進行。法官們在園子裡散步,吉姆-巴爾內特和警探下了小汽車。貝舒向守在「茅屋」門口的警察表明了身份,領著巴爾內特會見預審法官和代理檢察長,這兩人正停在一個牆角。戈迪三兄弟開始作證。這三個農場工人,年紀差不多,面貌完全不同,相同的只是陰險固執的表情。老大信誓旦旦地說道:
「是的,法官先生,我們正是從這裡跳進來救人的。」
「你們是從豐蒂納來的嗎?」
「是從豐蒂納來的,兩點正前來上工。我們在矮林邊緣,離這裡不遠的地方,同德尼茲大媽聊天時,聽見了呼救聲。我說:『有人呼救,是在茅屋那邊。』」
「沃捨雷爾老漢,您明白嗎,法官先生,如果人們認識他就好了!我們就跑過去。我們跳過圍牆……牆頭上的玻璃碴扎得人可不好受……我們穿過園子……」
「房子的門打開時,你們的確切位置在哪裡?」
「就在這裡,」戈迪兄弟中的老大說道,他領著大家朝一個花壇走去。
「總之,離門前台階十五米遠,」法官指著通往門廳的兩級台階說道,「你們看見有人從那裡出來……」
「……正是勒博克先生本人……我看見他就像現在看見您一樣……他一下子衝出來,就像一個逃命的人,他一看見我們,又回房子裡去了。」
「你肯定那個人就是他?」
「我肯定,以上帝的名義起誓!」
「你們也肯定嗎?」法官對另外兩個人問道。
他倆肯定地答道:
「我們肯定,以上帝的名義起誓!」
「你們不可能看錯吧?」
「他住在我們家附近已經有五年了,就在豐蒂納鎮入口處,」老大高聲說道,「我還給他家送過牛奶。」
法官下達了命令。門廳的門打開了,從裡面走出來一個六十多歲的男人,穿著褐色人字斜紋布的衣服,戴一頂草帽,紅潤的臉微微笑著。
「勒博克先生……」三兄弟同時喊道。
代理檢察長旁白道:
「從這個距離,顯然完全不可能看錯的,戈迪三兄弟顯然不可能弄錯逃跑者的身份,即認錯兇手的。」
「當然啦,」法官說道,「但是,他們說的都是真話嗎?他們見到的確實是勒博克先生嗎?繼續審問,您願意嗎?」
大家都進了屋,到了一間大廳裡,牆邊擺滿了書櫃。只有幾件傢俱。一張大桌子,其中一個抽屜被砸碎了。沃捨雷爾老漢的一幅全身肖像畫,沒有在畫框裡,屬於彩色速寫之類的作品,大概出自畫室藝徒的手筆,藝徒特別以追求人物側影為樂事。地上躺著個人體模型,代表遇害者。
法官接著問道:
「戈迪,當你們來到時,沒有再見到勒博克先生嗎?」
「沒有。我們聽見這裡有呻吟聲,於是我們馬上進來了。」
「那麼,沃捨雷爾先生還活著?」
「啊!恐怕他快不行了。他趴在地上,兩個肩膀之間插著一把刀……我們跪了下去……可憐的先生說了幾句話……」
「你們聽見了他說的話嗎?」
「沒有聽見,頂多聽見一個字……是勒博克這個名字,他重複了好幾次……『勒博克先生……勒博克先生……』接著他蜷曲著身子,死了。於是我們四下奔跑。但是,勒博克先生已經不見了。他大概已經從廚房的窗戶跳出去了,那個窗戶是敞開的,他然後從那條直通他家後面的鋪石小路走了,小路是有遮蓋的……於是,我們三人到了憲兵隊……報告了事情的經過……」
法官還問了幾個問題,把三兄弟對勒博克斬釘截鐵般的指控又落實了一遍,然後轉身向著勒博克。
勒博克一直在聽著,沒有插話,甚至沒有因絲毫憤怒而破壞其泰然自若的神情。戈迪兄弟講述的故事,可以說在他看來是那麼荒謬,以致他不懷疑對他個人的誣蔑也就是對正義的誣蔑,認為不必反駁這種胡說八道。
「您沒有什麼要說的嗎?勒博克先生。」
「沒有什麼新意見。」
「您執意堅持?……」
