淥波癡心 第二章
    江邊風大,近百艘船一靠岸均收了篷帆,但風一吹,那張張用竹蔑編成的篷帆仍是嘎嘎作響,吵鬧的聲音就好似迫不及待想再出航。

    哇!如果這渡口的船帆齊張,恐怕會非常壯觀哩!沒這麼近瞧過船的蘇映潮,嘴巴張成了桃兒大。

    「破破破。」竹簍裡的東西叫著。

    「我也曉得你沒這麼近見過船,雖然你硬得跟什麼一樣,但平常要想試,還是會被撞成百八塊,你還是認分點兒。」甩玩著垂於胸前的髮辮,蘇映潮雖對渡口繁華的景象好奇有餘,但她餘光仍不離前頭那高大矯健的身影。

    他該是這船群裡某艘船上的船夫吧?一路跟著他,出了市集來到渡口。渡口卸貨上貨的船夫極多,更有著一堆等著乘船的渡客,可卻始終不見有人跟他打招呼。嗯……如果他真是船夫,也該是從很遠的外地來的,所以與這地頭不熟。

    一會兒,見他在一艘船前站定,她亦跟到他身後幾步處。

    「時候到了嗎?」船舷站了個人,對著他問。

    莫非這船是他的?她好奇,直勾勾地盯著眼前這艘不算大也不算新可看起來還滿牢靠的船隻。它有兩張帆,中桅這張大些,頭桅那張則小些,看來滿載可乘二三十餘人。

    「東西都準備好就差不多了,日落前得到澤區停船。」

    「喲——頭兒說了,東西準備好就出渡口,日落前到澤區喔!」聽他說罷,那人朝船稍喊了,而另一人也從掌舵的野雞篷探出頭來回應。

    這兩個人加上他一共三個?有些少。

    「頭兒,船上就缺你一個,其他該上的都上了!」正當蘇映潮數著偏少的船夫時,那船尾舵樓處又鑽出兩顆頭,吆喝著。

    呵,原來加他共有五個,那勉強夠了。

    「嘿,請問這艘船是你的嗎?」她滿意地朝那男子問。而聞聲,他回過頭,見她跟在他身後,顯得有些訝異。「您這船載不載客,我想跟船,不知道可不可以?」她笑嘻嘻地又問。

    「你一路跟著我過來?」他走到船邊,而蘇映潮也跟了過去。

    她盯著男子。「我是跟著你,不過我本來就想往這渡口尋渡船,而恰巧你有……」

    「我的船不是載客用的渡船,你若想渡江,前頭就有幾艘頗不錯的渡船。」他回道。

    「唉,這樣呀?」眼兒骨碌碌地轉,像是早料到這答案,不過她執意想跟,就不會這麼容易被打發。

    「你想往哪兒?」

    她猜著他的去處。「我想到……」剛剛聽他們提起澤區,哪個澤呢?「我想往東到下水處的彭澤。」這該猜對了吧。

    「那很抱歉,我們的船是要往內地到上水處的大澤,洞庭湖。」

    「這樣?」唉,猜錯,不過山不轉路轉,猜錯了嘴巴轉。「我知道你們要到大澤,我也是,順路,那能不能讓我跟?」

    「你不是要到彭澤?」

    「我先到大澤再到彭澤。」轉得有點硬。

    「上水再下水,時間會多上數天,且我們並不是只到大澤。」揚起濃眉,他雙臂抱胸,樣子興味。

    「莫非你們還要過三峽到川陝?」那這一路有得跟了。兩眼瞠大,好是興奮。

    「破破。」

    「嘿嘿,我知道你興奮,因為我也一樣。」她伸指扣了扣腰間晃動的竹簍。

    但那男人未對著她的問題回答,只是盯著她,就好像她是哪兒蹦出來的煩人跟屁蟲。

    「破破破!」這時,那竹簍出著主意。

    嘖,她也曉得要加把勁,硬謅個上船的機會呀,可怎麼謅才不會惹人厭惡?

    「這個……船大哥,我並不是你想得那樣,我有銀兩,不會白搭船。如果你們不喜歡陌生人上船,那我上船以後可以窩到不會妨礙你們工作的角落,甚至可以半句話都不吭,你說這樣好不好?」

    男人還是沒說話,但看得到他唇邊有笑意。

    咦,既然有笑意,就代表有希望嘍?

