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後。
春雷方動,雖然天際已抹上了一層碧朗,可早晨的蘇州城卻仍是涼颼颼。
「哈啾-」城西,一間客棧的二樓,有名少女受了寒意,打了個噴嚏,雖然聲音只如蝶吻般輕盈,但她眼前的桌面卻立即多了杯熱茶。
「喝掉它。」桌對頭,那將熱茶推到少女面前的青年命令道。
「我不渴。」視線落在客棧外,而左手掌則撮著微微泛涼的右手掌心。那裡,正浮泛出一朵淡絳色的蓮形印記。
「我叫你喝掉它!有閒對著外頭發呆,就沒閒聽我一句!喝掉它-」吼著。
少女未答,安靜半晌,逕自接說:「焚雁,這城中有冤,且此冤百千年不解。」例此,所以她渾身不適,甚至掌心泛疼。自她出生時,這象徵聖僧舍利托生的絳蓮印記,便一直跟她,且無時無刻不提醒著她,何處該去、何事又該做。而此番路過蘇州,亦是舍利指引。
「冤?又是冤-你真天殺地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什麼妖鬼邪神都吃你那一套?」自牙縫迸出一句,青年的臉色就好似他身上的袍子色澤一樣,藏青透綠。
「有結必得解,天命亦不可違。離開雷鳴寺,行遍萬里路,為的不正是如此?我能的,便幫;該我做的,便做。」少女面貌無奇,雖只稚齡,可眸裡卻淨是透徹。
「引魂渡鬼天命申冤,為什麼你滿腦子就只有這些?」好個談初音,說是看透萬物,卻始終看不透他的心?瞬時,怒氣起,那名喚焚雁的青年一個手刀劈開了那杯熱茶,乍時杯裂茶濺。
見狀,少女低眸微哂,頂多只是——那滾落至她紫紗裙擺上的微燙茶珠。
「有冤之魂在城東,能不能遇上,尚且不知。」他心疼她,她早懂,只是卻無以回報,而為了不讓他陷入太深,她總是冷淡待他。只是這苦心,躁劣的他,可懂-
澈然的目光再度飄向客棧外,而後定著在城東處。那裡,有她來此的目的……
而此刻,城的東門附近的一座武館。
武館的大堤上,有十數名僅著短衣縛褲的漢子正專心打著拳,而也因為極專心,因此未曾發現自己正被人偷窺著。
同時間,武館牆外的防火巷內,一名女子正將眼珠子對住牆上的一個小洞。而看了好一會兒,她眼離了洞,且依照所見所聞,反覆將看到的套路又模仿數遍。
「騎馬式,劈掌,喝——哈!」指握成拳,掄出拳後旋化為掌,那一收一出,雖能將姿勢學個五、六分像,但那滔天的氣勢,就是怎麼仿也仿不成。
怎麼會這樣?!難不成是漏聽了什麼?這回她改將耳朵貼向洞。
「沒聽錯呀,這風輪掌並不難……」耳離了洞,同時皺起兩彎英氣的眉。
該死的,如果不是這武館不收女弟子,她恐怕早五步並一步跑進武館向老師傅請教了,哪還需要這樣偷偷摸摸學,到最後還學不到一點皮毛?好氣!
對著那洞,她憤慨地擊出一拳,轟然一聲,拳紮實地落在牆上,將洞打得更大了。只是,盯著地上那從牆上剝落的土塊,她的心情卻是更糟,因為那更證明了她天生力氣大,卻根本毫無用處。思及此,嘴巴一扁,鼻間更像牛喘似的噴氣,她又一拳擊向牆上的洞。
「誰在那裡?」驀地,牆的內側傳來喊叫。
「糟了!」視線穿過那被她打得變成雞蛋般大的洞,她看見幾個漢子正朝牆這邊走來。倏地,她背貼著牆,蹲低身子,屏著氣。半晌,等裡頭的人察覺不出異樣離去後,她這才鬆了一口氣。
呼,到這裡看人學武可是她最大的樂趣,幸好沒被發現,要不以後來不成,她可會悶死的。站起身,她偷偷溜出防火巷,可是出了巷,頂著漸亮的天色,她卻突地一嚇。
完蛋……什麼時候了?好像已經過了一個……兩個時辰?慘,不趕快回去恐怕不行了!