「我執意堅持您和我都知道的東西,預審法官先生,也就是說,真相。所有直接或間接被您詢問過的人,眾口一詞地回答道:『勒博克先生白天從來不走出他的家門。中午,有人從客棧來送午飯給他。一點鐘到四點鐘,他在窗前閱讀,抽著煙斗。』而且,那天天氣晴朗。我的窗戶開著,五個過路的人——五個人一看見我,就像每天下午看見我那樣,他們是透過我園子的柵欄門看見的」
「我已約他們傍晚時作證。」
「太好了,他們的證詞將跟我說的一致,既然我沒有耶穌無所不在的天賦,我不可能同時在這裡又在我家裡。法官先生,您會承認,別人沒有看見我從『茅屋』裡出來,我的朋友沃捨雷爾不可能在臨死前說出我的名字,歸根結底,戈迪三兄弟是可憎的壞蛋。」
「您反過來要控告他們,對吧,犯了謀殺罪嗎?」
「啊!只是假設而已……」
「然而,一位老婦人,德尼茲大媽經常在樹林中拾柴,她宣稱在聽到呼救聲的時候,她正同那三兄弟聊天。」
「她只同兩個人聊天,那第三個人在哪裡呢?」
「稍微靠後一點。」
「她看見了他嗎?」
「她相信看見了……她不太有把握。」
「那麼,法官先生,誰能向您證明第三個戈迪不是在這裡,正在執行謀殺計劃呢?誰能證實另外兩個戈迪,埋伏在附近,跳過牆來不是為了搶救受害者,而是為了制止他的叫喊與結果他的性命呢?」
「在這種情況下,是什麼原因促使他們控告您本人呢?」
「我有一個小獵場。戈迪兄弟是偷獵者,他們劣性不改。由於我的舉報,他們兩次被當場捉住並被判刑。今天,他們要不顧一切代價控告我,是為了反控告,他們要報仇。」
「像您所說的那樣,只是個假設而已。他們為什麼會殺人呢?」
「我不知道。」
「您想像不出抽屜裡被盜走的是什麼東西?」
「想像不出,預審法官先生。我的朋友沃捨雷爾並不富裕,儘管有人說他有錢,他把自己微薄的積蓄放在一個證券經紀人那裡,家裡什麼也沒有放。」
「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沒有。」
「他的書呢?」
「不值錢,你可以查實的。他為此感到遺憾。他曾想搜集孤本書與古代的精裝書。可是他沒有錢去買。」
「他從來沒有跟您談起戈迪兄弟嗎?」
「從來沒有。雖然我非常想替我死去的可憐的朋友報仇,我不願意講任何與事實不符的話。」
審問繼續進行。預審法官接連逼問戈迪兄弟幾個問題。總之,對質並沒有得到任何結果。搞清楚了若干次要問題之後,法官們回到豐蒂納。
勒博克先生的產業,位於村鎮邊緣,並不比「茅屋」的範圍大。很高的樹籬修剪得很整齊,圍成園子。透過入口處的柵欄門,可以看到一塊圓圓的小草坪,一座刷成白色的磚房子。跟「茅屋」一樣,從柵欄門到房子之間的距離為十五米至二十米。
預審法官請勒博克先生坐到兇案發生那天他所在的地方。勒博克先生就坐在窗子那裡,膝蓋上放著一本書,嘴裡叼著煙斗。
在這點上,出現錯誤是不可能的,所有經過柵欄門的人,朝房子望一眼,不可能看不清楚勒博克先生。五個被召見的證人,豐蒂納鎮的農民或店主作了證,勒博克先生在案發那天,從中午至四點鐘,都在家裡,是不容置疑的,就像他現在坐在法官們面前一樣。
法官們對警探並不掩飾他們的困惑。貝舒曾對預審法官介紹過他的朋友巴爾內特,說他是具有非凡的洞察力的偵探,預審法官於是忍不住地問道:
「案件錯綜複雜,先生,您對此有什麼看法?」
「是呀,您有什麼看法?」貝舒幫腔道,向巴爾內特使了個眼色,重申他出於禮貌的推薦。
吉姆-巴爾內特旁觀在「茅屋」的訊問全過程時,一言不發,貝舒問了他幾次,也是白問。他只是搖搖頭,嘟噥著發出幾個單音節。
這時他友好地回答道:
「複雜得很吶,預審法官先生。」
