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楊老伯,你輸了——願賭服輸,快快受罰吧!」
腦神經科的病房裡,笑聲從早上開始就沒間斷過。
原來是住院中的蘇雪涼閒來無事,像以前那樣到各病房四處閒晃,發現這些住院的病患,全部精神萎靡、鬱鬱寡歡,讓整個病房看起來像座死城,死氣沉沉,一點活力都沒有。
於是她靈機一動,拿了副撲克牌,開始到各病房,陪那些沒有家屬陪伴的病患玩牌,並且訂下有趣的處罰規則,讓大家玩得心驚膽跳,又捨不得放手。
「那你要罰我做什麼?」年近八旬的老人,竟也玩得像個孩子。
「就罰你……」蘇雪涼故意說得慢吞吞的,吊老人胃口。
「到底罰我什麼?」老人苦著臉問。
幾趟玩下來,他學過貓叫、狗叫、豬叫,接下來她不知道還要怎麼整他?
「罰你學猴子跳舞!」蘇雪涼興奮地拍手大喊。
「什麼?!」
老人哇哇大叫,他都一把老骨頭了……
旁觀的病患、護士聽了,也全興奮地拍掌齊喊:「學猴子跳舞!學猴子跳舞!學猴子跳舞……」
老人耍賴了半天,敵不過大家的呼喊,難為情地搔搔頭,才不情不願地裝出猴子的模樣,胡亂擺弄了幾個僵硬的扭擺姿勢,逗得大夥兒齊聲爆笑,差點掀翻病房的屋頂。
馮衛齡站在人群的最外圍,看著這—幕,也不由得悶聲低笑。
這頑皮的小妮子!
李丹瑩見蘇雪涼受大家歡迎,心裡已相當不是滋味,又見馮衛齡寵溺的笑容,內心更是嫉妒。
蘇雪涼不過是個姿色平庸、氣質普通、甚至連學問都不如她的小丫頭,憑什麼得到這麼多關愛?
「馮醫師,蘇小姐這樣不好吧?這裡是病房,又不是遊樂場,瞧瞧她把病房弄成什麼樣子了?還有這些人也跟著起哄,真是太不像話了!」李丹瑩忿忿地控訴。
「我倒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心情愉快,有助於病人早日恢復健康,這點你在醫學院應該也有學過吧?」馮衛齡看似柔和,實則銳利的日光,射向李丹瑩。
他在提醒她,不要重蹈他的覆轍,變成一個沒有感情的冷血醫生。
「呃……當然。」李丹瑩吶吶地回答,心裡卻更加憤慨。
瞧瞧蘇雪涼做了什麼?她把她最崇拜的馮醫師,變得完全不像過去那個睥睨一切的醫界權威!她把他變得像普通人一樣,會為了一點小事感動、微笑。
她太失望了!
李丹瑩咬了咬唇,決定扭轉這種局面。
她要以前那個馮神醫回來!
當晚,李丹瑩藉故留在醫院沒有回去,等深夜病房的人聲逐漸沉寂之俊,她才前往蘇雪涼的病房。
「蘇雪涼。」她推開門,冷聲喊道。
「咦?李醫師,你來看我呀?真是不好意思!」
蘇雪涼放下看到一半的漫畫,沒心眼地朝她綻開笑容。
「你不必感動,因為我不是來看你的。」李丹瑩昂起下巴,傲然望著她。
她怎麼看,也看不出蘇雪涼的獨特之處,她真的不明白,大家到底被她用什麼妖術迷惑了?
「喔?那——李醫師來找我是為了……」
「我同情你!」
「啊?」蘇雪涼聽得一頭霧水。她同情她什麼?
「我同情你只能利用自己的病,來吸引馮醫師的關心。」李丹瑩漂亮的唇瓣,吐出傷人的話語。
「我沒有呀!你——為什麼要這麼說?」蘇雪涼受傷地望著她,她從未這麼想過。
「哼!難道不是嗎?不必否認,你確實成功了!現在馮醫師對你,可是百依百順、嬌疼得很,不過你別高興,若不是你的病確實棘手,他對你根本不屑—顧!」
李丹瑩緊抿苦唇,神情怨恨地瞪著她。「你應該知道,我和馮醫師是舊識,那你知道,我們是在哪裡相識的嗎?」
「我知道——你是他的病人。」蘇雪涼回答。
「那你知道,我生的是什麼病嗎?」
「我……不知道。」
李丹瑩望苦她,緩緩宣佈答案。「腦瘤。」
「啊!」蘇雪涼驚訝地大叫:「你也是——」
「是的!我也曾是腦瘤的患者,並在濟生醫院成功地動手術摘除,康復出院。雖然那時我的主治醫生,並不是馮衛齡醫師,而是他的叔叔——馮青雲醫師,-在那段時間,馮衛齡醫師給了我很多鼓勵,讓我平安度過手術的難關,所以我才下定決心報考醫學院,想成為一位醫生,追隨在馮醫師的左右。」
「原來如此。」蘇雪涼一直好奇,李丹瑩與馮衛齡是怎麼相識的,原來竟是如此!