「快快快快……」嘴巴裡喃喃念,腳步跟著起飛,她提起粗布制的裙擺,極大步地在街巷裡頭奔了起來。「讓開!讓開!擋我者死——嘿咻-」
閃避著街上的行人,她一躍躍上了一道小橋,小橋是木頭架的,本該紮實,可卻仍被她過重的腳勁兒踩得咿歪叫。她這排山倒海之勢,更驚著了幾名也正過橋的婦孺,他們紛紛跳開,且掛上了橋邊。
「這是誰家的姑娘……怎……怎這麼可怕-」一名婦人伏在橋欄,面帶恐懼。
「好像是城那一頭,在耆長府裡工作的廚娘,上次在市集買菜我遇見過的。」另一名婦人回道,她連忙拍著那背在身後,被嚇得號-大哭的奶娃兒。
「怎麼這個樣兒?幾歲了?還沒嫁吧?」
「好像十七了,可是那個樣……我看想嫁出去真的有點兒難吶!」
「咦?你不是說她是廚娘嗎?會做菜還嫁不出去?」
「會做菜有啥用?這年頭的男人誰敢討這種男人婆呀?瞧她披頭散髮,胸前硬梆梆的樣子,而且聽人講她的性子可躁的呢,哪個男人讓她看不順眼,她總是這麼一拳……」
「啊!你打我做啥?該死的你!」摀住莫名其妙受了一拳的眼睛。
陡地瞪大鼠目。「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學給你看……哎呀!你幹啥抓我?」
就這麼你一拳、我一抓,吱吱喳喳、哇哇哇哇一群三姑六婆加一名嚇壞的娃兒,讓原本寧靜的巷子頓生魔音陣陣,那種調子只怕是比磨刀磨槍更嚇人。
而過了窄橋,女子也僅是掏了掏耳朵,將一干竊竊私語趕了出去,腳步並未稍停。
其實這些話她老早就聽膩了,也不想理,因為她就是這個樣兒了。
在心裡嘟嚷的同時,她極快的腳程已經奔過了兩條街。此刻,那鄉官耆長的宅子就在轉角後不遠處的一條水道旁,只要再跑個兩三步,就也到了。
「哎啊-」豈料她心急,一個不注意就在轉彎處撞上了人,而也因為衝撞力過大,她除往後跌去外,更連翻了幾圈,直到抵上一面牆,才停了下來。而攤著兩腿,她摸摸撞了牆後有點發昏的腦袋,待回神,也才瞄進牆邊的一道水色。「嘩!幸好沒跌到水裡去,要不然可淹死我這只旱鴨了。」
在蘇州這種五步一水道、十步一大渠的地方,可要時時刻刻小心的。
想著想著,忽然,她眼前伸來一隻肥肥厚厚的手。「姑娘,你沒事吧?」那人問。
「沒事沒事!只要不掉進水裡邊都沒……嗄?」抬眼看著那人,不禁,她皺起眉頭。
「哎呀,原來是耆長府上的小廚娘,我有沒有撞傷你啊?」那身型富態的男子笑了笑。
「沒。」躲過他伸來的手,她逕自爬起,而後——髒掉的衫裙,同時,她亦在髒裙上找到了個磨破的洞,而指頭則穿過洞檢查著。
見狀,男子笑道:「裙子破了嗎?小問題,來人。」
「少爺。」他隨身的小廝上前來。
「先到我去價的那家布莊叫人裁匹上好的布,說是我要給姑娘做衣的,叫他們動作快點,要多少問我給。」對小廝使完眼色,回過頭,手就又直往女子身上去。「來,你受傷了我扶你,等我們走到布莊,你的衣服就做好了。」
「啪——」地一聲,女子很快用力打掉那只即將摸上自己腰間的豬蹄。才眨眼光景,那男子的蹄背就也浮出了個紅腫的印子。
「喂!你——」被打的人沒吭聲,反倒是小廝緊張得很。
白了兩人一眼,女子撇嘴。
