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人送走了孫蘭衣,尉令堯也離開別院,返回蘇州城。
他不可能拋下家中待管的龐大產業不理,對他來說,尉家的產業遠勝過一切。
很快的,他回到城內也有兩個月了,照理說他早該忘了一切,專心致力於自家事業,以及擊垮平府的重責大任上。但——
今天他已經坐在書齋大半日,卻有一半以上的時間在發呆,一本帳冊從早到近午了,連一半都沒看完。
他無法欺騙自己,他心中盤繞著一個纖瘦姣美的身影,含蓄溫柔的笑容,柔細好聽的吳儂軟語,夜夜在他夢中纏繞,他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她。
聽人說,最近她常與平雲飛在一起,想必此時已遂心如願,投入平雲飛懷中了吧?想到他們兩人親密的景象,他不自覺捏緊拳頭,強烈的妒意在心中絞扭。
想到平雲飛有可能已經嘗過,他曾擁有的軟王溫香,他便嫉妒得想殺人。
她下該屬於平雲飛,她——合該是他一個人的!
「少爺?」尉府的總管送來待閱的帳本及單據,沒想到才一轉眼的時間,少爺又發起愣來了。
他遲疑的呼喊,讓不自覺陷入紊亂思潮的尉令堯倏然驚醒。
該死!他怎麼又發呆了?
他煩躁地合上帳本,對立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總管道:「這些帳本我明日再看,現在我要出去巡視布莊和錢莊。」
「啊,那——少爺請慢走。」
總管恭敬地彎腰送尉令堯離府,直到他宛如一陣風刮出書齋之後,他才直起身子,疑惑地搔搔頭,自言自語:「少爺最近怎麼了?變得好奇怪啊!」
尉令堯離開尉府後,搭著馬車前往布莊,行經南莊大街,馬車忽然緊急停了下來。
「怎麼回事?」他揚聲問。
「少爺,是平府的人……」翟沖低聲回答。
平府的人?難道是——
尉令堯迅速掀開馬車的布簾,一躍下了車。走到自家馬車前,正好看見對向掛答「平」字旌旗的平府馬車,也已停了下來。
真是狹路相逢!
平府馬車的布簾掀開,馬車上的人,果然是平雲飛那張可憎的面孔。
尉令堯正想開口冷嘲熱諷一番,忽聞布簾後傳出一道優雅柔細的女性嗓音。
「雲飛大哥,西湖到了嗎?」
那是——孫蘭衣!尉令堯立即認出她的聲音。
「還沒,但是我想讓你見一個人。」平雲飛朝車內柔聲道。
當初孫蘭衣被釋放後,平雲飛在對尉令堯憤怒、震驚之餘,同時也對孫蘭衣感到由衷歉疚。
全是因為他的緣故,才害得她遇上這樣的事,若非與他結親,她也不會被尉令堯當作打擊他的工具,無端捲入兩家的仇恨中。
他不清楚她被擄走之後,究竟遭遇了什麼樣的事,但在道義上,他理該為她受人爭議的名節負責。
因此在孫蘭衣堅持要回家後,他經常到孫府探望她,並不時邀她一同出遊。
他想用行動向世人證明,平府絲毫不介意孫蘭衣的過往。
「是誰?」孫蘭衣好奇的探出頭,當她看見尉令堯時,俏臉霎時一白。
不知是不是尉令堯太敏感,他覺得她似乎瘦了些,不像重回未婚夫婿身旁的幸福女子,卻美麗依舊!
看見她蒼白的容顏,微微顫抖的身子,他的心竟有些扭疼。
孫蘭衣怔仲地望著尉令堯,眼眶裡迅速浮現薄霧。
為何讓她在這裡遇見他呢?她已經很努力避開他了呀!難道真是愈刻意逃避的人,愈是容易相遇嗎?
那日,一夜縫緩後醒來,她被他毫不留情的命人送下山,還刻意送進平府,不但她的名譽蕩然無存,平府的面子也徹底掃地。
幸好平雲飛對於她的際遇並不怨怪,還怕她將這件事放在心上,時常到孫府安慰她、約她出遊散心。其實她並不想外出,卻不忍拒絕平雲飛的好意,所以往往都還是應允了。
先前幾回外出,都沒遇到尉令堯,原以為今生應該不會再見到他了,豈料卻在這裡……
她並不想再見到他呀!並非她不愛他,相反的,正因為心中還有他,所以她無法面對,對她做出種種殘酷手段的他。
擄走她、欺騙她、軟禁她……甚至奪走她的清白,他都毫無愧疚。
她將一個女人所能給子丈夫的身與心,全都給了他,而他不但不珍惜,反而將它當作攻擊的武器,用來對付他的死對頭——平雲飛。
她在他的心目中,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利用的工具!
