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前女友假裝沒事的聊天有多尷尬,韓抑剛已經完全瞭解了。
他跟何以倩曾經交往過一年多,都是認真的,感情也都放得深,就客觀條件來看,兩人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但實情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他們的愛裡面有很大的忍耐成分。
不是他忍耐她的事業心,就是她忍耐他的佔有慾。
終於有一天,何以倩哭著要求分手。
雖然捨不得,但他也明白,繼續下去對彼此都沒有好處,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彼此祝福。
提出,點頭,分手確立後,何以倩很快投入專輯與寫真樂譜的前製作業,接著是發行宣傳,亞洲巡迴演奏會,然後她說很累,要回英國休息。
他完全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回台灣的,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會出現在新世紀音樂?這裡每個空間都利用得當,除非是辦公室員工,否則連張自己的桌子都沒有,因此除非有必要,否則他們都不會來。
今天主要是韓抑剛會議,入口的小白板寫得很清楚,老爸的辦公室與他現在所在的會議室,分屬層樓兩端,她也知道他一向有在開會後獨自在會議室看資料的習慣──所以,他可以很自大的想,何以倩是特別進來見他的嗎?
不過他又不是上野動物園的熊貓,有什麼好看?
「很久沒見了,請我吃晚餐吧。」何以倩微笑,「聽玉凡說,附近有家新開的希臘小館味道不錯。」
「我晚餐約了人。」
「過幾天呢?」
「專輯跟寫真琴譜都快發行了,我這一陣子可能比較沒時間。」他很委婉的拒絕了她。
他是個隨時會上報的人,家裡除了紅茶、冰茶,還有另外一隻小動物──晨曦。她常常有種不真實感,所以他不打算讓她有機會難過。
況且,那隻小動物有種神奇魔力,只要知道她在家,他就會非常想回家。
韓抑剛自顧的想,完全沒看到何以倩唇畔的苦澀。
惠宜告訴她韓抑剛陷入熱戀時,她還半信半疑。分手歸分手,但她知道韓抑剛對她感情放得多深,她不信在短短一年多的時間,他就可以把過去忘記,移愛他人。
後來為了證實自己沒有亂說,惠宜寄了幾張大伙在紐約拍攝的玩樂照片給她,裡面有惠宜自己,有趙明威,有當地的工作人員,還有永遠躲在角落的韓抑剛與他的新情人,他們兩個臉上有一種戀人才有的光芒,那幾張照片讓她知道事情不對了,才決定匆匆從英國趕回。
原以為可以輕易挽回頹勢,但似乎不如預期。
韓抑剛刻意保持距離的對話,不著痕跡的拒絕晚餐約會,讓她不禁懷疑,那個女孩子,有這麼重要?聽說不過是鑽石便利商店的員工而已,兩人在一起不到一個月,可是他們卻曾經半同居的過了一年多的時間,他怎麼可以……
深吸一口氣,何以倩露出笑容,「當不成情人也可以當朋友,這句話可是你自己說的,現在朋友約你吃飯推三阻四,真不夠朋友。」
「我只是最近時間緊。」
「忙到沒時間幫我個小忙?」她知道這時候只能用工作當話題,「我下張演奏專輯想要找話題性合作,目前已經跟又婷談好了雙提琴,我想你幫我寫首歌,然後負責鋼琴的部分。」
「這樣啊……」既然是工作,負責人又是自己的老爸,不幫忙似乎說不過去,「我問問明威什麼時間可以。」
「難道你要一開始見面就在錄音室?至少要跟我討論一下想要什麼曲子啊。」
這也是。
「吃個飯吧,最多我請你。」
韓抑剛忍不住笑了,「我雖然不是什麼有錢大戶,但也不會摳到跟前……跟好朋友吃飯要對方請客。」
「前女友就前女友,什麼好朋友,我都不介意了,你介意什麼?難不成你現在有女朋友了,所以說話要小心點?」
「女朋友……現在沒有。」
「想賴?都被雜誌拍到了,二十八號小姐嘛。」何以倩試圖以開玩笑的說法引他說話,但只有老天知道,她要花多少力氣才能這樣若無其事的微笑。
「她?她不算女朋友。」
「你該不會只是玩玩吧?」