    「呵,如果這樣還不成,那如果你們餓了,我還可以幫你們準備吃的,你們就不用動手了;要不然……我沒事還可以幫忙掃掃船,擦擦船。」付船資還幫忙做事,這年頭沒這等好事了吧!他該會答應。

    「船上不開伙。」他躍上船,雖身型魁梧,但動作卻很靈巧。

    「這……」也是喔,萬一把船板給燒穿,那就罪過了。「不開伙就不開伙,你怎說怎成。」她笑笑,然後也跟著一躍上了船。船身正好在這時候晃了下,是以她哎喲一聲往前撲了去。

    「小心。」幸好男人反應快,將她穩穩抱住,要不她可能會跌個鼻青臉腫。

    「唔。」鼻抵著他堅實的胸膛,一股江水味瞬時鑽進鼻翼,那是令她舒服極了的味兒,就好像回到水裡頭一樣。忍不住,她抓著他的衣,又用力吸鼻幾下。

    「如果你硬要跟船,我不保證你會不會無時無刻四腳朝天。」看她極不適應船上的狀況,他將她輕輕推開。

    喲?這話倒頂狠,毫不憐香惜玉。「那意思是我可以跟了?」說話同時,她又晃了晃。嘖,看來船上和水裡的生活是差了千萬里,不過就將木頭放在水上嘛,感覺竟差了這麼多。唉,難搞!

    「我不趕你,只是你自求多福。」

    「好,我不會麻煩你的,你去忙你的,我呀啊……」船底又湧過了一波大浪,她站不穩,便一屁股往後栽去。「喔,嘖嘖嘖,痛!」她的臀不但和甲板親個正著,還發出咚地好大一聲,惹得船上的船夫們大笑不已。

    笑?不怕笑掉大牙,哼!朝那些人齜牙咧嘴後,她抬手攀上船緣,準備站起,可這時一股壓制感卻從她手背上壓下,讓她抽不回手。

    她張著嘴,抬頭一看,竟看見一隻腳就踩在她的手背上頭。一隻腳?不,該說是一個人踩在她的手背上頭。「喂喂,你……」

    「船家,我們要搭船。」那踩著她手的青年說道。他一襲藏青衣袍被江風吹得劈啪震響,可卻不見身子被吹得晃動半分,他只是輕鬆地足點船緣……和一隻手掌。

    「你?」男人望住青年,眼透訝異,一如知道蘇映潮見得到他時一般。

    「船大哥,我們找不到客船,所以想借您的船一搭。」此時,一道稚嫩的嗓音由岸上傳來。那是一名紫衣少女,她頭戴席帽,席帽上的紫羅巾被風兒捲起一角,露出底下一張紅撲撲的小臉。她唇角微揚,舒緩的氣息讓人輕易可掬。

    「你們?」略過那底子不俗的青年,男人望住少女,眼神陡地暗下。

    從隨身包袱中掏出一錠白銀,青年將之拋在甲板上,任它叩叩滾至男人腳邊。「這是船資。」接著他自船緣上躍了下來,而蘇映潮也總算能將手抽回。

    這人……好傲!她揉著手掌,除驚奇一個人踏在上頭的重量竟能讓她不感到疼痛外,還厭惡極了他那讓人不敢苟同的態度。嗯,她不怎喜歡他!

    盯著正將少女拉上船的青年,蘇映潮暗啐。不過……他的同伴倒頂討人喜愛的。目光落向少女,瞧她正對著自己微笑,於是她也回以同樣的善意。

    「對不住,我叫談初音,他叫仲孫焚雁。」才一上船,少女就對男人致歉,那舉動很自然,就像她常常做似的。她彎腰拾起那錠銀,又問:「船大哥,我們想搭您的船,不知船資怎麼算?」

    男人看著少女,露出略微忌憚的眼神,就好像少女身上有著什麼他不喜愛的東西。

    「我這船是要上水。」

    良久,他沒趕人,僅僅如此說。

    「船到哪裡。我們就到哪裡。」少女回道。其實該說,那身著湖綠裙裝的蘇姓女子到哪裡,他們就到哪裡。前一刻在市集裡,才看完一場鬧劇,除意外得了女子的姓名外,還喜歡上女子那直爽的個性。