「不必了,老娘我摔破了自個兒的衣服,當然自己補,不用你費心,如果賺銀子多,不如幫你爹娘裁衣去。」那一下還算輕的,只要她再用力些,鐵斷了他那惡名昭彰見女人就摸的賤手!說罷,她頭也不回地往耆長府邸方向去,拋下兩人。
「少爺,您沒事吧?這女人真是不識相,還以為自己是鳳凰來著。」小廝嚀口。
「不識相?你覺得她不識相,我倒覺得她很夠味。什麼女人我沒瞧過?就只有這種……」吐了口唾沫在發燙的手背上,撫了撫,可目光卻始終不離那背影。
聞言,兩眼登時一亮。「少爺,您的意思是?」
「呵呵呵……」頓時,小橋流水的明媚景色中,摻上了陣陣不協調的猥瑣味道。
真倒霉,怎麼一大清早就讓她遇上個全城最惹人嫌的爛人?跑回耆長府邸,滿肚子悶氣的於陽在後門外就嗅到了一陣撲鼻的香味。嗯,還是香的,沒有焦味,應該沒事吧?
進了門,她趕忙往灶房方向鑽。而走進灶房,裡頭除了一隻狂噴著蒸氣的大砂鍋,就剩地上籠子裡裝著的兩隻肥雞咕咕地叫著;其它,連個人影兒也沒有。
回身,人杵到了門口,她手叉在腰間,對著後院四處張望了又張望。
「嘖,這小子!要他來幫我割雞,怎麼到現在還不見人?」好久,仍不見人,最後她只得先將雞籠往灶房外頭挪,且在籠上擱了把菜刀。
再回到屋內,她把爐灶裡的火降下,跟著取來濕布,覆上鍋蓋而後掀起,頓時鍋裡的菜餚香味四溢。抄起一雙筷,她朝鍋裡那豐腴卻不油膩且開口填了魚片的羊肋肉戳去,但見筷尖沒入肉中,肉泌金汁。嗯……湯成白乳了,姜、花椒、茴香、橘絲皮的味道也應該入了肉了,現在只要再加上菇和筍,應該就可以起鍋了。
許是習慣,她順手就將那戳過羊肉的筷子往嘴巴送,而忍不住那鮮香溢嘴的滋味,她舔完竹筷,又想再探回鍋中。
咻!
「好痛!」忽地,背上傳來一陣痛,那痛害得她掉了手上的筷,且反應地將手摸上被人鞭及的背部。她抓了抓痛處,且回過身。
「你去哪裡了?」一名花發駝背、手執竹枝的老人就站在她身後,他臉色凌厲。
看著老人,目光閃爍,咕噥道:「我……我沒去哪兒呀。」
咻!又是一聲,這回細竹不留情地鞭在於陽的上臂處。「要我說多少遍!想當一名好廚子,就要對鍋裡的菜負起責任,菜沒洗乾淨、佐料沒放對、火沒控制好,都是對灶君的侮辱!」
聽了,於陽兩道濃眉再忍不住地皺起。「爺說的我都曉得,我是算好了時間才離開的,還有……問題是我並不想當廚子呀!這個我早幾百年就跟您說過了。」
「還說!」聞言,執著細竹的手又再度高舉。
又要打了?每回被她的爺爺抓到她開溜,都是這麼一頓打的。抬著臉,她繃起全身肌肉,準備迎接那疼痛。只是……
咻地,竹枝是落下了,可卻不落在她身上,她疑惑地抬眼看著那面無表情的老人。
「看在鍋裡的東西沒燒壞,我先饒你這次,下回你再犯試試。」放下竹枝,老人睨了眼砂鍋,而後將手往身後一背,便轉身往屋外走去,只是當他就要出門之際,卻又傳來一聲:「於月,如果你當真這麼閒,那就把那些多出來的時間用在祖傳的譜子上,那樣會比你到外面和男人廝混得好,要曉得,灶君只挑和食物有緣的人,你該珍惜。而且,我的時間不多了,在你找到懂得你做菜的心的人之前,你該不希望我死不瞑目吧-」
哇,死不瞑目?又是這句令她渾身難受的話!
