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純?」
穿著圍裙的中年美婦邊上樓梯,邊揚聲喊道。
「淳純,醒來了沒有?該下來吃飯囉!要是晚了,上班可是會遲到的。」
「媽,我知道了。」丁淳純睡眼惺忪地打開房門,朝母親笑了笑。
為了那個發高燒的阿本仔,她前天熬了一夜幾乎沒睡,不過幸好善心的院長額外給了她一天假,讓她好好補個眠,她才能如此迅速恢復元氣。
她覺得自己又能繼續穿上護士服,與頑固的病人戰鬥了。
不過希望那幫惡人已經離開醫院了!只要一看到那幾個個頭高大又脾氣奇壞的彪形大漢,她就有種想發抖的感覺。
「午餐吃什麼?」丁淳純跟著母親下樓。
「有你最喜歡吃的蔥爆雞柳和炒豆苗。」
「哇——好棒!謝謝媽,我最愛媽媽了。」她用力在丁母臉上吻了一下。
「你這孩子,就是愛撒嬌!」丁母轉身拍拍丁淳純的臉,打從心底發出真心的微笑。
感謝老天,賜給她這個貼心可愛的女兒!
她下樓來到客廳,一眼便看到她的兄長——丁皓倫與他的女朋友舒瑾妤。
哥哥居然還在家!她下意識浮現一種想逃避的感覺。
自她有記憶以來,哥哥就是個過度保護妹妹的兄長,怕她冷了、怕她餓了、怕她被欺負、怕她被騷擾……她念高中的時候,哥哥甚至堅持每天送她上下學。
有一次她在校門口不小心絆倒,哥哥竟然不顧眾目睽睽,當場直奔過來將她拉起,心疼地蹲在地上、小心地替她檢視腿上的傷痕,簡直把她當成了毫無行為能力的小孩。
那次真的讓她丟臉到了極點,從此她就躲著哥哥,不肯讓他送她上學,之後丁皓倫瘋狂的護妹行動,才稍微收斂了一些。
她的好友們總愛笑哥哥保護她保護得太誇張,儼然像個戀妹狂。個性爽直的映-甚至懷疑,哥哥是不是在偷偷暗戀著她?
不過丁淳純知道,這不是事實。哥哥對她的關注,全是純粹的兄妹之情,他是因為她膽小、容易受驚,所以才對她特別關注,絕對不是因為那荒謬的男女情愫。
再說——哥哥有女朋友了!
瑾妤姐又美又溫柔,傻瓜才會放棄上等的美玉,而去選擇一塊樸拙的石頭!
「早!淳純,昨晚睡得好嗎?」丁皓倫一看到她下樓,彷彿忘了自己身旁的女友,立即上前迎向丁淳純。
舒瑾妤的目光略微一黯,不過隨即用微笑掩飾自己心頭的不安。
她的男朋友只是比常人更加疼愛自己的妹妹罷了,這沒什麼好奇怪的。
「哥,瑾妤姐!你們還在家呀?」她匆匆朝兄長略過一眼,隨即真誠地朝舒瑾妤微笑打招呼。
舒瑾妤雖是哥哥的女朋友,但個性並不像哥哥那般陰鬱難懂,若說她哥哥是陰影,瑾妤姐就是明亮溫暖的日光,有她在,向來總是不開朗的哥哥,好像才多了那麼一點爽朗可親的氣質。
「我睡得很好。哥,人家已經快二十五歲了,你就不要每次都問人家這種問題嘛,好像人家是長不大的小孩似的!」丁淳純嘟著嘴抱怨。
「我是關心你呀!」丁皓倫極力爭辯道:「你是我惟一的妹妹,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不關心你,要關心誰呢?」
「瑾妤姐呀!你該不會忘了,她是你的女朋友吧?」
「她?」丁皓倫經丁淳純一提,才彷彿想起這號人物似的回過頭,蹙眉盯著臉色顯得有些蒼白的舒瑾妤。
「噢!我當然也關心她。」他的語氣急促得令人懷疑他話中的真誠。