    不過那場混亂結束後,在尾隨女子的過程中,她還有了意外發現,那就是眼前這男子。

    「我的船,不載客。」他婉拒。

    咦,該是不喜歡少女自作主張。

    「焚雁喜說笑。」

    聞言,談初音逕自解釋。

    「哼。」頭一撇,青年將身後頗沉之物流暢地甩至身前,並順勢下地。當地一聲,杵上甲板的,是那柄古刀。

    而見古刀,男人腳下微移,雖臉上仍是冷靜。「我的船不歡迎是非爭端多的江湖客。」

    「我們不是江湖客,只是雲遊四海的行腳人。」談初音解釋。並同時將船上大略瀏覽過一圈。眼前,那些剛剛還在船首及船尾勞事的人都已站了出來,他們除好奇船上來了三名不速之客外,臉上亦換上了絲微驚懼,他們該是害怕那把刀。

    「行腳人?」男人視線在仲孫焚雁及談初音之間游移。

    「嘿,我說呀,這條船多上兩個人會有什麼差別嗎?」她倒看不出有何差異,難不成多了他們,船會沉?蘇映潮扶著船舷站了起來,雖船身還是偶爾搖晃,但她好像適應一些了。

    「你?」看著一樣是半路殺出的蘇映潮,男人皺起眉頭,僵持著。

    「頭兒,有船要進渡口,我們得馬上開船了。」忽地,船尾的人喊。所有盼人停了對談全往江上瞧,那不遠的江面,的確有艘正準備靠岸的船隻。

    蘇映潮收回目光,盯著那巋然不動的男人。「船要進渡口了,沒時間再耗,萬一有誰真不乖,就到大澤處再將之轟下不就好,你……」對,她忘了件事。「你叫什麼名字?上了你的船,總不好意思嘿呀喂呀地直叫。」不群的男子該有個不群的名兒,他叫……

    「江重濤。」

    「江上重重的浪濤?好名兒!」兩掌一擊,蘇映潮笑說。

    「我娘取的。」揚了下唇。

    礙於當下,只好將就,江重濤道出姓名後,一時間,只見他躍至岸上解了胳膊粗的繫繩,又躍上船與另兩人一同絞動輪盤,俐落地收起數百斤重的船錨。將原來不屬於船上的三人視同無形,他專注的眼只來回於整艘船,未久,並聽見他以極度宏亮的聲省城;「來啊!出航!舵樓注意,船稍注意,東北風向,出渡口升中桅風篷!」

    那抑揚頓挫的喊音,就如同指揮大軍前進的鼓擊,字字清晰,句句簡煉,直入人心,半點不由得人猶豫。

    而轉眼間,蘇映潮耳邊也僅響起船帆升起後迎風而作的嘎嘎聲,及不絕於耳的船外拍浪聲;再回神,船隻竟已航出渡口有段距離。

    「哇!真是……」了不起!

    那讚歎,她吞進了嘴裡,因為迎面刮來的風吹起她的髮辮,連同她想說的話全都塞進她的嘴巴裡。此刻她顧不得那咬著髮辮的呆狀,唯有愣看那原等著進渡口的大船由咫尺處航行而過。

    一會兒,她忍不住噗地一聲吐掉髮辮。「喂喂!」瞧見彼船的船舷邊也站了個人,她不住興奮地揮手打著招呼。只是那人雖看著她,卻好似瞧不見她。

    那個人……該不會也瞎了?

    真是的,一天之中究竟要她遇上幾個視力不好的人哪?盯著那頃刻間愈離愈遠的船與渡口,她只好失望地放下舞動的手,聳聳肩。

    只是,如此失望的她,自然也瞧不見彼船上那人的反應。

    那人回頭問著同艘船上的夥伴,說了:「喂!你剛剛有沒有聽到女人喊叫的聲音?」

    「沒有,你聽到的是風聲吧!剛剛你不也感覺到船身晃了下?噫,不過說到風,這江上頭好像愈來愈多怪風了,一些較小的船都被吹得東搖西晃地。」對喊叫的事沒興趣,不過對近來江上頻傳的怪事倒挺熱和。