只是丟下話,老人駝背的身影,就也消失在門外。所以對著門口,她也只能一個人吶吶道:「每回都灶君灶君、菜心菜心的,我哪時跟誰混去了?我不過是想喘口氣。況且我也不是很會做菜的於月,於月她早在十一年前……就沒了,我是於陽,愛吃東西、力氣很大的於陽啊,您怎麼老搞不清楚?」
天曉得,這些話她已經說過了幾遍,但她的爺爺卻似乎沒一次將它聽進耳裡,放到心裡。
以前的爺,愛喝酒,雖然每次喝醉了難免會將她和於月認錯,但失去雙親的她倆畢竟是他一手帶大,所以最後他還是會笑著更正過來。可,自從於月死後的那一年,他這毛病好像又變嚴重了,或者,該說是他像徹底變了個人。現在的他,雖然一滴酒也不沾,可也從來沒一次認出她來。他似乎只記得督促她、要她學好灶房裡的事,其它的,諸如她的心情,他好像一點都不關心,就好像除了做菜,他和她已經不帶任何關係。
有時候她甚至會懷疑,現在的爺,究竟還是不是那個情願自己不吃東西,也堅持要餵飽她和於月的那個爺?
「咦?啥味道?糟糕!」原本還心酸著,可眨眼,於陽又立即回過神來,因為鍋裡的食物已傳來些微的焦味。
一急,忘了拿濕布墊手,她便忙著搬起仍在灶上的砂鍋,而等她被鍋耳的高溫燙得哇哇叫的時候,也已不能放手。所以她只好忍著痛,迅速將那砂鍋擺上一旁的大圓桌。 滋!
「燙死我了!」等鍋一落桌,她就連忙縮回手,且往水缸裡浸,眼看兩隻手掌在水裡變得愈來愈紅,紅得像沁血,她這才想到那放在櫃子高處,能馬上止痛燙傷藥膏。
於是,手離了水,人也走到櫃子邊路起腳想拿膏藥。
「啊——雞跑了!」豈料這時灶房外頭有人叫了。那聲音是府裡十三歲的書僮,以往都是他幫忙殺雞的。而這下,雞跑了-
「啥,真是倒的什麼楣!」她的手雖然痛得要命,但是雞如果跑了,結果只會比這個更慘。不管手,於陽馬上跑出了灶房。在看見杵在雞籠邊那手裡還抓著把身刀的少年,她忙問:「雞呢?」
「飛了!」
「飛了?飛到哪兒了?」她抬頭看看牆,又看看檣外拍困。
「屋頂上。」書僮指著四人高的屋頂。
「啊?」望向屋頂,她雖未看到那臨死逃脫的雞,不過卻看見從上頭飄下來的幾根雞毛。「你是怎麼抓的雞啦!故意鬆手的嗎?」忍不住,回頭凶了書僮。
「陽姐姐,我沒有,我不過是拿刀從雞脖子上一割……」
「割?脖子斷了的雞還能飛?你以為我笨蛋呀!以後從砍一隻雞五分錢,降到砍一隻雞三分錢!」這小子是賊在骨子裡,只有她瞧得見。
「陽姐姐,我說的是真的!」蹙著稀疏的眉。
「三分錢,沒話說。」又抬眼看著屋頂,心想,這下可好……
「三分錢?三分錢我買餅塞牙縫都不夠咧,好個死姑婆……」撤下無辜的表情,書僮兀自低頭嘀咕。然而,他未料於陽耳力拔尖。
「你說什麼?」回過臉,她瞪住嘴皮仍動著的書僮。
「嘿嘿,沒!三分就三分。」擺擺手。
「哼!」不理會書僮的嘻皮笑臉,於陽的視線開始在極高的屋頂和一旁的圍牆之間游移。嗯……如果拿椅子爬牆,然後從牆爬上屋頂抓雞,應該可以吧-她盤算。片刻,她當真從屋裡搬來一張木椅,擱在牆邊,且對書僮說:「過來幫我穩住椅子。」