「淳純,先過來吃飯吧,否則上班會來不及喔!」丁母喊道。
「喔!」她正好藉機躲開哥哥過分熱切的目光。
「我陪你一起吃!」丁皓倫尾隨她來到餐廳。
「今天是星期假日,你不陪瑾妤姐去吃浪漫的情人餐嗎?」她好奇地問。
她到此時才發現,哥哥好像很少帶瑾妤姐出去約會。
「與其出去外頭,不如在家陪你吃飯。」
「哥——」
這句話太過曖昧,不只舒瑾妤心裡吃味,就連丁淳純也聽得面紅耳赤,渾身不對勁。
「快吃吧!」丁皓倫彷彿不覺得自己這麼說有什麼不對,逕自拉開椅子坐下,然後開始往丁淳純的碗裡挾菜。「多吃一點!」
「我吃不了那麼多,你不要挾了啦!」丁淳純不經意抬起頭,才發現舒瑾妤竟然還站著。
「瑾妤姐,你怎麼站著,快坐下來一起吃呀!」她不禁轉頭輕斥哥哥。「哥,你也真是的,怎麼不招呼瑾妤姐一起吃呢?」
丁皓倫轉頭掃了舒瑾妤一眼,神情有些不耐。「她不是第一次來,應該可以自己來,不用像客人一樣,樣樣得讓人伺候。」
舒瑾妤聽了霎時面色刷白,雙唇微微顫抖著。
「淳純,你快遲到囉!快吃,吃完之後,我送你去上班。」丁皓倫根本沒注意到女友眼眶裡的眼淚。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去!」丁淳純嘴裡塞滿食物,咿咿唔唔的回答。
「胡說!今天是假日,路上車多,萬一出了什麼意外怎麼辦?聽哥的,乖乖吃完飯,讓哥送你去。」
「可是……你不是要和瑾妤姐去看電影嗎?」
「電影什麼時候都可以看,你比那些無聊的電影重要!」
這些話像把利劍,穿透舒瑾妤的心。
為什麼呢?為什麼她會有這種強烈不安的感覺?皓倫他……
「瑾妤,你怎麼在發呆呢?你最近瘦了好多,多吃點呀!」
丁母在廚房不是沒有聽見這些話,出來看見舒瑾妤捧著飯碗發呆的模樣,心裡霎時揪疼得厲害。
她實在很喜歡這個溫柔、漂亮的女孩,也完全明白她愛自己兒子的心,只可惜兒子卻……
唉!
有丁皓倫的跑車接送,丁淳純總算在遲到前幾分鐘趕到了醫院,當她換上護士服,氣喘噓噓趕往外科病房時,只見江智翔在病房前踱步,好像已經等她很久了。
「江醫師,發生了什麼事嗎?」她立刻問道。
「淳純,你怎麼現在才來?」江智翔一見到她,立即鬆了一大口氣。「前天送進來那位槍傷的病患正在大發脾氣,不肯讓其他人為他打針、換藥,他說非要你不可!」
「我?」丁淳純驚訝得差點跌倒。
她幾時變得這麼偉大了?再說——他不是一直瞧她挺不順眼,嫌她膽小、笨拙嗎?現在急著找她幹什麼?
「總而言之,你快進去吧!」滿頭霧水的她,被江智翔推進神野嵐的個人專屬病房裡,她還來不及發出抗議聲,門就被關上了。
她一進入病房,立即被一道銳利的目光緊盯住。
「你還知道要來上班!」
神野嵐朝丁淳純大吼,嘴角和眉頭擰得一樣緊,活像個鬧彆扭的小孩。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丁淳純真的不明白他哪根筋不對,她有哪兒得罪到他嗎?
「你跑到哪裡去了?」她居然敢拋下他,一天一夜不見人影!
「我休假呀!怎麼了?」她不能休假嗎?「不是有其他同事來代班嗎?」
「其他同事?!」神野嵐又氣得大吼,她居然敢提起那些女人?
他不知道這裡到底是什麼鬼地方,整間醫院裡,根本沒有一個護士是正常的!