「我一直很仰慕馮醫師,夢想有朝一日能跟在他身旁,與他一同工作。」若能夫唱婦隨,那當然更好!
「那……很好呀!」蘇雪涼吶吶地回答,心裡好酸、好苦、好難受。
優秀、美麗的她,確實與馮衛齡很相配!
李丹瑩捏緊手心,憤恨地說:「所以你該有自知之明,馮醫師對你,不過是同情,再加上你腦中的腫瘤,具有挑戰性,所以他才會對你諸多關懷,你可別自作多情,以為他愛上你了!」
「我……」蘇雪涼面色蒼白地望著她,半晌說不出話來。
確實,有好幾次,她在馮衛齡眼中,看見異樣的光芒,溫柔、深情,而她以為那是愛。
打從一開始,她就非常欣賞他,雖然後來曾因爭執分開一陣子,但是在她心底深處,從未對他忘情。如今再回到濟生醫院,回到他身旁,她更加明白,自己確實已深愛上他——而且一天比一天更愛他。
不過仔細一想,他怎麼可能愛上她呢?
他是那麼傑出、優秀,她知道除了李丹瑩之外,還有好多漂亮的女孩喜歡他,她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什麼優點,可以勝過她們,讓他只獨鍾她一人?
或許李丹瑩說得沒錯,他對她好,只是方便進行治療,或是同情她,她會錯了意,以為他也喜歡她……
她看著李丹瑩高傲得意的臉孔,心中充滿同情。她想:如果馮衛齡真的和她在一起,那麼他的後半生,一定會過得比現在更空虛、更孤寂。他們都太冰冷廠,即使結為夫婦,也燃不起溫暖的火花。
一抹作弄似的微笑,在蘇雪涼唇畔浮現。或許——她該給李丹瑩一點小小的教訓,要她以後別狗眼看人低!
「你說得對,我該好好利用我長了腦瘤的優勢,盡量爭寵、裝可憐才對。」她用力點頭,一臉認真的模樣。
「你說什麼?」李丹瑩美麗的臉龐變了色。
「沒錯呀!這不是你今天特地來看我的目的嗎?」蘇雪涼佯裝無辜地咧嘴笑著說:「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會聽從你的建議,徹底糾纏馮醫師到底!如何,我這麼受教,你有沒有很感動呢?」
她們沒發現,有聲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輕笑,在門外響起。
這小妮子!
「你……」李丹瑩食指指苦她,氣得不住顫抖。「蘇雪涼,你不要得意!就算你接受手術,也沒人敢保證成功率有幾成,到那時——哼!我不想說難聽的話,不過馮醫師不是笨蛋,他知道什麼才是最好的,等著瞧吧,他很快就會離開你!」
「那麼至少在動手術之前,我可以完全擁有他呀!你放心,我一定會霸著他,直到我死去那一刻為止。」蘇雪涼甜美微笑著。
「好!你竟然這麼頑固,那麼等你痛哭的時候,就不要後悔!」
李丹瑩推開門,氣嘟嘟地離去。那時,走廊上已經沒有人了。
李丹瑩走後,蘇雪涼原本挺起的肩立即垮下,剛才堅強的偽裝,全像洩了氣的氣球,完全消失無蹤。
其實剛才她是故意氣李丹瑩的,她從沒打算對馮衛齡死纏爛打,她不是那種厚顏無恥的女人。
不過,李丹瑩的話,也給了她一些省思。
她或許只剩下極短暫的生命,而她這一生,最值得紀念的回憶,究竟是什麼?
可悲的是,她想不出來!
她甚至不曾談過戀愛!她從未嘗過戀愛的甜蜜滋味,卻可能即將死去,她多麼不甘!好希望能住最後的這段日子裡,抓住些什麼——
就算只是同情的關愛也好。
她咬了咬唇,暗自下了個決定。
她想要——體驗愛情!
不管自己的生命剩下多少時日,手術前這段日子,她要開開心心地與他共同度過,留下她生命中最美好的回憶。
「下個禮拜就要動手術了,你會緊張嗎?」
這天,馮衛齡照例在下班前,到病房探視蘇雪涼。
他已經和醫療團隊做好整體的評估,並且決定下個禮拜為她動手術,取出腦中的腫瘤。
「不會。」蘇雪涼緩慢搖頭。
若說她完全不緊張,那是騙人的,不過她相信他,她相信不輕易服輸的他,一定會想辦法救她。
如果連他也救不了她,那麼她確信這必然是天意,她沒有怨尤。
只是……當她治癒的那一刻,也就是他離去的時刻。
一陣尖銳的-痛,陡地刺入她的心頭。她的病既然好了,那他也沒必要留在她身邊了,對不對?