「穩住椅子-你該不會想爬牆吧?」走到於陽身邊。
「怎麼,瞧我不起?我可是學過功夫的,你忘了?」
「喔,記得記得。好吧,那我幫你穩住椅子,可是以後砍雞還是五分錢,還有,我想吃你做的『跳丸炙』。」從上一回吃過那彈性十足、肉裡包汁的丸子,他就一直掛記到現在。
吱,奸子一枚-「五分就五分,但是丸子得等我有空再補給你,還有,除了幫我穩住椅子之外,還要幫我注意有沒有人來,如果被人看見我爬上屋頂,以後我的耳朵可更不能安靜了。」她雖然粗魯慣,也被叨念慣了,可是還是省點麻煩好。
達成協議,於陽這才踏上椅子,人也往牆上爬,而等她上了牆眼睛往下頭睞,心裡頭卻不覺開始發毛。咳,怎麼這牆從地上看不怎麼樣,一踏上來卻高得嚇死人,那如果再爬上屋頂呢?不就……
「喂,你可別跑掉呀-」嚥了口唾沫,她對書僮喊。如果他沒跑,起碼她摔下去的時候還有人救她,不會死得太快-
「要我別跑,是不是怕死呀?」
瞪大眼,嘴抽搐。「去你的,我哪怕死了?老娘我有輕功哪!總之,你就是別跑,跑了就見識不到什麼叫做武功高強了,聽見沒?」
「真的嗎?好好好,有好戲……呃……是有輕功可以看,我當然不跑。」
見書僮點頭,是以她又吞吞口水,且將腳往及胸的屋頂上提。好一會兒,當她攀上了屋頂,手穩穩抓住一壟屋瓦後,也才敢再將眼兒往下看。
「咳,這……這摔下去穩死的!」沒看還好,一看就讓她打了個哆嗦。
屋頂是斜的,所以於陽只能伸長脖兒往上探,然後掙扎著在上頭站起,好久,平復情緒,這才往屋脊方向亦走亦爬地去。只是,等她人到了屋脊處,卻仍不見個雞影兒。
怪了,怎沒看到?飛哪兒去了呢?讓腳掌卡在瓦縫中,她很努力地站直了身,而也因為這直身,她的視線竟豁然寬廣。
「好……好美呀!」如果這回她沒爬上來,可能一輩子都看不到這模樣的蘇州了。
越過府邸高聳的屋脊,看見的是遠方層層迭迭的瓦海,偶爾伸出的幾簇樹尖,就像黑泥裡探頭的嫩芽,清新得不得了;而且這上頭沒有人擠人,一切看起來就是那麼地無拘無束、無垠無涯,就好似上了天。上了天?嘿,那這樣的她,豈不像了天上的神了?
「哇哈,唷呵——在這裡我最大啊——」如同站在雲端,她張開雙臂得意地懷抱那整個景觀,只是她也才享受這麼一下,遠處竟就「咻」地一聲刮來一陣強風,硬生生將她打落了下去。「哇——」
登時,她便像顯球般滾呀滾地,一下子就滾到了屋頂邊緣-若非她及時抓住一根白色的柱子,她早滾出屋簷,摔成餅了。
「呵呵,幸……幸好,幸好老娘命大。」她心存僥倖地瞅住那救命的柱子——柱子?抬眼,她的下巴不由地掉了。原來它不是根柱子,而是根套了白靴的人腳!
「是我的話,就不會放手。」似乎看出於陽的下一個動作,那腳的主人說了。
聽話地繼續抓住,於陽吞吞口水問:「你你你……你是賊?」救她一命的,居……居然是根「賊腿」?