每每想到這一點,孫蘭衣總是在睡夢中哭喊著醒來,有太多的不甘心與怨懟,但若問她真的恨他嗎?她不知道!
或許不吧!
在別院那段日子,有苦有甘,是她最難忘的回憶,雖然被擄並非出於她自願,但在他的真面目被揭穿前,她也曾受過無比的呵護與疼寵呀!
那如同朝露般短暫的溫柔,雖然只在她的記憶中佔有一小片段,已足夠她回味一生。
正因如此,所以她甚至欺騙爹爹自己未受欺凌,寧願自己受苦,也下願他受爹爹的責難。
而這一切,他不會懂的!
瞧這會兒,他不就用那厭惡不耐的眼神瞧著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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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令堯的確正瞪著她,卻不是對她感到厭惡下耐,而是憎惡自己內心的強烈掙扎。
他知道自己不該在乎她——他甚至不該想她!
她心中喜歡誰、高興與誰在一起,都與他無關,但——該死的他就是在意!
瞧見平雲飛與她一起出遊,他真想衝上前,狠狠揍平雲飛一拳!
雖然他極力否認,可這若下是嫉妒,又是什麼呢?
平雲飛見他們不發一語,只是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對方,兩人臉上有著相同的痛苦與掙扎,尤其是尉令堯。
他從未見過他這樣的表情——彷彿顧忌著什麼,不能付諸行動……
他狡檜地一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
「蘭衣妹妹,來——我扶你下車。」平雲飛故意朝車內伸出手,以氣煞人的溫柔語調道:「小心點,可別跌跤了。」
尉令堯瞪著他握在孫蘭衣纖腰上的大掌,聽他用那令人作嘔的溫柔語調,喊她蘭衣妹妹,他只想拿刀上前,砍掉那只可恨的魔手。
孫蘭衣一下馬車,立即躲藏在平雲飛身後,不願再面對負心薄倖的情人。在他如此狠心絕情的拋棄她之後,她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態度去面對他。
然而她的舉動,卻令尉令堯怒火翻騰。
有了新歡,她就連他這個舊情人也不屑一顧了嗎?
「看來你們過得很不錯。」他來回梭巡平雲飛及孫蘭衣,僵硬地點頭,譏諷地朝平雲飛道:「原先我還有些擔心,已非完璧之身的蘭衣,可能會受到你的冷落,沒想到你居然毫無芥蒂的接受她,看來你的胸襟還挺寬大的嘛!」
他毫下在乎的揭露,已與她有肌膚之親一事,令孫蘭衣羞憤欲絕。
平雲飛卻不在乎的笑了聲,犀利的回敬道:「哪的話,尉公子太客氣了。尉公子幫了大忙,平某感激都來不及,又怎麼會責怪呢?將來若是我和蘭衣房事和諧美滿,那必定是尉公子的功勞,平某在此先謝過。」
「雲飛大哥——」孫蘭衣被他的話惹得滿臉窘紅。
「你——」
平雲飛這番話,無疑在尉令堯的心口上插把刀,他皆目瞪著平雲飛,恨下得一刀刺穿他的心。
「隨你高興,反正孫蘭衣已是我玩膩的女人,你若不嫌棄她是我穿過的舊鞋,就儘管撿去穿吧!」
他嘶吼完,隨即轉身躍上馬車,朝翟沖大吼:「駕車!」
「啊——是!」
翟沖知道尉令堯心情極差,廢話也不敢多說一句,駕地一聲吆-,迅速駕著馬車上路。
馬車漸離漸遠,尉令堯暗自掀開布簾的一角,看見平府的馬車仍停留在原地,而平雲飛張開雙臂,將像在哭泣的孫蘭衣擁人懷中,他心中的爐火再度漫天狂燃。
「翟衝!」他又突然暴吼。
「少——少爺,什麼事?」翟沖立即勒住馬車,慌張地問。
「掉頭,我不去布莊了!」
「那……少爺要去哪裡?」
「嶺南!我要去茶莊查帳!」
嶺——嶺南引翟沖差點沒滾下馬車。
那兒距離蘇州,可有幾百里遠呀,這一去,沒有十天半個月,鐵定是回不了家門的!
