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天光未亮,船便又出航,在經過數時辰的平靜之後,江面忽地飄起綿綿細雨。
「下雨嘍!」船上忽聞人喊。
坐在甲板一角發著呆的蘇映潮,這也才抬頭。遠方細雨中的山色水光猶如罩了一層薄紗,她伸手盛住那澆不濕人衣的雨水,又低頭看著那曝露在針針雨絲陣下的繡鞋,下意識,她將腳縮回一點,讓鞋子不至於讓雨淋到。
看著那昨晚鞋面還沾著泥,今早卻乾淨如新的鞋,她唇邊又浮出一朵嫣然,因為那不禁讓她想起昨幾個深夜。說來她還真是糊塗,拿兜衣包只烏龜也就罷了,還留下一雙鞋讓人提回來。只是,他提回她的鞋就算了,居然還順手幫她洗了乾淨才拿給她……
哀哉,姑娘的形象都給她丟光了,真不知道江重濤會怎麼笑她哦?唉,其實管他怎麼看,她就是這模樣,跟那溫婉心細四個字是一點也搭不上邊啦!
站起,晃晃腰上的竹簍。「你乖點,我要找人說話,別出聲哪。」
「破破破。」
「任抗議?昨兒晚惹的禍還不夠,非得讓人瞧見你才成嗎?萬一連我都被你拖下水,可好?」她可不想一起露餡了。掀蓋,罵道。
罵完後簍子悄然不敢再出聲,是以她滿意地走向船首。只是視線範圍未出現人,她就聽到兩道男人嗓音正在對話。
「這裡下小雨,我怕峽裡正下大雨,頭兒,確定要今天過峽谷嗎?還是要在入峽處的城鎮停上一天?」是某名船夫。
「水位確實高了一些,水流也急了。」這些現象正可確定江的上游正下著頗大的雨。「不過應該不成問題,我不想多浪費一天時間。」
「我怕會有困難。」
「該不至於,看情形再說。」說罷,往船側走來,也遇上了蘇映潮。「今天要過峽谷嗎?我聽說那裡很美,但也很險。」不知怎地,看到他,她居然心頭撲跳,那感覺像尷尬也像害臊。
他朝她笑,腳步不停。「今天日落前得過峽口,然後漏夜到重慶。」
「漏夜行船不是很危險?」
「熟悉水路就不會,出峽區夔門後的那一段水路,我已走過無數次。」
「但是水路多變,暗藏著的危險往往是行船人容易忽略的。」有些人就是過於信任自己,而命喪水澤,光那峽區水域百千年來就已取走成千上萬條人命。
「我不會勉強過峽。」抬頭看著帆,感覺到風向的微略改變。
跟在他後頭,隱隱就是覺得他趕路有其它原因。「重慶那裡有貨物趕著上船嗎?」
「不趕。」
「那麼,是為了救人?」這是她連日來的疑問。「你是不是想救誰,所以時間才不能耽誤?」
回頭盯住她,眼神複雜。也許是他昨晚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所以她猜測。
「咳……對不起,我實在多話,這個,是我一次不小心聽船上大哥們提起的。」好像一提及這事,他的臉色就偏沉重。
原來如此。「沒關係,聽到就聽到了。」沒在意他們初識不久,和她說話,並不感壓力,只要適度,他覺無妨。「你……聽說過幽冥花嗎?」他忽然隨口一提。
「幽冥花?當然聽過。」只要是生於江中、江邊的一切,她自然清楚。「怎麼問這個?」
他微揚唇角,未吭聲,於是她接著說:
「那個幽冥花呀,長於水底深淵處,每逢望日開花,每逢閏年結實,其花能愈百病,其實能使耳聰目明延年益壽。這一帶的話……我曉得冥山豐都城下有,不過那已經是好久前的事了,現在還有沒有,並沒有人知道。」
