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已經趕走了他。
那個奇特的男人——耿夢天。
他在嘉南的生命中出現過二次,第一次是在彼此都還小的時候,他是個失約且不告而別的夥伴,他讓她在最需要朋友的時候,失望空等。第二次他不但不記得她,而且又再次的失約,他讓她自覺像個被騙的傻子。這兩次的交集,都是在他的背信中結束,她再也不會對他有信心,再也不會對他存有幻想和希望,她奶奶一向說的對,當你不存希望的時候,你也永遠不會失望。
她不抱任何希望的過她的日子,她知道任何人在聽了她如此冷淡的拒絕之後,一定不可能會再出現的,當年在大學時代追求她的那些人,不也都是如此,更何況是那個看起來心高氣傲的耿夢天。
然而第二天早上,他還是按時出現在門口,坐在石階上,等著圖書館開門。
「你又來幹什麼?」
他對她笑了笑,遞了兩張某某餐廳的招待券給她。「我今天會在這裡拉小提琴,我已經好久沒拉了,可是為了你,我又練了好久的琴,才特別請人幫我安排的,我希望你可以來聽我拉琴……就算,就算你要帶你那個姓劉的朋友來,也沒有關係,我一律招待,重點是只要你肯來就好。」
嘉南只是皺著眉看著他,不肯接過那兩張票,更不想知道他為什麼要為了她這麼做。
他等了一會兒,見她還是不肯接,便抓起了她的手,硬是把招待券塞給了她。「我不管你來不來,總之,我會等你就是了!」
他話一說完,不待嘉南有任何反應,人就一陣風似的走了。
嘉南當然沒有去。第三天早上.他還是一大早來等圖書館開門。
嘉南一向走路來上班,老遠就看到了他,她放慢了腳步,想要拖延一些時間,他正盤腿坐在圖書館門口的石階上看書,清晨的太陽,讓他全身都沐浴在金光下。
她正躊躇著,他卻也已經看到了她,他馬上合上了那本口袋書站了起來,笑著對她說:「你昨天沒來,對不對?」
嘉南正想要說話,他又搶先一步開口。
「沒關係,今天還有一場,你可以今天過來,不過這也是最後一次了,這個場地我就只能借到兩天,不能再多了,哪,這是招待券!」
她面色凝重的看著他。「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不欠我什麼,大可不必……」
「沒有為什麼,我就是想要這樣做。我真的希望你今天可以去,今天晚上我選的曲子,有韋瓦第的「春」第一樂章,還有艾爾加的「愛情萬歲」,貝多芬的「F大調浪漫曲」,我相信一定都會是你喜歡的!」
「我什麼音樂都不懂,你這樣根本是在對牛彈琴,我不會去的……」嘉南說
耿夢天裝做沒聽到。「……老樣子,我還是給你兩張招待券,如果你想要找那個什麼,姓劉的大學講師來的話,我也絕對不會介意的……」
耿夢天從牛仔褲口袋裡,拿出招待券給她。
「我說過我不會去的。」嘉南面無表情的又重複了一次。
耿夢天像是根本聽而未聞,他無所謂的笑了笑,還是把東西塞在她手上,朝她揮了揮手,人就立刻走了。
接著是第四天。
她在清晨的太陽中,看見了他,他穿著極其簡單的白色T恤,牛仔褲,看來十分清爽自然,她從報章雜誌上看過一些有關他的消息,她不明白像他這樣一個人,身邊總是美女如雲的王牌製作人,為什麼還會對她這麼在意,此刻的他,看來卻有些熱情無處發洩的狼狽和無助。
「你還是沒來?」他再也難掩失望之情。
嘉南睜著她的大眼睛,只足看著他,沉默不語。
「……算了,反正有的是機會,只是我不能再借到那個公開的場地,愛現給你看就是了……」他自我解嘲的說。
其實嘉南在半途偷偷的去了那家餐廳,整個場地人滿為患,情況根本不是像耿夢天說的那樣,她躲在人群後面,只聽他演奏了兩首曲子,他不只是像他自己說的,演奏了古典樂曲,他也選了流行歌曲,她聽到的是Everything I do,I do it for you以及It finally found someone,不知怎的,她總覺得這兩首曲子,簡直是在拉給她一個人聽似的,她聽著聽著,忍不住就紅了臉。
她也知道觀眾們是愛死了他,尤其是一些年輕女孩子們,她們公然向他示愛、送秋波,嘉南雖然不懂音樂,但也可以感受到他拉的小提琴,有一種商透人心的魔力,她如癡如醉的聽著,如果不是發現他開始在四處搜尋的眼光,她一定會把整場演奏會都給聽完。
她不知道他到底是從事什麼行業的,他說過自己不是個什麼音樂家,只是個搞流行音樂的,但是也沒解釋他為什麼可以拉得一手好琴,更不知道像他這樣一個不凡,而有才華的人,為什麼要對她這樣一個平凡的女孩子緊迫不捨?