    「但是我真的聽見有人朝我喊著『喂喂』。」抓著頭,很是困惑。「難道有船經過?」

    「船?」伸長脖子看看四周。「哈哈,你見鬼啊?就算是漢朝最快的戰船『先登』和『赤馬』,也不可能轉個眼就不見蹤影,你說是不是?」

    望著近處只有滾滾江水卻空無一船的江面,呆了會兒,他這才重拍了下額頭。「哈,說得也是。」

    ※  ※  ※

    滔滔江水,滾滾東流,夏日之初,伏訊在即。

    江上,一艘兩桅河船逆水而上,它有東北風助力,行速不算緩慢。而船上除了三名非行船人外,其餘都專心勞事著。

    而船上一角——

    一刻鐘了嗎?還是……根本過了兩刻鐘?哎呀!不管了,想說話就開口,這個樣兒,可會憋死她的。

    「重濤兄,你們到川陝,是為了什麼?運貨嗎?是運藥材嗎?我聽說過那兒出產的藥材質地佳、品種又多。」在恪守諾言約莫一刻鐘之後,蘇映潮再也忍不住對著江重濤問。

    「你不是說,上了船要揀個角落不妨礙我們工作?」手邊捆整著一堆備用的纜繩,精神的眼眸瞅住那活力十足的女子。

    「只是說話,該不是妨礙吧?」

    「會影響。」

    「影響不大吧,動嘴皮兒又沒礙到手,難道不是?」無辜地道。

    看著她,是好氣又好笑,他從沒見過這麼會自說自話的人。「是不大。」。

    這一句,是解禁嘍?

    「嘿,那好。」歡呼一聲,拍拍臀,她離開原來蹲著的角落,然後逕自在江重濤身邊揀了個位置又蹲下。「重濤兄,這船……真是你的?」

    凝住眼前一雙鬼靈的眸兒,他反問:

    「不像嗎?」

    眼珠煞有其事地看看船,再回眼盯住他。「是不像,因為你太年輕。」

    聞言,他忽地朗笑開來。「你哪只眼瞧見我年輕?」

    「唉?不就這兩隻。」她指著自己的眼,困惑於他的問題。他的發與眉都是黑的,臉皮光滑,身型挺拔……別跟她說,現在的人都不一樣了,雞皮鶴髮不是老,黃發垂髻才是老哩!

    止住笑,他認真睇她,喃言一句:「我以為你該看得出來。」將纜繩收齊並上結,他起身往錨壇方向走。

    「看得出……什麼?」如墜百里霧中。這情況如果同破仔的主人說過的,她是因為心性不定、慧眼未開,所以看不透未竟之人事。但他又不屬於未竟之人。

    未竟之事指得昕未來,未竟之人指的則是神呀仙字輩的,他……壓根兒不是呀!因為神仙該有不同於人的氣息,就像妖怪一樣,這些她起碼分辨得出來。

    「你說那話是什麼意思?」蘇映潮跟了上去。

    「沒什麼意思,隨口說說。」

    「隨口說說?」

    到了錨壇前,他將捆好的繩擺至一角,回頭對住她。「你剛剛問的,這船的確屬於我,它是我江家祖傳的謀生工具,到我這裡已是第四代。我爹貪杯,一次行船醉酒跌進江裡,從此一去不回,作了龍王婿,那年他四十,而我才十二,所以這船屬於我已有數十年。」

    「數十年?說錯了吧,十數年還差不多。看來你也還未過而立之年,稱什麼老?」該說老,他還比不過她,連這船都老過他。「你說這艘船已經第四代?那它是有些年紀了。」莫怪乎這艘船看起來比其它船隻舊些。

    「是有點年紀,不過很牢固,一般大風大雨甚至大浪都不足懼,在彭澤與重慶府間再多跑個幾十年都不會有事。」

    「重慶府?你們真是運藥材的?」這些,她都只是耳聞,地方,她更連去都沒去過。

    手抓著腦勺後亂飛的發,他乾脆將系發的帶抽開。「除藥材還運一些江東沒有的物品,互通有無。而且因為水路比陸路快,托運的人多,所以行船的次數也多。」將繫帶咬在嘴裡,他整理著松放後及腰的發。