「你知道很多。」本來只是隨口問,但此刻她卻讓他兩眼為之一亮。
「這個……呵,我除了嘴巴多話,耳朵也很靈,這個傳說只要在江邊住過的人應該都知道。」狀作輕鬆地玩著辮,但等她想起一件事,兩道後又乍地攏靠。「嘿,你說的這幽冥花,很多人為摘它而喪命,你該不會就是想摘它替人救命吧?」再過兩天就是十五,所以他趕路的目的避不了是為這個了。
然而那豐都,是鬼府,平日鬼氣森森也就不說,重點還是那幽冥花是長在鬼府山下水域的深淵處,怎摘呀?即使如他這般善水之人,也是冒死之險。
她正掛意,卻見他但笑不語,將手探進腰間,捻出一物。那是一方布巾,打開布巾,裡頭躺著的是一片枯乾花瓣,花瓣呈現瑩瑩乳白。
「你找到了?」有些訝異。但眼前這干去的花瓣已無功效,幽冥花的花瓣與果實必得在離株七日內食用,失去了水澤就也無用了。他搖頭。「如果我已找到那就好,這是在重慶府偶遇的,摘到這花的漁夫已經不在人間。」
聞言,更是擔起心,她追問:「那漁夫怎死的?」
「生於水,營生也是水,自是死於水。」
登時瞠大眼。「瞧你說得輕鬆,連那摘花的漁夫都死在江裡。你還要冒這險不成?」他這是明知前頭是死路,卻偏往死路走,呆噫!
「這險非冒不可。」
「哪有非冒不可的險?幽冥花的效用只是口耳相傳。」除非已沒有其它辦法,除非那人對他極重要,要不這根本是找死!
「其它的辦法我都試過了,如果運氣好,說不定還讓我碰上它結果。」閏年結實,算算,今年也該結實了,如果真找得到的話。
「別去吧,真的很危險,如果非去不可,那麼我跟你一道。」她可以拍胸腑保證,有她護著他,什麼事都會化險為夷。
「你跟我一道?」狐疑看著她。
「對,我跟你一道,那麼那些水裡的……」啊!差點說溜嘴。「我是說,多一個會泅水的人幫你,會好點。」她咧嘴笑,只是他似乎對她的話毫不採信。
「是嗎?」抬手,發現雨有轉大的趨勢,他將花瓣收進腰袋。「雖然我不能讓你跟,但我還是謝謝你的心意,雨大了,一會兒就進峽區,你還是進船艙去吧。」他趕她,更拉起她的手往船艙方向帶。
「嘿,重濤兄,你真不信我可以幫你?」真可恨,如果她能將話說白就好了,可惜萬萬不能。因為他是人,而她是……
到了船艙門口。「進去吧,等一下浪大,我可沒多出的手扶你。」朗笑。
「喂!重濤……」話未說完,便被硬塞進船艙,站在艙口,她杵了好久,最後只好悶悶地揀了個位置坐了下來。而等她再抬起眼,這才發現船艙裡還有另外兩人。「你們……也在?」
「蘇姐姐躲雨啊?」先回復的談初音,將原先盤著的腿伸下。
「她是被趕進來的,這麼纏人又囉嗦的女人還真少見。」冷淡吭了一聲,仲孫焚雁閉著的眼皮是連掀都沒掀。
「你……」這無理的傢伙!
「我有名有姓,說過了的。如果忘了的話,叫聲爺我還舒坦。」
爺?呵,看他的模樣還不出弱冠,居然就這麼囂張霸道?「什麼爺?椰菜的椰嗎?我可喜歡吃椰菜的。」吊眼。
「你?」他被蘇映潮三兩句逼得兩眼直瞪。
「我也有名有姓,說過了的。不過我不貪心,忘了的話,只要叫聲姐——我就也舒坦了。」跟她鬥,再等八百年,這躁性的小子!