他怎麼能夠這樣子對待她,在他忘了她這麼多年以後。即使是現在,他也根本還不記得她,更不記得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夏天,他答應她要回來找她,卻從來沒有實現過諾言,他和她的父親聯手讓她無法再相信任何男人,他們摧毀了她對人的信心,她痛恨任何不能遵守承諾的人。
這麼多年之後,他為什麼又再回來找她?對於這一切一切的問題,除了從他的身上發掘,否則嘉南得不到任何的答案。
之後的第五天、第六天……耿夢天風雨無阻的,每天不定時出現在圖書館裡,他出現的時間並不一定,但他一定是在嘉南下班的時候,就跟著她離開。
他沒有再試著跟她說話、搭訕,只是默默地,和她維持著一定的距離跟著她,等到見她平安進了家們後,他才又靜靜的離去。
嘉南簡直快被他逼瘋了,她從沒有碰過像他這樣不死心的人,她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加上他也並沒有做出什麼不好的舉動,或是跟她說話、騷擾她,她沒有什麼名目可以強行要他走開,或是如同事們說的去報警處理,她只能看著他。遠遠的跟著自己,就這樣兩人之間的耐心持久戰,仍然默默的持續著。
這一天,耿夢天仍舊到圖書館來,他坐著看了一下午的書,總算等到了嘉南下班,他立刻把手上的書放回了架上,跟著她走出了圖書館。
夏天已經正式的來臨了,她換上了清爽夏裝,今天的她,是一件短袖的白襯衫和淺藍色的裙子,都不是那種最流行的樣子,可是卻也是永遠不會退流行的簡單款式,她的頭髮直亮的垂在肩上,背脊挺得筆直的走著。光是能夠跟在後面看著她,就讓耿夢天覺得很滿足了,至少現在的她,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真實軀體,而不是以往夢中的虛無飄渺,難以捉摸。
她對他的追求絲毫不給任何機會和回應,但她卻不知道他的驚人決心,他知道就算她的心武裝的再好,她自我防衛的城牆築得再高、再牢固,就算他得花上一輩子的時間,他也要想盡辦法攻進去。
他們就這樣一前一後,保持著五十公尺左右的距離,安安靜靜的走著,各自心中都知道還有一個彼此。
耿夢天像平日一樣,目送她進了公寓大門,兩分鐘之後,忽然發現兩個孔武有力、神情兇惡,在這大熱天還穿著黑西裝的男人,正等在門口,他們一看嘉南開了門上樓,立刻迅速交換了眼色,尾隨著她上了同一座公寓的樓梯。
他忽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沒有如平日一樣離開,反而一直站在門口張望著,只見那兩個凶神惡煞似的男子,按了她家的門鈴,她開了門後,著實吃了一驚,正想把門關上,卻讓那兩個人給撞了開來,直接進了她的家門。
耿夢天不假思索的衝了上去,他沒有時間去思考,自己是否能打得過那兩個,看來像是道上的兄弟的人,只知道他不能讓那兩個人傷害她分毫。
他飛快的爬著樓梯,想要盡快上去保護她,他一下衝到了四樓,很慶幸大門只是虛掩的,他快速的推門進去,只見其中一個人抓住了她的頭髮,另一個人則拿了把短刀,抵住了她的臉,她的大眼睛因為極度的恐懼,而睜得更大。
「你沒錢,你以為一句沒錢就可以了事了嗎?」
「那你想要怎樣?」嘉南說道。
「哼,也不怎麼樣,只是要讓你吃點苦頭……」那人不由分說的,當場甩了嘉南一個耳光,她粉白的臉頰上,頓時是一個巨大的紅色掌印。
嘉南被打得眼冒金星,臉上一陣麻麻辣辣的,一時間說不出任何話來。
「放開她!你們居然對一個弱女子動粗。」
那個手上拿刀的,慢慢地轉過頭來,他神色不善的看著耿夢天,一點也沒有把他放在眼裡的意思。「你又是什麼人?」
「我是她的朋友。」
「朋友?什麼樣的朋友?」
「你不用管我們是什麼樣的朋友,總之先放開她再說。」
「哼!憑你一句話,說放就放,你當我們十幾年江湖是白混的?」
「那你們想要怎麼樣?」耿夢天看見她痛苦而屈辱的表情,心中一陣不忍。
「怎麼樣,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的事!你要是個可以替她還錢的朋友,就可以留下來說句話,要是不行嘛,那就乘早走開,不要多管閒事。」
「她欠你們錢?」耿夢天覺得匪夷所思,他想不通她平日一向深居簡出,樸實無華的,怎麼看也不像是個會揮霍浮華的人,怎麼可能會欠這些人錢。
「可不是。父債子遺,她老子簽下的借據,指名了叫我們找她要……」
耿夢天看見她臉上,閃過了一絲強烈的痛苦和絕望,她低垂著雙眼,用力的咬著自己的下唇,咬得唇瓣都泛白了,她還是一句話也沒說,也不肯求人。
「她欠……她父親欠了你們多少錢?」
「加上到今天為止的利息,不多不少,正好是三百萬。」
「借據呢?」耿夢天朝那人伸出了手。
「你要替她還錢?」
「沒錯。」耿夢天不假思索的說,事實上他目前的存款,也根本不足三百萬,除非向人開口,否則他也沒錢替她還債。
「好,夠朋友。」那人收起了刀子,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了借據,來讓耿夢天看。