「不緊張就好,相信我,我會醫好你的。」他望著她的眼睛,堅定地保證。
她必須信任他,唯有她對自己產生信心,與他同心協力,才有可能擊敗病魔。
「嗯。」淺笑掛在唇畔,蘇雪涼眼中淚光閃爍。
如果—此刻他眼中的執著,不是因為她的病,而是為了她,那該有多好!
「那——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
馮衛齡不捨地鬆開她的手,轉過身,正準備開門離去,身俊突然傳來一聲輕柔的問句。「在動手術之前,我可以暫時住在你家嗎?」
馮衛齡震驚而迅速的回頭,瞪苦她澄亮的眼,試著從她眼中,印證自己所想的答案。
「你說……你要住我家?」
「嗯。歡迎嗎?」她粲然微笑。
「這……」他有幾分猶豫。醫生與病患——這樣不合常倫,恐會遭人議論……
「不行呀?」她的笑容逐漸消失,憂傷染上臉龐。
馮衛齡喜歡看她微笑,捨不得她面帶憂愁,因此她才眉頭一皺,剛才他的顧慮——什麼不合常倫、會遭人議論等等——全被他拋諸腦後。
—個鐘頭後,蘇雪涼已經坐在他的車上,行駛在前往他住處的道路上。
「你休息一會,我倒杯水給你。」
—進家門,馮衛齡放下她的行李,隨即到廚房倒水給她,蘇雪涼立即跟了過去。
「你的廚房也好乾淨喔!你都沒開伙呀?」她拿起一把德國雙人牌的菜刀,好奇地觀看。
上回她車禍受傷時,只借住在客房,除了客廳和客房,其他地方她都沒仔細參觀過。
「別玩刀,小心割傷。」他取走她手中的刀,放進櫥櫃裡。
「噢!」她聳聳肩,晃出廚房,繼續她的探險之旅。
「這是書房?那隔壁是你的房間羅?」她台上書房的木門,轉而開啟主臥室的門。
她走進他的臥房,躺在那張大大的雙人床上,閉眸冥想他躺在這張床上時的模樣。
她抱著柔軟的絲被,嗅聞他殘留在被上的氣味——一如他身上的氣息,乾淨、清爽,令她感到很熟悉。
她覺得好溫暖,彷彿正躺在他懷中,被他保護得好好的。
「雪涼?」馮衛齡走過來,看見她躺在他床上,隨即笑著問:「你困了?你的房間還是在原來的客房,需不需要我扶你過去——」
「不要!」蘇雪涼斬釘截鐵的回答,令他錯愕。
「你說什麼——」
她翻身下床,不發一語地走到他面前,然後伸手摟住他的脖子。
「雪涼你—」
他只來得及說出這三個字,就被她用軟而紅潤的唇,堵住他的嘴。
「雪——唔!」
他今晚特別吵耶!她無奈地一笑,伸出粉舌挑逗地舔吮他的唇瓣。
馮衛齡的震撼持續了好幾秒,才慢慢轉回意識,他主動加深這個吻,然後開始接掌主控權,熱烈而纏綿地吻她。
熱吻在激情失控前停止,他推開面色如緋、虛軟無力的她,正色問:「雪涼,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這樣吻一個成熟的大男人,不是一個好女孩應有的行為!」
在激烈得幾乎吞下她的熱吻之後說出這番話,連他都覺得自己的指責,毫無說服力,簡直像個好色又假道學的老冬烘!
蘇雪涼突然安靜下來,烏黑的雙眼眨也不眨地望著他,眼中有著令他鼻酸的悲傷。
「誰都不能保證,我的手術一定會成功對不對?」她輕輕開口。「我不想浪費僅有的寶貴時光,我想在最後這段時間裡,保留一點屬於你我的回憶。」
一旦她踏進手術室,就是他們分離的時刻。若手術成功,那麼他會離開她,若是手術失敗,那麼她會死。
無論哪一種結局,都是以分離收場,他們不可能相守一輩子的!
所以她想利用手術前這段時間,好好儲存更多與他共同製造的回憶,那麼無論最後是誰離開誰,她都不會有怨尤。
「雪涼……」馮衛齡的聲音嘶啞了。
他一直以為她很堅強,沒想到她對這次手術,竟有著這麼強烈的恐懼與不安。
他以為她懼怕的是手術的危險性,卻不知在她心中,有件事比失去生命更令她恐懼,那就是——失去他!
「你不會死的,絕不會!」他緊緊摟住她,在她耳邊吼著立下誓言。「我一定會醫好你,我不會允許死神將你自我身旁帶走——我絕不允許!」
只要一想到可能會失去她,他就心痛得幾欲發狂。
他將她攔腰抱起,來到臥房中央的大床上,用一整晚的時間,向她證明他的決心。
「我會醫好你的!一定會……」
「我愛你!」蘇雪涼輕聲呢喃,在微笑與淚水的交織下,將自己交給了他,享受她生命中第一次,同時也是最後一次愛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