「是嗎?其實,天平並不傾向這敵對的任何一方。一方面,勒博克先生不在現場,那天下午,他完全不可能離開他的家,確鑿無疑。但是,另一方面,三兄弟的陳述,我認為是確實可信的。」
「確實可信,一點不假。在右邊或者在左邊,肯定有可恥的行為和卑鄙可笑的舉動。但是,究竟是在右邊,還是在左邊?戈迪三兄弟是否無辜?他們是可疑的人物,長相粗魯。笑容可掬的勒博克先生可能是罪犯嗎?他滿臉天真與寧靜的神態。或者應該假設一下,悲劇中所有的演員的各個方面,是否跟他們扮演的角色相符合?勒博克先生無辜嗎?戈迪兄弟有罪嗎?」
「總之,」福爾梅裡先生滿意地說道,「您也不比我們有更多的進展。」
「噢!不對,我有很大進展,」吉姆-巴爾內特斷言道。
福爾梅裡先生抿緊嘴唇。
「在這種情況下,」他說道,「請把您的發現告訴我們吧。」
「到了適當的時候。我不會不講的。今天我只請求您,預審法官先生,再召見另一個證人。」
「另一個證人?」
「是的。」
「他的姓名?住址?」福爾梅裡先生突然摸不著頭腦,發問道。
「我不知道。」
「嗯?您說什麼呀?」
福爾梅裡先生開始私忖,這個「非凡的」偵探是否在嘲笑他。貝舒非常不安。
吉姆-巴爾內特終於俯身向著福爾梅裡,指了指勒博克先生。勒博克正在十步開外的陽台上,一直認真地抽煙斗。巴爾內特完全信賴地低聲說道:
「在勒博克先生皮夾子的暗袋裡,有一張名片,上面刺著呈菱形的四個小洞。名片將告訴我們那個人的姓名與住址。」
這個荒謬的說法,根本不是為了使福爾梅裡安心,但是貝舒警探卻毫不猶豫。他不找任何借口,就要勒博克先生交出他的皮夾子,打開皮夾子,從裡面抽出一張名片,上面果然刺有呈菱形的四個小洞,印著一個姓名:伊麗莎白-洛文達爾小姐,還有她的住址:巴黎旺多姆大酒店。
兩位法官驚奇地對望了一眼。貝舒高興極了。然而,勒博克先生一點也不窘迫,高聲說道:
「天哪!我到處尋找這張名片!我可憐的朋友沃捨雷爾也在尋找它呀!」
「他有什麼理由尋找這張名片?」
「噢!這您就問得太多了,預審法官先生,大概他曾經需要名片上的住址吧。」
「但是,這四個洞是什麼意思?」
「我用錐子刺了四個洞,記下我在玩紙牌時贏了四分。我倆經常玩紙牌,我大概在無意之中把這張名片放進了皮夾子裡面。」
他解釋得很有道理,講得十分自然。福爾梅裡法官完全相信這個解釋。但是他需要知道,吉姆-巴爾內特怎麼能夠猜到,這張名片放在一個他素不相識的人的皮夾子的暗袋裡呢?
巴爾內特對此隻字不提。他友善地微笑著,堅持要求召見伊麗莎白-洛文達爾。大家同意他的要求。
洛文達爾小姐不在巴黎,一個星期以後才會來。預審在這個星期裡沒有進展,儘管福爾梅裡繼續頑強地進行調查。他回想起討厭的巴爾內特,就激發起一股拚命的勁頭來。
「你激怒了他,」貝舒警探對巴爾內特說道,「大家在『茅屋』碰頭那天的下午。他氣得決定拒絕同你合作。」
「要我走開嗎?」
「不必。有了新情況。」
「是哪個方面的?」
「我相信他已確定了位置。」
「太好了。那肯定是個壞位置。大家會哄堂大笑的。」
「我請你,巴爾內特,尊重別人。」
「尊重別人,並且大公無私。我向你,貝舒,保證做到。我的事務所免費提供服務。手中無分文,荷包裡也無分文。但是,我肯定地對你說,你的這個福爾梅裡使我心煩。」
勒博克失生已經等候了半小時,洛文達爾小姐下了汽車。接著福爾梅裡先生來到,非常愉快,立即高聲喊道:
「您好,巴爾內特先生。您給我們帶來了好消息吧?」
「也許是吧.預審法官先生。」
「那麼,我也一樣……我也一樣!但是我們首先要了結與您的證人有關的事,要迅速辦好。您的證人,毫無價值。總之,白白浪費時間!」