    「生意真是興隆。」

    她喜歡江上的熱鬧,不像她住的那地方。

    「我們收取的船資不高,讓集散地的商行扣除過手費後,藥材、物品若受潮,還得擔負一部分損失。」

    皺起眉。「這麼難賺?」

    臉上漾起開朗的笑容,很是燦爛。「填飽肚子本來就不容易,不過說我喜愛這江、這水,倒是真的。」一陣風吹來,捲走他嘴邊沒銜緊的繫帶,那帶子飄呀飄地,險些飄出船舷給了水神當禮。

    手腳靈活,蘇映潮朝前一撲,在船牆邊逮著那調皮的繫帶,她回過身,笑說:「是知足常樂吧。」

    提手想將手中迎風旋動的帶子交還給他,可眼明,她發現那繫帶竟是女子用來繫腰的練帶。蘭紫色,被削短的一節。這個……

    「來,給我。」

    見她站起,卻仍是拈著絛帶瞧,於是探手要。

    「喔。」伸手向他,只是當絛帶就要物歸原主之際,江上一波大浪襲來,使得船身高起又掉下。「哇啊——」

    緊抓著絛帶,蘇映潮竟有種被往上拋的感覺,她肯定自己的腳板一定離了甲板,而再踏上雖也只是一瞬之間,她還是再度失去平衡,整個人往前撲了去。

    行船多時的江重濤反應極快,他出手沒撈到她,趕緊三兩步擋到她和錨壇之間。砰地一聲,他背抵著錨壇的木夾板人,讓她撞進他懷中。

    等船身平穩,蘇映潮這才回了神抬頭看。「嗯……你?」難怪她撞到的牆是軟的,原來……

    「剛剛是萬浪裡的一波浪,大浪裡的小浪。」

    低下頭,看著她。

    「不會吧,剛剛那只是大浪裡的小浪?」身子緊緊抵著他的,頰也貼著他的胸膛,一會兒,她感到有些癢,是以撥了撥他散在她肩上、頰畔的髮絲。耶?怎麼他的發也有好濃的江水味兒。拈住其中一撮,嗅嗅。

    「在水裡跟在船上感覺是完全不同的,你得想像自己是站在水面的一塊浮板上,而不是陸地。」盯住她清澈的眼,不覺莞爾。「我還以為你跟別人不同。」

    「我是跟別人……」咦?他這是揶揄她嗎?吱,她可不是弱者。「帶子,拿去!」一拳擊在他結實的胸膛上。

    拿過絛帶,他將長髮束上,跟著笑了開來。「蘇小妹,在這船上你可得認真點,要不然不是隨時都有軟牆可以撞。」看她無恙,便丟下一句,並往船的另一邊走去。

    又恥笑她?「你個江大頭……」齜牙,揮舞著拳。

    「破破!」

    豈知她人未罵完,那一直「寄生」在她腰上的破仔竟出聲抗議,令她更加光火。「你說啥?說我和那大個兒差點兒擠扁你?我哪有擠扁……」

    話及此,她突然想起剛剛她和他確實是貼在一起的,因為那膚觸,是如此地清晰。想著想著,不覺中,她的臉蛋竟也忍不住因這意會而躁熱了起來,而摸上那發著熱的臉頰……

    呀,她這是在臉紅嗎?可是怪地,以前看破仔主人和那介入她們之間的臭男人要好,她都沒給臉紅的,怎現在居然碰個男人就……

    哀哉!究竟想什麼著?控制不了腦袋瓜裡的胡思亂想,她乾脆擰了自己一把,更就地蹲了下來。「這一定是上了船太興奮的緣故,對……一定是這樣!」

    「是這樣嗎?」

    忽地,錨壇另一邊傳來回應。

    「唉?難道不是……」有點惱意,蘇映潮正想吭回去,可卻及時發現那聲音並不是對著自己說。是那叫仲孫焚雁的青年在說話,她認得出這傲慢的嗓音。只是……他在說些什麼呢?