「該死的妖怪!」吃了悶虧,仲孫焚雁抱在胸前的手臂倏地一動,他將刀尖直指蘇映潮。
「妖怪?」他說的是她嗎?如果是,那就錯了。挺起胸,她朝那刀尖一頂,說道:「你想砍我不成?」眼瞄了下刀,那刀確實不俗,除卻它古老的刀型與氣勢,還有那刀口上的符。勒令刀神清淨……唉?好長一串,該是鎮刀符。
仲孫焚雁頓時愣然,因為訝異蘇映潮的反應。「你為什麼不怕?」
「怪了,我為什麼要怕?況且你的刀沒出鞘能殺人嗎?哈!」他的話,讓她懷疑眼前這兩人的來處與來意。伏魔人嗎?可小姑娘安靜過了頭,不像!而這小子又浮躁過了頭,更不像了。
「坐下吧,浪變大了。」談初音終於出聲,而船身也在這時晃動了下,使得那針鋒相對的兩人迫不得已生回原位。
「既然她非妖非鬼,為何你要跟著她?」將刀往身前一杵,仲孫焚雁對著初音寒側問。
然,率先反應的卻是蘇映潮,她訝問:「你們……跟我?為何跟我?」
談初音唇兒輕曬,不隱瞞地說:「因為姐姐非凡人。」
「非凡人?」呀,這小姑娘果真不同於人!訝異之餘,她不禁站了起來。「我怎麼非凡……喔啊!」哪知她人未站穩,船身又給一波浪擠得高起落下,她一個踉蹌,險些撲倒在地。
「外頭,進入峽區了嗎?」這短短時間,水路似乎變顛了,談初者忍不住問。
蘇映潮沒給撲倒,卻撞到額角,揉著。「應該是,外邊雨大水急。」還是坐回去好,兩腿往座上一盤。
「姐姐,出這峽區約莫要多久?」
「至少三個時辰以上。」尤其還在溯江、水湍、風大的情況下。「初音怕嗎?」連她這屬水的人坐在這不牢靠的船裡都覺得不自在,她一名僅十歲開外的小姑娘怎會不怕?
可是,只見談初音搖搖頭,不過她這搖頭並不意味沒有。她悄悄伸出那向來斂在垂袖中的右手,微攤開掌,並盯住掌心那感到些微刺痛的絳紅色蓮型印記。
她擔心的,並非水路顛簸,而是其它……
※ ※ ※
船入峽區,在越過數處危巖聳石、絕崖峭壁、水路急窄的山峽,及三處險相環生的灘頭後,來到了較平靜的巫山巴東水域。這時外頭的雨勢已緩,僅剩馬毫般的輕雨寥落。
「哇,美唷!」船艙中忽地探出一顆頭顱,讚歎。
「真的好美,姐姐,這到了哪裡了?」另一顆小一點的頭顱也探了出來。
「是巫峽。」自船頭走來的江重濤身上披掛著圈圈繩索,臉上被偶爾露臉的天光映出點點濕意,那已分不清是汗還是雨。「眼前看到的是巫山十二峰,南北岸各六座。」
這時不論有無勞事的眾人都不自覺停下手邊動作,細看著山光水色,並在心底讚歎老天的鬼斧神工。
四下,兩岸夾翠峰,峰嶺透達交錯,遠處江水疑有盡處,但一個折拗,又瞬間開闊,江水綿綿彎流於峽谷中,曲曲折折就似欲斷不斷的長廊。細雨滌洗著峰巒,而美景漱洗著人心,豁然問,使人不由得生出遺世獨立的感覺。
「南北各六峰,北岸……」望向北岸攢簇的山嶺,蘇映潮不知尋著什麼,許久只見她吐了好大一口氣,像是安了心。
「怎麼了,那麼美的山色也能讓人緊張?」江重濤首先注意到她那小動作。
「我?緊張?沒有啊。」故作自在,又玩著她的髮辮。
「你不是找著什麼?」
「我……只是數數是不是像你講的南北各六座。」其實……她是真找著什麼。眺眼望向北岸的神女峰,見著神女峰頂無雲朵滯留,她便知道那神女瑤姬已出門去了。瑤姬出門,那麼這船上的男人就不會似楚懷王那傢伙般被迷去了心神。她同破仔的主人與瑤姬曾有一面之緣,瑤姬的美,還真是會讓男子傾慕,而女子嫉妒的。幸好,幸好。