伊麗莎白-洛文達爾是個英國老婦人,灰灰的頭髮亂蓬蓬的,舉止怪僻,不講究衣著,講一口地道的法語,講得太快如放連珠炮,別人難以聽懂。
她一進屋,沒等別人提問,就滔滔不絕地講起來。
「這個可憐的沃捨雷爾先生!被謀殺了!一個那麼正直的先生,那麼好奇的收藏家!那麼,你們想知道我是否認識他?不太認識。為了談一筆生意,我只來過這裡一次。我想向他買點東西。我們在價錢方面沒有達成一致。我跟兄弟們商量之後,我還要來看他的。我的兄弟都是知名人士……是最大的……你們是怎麼講的?……是倫敦最大的食品雜貨商……」
福爾梅裡先生試圖把這迅疾的談話引導到正確的軌道上來。
「小姐,您想買什麼東西?」
「一張薄紙片……很輕薄的……紙片,今天稱作洋蔥皮的薄型書寫紙。」
「它值錢嗎?」
「對於我來說,它值很多錢。我錯誤地對他說道:『親愛的沃捨雷爾先生,您知道,我祖母的母親,漂亮的多羅泰有個求愛者,就是英王喬治四世。她保留了他寫的十八封情書,藏在理查森1出版社印行的十八冊牛皮精裝的理查森的著作裡……每冊藏一封情書。在她去世的時候,我們家族找到那十八冊書中的十七冊,缺了第十四冊中收藏的那第十四封信……最重要最有趣的一封,眾所周知,它證明漂亮非凡的多羅泰在她的長子出世前九個月就沒有對丈夫盡責。那麼,我的好先生沃捨雷爾,您明白,找到這封信我們將是多麼高興!洛文達爾一家,是喬治國王的後裔!是當今英王的親戚!這件事將給我們帶來榮譽與爵位!』」
1理查森(1689—1761)英國小說家、出版家。主要著作有《帕美勒》、《克拉莎》等。——譯注
伊麗莎白-洛文達爾吸了口氣,繼續講述她同沃捨雷爾老漢交涉的情況,說道:
「『而且,我善良的沃捨雷爾先生,在我們開始尋找和刊登啟事已經三十年之後,我知道一批圖書在一次公開拍賣中賣掉了,其中有理查森著作的第十四冊。我跑到購買者家裡去,他是伏爾泰沿河街的一個舊書商,他指點我來找您,從昨天起那本書就屬於您了。』
「『的確是這樣,』這位善良的沃捨雷爾先生對我說道,他把理查森著作的第十四冊拿給我看。
「『請看,』他對我說道,『第十四封信應該藏在這冊書的書脊內,書殼下面。』
他觀看著,臉色變得非常蒼白,對我說道:
「您出多少錢買這封信?』
在這點上,我看出了自己愚蠢。如果我不提起那封信,我只花五十法郎就可以得到這本書。我出一千法郎。善良的沃捨雷爾開始戰慄起來,並且索價一萬法郎。我同意了。他昏頭轉向。我也一樣。您知道,這就跟公開拍賣競出高價一樣。……兩萬……三萬……最後,他要五萬,像瘋子一般叫喊,兩眼通紅:
「五萬!……少一個仔兒也不行!買下我所有的書,我都願意!……最漂亮的書!……五萬!』
他希望我馬上付訂金,給一張支票。我答應他以後再來。他把那本書扔進這張桌子的抽屜裡,上了鎖,就讓我走了。」
伊麗莎白-洛文達爾說了些無關重要的細節來補充她的故事,但是誰也沒有聽。已經好一陣子了,有某種東西更加引起吉姆-巴爾內特和貝舒警探的注意,那就是福爾梅裡法官的臉在抽搐。毫無疑問,他格外激動,過分高興震撼著他,使他痛苦。最後,他喃喃地說道,聲音低沉,拿腔作勢:「總之,小姐,您要求收回理查森著作的第十四冊嗎?」
「是的,先生。」
「這就是那本書,」他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裡抽出一本牛皮精裝書,那動作富有戲劇性。
「這怎麼可能呢?!」英國女人狂喜地喊道。