    好奇心一生,蘇映潮偷偷摸摸地以臀當腳,硬是將身子挪近了聲音來處。她拉長耳朵,且能瞄就瞄。

    「是這樣,如果船不正常,蘇姐姐又怎會搭這船?」那年紀尚幼的談初音坐在壇邊的一處,小小的個兒因坐姿更顯嬌小。她如清泉般的聲音則帶著淡淡笑意。

    將刀往盤坐的腿上橫放,仲孫焚雁臉色不佳,他靜默許久,又說:「我就是覺得不對勁。在岸邊,渡船有那麼多艘,新船大船亦不少,為何獨獨挑上這破舊的船?而且這船上的人……」

    「他們挺好相處。」拿來包袱,取出兩顆肉包後,又將之塞回背後當靠墊。

    「別敷衍我,我知道你一定曉得什麼,雖然我壓根兒不信十方禿驢那一套!」嗤了句,將刀豎起,細眼審視著刀鞘,只是當目光觸及那血咒,他原本泛光的眸子乍冷。「如果你不告訴我,我會讓這柄刀……去問!」

    自上了這船後,他就覺得很多地方不大對勁,尤其是那些船夫們看著自己的眼神,那是夜鬼見著日光的眼神。

    「焚雁。」原本想把肉包遞給他,但凝進他眼中的暴戾,談初音只得蹙眉。

    將刀豎抱胸前,他頭抵木牆,閉起眼,嘴邊低喃:「我知道你討厭我,但是我不會因為你討厭我而放棄你,即使你跟我,或者和其他人真的很不一樣。」

    聽罷,盯著仲孫焚雁的談初音,更見眉頭深鎖,且不再言語。

    怪哉!這樣慈眉善目的少女居然會眉頭深鎖?坐回原位,蘇映潮居然不知怎麼形容這短短對話給她的感覺。

    究竟仲孫焚雁急著追問的,是什麼?而談初音知道的,又是什麼?還有這船上的人……這船上的人怎麼了嗎?連她也不覺得有何怪處呀!還是……他們指的是她?

    「破仔,你認為他們說的是我嗎?」拿起腰間竹簍,她搖一搖,問意見。

    「破破!」

    「有可能?嘖,如果有可能,那我們就得小心點,尤其是你,你的聲音……」

    「破破,破破破!」

    「哎呀,我不過是提醒你,你還發牢騷?如果屆時是你的聲音暴露了我們的身份,那我可就……呵呵,您們好,幾位大哥辛苦了。」

    眼快,一瞧見前頭走來兩名船夫,她立刻就將竹簍放下,點頭招呼。

    「你好。」兩名船夫禮貌性地點頭回禮,可當人一走過,蘇映潮卻聽到他們細碎的嘀咕聲音隨著風飄了回來。

    「喂,你覺不覺得這姑娘人有些怪?我偷偷瞧見她好幾次跟竹簍說話耶。」一人說著。

    「你偷瞧人家姑娘做啥?跟竹簍說話,哪怪了?你心情不好不也隨便抓個水桶就嘮叨!我覺得怪的是另外兩個人,尤其那個背刀的青年,不笑也就罷了,還一副想殺人的模樣。」打了個哆嗦。

    「殺人?我也這麼覺得。他那刀邪門得很,我是連靠都不敢靠過去,每次只要靠近一點點,就頭昏咧!」也哆嗦。「不過話說回來……我覺得最怪的還是咱們頭兒,咱們這船從不載客的,但今天卻偏偏連收三人,你說這怪不怪?」

    「怪!嗯,是特怪!」附和連連。停頓了下,又說:「不過話說回來,這回到重慶,他又要去辦那事了嗎?連找數回,數回都落空,還找呀?唉,我看他是為了救人不要命嘍……」

    盯著兩條背影消失在船尾,蘇映潮雖一字不漏地將話聆進耳朵裡,但最在意的卻是那最後一段話。

    他們說,江重濤想救人?這……救什麼人?且,為了救誰,他可以連性命都不要?

    唉,這條船上的每個人心底好像都拽著心事和秘密,這實在令她好生好奇。

    只是她那好奇……

    在過了三個多時辰的日落時分,便已讓胃腹間的翻騰感給折磨光了。

    「嘔……」掛在船舷邊,蘇映潮臉兒朝外,她努力地想將腹間的不舒服嘔出來,但每每只以空嘔收場。「難受……」吸了口新鮮空氣,她軟軟地跌坐船牆邊。

    「破破,破、破、破、破!」

    「哈哈,哈、哈、哈、哈!」學著竹簍乾笑,可待笑聲落,她便即刻抓起竹簍,並恨恨地大搖它個十來下。

    「破……」頓成虛弱狀。

    「呵,你這傢伙,居然敢笑我,如果我不宰了你,我就不叫……」

    「還想吐嗎?」正當她想將竹簍裡那一路恥笑她的東西倒出來之際,一道高大的影兒擋在她和初上的漁燈之間。「我們走過的地方是有名的江水九折,曲流多,船速不快,但逆流浪大,所以不適應船上生活的人多像你這樣,拿去吧。」江重濤將一隻袖珍的瓶遞給她,是驅風油。

