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翼雙手環胸坐在沙發上,雙唇緊抿、眉頭緊蹙,英俊的臉上滿是不耐,像在忍受某件他厭煩至極、卻又不得不忍受的事!
他打量坐在對面沙發上,三個加起來超過兩百歲的老人,揚起一道濃眉,嘲諷地想:這是三堂會審嗎?
連他高齡八十五的老奶奶都親自出馬,看來今天他是別想順利脫身了。
「翼!奶奶在和你說話,你聽見了沒有?」
一個六十歲左右、身材同樣高大壯碩的男人用力敲擊桌子,企圖喚回兒子的注意力。
「我聽見了!」樊翼假意挖挖耳朵,滿臉不耐地應道。
「那你怎麼說?」樊翼的父親樊晉嚴肅地質問。
「說什麼?」樊翼兩手一攤,表示不明白父親大人的意思。
「說什麼?!」樊晉簡直快氣炸了。「你以為我們坐在這裡兩個小時,說得口乾舌燥,為的是什麼?今天無論如何,你都要給我們一個答案。你——到底何時才要娶妻?」
「娶妻?幹嘛要娶妻?」樊翼像聽見什麼可笑的話,忍不住嗤笑起來。「女人啊,在外頭玩玩就好,何必花費心思娶回家?當佛-供著呀?」
「是嗎?我嫁給你爸爸三十幾年,從不知道自已是佛。」
樊翼的母親秦悅如,端莊美麗的臉上,始終掛著一貫的淺笑,唯一能洩漏她真正情緒的,只有瞇緊的眼及略微抽動的嘴角。
「呃——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樊翼深知教養良好的母親是不發火則已,一旦真正發起火來,連他父親都救不了火,所以他們一家老小都竭力避免這種情形發生。
「翼呀!不是奶奶要嘮叨,而是你已經一把年紀,都三十一歲——」
「再過兩個月,他就三十二歲了。」樊晉強調。
「是呀!你看看,都快三十二歲的大男人,怎麼可以不結婚呢?難道你要奶奶一輩子抱不到曾孫嗎?」樊奶奶長吁短歎地說:「乖孫子,聽奶奶一句勸,趕快結婚、安定下來吧!別再讓奶奶為你擔心了,你想想,奶奶還能活多久呢……」
樊奶奶從小提袋裡取出刺繡的手絹兒,在佈滿皺紋的臉上不斷擦拭,樊翼煩躁的心情立刻轉變為驚慌。
「奶奶,您別哭呀!」他誠惶誠恐的哄道。
從小到大,最疼愛他、關心他的人,就是他的奶奶,他可以毫不在乎傷害世上任何一個人,唯獨他的奶奶,是他絕對不願意惹她傷心的。
「那你願意聽奶奶的話,趕快娶個妻子進門嗎?」樊奶奶希冀地問。
「我……」一聽到娶妻,樊翼立刻變成啞巴,嘴張了半天,卻連一個字也擠不出來。
他怎麼可能答應?就算為了安撫他最重視的奶奶,他也不願娶妻,賠上自已一生的自由與幸福呀!
樊奶奶見他面有猶豫,索性將臉埋入手絹裡,大聲哭個痛快。「嗚……我好命苦呀!活了這麼大把歲數,唯一的心願就是希望孫子趕快娶妻,生個曾孫讓我抱抱……為什麼這麼簡單的願望,都沒有辦法實現呢?嗚……」
「奶奶……您別哭了……」
樊翼手足無措的拍撫奶奶的背,一面承受父母朝他投遞來的譴責目光,彷彿在怪他:你這個小肖子,你想把奶奶活活氣死嗎?
「我……夠了!」樊翼心煩意亂地大吼一聲,倏地站起來,環視被他嚇呆的三個老人。「你們要我結婚是吧?好!那我結婚不就成了,別再哭哭啼啼,或是把我當成十惡不赦的壞人了!」
「那我們馬上為你安排相親——」樊晉打算乘勝追擊。
「我不相親!」樊翼吼道:「我死也不會穿著正式的禮服,傻兮兮地任人品頭論足,與其相親,我寧願自已去找新娘!」
樊奶奶趕緊說:「好好,自已找也好,我贊成自由戀愛。」
「那就請你們暫時閉上嘴,給我一個月的時間去找!」他回頭吼道,隨即轉身走出客廳。
等到他的腳步聲漸遠,客廳裡的三個人互相對看一眼,同時露出欣喜欲狂的神色,跳起來互相擁抱。
「我沒聽錯吧?」
「翼兒說他要結婚了!」
「我就快抱曾孫了,萬歲!」
不但樊晉夫婦手舞足蹈,就連剛才還用手帕拭淚的老奶奶,也站起來歡呼。
原來,這全是他們聯合逼婚的一齣戲碼!