「不是。」低著頭,男子板著一張臉,而回答的同時,他的眼還往四下瞟了瞟,鼻子更怪狀地嗅著,模樣像條覓食的犬。
於陽看他賊頭賊腦,一個忍不住,便脫口罵出:「賊……賊哪會承認自己是賊,而且如果不是賊,你怕個啥勁兒?」她的手益發抓緊男子的腳踝,而身下,則努力想將自己懸空的兩條腿縮回。縮!縮!快點縮回來啊,笨腿!
「噓,如果你小聲,我就拉你上來。」正回臉,皺起眉,似乎困惑於她的大嗓門。
「如果老娘我不呢?」哪有人「抓」到賊,還放掉的道理?說不定他現在身上還藏了從府裡偷來的東西呢!
「那麼老娘你,可能會摔成肉餅,而且看這體型,應該是很大一塊。」他總著被她抱住的那隻腳。
「啊-你敢?」凶狠地瞪住那威脅她的男人。
「你說呢?」又抽腿。
「呀,」他當真?「呼呼」……呼吸急促。
知道她怕,卻拚命裝作不怕,於是男子生出一念,「這樣吧,我和你打個商量。」
「打個屁!」怒氣直竄。
「欸,女子不可這麼粗魯。」
「粗個……唔!」這回她還來不及開口,嘴巴就被人搗住,僅剩兩眼凶巴巴地眨著。
「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麼粗魯的女子。」男子蹲身,所以他的臉近在咫尺,而於陽這也才將他看個仔細。嗯……原來,賊還有不難看的。他兩眼燦亮有神,眉宇端正,有稜有角的臉廓上還有個明顯的桃花尖,雖然板著一張臉像人家欠他幾百萬兩,但看這長相倒不像個壞蛋。還有除此之外……
「唔唔……」他的手掌還真大,害得她不能呼吸了!
「喔,忘了開個縫讓你喘氣。」他將食指與中指之間略鬆,而此間,他的鼻子又怪狀地嗅了嗅。「我想問你,這房子裡頭誰在燉肉?告訴我,我就放了你,還帶你下去。」
「唔!」
「喔,我忘了要放開手你才能說話,但你要乖乖地,小聲地說呀。」他輕輕放開手。
「干你屁事,哇——」男子似乎早料到她會不合作,所以於陽才開口,他便兩手抓著她的雙臂,輕而易舉地就將她抬回了屋頂。而這突來的動作,也讓於陽傻了眼。「你……你會功夫?」她眼若銅鈴。
「功夫?干卿底事。我只想知道屋子裡誰在燉肉?」現在的他可急著想知道,其它的一概不想搭理。
「告訴我,你是不是會功夫?」恍若未聞,於陽堅持要問。
「你先告訴我,屋子裡到底誰在燉肉?」放開了她。
皺著兩條英氣的眉,十分不願地說了:「如果我告訴你誰在燉肉,你是不是就會告訴我,你會不會武功?還有,帶我下去?」手指著懷念的地面。而聽了,男子挑眉,也點頭。是以她接說:「好,那我跟你說,屋子裡燉肉的是……」
「嘰咕咕咕……咕——」孰料,正當她話要出口的當兒,越過屋脊奔來的,是一隻頸子僅連著皮,頭部搖搖欲墜的雞。它咕呀咕地叫,更振翅一飛,好死不死地撲向了她懷中。
「啊?雞……雞!」捧著鮮血淋漓卻瞪眼張喙不死的雞,於陽兩手抖著,臉色.刷白。
可見此狀,原本還一張死人臉的男子卻面露驚喜。「呵,這是雞沒錯,而且還是只斷了頭沒死的雞,沒想到這雞的韌性還真強,頑固的雞,烹調起來味道一定不同凡響,你看看,這麼不凡的雞,如果加上那屋子裡烹肉廚子的手藝上定……」
「哈哈,不凡的……雞……」乾笑兩聲,兩眼一翻,捧著斷頭雞的於陽,直直往屋簷下頭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