「別說她了,在辦公室聊私事被抓到要罰三百,你忘了嗎?」
這是韓伯華為了避免底下員工玩到忘記工作所定下來的奇怪規矩。
當初韓抑剛覺得這規定簡直莫名其妙,可他現在感激這個奇怪的條文,因為他可以說他是老闆的兒子,要以身作則。
「發現時立刻罰三百,五分鐘內沒改進,繼續加罰,累積上限是一千二。」他提醒她。
何以倩一笑,「我才不怕那一千二。」
「但我怕。」
看著他的神色,她內心一陣五味雜陳──他真的變了呢。
完完全全不一樣了。
以前他的眼睛離不開她,可現在她就在他身邊,他卻在想著另外一個人,一個才十七歲的小女生,雖然她不明白為什麼他不承認那小女生是他女朋友,但語氣中的維護,卻再清楚不過。
輕輕歎了一口氣,「你有沒有想過,假設當初我們沒有分手,現在的我們應該是什麼模樣?」
韓抑剛忍不住蹙起眉,「不要提這個子。」
「難道你真的從不曾想過?」
似乎明白了她的偏執,韓抑剛考慮了一下,「說沒有想過是騙人的,可是我們比誰都明白彼此的不適合,你想要讓全世界的人都能聽到你演奏的小提琴,可我卻希望我的女朋友能一直在我身邊,太過妥協的愛情,其實很難長久。」
「可是當初你不也是被我在舞台上的樣子給吸引嗎?」
韓抑剛點點頭,第一次見到何以倩就是在她的演奏會上。
舞台上就只有她,光束打下,悠悠揚揚的拉著馬勒。
之前,他從來不知道一把小提琴也可以詮釋馬勒,但何以倩做到了,她的琴音不但不顯單薄,反而有種獨舞的華麗,完全折服。
「因為我是個無理的大男人,我要我的女人以我為重,我在台灣的時候,她在台灣,我去英國的時候,她跟著一起玄英國,能喜歡我對她的好,也接受我對她的好。」
就像晨曦那樣。
她對他有種盲目的愛,什麼都喜歡,什麼都好,只要四目交投,她永遠會給他甜蜜的微笑。
而當他表示自己在信義商圈有兩間買來投資的小套房目前還沒人住,他希望現在一個人住的晚靜能搬過去時,她也很開心。在她的想法裡,他是因為愛她,所以才會愛屋及烏。
可是如果他這樣對何以倩,她一定會告訴他,她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
「如果當初沒有分手,我們現在也一定還是分手了。」他很坦白的告訴她,「因為你不會放棄小提琴,而我,永遠是一個很糟糕的大男人。」
方晨曦一直覺得韓抑剛這幾天有點心不在焉。
有時候會歎氣,有時候會出神,最奇怪的是他的電話變多了……當然他的電話一向沒少過,可以前每當鈴聲響起,他總在她面前大大方方的接,不會像這幾日一樣,特定的鈴聲響起,他不是按掉,就是拿起電話離開。
雖然沒有戀愛經驗,可是她知道,他有事情瞞著她。
就像現在──包廂式的庭園餐廳,落地窗外是仿照蘇州風光的小橋流水,假山假石,桌上都是號稱得獎名廚料理出來的蘇州美食,可他卻晃神無比。
伸出手指戳戳他,「你又在發呆。」
回過神,聽出她聲音些微的不滿,韓抑剛露出一個笑容,「我只是在想……」
「專輯的事情。」她接口。
「對。」
「因為你想要主打韋瓦第,可是公司卻覺得應該先打舒伯特,最近因為這樣,大家分成兩派,眼見廣告台詞截稿在期,你非常傷腦筋。」方晨曦一口氣說完,然後給了他一個小委屈加小無奈的表情。
韓抑剛握住她剛剛在戳著自己的手,想著,看來他得另外找個理由了,唉。
這幾天何以倩找他找得很勤,剛開始會聊一點工作的事情,但不用三分鐘,一定會扯上以前。
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去國外渡假的時候……
之前你說,討厭兒子,小孩的話一定要女兒……
我在看我們以前的照片,希臘真的很美呢,很想有時間再去一次……
其實我現在會覺得,事業好像也沒有這麼重要,至少身為一個音樂人,我出過唱片,開過音樂會,真的也應該足夠了,我很想踏人人生另外一個階段,試著當妻子,當媽媽……
諸如此類,而只要他一表示要掛斷電話,她馬上接回工作話題,一旦他稍有鬆懈,她會開始過往大回憶,令他有點招架不住。
如果讓晨曦知道他跟前女友計劃在十二月會有密集合作,她一定會不安,所以他不想讓她知道,當時是覺得,反正問心無愧,當作一般工作完成就可以。
不過就目前的情勢看來,她已經感覺到什麼了。
該跟晨曦說實話嗎?