「這就是那本書,」他重複道,「喬治國王的情書卻不在書裡面。我本應該見到它在那裡的。我會找到它的,既然我能夠找到人家尋找了許多年的那本書,既然偷書的人必然是偷信的人。」
福爾梅裡來回走動了一陣,雙手背在身後,回味著自己的勝利。
忽然,他輕輕地敲了一下桌子,總結道:
「我們終於知道了謀殺的動機。有一個人偷聽了沃捨雷爾和洛文達爾小姐的談話,記住了沃捨雷爾藏這本書的地方。幾天以後,那個人為了偷這本書,為了以後賣第十四封信,就殺了人。那個人是誰呢?農場工人戈迪,我一直認為他是作案者。昨天,在一次搜查中,我發現他家壁爐有條磚縫異常。我叫人檢查那可疑的地方,掏空磚縫,發現有本書藏在那裡。顯然是從沃捨雷爾的書房偷來的。洛文達爾小姐意外的揭發,證明我的推理是正確的。我就要下令逮捕戈迪三兄弟,他們是十惡不赦的壞蛋,謀殺沃捨雷爾老漢的兇手,誣告勒博克先生的罪人。」
福爾梅裡,始終神情嚴肅莊重,向勒博克先生伸出一隻手,表示敬意,勒博克則對他千恩萬謝。然後,他像一個高尚文雅的君子,把伊麗莎白-洛文達爾小姐一直送到汽車旁,回來向著大家,搓著雙手,高聲說道:
「好吧,我相信這個案子將引起轟動,福爾梅裡的耳朵也在響1。我有什麼辦法呢?福爾梅裡雄心勃勃,首都在吸引他。」
1這句話的言外之意是「被別人議論」。——譯注
大家開始向戈迪的房子走去,福爾梅裡已下令把那三兄弟戒備森嚴地押解到那裡。天氣晴朗。福爾梅裡由貝舒警探和吉姆-巴爾內特左右相伴,走在勒博克前面,興高采烈,嘲笑地說道:
「嗯,我親愛的巴爾內特,事情已圓滿結束,而且偏偏跟您的預見相反!您到最後還敵視勒博克先生嗎?」
「我承認,確實如此,預審法官先生,」巴爾內特坦言道,「我受了那張該死的名片的影響。您想一想吧,在對質的那天,名片是在『茅屋』的地板上,勒博克先生走過去,把右腳輕輕地踩在名片上。在離開的時候,他的鞋底上附著的名片就被他帶走了,到了外面他才取下名片,藏進他的皮夾子裡。然而,他右腳鞋底留在濕地上的痕跡,使我看出那鞋底有四個尖打排列成菱形;因此我知道勒博克先生耍了個小花招,因為他知道自己把那張名片留在地板上了,又不想讓人家知道伊麗莎白-洛文達爾的姓名住址。其實,正是多虧了這張名片……」
福爾梅裡放聲大笑。
「但是,這完全是幼稚的想法,我親愛的巴爾內特!這是無用的小題大作!人怎麼能夠這樣走入歧途?我的一個原則,知道吧,巴爾內特,那就是不要在雞蛋裡挑骨頭。滿足於呈現在我們面前的事實,不要不惜一切代價地讓事實去適合先入之見。」
大家接近了勒博克先生的房子,必須先經過這房子才能到達戈迪的家。福爾梅裡挽著巴爾內特的胳膊,繼續親切地給他上警察心理課。
「您最大的錯誤,巴爾內特,就是不願意承認,那不可觸犯而又那麼簡單的原則,即人不可能同時身處兩個地方。問題的關鍵就在這裡。勒博克先生在窗子那裡抽煙斗時,不可能同時在『茅屋』搞謀殺。瞧,勒博克先生在我們後面,不是嗎?房子的柵欄門在十步開外,在我們前面?那麼,不可能想像會出現一個奇跡:勒博克先生同時在我們的後面,又在他的窗子那裡。」
福爾梅裡預審法官,突然原地跳了起來,驚恐地大喊一聲。
「出了什麼事?」貝舒問他道。
他向那房子伸出手指。
「那邊……那邊……」
透過柵欄門的鐵條,大家看見在草坪的另一邊,二十米遠處,勒博克先生在他那打開的窗子那裡抽著煙斗……然而這時勒博克先生的確在這一大群人旁邊,站在人行道上!
多麼可怕的景象!難道是幻覺!可怕的幽靈!難以置信的相似!誰在那邊扮演勒博克先生呢?而福爾梅裡正抓著真正的勒博克先生的胳膊呢!