她拿眼緊緊瞅住她擔心的對象。
「你不相信我說的,南北岸各有六座山峰嗎?」瞧蘇映潮一直望住自己,江重濤不由地問。
「是……不信。」她轉過臉對住南岸,然後指住那山說道:「喏,看看,這南岸我到現在也只看到三座峰,哪來六座?」嘻,那神女峰在北岸,要他連瞧都別瞧。
跟著她的指尖,望向南岸。「南岸確實有六座,只是其中三座被逮住了,從江上看不到。你如果嫌南岸山少,不如就看看北岸……」
「哎喲。」忽爾,她輕哼。「怎麼了?」瞧她揉著眼睛。
「好像是風沙吹到我眼裡了。」
「風沙?」
「對啊,好刺。」頻揉著眼。「你能不能幫我看看?」
停頓了下,才說:「過來吧。」待蘇映潮走到他身前,又問:「哪只眼?」
「左。」抬起臉,順便瞄瞄那漸漸落到船後頭的神女峰。嘿,這樣他就連瞧也不瞧你嘍!
吹了吹她那似無事的左眼。「真有沙嗎?」
「有——」他呼出的氣撩撥著她的頰,輕輕地,很舒服,也同時讓人心猿意馬。
大拇指拂著她的眼角。「這樣好點沒?」
又看看那遠去的神女峰。「沒事了,謝謝你。」朝他綻出鬼靈的一笑。「沒事了就好,過了巴東巫山水域,進人瞿塘水流更險,我去準備準備。」拍拍她的頰,這才背著繩索往船尾走去。
她凝住他的背影……
嗯?其實也怪,既然神女不在,她好似也沒必要這樣哦?轉轉壓根兒沒事的眼珠子,可剛剛就是一股情緒直上,讓她忍不住就作了反應。這情緒……莫非是嫉妒不成?可是嫉妒……
「媚態。」一道嗓音忽地鑽進她耳際,她曉得又是那不損人會死的仲孫焚雁。
「仲孫小兄弟有何指教?」腳跟一轉,臉對住那倚在船艙邊的人。小兄弟?兩眉急攏。「別把我叫小了。」
「要我別把你叫小,你可也尊口行好,別把我給形容成狐媚。」
「難道不是?哈,風沙!這江上哪來風沙?扭扼作態!」
「江?」對喔,她怎沒想到,江上哪來風沙?她剛剛說錯了是不?「我……」哀哉,瞧她這招也是從破仔主人那兒學來的,以前也覺得她和那個什麼燕什麼昭什麼王的沒事就這麼這麼吹來吹去挺肉麻的,可適才就是不小心給學上。現下這……可成東施效顰了!
「如何?」
「如——何?」走到仲孫焚雁身邊,她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不、如、何!我承認我喜歡江重濤這個人,所以才會想引他注意,哪像你……」
「如何?」又是一問。
貼近他耳畔,小聲卻尖嗓地說:「你不是喜歡人家初音,但是她好像半點也不注意你。現在還好,等她再長大些,你可就……」
「怎樣?!」暴怒一喝。
「一個字,慘。」咧嘴對他一笑,且動作靈敏地躲過他下意識砍來的一刀。如燕般輕盈,她一蹬,躍上了錨壇。
「別想逃,妖女,受我一刀!」許是被激著,那仲孫焚雁也一躍而上,但等他刀身劃落,蘇映潮人已下了甲板。
「怎麼?追我不著?雖然我不適應這船,但只要腳離甲板,我可就不是好欺侮嘍。」朝他扮鬼臉。「想砍我,得先追到我,小——兄弟。」
「你!」怒火被挑起,他二話不說,又跟了上去。霎時之間,僅見兩條人影在船上飛上躍下,他們毫不將瞪大眼的數名觀眾瞧進眼底。只是玩著讓人眼花撩亂的追逐遊戲。
唉,這哪像昨天還吐得亂七八糟的兩個人?