「我說去嶺南,你聽到了嗎?」尉令堯再度大吼。
「是!屬下聽到了,屬下這就回頭。」
翟衝下敢再耽擱,立即將馬車掉頭。
遇到這種情形,他除了將苦往肚裡吞,還能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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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令堯一離去,孫蘭衣隱忍的淚,終於忍不住潸然落下。
他竟連走時,都不願再瞧她一眼呀!
「蘭衣,你——你別難過。」平雲飛見她哭得傷心,有些慌亂下知所措,正巧這時從眼尾餘光瞧見,尉令堯掀開馬車布簾的一角朝這兒望,於是他立刻上前,將孫蘭衣擁人懷中。
「雲飛大哥——」孫蘭衣下意識掙扎。
平雲飛對她從未有過不合乎禮節的舉動,現在突然抱住她,孫蘭衣自然驚訝不已,直掙扎著想離開。
「噓!你不想看看尉令堯嫉妒失控的模樣嗎?」他暗指正瞪著這邊的尉令堯。
孫蘭衣這才明白他的意圖,雖然不再掙扎,但她也不欣喜,只是哀傷的搖頭。
「雲飛大哥,你不必白費心機了,他根本不在意。我對他而言,只是一個利用的工具,如今利用完了,哪還有令他關注的價值呢?」
她拭去眼淚,抬起頭對平雲飛道:「對不起,雲飛大哥,我有些不舒服,不想游西湖了,能否請你送我回孫府?」
「當然可以。只是蘭衣——我想讓你知道,只要你願意,我仍願意娶你為妻。我知道你對我只有兄長之情,其實我心中也有另一名女子,但我們仍可以做名義上的夫妻,以保全你的名節。」平雲飛再度提議。
「不!這麼做,對雲飛大哥所愛的女子太不公平了。」孫蘭衣立即搖頭拒絕,她絕不願為了自己,傷害另一個女人。
況且在還不懂愛之前,她可以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人平府做平雲飛的妻子,但如今她已懂愛,還與尉令堯有了肌膚之親,這樣的她,怎麼可能還嫁給他呢?
不,她辦不到!
「我雖愛她,但我與她身份懸殊,是萬萬不可能的。」平雲飛苦澀道。
「雲飛大哥……」
「也罷!你不想嫁給我也行,不過,若是你有任何需要幫助的地方,一定要來找我,別一個人咬牙苦撐。」
「謝謝你,雲飛大哥。」孫蘭衣滿懷感謝的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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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孫蘭衣躺在自己寢房中的牙床上,腦袋在枕上翻來轉去,睡得相當不安穩。
「不要……」
在夢中,她彷彿又見到尉令堯冰冶的眼,與殘酷無情的笑容。
一道修長的黑影,悄悄翻牆進入孫府,暗自潛入孫蘭衣所住的跨院,他趁著四下無人,用刀刀挑開上鎖的花窗,悄然翻身進入她的廂房。
那人彎腰將利刀收進靴中,然後無聲無息地走向床楊。窗外透入的月光,將他的身影拉得極長。
來人撥開淺紅的紗帳,飢渴地審視眼前雙眸緊閉、秀眉微顰的美人。
他坐在床沿,輕輕握住孫蘭衣露在被褥之外的手,痛苦地低語:
「為什麼?為什麼我心中老想著你?為什麼我無法將你逐出我的心,一如我將你驅離我身旁?」
原來這名潛入者,正是剛自嶺南返家的尉令堯!他才回到蘇州,當夜就潛入孫府探望她。
他心中充滿矛盾,原以為自己離開蘇州,就能輕易將她自心中除去,但是到了嶺南他才發現,何謂相思磨人!
為了忘卻孫蘭衣,在嶺南期間,他一直留宿在當地知名的花魁——筠姬的香閨裡。
人人都以為他必定夜夜春宵,享盡人間風流樂事,只有他和筠姬知情,他根本是夜夜借酒澆愁,沒有一日不是醉醺醺地睡去,又頭疼欲裂地醒來。
有天早晨他醒來,筠姬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尉公子,蘭衣是誰呀?怎麼每回你喝醉了,嘴裡總喊著這個名字。她是你心愛的女子嗎?」
我心愛的女子?尉令堯直覺搖頭否認。
他怎可能愛她?笑話!