樊翼不知道自已被最親的三個人陷害,如今正為了到何處尋找妻子,而煩惱不已哪。
酒店的包廂裡,四個至交好友正閒聊著,同時享受美人倒酒捶背的周到服務。
「老大,你不會真的蠢得想結婚吧?」
容貌俊美的倪晏禾,一面享受美女以口餵酒,一面含糊地問。
樊翼聽到這句話,立即渾身一震,雙拳握緊、鼻翼不斷抽動,顯然即將發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活該!」齊洛和佟烈崴也揚起看好戲的笑容,啜飲薄酒,隔岸觀火。
倪晏禾早該受點教訓了!
「嘿!老大,別生氣!我只是隨口問問——」倪晏禾趕快將手一舉,擺出投降的姿勢,免得英俊的臉皮被揍得像顆紫米湯圓。
「我勸你沒事最好閉緊你的嘴,免得再也開不了口!」
樊翼狠狠地瞪他一眼,倪晏禾趕緊比個手勢,表示已將嘴巴的拉煉拉上,樊翼這才悻悻然收回視線,繼續喝自已的悶酒。
「樊翼,其實也沒必要這麼生氣!」另一位好友齊洛拍拍他的背,替他把空酒杯斟滿。「雖然長輩的命令難以違抗,但他們逼你結婚,你不一定真的得結呀!」
「我知道!我只是想不到有什麼可以不用結婚、又不會被他們逼婚的辦法,我想得都快瘋了!」他厭煩地說道。
他已經想了好幾天,頭髮都快抓光了,還是想不出來一個好辦法。
「這有什麼好煩惱的?」倪晏禾忘了自己已被下禁口令,搶白道:「先找個女人哄哄他們,等他們滿意了,再騙他們你被甩了不就好了?你情海失意,他們怕觸痛你的傷心處,起碼會有好一陣子不敢逼你結婚。」
大家聽了紛紛眼睛一亮,無法否認這的確是個好主意。
「真有你的!倪晏禾,還是你腦筋轉得快!」
樊翼一改剛才的冷厲,面露喜色地拉著倪晏禾的手上下搖晃。
「你的態度轉變得也很快呀!」倪晏禾低聲嘀咕道。
「可是——我要上哪去找個女人哄騙他們?」問題又來了。
「拜託!你不會連這個也要問我吧?」見樊翼的白眼掃來,倪晏禾只能吞下剩餘的嘲笑,老老實實的回答:「要找女人,放眼望去不就有好幾個?」
樊翼聞言,下意識將視線轉向在座陪酒的酒家女。
見他的視線落在自已身上,幾個酒家女立刻興奮地叫嚷起來。
「是啊!樊先生,我們都很樂意為你效勞,你選我呀——」
「胡說什麼?選我比較好!」
「滾開!最先開口的人是我——」
「笑死人了!你是登記註冊了,還是怎麼地?我看樊總根本就討厭你,該識相滾出去的人是你!」
「你說什麼——」
她們像火雞般尖聲叫罵,甚至大打出手,樊翼厭惡地看著眼前的一幕,更加深他永遠不婚的決定。
如果女人都是這個樣子,那麼他寧願終身不娶!
他不發一語地起身走出包廂,當下決定這些女人全部不合格!
若是讓這些貪婪的酒家女走進樊家大門,哪怕只是假訂婚,恐怕也會被她們剝掉一層皮,看來他得另外尋找更適合的「結婚」對象!
隱藏於市區大廈間的布裡諾連鎖咖啡店,生意其實並不好,例如現在——
明明是午休的黃金時段,卻連一個客人也沒有,店長加上一位男工讀生,正在櫃檯前打瞌睡。
一個面貌清秀的女孩,身穿店裡的綠色圍裙,站在櫃檯後方的洗碗槽前,低著頭,專心清洗堆積如山的杯盤。
店長愛困得不得了,乾脆找點事情做,比較不會無聊。
而她想做的事情,就是——
「韓悠璃,快去擦桌子!」她手插著腰,指著正在洗餐具的女孩,尖銳地命令道。
女孩放下手中洗了一半的杯盤,轉頭看著從她第一天上班起,就不斷欺壓她的店長。
「可是這些杯子還沒洗完……」
「誰叫你動作這麼慢?你故意偷懶是不是?」
韓悠璃驚慌地睜大眼,連連搖頭道:「我沒有呀!」
真是冤枉,她才沒有偷懶呢!