站至一旁,談初音毫不以為意,她只是靜靜看著,並推想著自己右手掌刺痛的由來。莫非……是有什麼接近了嗎?可為何她見不到?蓮形印記是金身舍利托生的象徵,從三歲起,她便慢慢適應它為她生活帶來的改變。
除了她可以見常人所不能見,可以聽聞常人所不能聽聞,甚至還會因為舍利的法力而招來不明邪物攻擊。然,只要情況一有不對,這蓮形印記便會隱隱泛熱藉以預知,而她也能早早避禍,但眼前……
轟隆!突然間,不知何因,船身竟如同被巨物撞擊般猛然震動。談初音一個不及,便跌倒在甲板上。
乒乓!
「哎喲……嘖嘖,這是哪門子的意外?」前一刻才又躍上錨壇的蘇映潮,竟讓那一震給震摔下來,她揉著破了皮的手肘,並抬眼望住那還是高她一著的仲孫焚雁。他一手攬住船桅,所以沒給摔下。
「所有的人沒事嗎?」這時船上響起了江重濤宏亮的聲音。
他一喊,船首及船尾便立即報了平安。
「你們沒摔傷吧?」他朝跌坐在地的談初音和蘇映潮走來。
「我沒事,初音她……」被江重濤扶起,他們望向那不知何時躍下甲板的仲孫焚雁,他也正扶起初音。「喂!」蘇映潮對仲孫焚雁喊。
仲孫焚雁抬眼,竟看見她對他說著無聲話,那張合的嘴形說的是……「你!」她居然說他獻慇勤!
「好好,現在先休戰,咱們先查查是什麼撞了船?」她馬上擺擺兩手,是以只引來仲孫焚雁怒目相對。
目前為止人皆平安,再來是船。「船首狀況?」江重淘吆喝。
「無事!」
「船尾?」
「頭兒,也沒事,尾舵沒受損,一切正常!」舵樓的船夫回應著江重濤。
聆罷,江重濤立刻沿著船舷全船走上一圈,船外殼似乎沒受損,那麼該不是撞及暗礁。但要不是這原因,該會是什麼?他抬眼望帆,竟發覺那帆篷歪了些許。是風嗎?若是,那可是他行船以來第一遭。
「應該是風。」在層層檢查後,他給了個結論。
「風?」只是眾人均懷疑。「頭兒,怎可能是風?這江上的風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力道。」一名船夫完全不信。峽區固然因為地勢的關係偶爾會起瞬間強風,但也不可能如此。
「該是風,你們看帆。」
帆?隨著那字,眾人齊抬首,而凝住中桅上那塊歪去的大帆,大夥兒皆訝異。
「果真是風。」但……卻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怪風!和一夥人一樣盯著高處桅尖,蘇映潮嘴裡卻唸唸有詞。待念罷,她人一躍,又躍上了豎桅的錨壇。
「蘇姑娘?」不解她的反應,江重濤濃眉蹙起。
「我沒事,只是想找塊安靜的地方療療我剛剛摔傷的屁股。」指著臀,朝下方的人嘻笑道。「你們忙吧!我療好了自然會下去。」她堅持在上頭,下邊的人也拿她沒辦法,只好各自散去。而等所有人全都散了,她這才神色凝重地坐了下來。靜默片刻——
「剛剛,是你的傑作?」她在心底默問,默問的對象自然是頭頂桅尖上的角色。
「自是我。」桅尖,那只有蘇映潮見得到的角色回應。
「報上名。」她說。
「呵呵,你可曾聽過山間水中的魑魅魍魎對人報上自己的名字?」話裡摻著哈哈怪笑,那笑聲聽了穿腦難受。
「別學人笑,你的聲音好難聽。」摀住耳,卻阻絕不了那魔音,她乾脆抬頭瞪住它,那個長著大鵬身老鼠尾以及一張醜人面的怪鳥。