她不過是他利用的一顆棋子,哪有下棋主人愛上棋子的道理呢?
不!他絕不可能愛她。
「嗯……」
孫蘭衣的眼皮動了動,似乎就要醒來,尉令堯迅速抽回自己的手,起身離開床沿。
他又望了孫蘭衣一眼,才毅然轉身離開她的廂房。
「誰?」
孫蘭衣意識轉醒,感覺到床邊似乎有人,然而睜開眼睛起身一看——房裡什麼人也沒有!
她望著自己的右手,緩緩縮起,眷戀地貼在心口。
剛才她好像夢到,尉令堯來到她的床邊,握著她的手,同她說話。
真的是她在做夢吧?他是怎麼也不可能到她床邊,更不可能握著她的手和她說話!
原來是夢呵!
她再度側身躺下,眼淚卻淌濕了枕。
那只是她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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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夜沒睡好的孫蘭衣,依然按時起身,拖著意識混沌不清的身子步出廂房,來到大廳陪爹娘一起用早膳。
她一來到大廳,百般疼寵她的孫常慶夫婦立即呼喚道:「蘭衣,快坐下來用膳吧,可別餓著了。」
「好的。」孫蘭衣其實沒什麼食慾,但是為了讓爹娘安心,她還是聽話的坐下用餐。
她心中對爹娘充滿了愧疚,他們如此疼她、愛她、關心她,唯恐她有一絲下如意,而她卻讓他們兩位老人家丟臉。
她被尉令堯擄走的事,爹娘非常生氣——尤其是她爹,直嚷著要報官懲治尉令堯,是她一再苦苦哀求,並保證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她爹才勉強聽了她的話,放過尉令堯。
她與尉令堯有肌膚之親的事,她根本不敢告訴父母,怕他們為難尉令堯。
他待她冷血無情、薄情寡義,她卻仍處處護著他,下願他為難。是她太蠢太笨吧?
她才挾起一塊魚送入口中,一陣噁心感立即升起,她立刻停止進食,急忙端起杯子喝口茶,好壓下那種怪異的感受。
奇怪,以往她很喜歡吃這種魚,為何今天會令她作嘔呢?
好不容易,那種欲嘔的感覺消退了,她又咬了一口魚,這回的反應是立即的,她迅速掩著嘴,倉皇奔出大廳,在廊前吐光剛吃下的食物。
「蘭衣,你怎麼了?」孫母追出來,焦急的問。
「我也不知——嘔——」她才一開口,作嘔的感覺又浮上來。
孫常慶也十分擔心女兒,轉頭見丫鬟們還在一旁看熱鬧,立即大聲怒吼:
「你們還愣在這裡做什麼?小姐病了,還不快去請大夫!」
「是!」其中一位丫鬟聽了,立即飛奔去請大夫。
半個時辰後,一位大夫步出孫蘭衣的閨房,面色不安的告訴孫常慶夫婦:
「恭直口!令千金……呃……有喜了。」
城中人人都知道,孫家千金在成親當日遭人擄走,後來又被送回,這肚中孩兒只怕是……
「你說什麼?!」孫常慶不敢置信地大吼。「你說我女兒有了身孕?她還沒有出閣,哪來的身孕?」
「這……可能就要問令千金了。」大夫尷尬地回答。
孫常慶立即轉身奔入女兒的廂房,劈頭就問:「蘭衣,你告訴爹,你肚裡的孩子是誰的?」
「孩子?爹,您是說我有了孩子?!」孫蘭衣驚慌不已。
那日纏綿,竟在她肚中留下一名孩兒……
「快告訴爹!你肚子裡的孩子,是不是尉令堯那惡徒的?」
「爹……」孫蘭衣遲疑著不肯說。
「蘭衣,你快說呀!」孫蘭衣本來不願說,但在父母的不斷逼迫下,她終於輕輕點點頭。「是,肚子裡的孩子,是尉令堯的。」
「那畜生——」孫常慶暴吼一聲,立即轉身往外衝。
「爹——」
孫蘭衣怕父親上尉家理論又要滋生事端,不顧自己已懷有身孕,也隨後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