    「嘔……」

    而這時,不遠的船舷處亦傳來一陣難受聲,兩人齊眼看去,只見那仲孫焚雁也趴上了船舷,這一嘔,他可將不久前下肚的肉包給清光了。

    一旁,談初音小小的手正想拍上他的背,但卻被格開了。

    想也知道他會彆扭,尤其他那倔傲的性子,雖然嘴裡嚷著不放棄人家。這情況有好幾句話能形容,好聽點叫作矜持,中肯點的叫要面子,難聽點叫作……

    「我覺得那小子真是難伺候。」

    回過頭,對著江重濤說。

    「我覺得你也不頂好伺候。」剛勁的臉部線條,因微笑而柔化。

    「我?」唉,她雖是難纏,但卻是挑著對像纏,誰教他引她注意呀!吸了一鼻子驅風油味,她頭昏腦脹的情況減輕許多。「對,這會兒到哪裡了?」說起來真丟臉,如她這般善水,幾個時辰下來卻讓區區頭昏給打敗,所以眼見不成景、耳聽不成鳴,所有聽見、看見的她都沒辦法專注,莫怪破仔恥笑她!

    「到岳陽了,現在岸邊就是洞庭人江處的陵磯。」

    「入江?你是說,現在船尾對大江,船頭向大湖嘍?」站了起來,滿帶水氣的風迎上她的臉,她精神又來。遠方,柿紅的落日已一半沒入江水之中,而更遠處,淡月帶著星子則悄悄上場,這美景,真會讓人忘了所有煩優,甚至……想吐的感覺。

    「對。」站在她身後,盯著她因興奮而左右張望的頭顱,不禁,一股感觸襲上他胸臆。以前,他也曾經歷過此情此景,只是身前與他說笑的是另一人,那人……

    恍然間,腦海中的那道翩然身影,與身前的背影合而為一,使得他下意識伸出了手,欲撫上那記憶中溫柔的髮絲。

    「呼,真棒,那麼今晚是不是要在湖畔停船?」心中突來一打算,蘇映潮喜孜孜笑個不停,可當她一回身,卻不經意補捉到江重濤臉上的凝重,和他意欲不明的抬手動作,是以她的笑臉也跟著凝住。

    呵,他究竟是怎麼了?在市集裡,看見她靈動的背影,使他莫名地想起某人,所以忍不住出手幫了她,甚至還破例讓她上了船;而在辨清情況之後,現在再見她燦爛的笑靨,聽她愉悅的聲調,還是忍不住有著相同的感受。然而,他心底明明十分清楚,這兩人的長相根本無一處相同的呀!又怎會……

    僵然地把手放下,他瞬時換上平靜,並點頭:「船會在洞庭停留一晚,明晨開船。」

    蘇映潮皺起眉頭,此時她對他的心情是遠對那湖水有興趣。「嘿,你是不是不開心呀?如果心裡不舒坦,其實可以找個人說說,憋在心裡不是很難過嗎?」

    她向來直言直語,有什麼問什麼,有什麼說什麼,且特不喜歡人愁眉苦臉,那不僅他自身難受,連看的人都會不舒服。

    默聲看著這熱心的女子好半刻,江重濤雖有著異樣感受,可最後還是只冷淡地開口:「我沒事,如果你還不舒服,等會兒可以下船透透氣。」說完,便轉身往船後頭走去,丟下蘇映潮一人愣在原地。

    「喂!」哎呀!貼著人家的冷屁股了?真是生平第一著。

    嘖,他的心事肯定像塊石頭那麼硬,所以才會梗出那一臉臭味來。歎了口氣,蘇映潮雖然明白「事不幹己,切莫多管」的道理,可她卻還是忍不住介懷。

    什麼人說的,為善最樂!如果可以,她還真想知道這外表看似開朗的人,究竟肚裡藏了多少不開心,拿不準她若清楚了,還能幫上一幫也說不定。嗯,有機會的話,套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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