除了這個名叫丁淳純的膽小護士之外,還有一個名叫顏嬌嬌的花癡護士,而之前,還有另外一個神經兮兮、不知叫啥名字的護士,他只要稍微動一動,她就立刻跪在地上痛哭求饒,活像他要非禮她似的。
不提不氣,愈說他愈氣!
「你不滿意她們的服務嗎?」她走到床邊,開始替他量血壓、脈搏和體溫,現在她學聰明了,向院長申請了一把耳溫槍,這麼一來,這位架子奇大的病患就無話可說了。
「滿意?我滿意得想一把捏死她們!」他冷哼。
「體溫、血壓心跳脈搏一切正常。」她一面在報表上做紀錄,一面向他報告他的身體狀況。
「既然一切正常,那就表示我已經可以出院了,我受夠了繼續關在這間鴿子籠裡!」神野嵐掀開被子下床,煩躁地來回走動。
「出院?」丁淳純驚訝地睜大眼。「可是你才中槍三天,前晚又發高燒……」
「我說我要出院,你沒聽懂嗎?」他任性地大吼,槍傷磨光了他僅存的一點耐性。
丁淳純雖然生性怯懦,但也並非完全沒有脾氣,像他這種態度惡劣的病人,正是她最討厭的!
他要走就走,她可不會挽留他!
「好啊!」她合起紀錄表,神情愉悅地頷首道:「你若想出院,我馬上幫你安排!稍候我會去請醫生替你開出院證明,如果你需要特別看護的話,我也可以代為介紹。」
說著,她已轉身走向病房門口,準備去請院長替他開一張出院證明。
神野嵐瞪著她輕鬆愉快的步伐,心裡的不滿愈加氾濫。
他說要出院,她居然高興成那樣——這個可恨的女人!
「我就要你!」
「啊?」
神野嵐突然蹦出的一句話,讓丁淳純停下腳步,詫異地回過頭。「你……你剛才說什麼?」
「我要你擔任我的特別看護!」不知從哪飄來一股怒氣,令他說出這句話,連他自己也很詫異。「我是護士,不是看護。」丁淳純僵笑著解釋。
「無妨!那我就聘請你擔任我的特別護士。」
「我……我恐怕……必須拒絕。」
「拒絕無效!」他一句話就輕鬆地將她的拒絕駁回。
丁淳純兩隻小手緊握成拳,極少燃起的怒火正節節竄升。
怎怎麼有人如此惡霸?他沒聽懂她的話嗎?她不要擔任他的特別護士!
她很想吼回去,但南丁格爾犧牲奉獻的偉大精神告訴她,要對受苦受難的病人有耐心,不能隨便對他們發脾氣。
於是她又擠出笑容,萬般溫柔的說道:
「神野先生,我很高興您如此看重我,但我想——您還是別請我擔任您的特別護士比較好!我膽子小、又笨手笨腳的,根本不能為您做到最好的服務,您最好更換一位精明能幹的特別護士,我可以為您推薦……」
「你聾了嗎?我再說最後一遍——我只要你擔任我的特別護士!我給你二十分鐘的時間收拾東西。」他盯著手錶丟下命令。
「我又沒有答應!」丁淳純下意識地回嘴。
「小侏儒,你說什麼?」神野嵐銳利的眸光一瞟過來,丁淳純的雙腿立即沒用地顫抖起來。
他筆直地矗立在她面前,高大得像座山,丁淳純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下,更覺得自己的渺小。
奇怪,人家不是都說日本人是矮小的倭寇嗎?為什麼他長得如此高大,她卻這麼嬌小呢?他甚至比她看過的其他人都要來得高大,害她不但不能喊他倭寇,還反過來被他嘲笑成小侏儒。
「我……我說,我拒絕答應擔任你的特別護土!」滿腔的怒氣讓她暫時忘了恐懼,她昂起下巴,努力睜大水眸與整整高了她二十幾公分的神野嵐對視。
「你信不信,我有的是辦法讓你乖乖點頭?」他冷笑道。
「我……我不信!」她若不點頭,他又能如何?
「好!今天的你最夠種,我會讓你深切地明白,我的本領到底有多高。不過在那之前我們先說好,如果我賭贏了,那麼在我厭膩之前,你都得當我的僕人。」
「僕……僕人?」
她的眼珠差點凸出來。他居然想叫她去當他的僕人?