「這個利息也未免太重了?你們是合法的嗎?」耿夢天看著那張利息兒乎跟本金差不多的驚人借據,上面果然有嘉南的章,但他也不由起了懷疑,是什麼樣的人會腦筋轉不過來,去借這樣高利貸的錢。
那人立刻沉下臉來。「你管的還真多,有錢還錢,沒錢就別囉嗦!趕快滾!」
「這是賭債對吧?」
「沒錯,就是賭債,你也想玩一把嗎?賭我會不會當場打得你站不起來?你他媽的廢話少說,有錢就拿出來,沒錢就別在這跟我大小聲。」
「我會替她還!」
嘉南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他的表情相當的認真,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錢呢?」那人不耐煩的說道。
「現在沒有,你先放了她,等我回去馬上……」
那人不待耿夢天把話說完,忽然狠狠的一把抓住他的衣領。「你當老子是三歲小孩,我現在放了你們走,你不馬上遠走高飛了,還會還個什麼屁錢!」
「我說過我會還的……」
「廢話少說,小馬,去把那個女的手指,給我切一隻下來!算做是利息,」他一手抓著耿夢天,一邊轉頭吩咐了抓著嘉南的那個男人。
「是!老大!」
那個名喚小馬的男人,拉起了嘉南的左手,一把按住在桌子上,另一隻手則拿出了一把看來很鋒利的彈簧刀,像是在衡量要切她的哪一隻手指,嘉南雖然已經嚇得面色如土,卻還是強自鎮定,她抱著必死的決心,去面對一切,沒半句求饒,更沒有掉半滴眼淚。
「不行,你不能切她的手指。」耿夢天嚇得連忙出聲制止他。
「照規矩就是這樣辦,我不會因為她是女人就手下留情,你既然沒錢替她還,就不要囉嗦!」
「不,不能切她的手……要切,就切我的好了!」
嘉南本來已經閉上了眼睛,咬著牙關,絕望的等待著疼痛的來臨,沒想到卻聽到了耿夢天所說的話,她震驚的抬起了頭,看著耿夢天,她不明白兩人之間非親非故的,認識的時間又這麼短,就算他是有心想要追求她,可是也犯不著付出賠上一根手指這麼重的代價吧!她就算想破了腦袋,怎麼樣也想不通,他為什麼肯替她做這樣的犧牲。
「好,切誰的都一樣,反正我總是要拿一些抵押品回去交差。」老大放開耿夢天的衣領,將他推倒在桌前,拉起子他的手,固定在桌子上。
「……求……求求你們不能切他的手指,他的手指還要拉琴的!」嘉南驚喊出聲,眼淚也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
嘉南不能讓耿夢天為她這麼做,她看過、聽過他拉的小提琴,就算再不懂音樂,她也可以知道他是才華洋溢的,他的手指就是他的天賦,不應該為了任何事而被剝奪,更何況是為了自己,一個跟他非親非故,沒有任何關係的人。
「拉琴?」那個老大看著耿夢天,帶著一臉好奇研究的表情。「你拉的是什麼琴?」
耿夢天根本不理會他的問題,也似乎忘了自己目前所處的險境,只是目不轉睛的看著嘉南,她臉上瑩瑩的淚光,哀戚的眼神,都讓他對自己的付出覺得十分值得,也感到前
「……看來,你終於還是注意到我是誰,你對我,畢竟不是完全沒有感覺的對嗎?」
嘉南避開他的眼神,一言不發的咬著唇,任由淚水自眼眶滑落。
耿夢天漫不在乎的一笑。「為了你掉的眼淚,我就算賠上這一根手指,也就值得了。」
嘉南聽到他所說的話,終於忍不住正視著他。「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根本不是一個值得你這麼做的人,你以後一定會後悔的……」
耿夢天開心的笑著,他宣告似的說:「後不後悔是我個人的問題,更何況,我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永遠也不會後悔的!」
那老大皺著眉頭看著耿夢天,他出來討債這麼久,還從來沒有看過任何一個人,在這種時候還笑得出來的。「你這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只是想到我的這一番用心,畢竟沒有白費,所以覺得很高興。」耿夢天含笑說道。
「你還沒回答我,你拉的是什麼琴?」
「小提琴。」
「嗯……你很有名嗎?」老大帶著研究的表情看他。
耿夢天不假思索的回答。「一點也不有名,我是個無名小卒。」
「是嗎?」老大懷疑的說,他詢問的看向小馬。
「老大,我好像在電視上看過他,……對了,他好像得過什麼音樂獎,叫什麼耿什麼天的……」小馬說道。
「哦?」
老大又看了看耿夢天,接著看到被自己抓住的手腕,上面有著一隻價值不低的勞力土運動型手錶,那是宜生當年所送的畢業禮物,也是他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了。
「好,今天不切你們的手指也行,不過這只表我要帶走,你既然是個名人,諒你也躲不了,記住了,二天後我會再來,到時如果你再拿不出錢來,可就別怪我無情了。」老大一把撥下了耿夢天手上的表。
「小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