店長也不想想,店裡所有的工作,幾乎都是她一個人做,不但得掃地、拖地、洗廁所,還得負責清洗所有客人用過的杯盤。
而且店長不知是有潔癖,還是存心欺負她,規定她每天都得把店裡的杯匙碗盤全部拿出來清洗一遍,所以就算店裡一個客人都沒有,她還是得把手泡在清潔劑裡大半天。
「不然我去擦——」
一個男工讀生見韓悠璃可憐,正想向店長表示願意去擦桌子,哪曉得才一開口就被罵得狗血淋頭。
「囉唆!要你多事?你是嫌事情太少,還是捨不得韓悠璃受苦?如果是的話,那就去幫她洗廁所呀!」
「我又沒那麼說呀!」那名男工讀生被她一凶,哪敢再多說什麼?趕忙走到一旁整理餐具,不敢再替韓悠璃說話。
店長悻悻然轉回視線,瞪著韓悠璃憤憤警告道:「我警告你,你最好給我當心一點,要是你再敢說一句話,我就跟老闆報告你偷懶、頂嘴!」店長手插著腰,一臉潑辣的瞪著她。
「對不起!」韓悠璃沉默幾秒,還是乖乖放下洗到一半的杯盤,拿起抹布走到櫃檯外擦桌子。
從她一進這間咖啡店開始,晚班的同事就好心告誡過她,要她千萬別跟店長作對,否則下場會很慘。
據她們說,店長雖然又凶又潑辣,偏偏跟出資的已婚老闆有「同床」之誼,所以任何得罪她的人,不但無法得到老闆的諒解,反而會被店長藉機攆走。
她們還說,店長最討厭長得漂亮的女店員,因為她怕老闆會看上更年輕、漂亮的妹妹,所以只要長得還算不錯的女店員,都會遭到她的刁難,韓悠璃並不是第一個受欺凌的員工。
她不知道自已長得算不算美,只知道店長真的很討厭她,她相信要是店長能夠自由做主,絕對不會僱用她!
偏偏老闆平日不怎麼管事,唯獨徵募員工這件事,他堅持親力親為,而她正是老闆親自錄用的,所以店長自然恨她入骨了。
無論她表現得有多勤奮謙卑,店長還是討厭她,擺明了要她自動求去。
其實她也很想走,可是她在家依靠父母那麼多年,總不好連畢了業都還在家當米蟲吧?而今工作難找,所以就算她再怎麼受欺凌,也不能輕言離職。
她歎了口氣,拿起抹布用力擦拭已經一塵不染的玻璃桌面,這時候,櫃檯傳來店長宏亮的招呼聲。「歡迎光臨!」
她知道是客人來了,趕緊收起抹布,轉向門口的方向鞠躬問好。
「歡迎光臨!」
她直起身,一位身材高大、面容英俊,但表情相當冷鷙的男人從她面前走過,逕自在靠牆的位置落座,找個舒適的角度伸展他的長腿。
「哎!悠璃,你還站在那裡做什麼?還不快去幫客人倒水、拿MENU?」店長以前所未有的親切態度喊道。
「是!」
韓悠璃轉身去櫃檯拿水,正好看見男工讀生在店長後頭扮了個噁心的鬼臉,於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哎!悠璃,你還在傻笑什麼?快把水端去呀!」
她看見店長堆滿笑容的臉,像在忍耐什麼而扭曲著,因嘴唇咧開而露出緊咬的牙根,反而讓她的笑更添詭異。
想必是有客人在,她才不好發作吧!
韓悠璃連忙斂起笑容,飛快端起放在櫃檯上的水瓶和玻璃杯,低著頭走回客人桌旁。
「請用水。」她替客人倒好水,把MENU攤在他桌上,然後禮貌地問:「請問您要喝點什麼?」
「咖啡!」男人語氣不耐的回答。
他正在看一份文件,連抽空瞄MENU一眼都沒有,更別提抬頭看她了。
「咖啡?」韓悠璃忍不住揚高音調。
「有任何問題?」男人這回總算抬頭看她,不過語氣相當緊繃。
這女人該不會聽不懂「咖啡」這兩個字吧?
問題?當然有問題!韓悠璃真想這麼回答。
這裡是咖啡店,賣的當然是咖啡,問題是,他沒說他要哪一種咖啡呀?
不過顧客至上,她不能得罪他,只好再度堆起笑容說:「不是的!我是問您要喝哪一種咖啡?我們有濃縮咖啡、卡布奇諾、拿鐵……」
「藍山。現在還有任何問題嗎?」
那男人眉頭擰得幾乎可以夾死蒼蠅,顯然耐性已到達極限,韓悠璃連大氣也不敢吭,趕緊收起MENU,轉身逃回櫃檯後。
「韓悠璃,你再這麼磨磨蹭蹭的,就給我當心點!」
一回到櫃檯,店長立刻走到她身旁,尖聲警告道。
「是!」真是腹背受敵!
她倒了杯事先煮好的咖啡,將糖包和奶球放在小盤子上,然後趕緊端出去給客人。
或許面對客人的冷臉,會比店長的臭臉好。
「抱歉!這是您的咖——」
她沒看見男人伸展在走道上的長腿,疾走的腳步不小心踢到他的腿,身體立刻整個往前傾斜。
「啊——」她移動身體傾斜的角度求取平衡,雖然及時阻止自已跌倒,但卻沒能拯救手上的咖啡。
那杯咖啡往外濺出,直往那位客人身上潑去。
男人詛咒一聲,飛快跳起來往後一閃,幸運逃過一劫,放在桌上的文件卻沒這麼好運。
滾燙的咖啡幾乎全灑在那份文件上,將原本雪白的紙張染成了褐色。
時間彷彿被定格了,韓悠璃錯愕地看著褐色的咖啡從濕透的文件上流出,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而那男人則暴怒地瞪著她。
好像過了一世紀之久,他才終於咆哮道:「你該死的在搞什麼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