老實講比較好吧,他想。
因為他不想老是躲著她講電話,而且因為合作的關係,這情形不會只有一天兩天,等到何以倩的唱片開始製作時,他們勢必會密集見面,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到時候無論是什麼,都可能對晨曦造成傷害,他不想讓她不舒服。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是個落難公主的緣故,他對她的感情中多了很大的保護慾望,每次當她躺在他懷中睜著一雙圓圓的眼睛看著他說話時,他就會產生一種就算天塌下來他也會想辦法頂著別壓到她的感覺。
「你是不是……外面有女人?」
突如其來的一句,讓正在喝茶的韓抑剛嗆了起來,「我外面有女人?咳咳,你聽誰說的?」絕對不可能是八卦報紙,因為如果是被記者拍到,消息會走漏,他一定會比她早知道。
「沒人跟我說,只是我覺得,你這個星期都一直心不在焉,還偷偷講電話,老實說,那真的很詭異。」
「我外面沒有女人。」
「那你在跟誰講電話?」
「同事。」
「可你是躲著我講電話,如果只是同事,不必特別跑到陽台去。」她抽回自己的手,「其實我一直不懂你,以前不懂,現在也不懂,晚靜說我這樣有點衝動,可沒辦法,因為我已經喜歡你了,而且是講不出道理跟原因的那種喜歡,我不想懷疑你,請你不要讓我懷疑你。」
這段話,她已經練習了兩個晚上,很順的講完了,只是在說完的當下,她發現自己很不爭氣的紅了眼眶。
韓抑剛移到方晨曦旁邊的榻榻米上,順勢將她整個人摟進懷裡,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
「相信我吧。」
小女生開始抽抽噎噎,不吭聲。
唉,看來還是不能跟她說實話。
找個理由讓她安心好了。
一來,他也不是真的外面有女人,二來,小女生高興他也開心,說個小謊應該沒關係唄。
「我在跟明威講電話啦。」
「騙人。」
「沒騙你。」將懷中人抱得更緊。包廂就是這點好,不管他怎麼有名,他們怎麼親密,都不用擔心。「他呢,最近想跟惠宜分手,不過惠宜又纏他纏得很緊,而且還鬧到我堂叔家裡去了,我堂叔又還滿喜歡惠宜的,所以他才找我商量,看看要怎麼樣讓惠宜不要再哭著打電話去我堂叔家,請堂叔主持公道。」
方晨曦抬起小臉,半信半疑,「那幹麼不讓我聽?」
「勸人家分手的事情,你聽了一定不舒服啊。」
「……嗯。」
「而且什麼分手妙招,也都是我以前用過的,你也不會想聽我怎麼跟之前的女朋友分手吧?」
她沒再說話,但卻伸出手反抱住他。
韓抑剛一笑,計策成功。
至於明威跟惠宜會不會來穿這個破洞,他倒是不擔心。
晨曦是落難公主,意思就是,雖然落難,但還是保持某一些公主習性,例如,她絕對不會主動跟誰要電話,然後熱情簡訊建立友誼,簡單來說,她對所有的友誼都是非常被動。
明威太忙了,不可能有時間拓展工作以外的人際。
惠宜表面上雖然對晨曦不錯,但由於她是何以倩的好友,因此對晨曦有某種程度的不喜歡,當然也就不可能有什麼聯絡啦。
現在多好。
無傷大雅的偽造事實,迅速安撫晨曦的不安。
方晨曦蹭蹭他,「我不該懷疑你的,對不起。」
看,多可愛的個性———
他就喜歡她這點!身邊有個以自己為天的小女人,乃是沙文主義教徒的一大樂事。
晨曦常常會覺得奇怪,為什麼他會喜歡她之類的,他能理解,因為他們在一起的過程,怎麼看都是個莫名其妙。
可平心而論,他真的很著迷於她看著自己的眼神,專注,熱情,戀慕,加上她又是典型的小女人一個,無論什麼時候,都是用一種崇拜的表情看著他,讓他在短短時間內就確定了她是那塊拼圖沒錯。
韓抑剛摟住她,「我這幾天有空會跟明威說,好好跟惠宜談一談,這樣好不好?」
「沒關係的,我知道是怎麼回事就好了,我不想因為這樣而讓他覺得你重色輕友。」
「男子漢大丈夫,重色輕友又怎麼樣了。」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我身邊有女朋友,當然是重色輕友啊。」
方晨曦的臉一下又變成紅蘋果。
唉唉,說他是戀童癖也罷,他就愛她這模樣啊。
晨曦什麼都好,就是年紀太小了,小到不知道其實自己很好,不知道自己很美,不知道自己其實非常有吸引力。
相愛的兩個人之間不該有秘密,但凡事坦承布公嘛,等她長大幾歲再說吧。
兩天後,韓抑剛不到五點就出門了,說是要去海邊取景,夏天戲水的人多,所以要趁早上沒人時拍攝。
方晨曦泛困,一直在床上躺著,半睡半醒之間,突然聽到紅茶跟冰茶那種撒嬌的叫聲。
他回來啦?她想,有冷氣真好睡,這樣一瞇又是好幾個小時……啊,那不就是下午了,他說回來時要跟她一起去繳下學期的註冊費說……
她整個人從床鋪上彈起,衝進主臥室的盥洗室胡亂梳洗了一番,又換上衣服,拿起包包,急急忙忙衝到客廳,然後呆住──這是什麼情形?