貝舒推開柵欄門,跑了過去。福爾梅裡也向勒博克先生的鬼影衝過去,呼喚著,威嚇著。但是那鬼影無動於衷,呆立不動。它怎麼會受震動?又怎麼會活動呢?大家跑到近處一看,原來那只是一幅畫像,剛好跟窗框同樣大小的油畫,顯然同「茅屋」裡沃捨雷爾老漢的肖像畫是出自同一個人的手筆,兩幅畫的背景與畫法完全一樣,畫面上畫的是勒博克正在抽煙斗。
福爾梅裡轉過身來。在他旁邊,那個笑容滿面、心平氣和、有酒糟鼻的勒博克先生,不能頂住這突如其來的攻擊,倒下了,就像被重錘打擊了一般。他痛哭流涕,傻呵呵地認了罪。
「我失去了理智……我殺了他,我並不願意那樣做。我想跟他對半分……他拒絕了我……於是我失去理智……我殺了他,我並不願意那樣做……」
他不往下說了。在寂靜中,響起了吉姆-巴爾內特的聲音,尖酸刻薄,充滿惡意與嘲笑:
「嗯!您有什麼說嗎?預審法官先生。受您袒護的勒博克是個壞蛋!他製造的不在現場的假象是多麼高明!每天從他家門前經過的不專心的人,怎麼會相信從遠處看到的不是真正的勒博克呢!而我呢,我一開始就懷疑,從第一天起,看見沃捨雷爾老漢的肖像畫、我就猜到這個把戲。為什麼同一個畫家不給朋友勒博克也意外地畫一幅肖像畫呢?我尋找那幅畫,不用多久就找到了,因為勒博克肯定我們不會愚蠢到發現不了他的把戲,就把油畫捲了起來,放在庫房的一個角落,一堆棄置的用具下面。剛才他被您召見,我只要把油畫釘在這裡就行了。這就是為什麼一個人可以在『茅屋』殺人,又同時在自己家裡吸煙斗了!」
吉姆-巴爾內特冷酷無情。他尖銳的聲音使那倒楣的福爾梅裡痛苦不堪。
「這正人君子,難道就應該犯罪殺人!嗯,他在名片問題上閃避得多漂亮!說什麼那四個小洞是記錄他玩紙牌贏了四分!那本書是他在另一個下午(我尾隨著他)放進戈迪家壁爐磚縫裡的!他還給您寄了一封匿名信!我設想,正是這左右了您的判斷,預審法官先生!該死的勒博克,你那高尚的小老頭的嘴臉,確實使我笑了個痛快。惡棍,去你的!」
福爾梅裡,臉色慘白,極力克制自己。他觀察著勒博克。最後,他喃喃地說道:
「我並不感到驚奇……看錯了……阿諛奉承的傢伙。壞透了的強盜!」
他突然怒氣沖沖。
「是的,一個強盜!我要把你領到小路上去1!……首先,那封信,第十四號情書,在哪裡?」
1這句帶威脅性的話,意思是「要折磨你」,「讓你吃苦頭。」——譯注
勒博克先生不能拒絕,結結巴巴地答道:
「藏在掛在左面房間牆上的煙斗裡……這個煙斗的煙灰沒有掏出來……信就藏在煙灰中……」
大家迅速地衝進房問。貝舒馬上找到了煙斗,搖出煙灰。但是,煙斗裡什麼也沒有,根本沒有信,勒博克先生顯得侷促不安,福爾梅裡憤怒到了極點。
「說謊的傢伙!偽君子!無恥之徒!啊!你對所說的話有把握嗎,混蛋,你一定要交出這封信!」
這時,貝舒和巴爾內特兩人的目光相遇。巴爾內特微笑著。貝舒捏緊了拳頭。他明白了巴爾內特偵探事務所用特別的方式來提供免費服務。巴爾內特有充分理由發誓對顧客分文不取,同時又過著私家偵探舒適的生活,這事可以得到解釋了。
他走近巴爾內特,悄聲說道:
「你真了不起。簡直跟亞森-羅平一樣。」
「什麼?」巴爾內特問道,一副天真的神態。
「你偷走了情書。」
「啊!你猜測過?」
「當然啦!」
「我有什麼辦法呢,我收集英國國王的手跡。」
三個月以後,伊麗莎白-洛文達爾在倫敦接待了來訪的某位很高雅的紳士,他保證替她弄到喬治國王的情書。他索要十萬法郎的酬金。
他們進行了艱巨的談判。伊麗莎白跟她的兄弟們(倫敦最大的食品雜貨商)進行了磋商。他們討論了那個問題,起初一口拒絕,但是最終作出了讓步。
那位很高雅的紳士於是領取了十萬法郎,然後回到法國,還帶回整整一火車廂的上等辛香作料,人們永遠不會知道這批貨物後來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