「呵呵呵,你連我的聲音都受不了,還敢上來跟我說話?」人面上有張血盆大口,它一開一合。
「呵,可笑,你可知我是誰?」
「連我名字都不知,如此無知鄙人,我為何得知道你是誰?」
「藍蓀,你竟敢說我是鄙人?」她定定一笑。
「嘎嘎嘎——你怎會知道我名字?你究竟是誰?」那能掀起怪風的人面鳥怪叫著人類聽不見的聲音,它鼓動雙翼,而船的風篷又因此嘎嘎作響。
「怕了吧?那還不乖乖合上你的翅膀,要傷害到船上一人一物,我唯你是問!」人類巫蜆出入山河皆將出沒其中的鬼物名字倒背如流,只要一碰上面,喚其名,便能避禍,雖然……她並非巫蜆。
「嘎嘎,只要你們交出舍利,我就立即離去。」不再模仿人聲,藍蓀以破銅鑼聲音說著。
「舍利?這船上沒有舍利。」這船上除了仲孫焚雁那把刀不俗之外,她並未見著其它非凡之物。莫非,那東西在初音身上?因為除她之外,其他都是再普通不過的常人。
「就是舍利引我來,不可能沒有。」它又要鼓動雙翼,興起大風。
「你再作怪,別怪我收了你!」瞧藍蓀怪鳥以狐疑的眼瞪她,是以她又說:「我乃漢水之女,此水域雖非我地,但我一樣能收你。」
「漢水之女?旋娟?提謨?」她竟是轄水之神!
「怎麼?不像嗎?需要我證明嗎?」他懷疑也是正常,因為她也時常覺得自己不像。
「哼哼,這次算我運氣不好,下回再讓我遇見,我……」
「你怎樣?你可不會再有機會,因為此刻我就要收了你!」她,手捻蓮花,嘴裡開始喃念。
「嘎,我走!我走!」鼓動雙翅,飛離桅尖,可卻遲遲不飛離。整艘船被它振翼掀起的風吹得搖晃。
「要走快走!若掀翻船,近十條人命你可賠不起!」蘇映潮站起,罵道。
「近十條?呵呵呵,這船上哪有近十條人命?我真要懷疑你是否真是漢水之女了。」它又怪笑。
聽了,不再贅言,她直接開念:「叱!江之藍蓀,橫也不容;山之藍蓀,豎也不容,藐天蔑地其罪……」
「別念,別念,嘎嘎嘎嘎——」收妖詞一出,那藍蓀怪鳥頓時振翅高飛,它一振百尺,再振數仞,僅一眨眼工夫,就消失在蘇映潮的視線範圍,遁入了翠峰深處。
「呵,就不信你不怕。」捂著耳朵,趕出裡頭難聽的聲音。可眼見藍蓀已不見蹤影,她心底卻掛上了個疑慮。適才它說了什麼著?這船上哪有近十條人命?光江重濤及船夫們就五條,再加焚雁、初音和她自己……八條耶!好吧,就算不加自己也七條哪。
呵,看來這藍蓀不僅聲音難聽,算數還挺差的。拍拍臀兒,她一躍而下。
「蘇姐姐好厲害。」站在錨壇下的是談初音。
「我厲害?哈,初音是說我治療這臀部的功夫……」
「怪風走了,船也無事。」今天她是大開眼界,雖她不識那桅尖上的藍蓀怪鳥,但卻確定了蘇映潮的身份。
「嗄?你看得到?」
談初音微哂,未回應,但她愈是少話,蘇映潮就愈生好奇。
「初音,剛剛藍蓀說的……」
「初音很高興與你同船。」伸出右掌,牽住蘇映潮的手,朝她頷首後便離去。
盯住那小小的身影,蘇映潮又看看自己被她牽過的手,那裡隱約泛著熱潮,且一股暖意更從手心直上心間。溫煦慈樣,無憂無懼……渡人界之眾苦,這小姑娘果真不同凡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