何以倩耶,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韓抑剛帶她來的嗎?可他不在啊,這公寓除了主臥室需要轉角之外,其他的區塊都是一覽無遺。
把客人放著然後自己出去?不合常理,那何以倩是怎麼進來的?而且重點是她在跟小狗玩。
紅茶也就算了,它什麼人都好,可是冰茶,那個除了韓抑剛外誰也不搭理的冰茶,居然在何以倩懷中讓她抱著撒嬌。
方晨曦呆呆的看著她,而後者只是報以一抹笑。
突然,廚房旁邊的洗手間傳來沖水聲,他原以為是韓抑剛,沒想到出來的竟然是林惠宜。
林惠宜看到她似乎頗為驚訝,「晨曦,我不知道你在。」
「啊,嗯,因為還沒開學。」
「幫你們介紹一下好了,這位是何以倩,我們公司的藝人,這是方晨曦,是抑剛現在的女朋友。」
方晨曦不想多揣測,可是「現在的」這三個字真的有點刺耳。
「你們怎麼會……」難道知道韓抑剛給趙明威出主意,所以殺上門來了?「惠宜,你,你跟趙明威還好吧?」
「很好啊,只是最近比較忙,不過要訂婚了嘛,是會有很多事情的,我原本想多等幾年,不過他等不及啊,一直說他也老大不小了,想趕快定下來。」就像所有的準新娘,林惠宜一喜悅起來,嘴巴上是抱怨,但語氣卻有著藏不住的甜蜜,「他喔,還自己跑去跟我爸媽提親,說什麼會好好照顧我,真的是……」
瞬間,方晨曦懂得被雷劈到是什麼感覺了。
只見何以倩放下冰茶跟紅茶,走到她身邊,從包包取出一支鑰匙跟門卡,表示自己可不是隨隨便便進來的,「不好意思,我知道抑剛今天出海景,以為沒人在,所以自己過來拿點東西。」
「拿……拿東西?」被雷劈到後喪失了大部分的智商,方晨曦只能呆呆的重複著最後幾個字。
「他沒跟你說嗎?我們以前交往過。」何以倩笑笑,模樣既優雅又高貴,「因為我回英國時,行李太多了,一些衣服跟喜歡的老電影才都留在這裡。」
只見她熟練的掀開藍色沙發,露出收納空間放著的兩大包衣服,又打開電視櫃下面左邊的抽屜,取出幾張電影影碟,廚房一些她不知道位置的地方也陸續變出一些精緻的餐盤廚具……她知道所有東西的擺放位置,冰茶跟紅茶甚至都還記得她,這些都代表著一件事:她以前住在這裡。
「對了,我的電話沒打擾到你吧?」
方晨曦傻傻的應著,「什麼電話?」
「因為我最近打電話給抑剛的時候,他不是走到陽台講,就是直接切掉晚一點才回我,我還以為是我打擾了,所以你不高興。」
看著何以倩的笑語嫣然,她完全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才好。
出入的鑰匙代表著什麼,她很清楚。
韓抑剛對她很好,可是,他沒有給她鑰匙。
只覺得胸口的地方,悶悶的,痛痛的,很快的,就有溫熱的液體在眼中凝聚,在何以倩與林惠宜驚訝的表情中,她知道自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