「如何?不敢賭嗎?原來你對自己一點信心都沒有呀!」他勾唇斜睨她,帶著濃厚的挑釁意味。單純的丁淳純氣不過他那副自信滿滿的嘴臉,立即回嘴道:「賭就賭嘛!我就不相信,如果我偏不答應,你又能奈我何?」
但結果……
「為什麼?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丁淳純提著行李,哀怨地跟著神野嵐進入他位於外雙溪的別墅。
她明明下定決心,絕不接受這個霸道男人的脅迫,為什麼院長才出面一說,她就乖乖收拾行李跟著來了?
她實在痛恨自己軟弱的個性!
她環視寬廣優雅的庭院,繼續嘟嚷道:「為什麼一個日本人會擁有台灣的別墅呢?」還大得像公園一樣,簡直沒道理!
「你到底在嘀咕什麼?」神野嵐倏地停止腳步,轉頭瞪視她。
從一出醫院的大門開始,她就不停地在他背後嘀咕,一路上老聽到她問:為什麼?為什麼?
當他的特別護士,真的有那麼痛苦嗎?
丁淳純哪敢說什麼?當然只能搖頭說:「沒有!」
「沒有就進來!」神野嵐被她搞得一肚子火,逕自轉身進入臨山建築的寬大別墅。
他一轉身,丁淳純又開始嘀咕:
為什麼一個剛受槍傷的病人,會有這麼好的體力呢?
她歎息著跨上石階,垂頭喪氣地走進客廳。
神野嵐一看到她進門就招手喊道:「喂!丁蠢蠢。」
「我不叫丁蠢蠢,是丁淳純!」丁淳純忍不住提高嗓門糾正。
她已經糾正過不知多少次,他還是老愛喊她「丁蠢蠢」,害她不蠢也被他叫蠢了!
「聽起來都差不多嘛!」她知道淳純這兩個字有多難發音嗎?真是!
「哼!你剛才叫我做什麼?」丁淳純嘟著嘴問。
「你這是身為奴僕應有的態度嗎?我記得有人打賭輸了……」神野嵐刻意提醒她,她已經是他的奴僕了。
「是的!神野少爺,請問您有什麼吩咐?」她不想被人當成願賭不服輸的人,只好在僵硬的臉上硬擠出笑容。
「天氣好熱,去替我弄點喝的東西來。」他懶洋洋地命令道。
「要喝不會自己去——」丁淳純說到一半,立刻咬住舌頭,想到是自己打賭輸了,也只能默默忍住自己的怒氣。「是的,我馬上去!」
她走進廚房,想到日本人都愛喝茶,於是就找出茶具組,泡了一杯香氣四溢的烏龍茶。
她用茶盤端著熱茶回到客廳,神野嵐一看見那杯冒煙的熱茶就吼道:「蠢蛋!這種天氣你還泡熱茶給我,想熱死我呀!」
「我……」她以為他愛喝熱茶呀!
「再去重新準備!」他氣吼吼地將自己扔回沙發裡,肚子裡的火氣升高,這下更熱了。
丁淳純氣嘟嘟地回到廚房,替他端了一大杯加了冰塊的啤酒回來,他才稍微覺得滿意。
「這才像話!」他端起啤酒,舒服地灌了一大口。
「少幫主,我是別墅的管理人老方,這是我太太。外頭天氣炎熱,請用點當季的水果和冷飲。」
這時,別墅的管理人方伯和方嫂,端來消暑的冰鎮水果和涼飲,恭敬地請神野嵐享用。
這棟別墅是神野嵐的父親神野正行在多年前購買的,偶爾他會帶著妻子過來度假,不過神野嵐是第一次來。
丁淳純一見方伯夫婦就暗自嘀咕:什麼呀,他根本有請傭人嘛!
既然他已經有傭人,幹麼還叫她做東做西的?這分明是存心欺負她嘛!
「唔,先擱著吧!」神野嵐隨意擺了擺手。
「是。」方伯和方嫂將水果放下,便立刻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