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像就是我,”麥克看著守護在我車旁的那個年輕的穿著制服的警官,回憶著往事,“那就好像是弗蘭迪的車。”
“森尼克告訴過我,你們三個人在那兒熬了一夜。”我說,“守著弗蘭迪的車,等著安全與情報部門來檢查。他說他從來沒有感覺到任何人比那天晚上他和你、海克特之間的關系更親密。”
麥克的雙眼已模糊一片。他不得不把臉轉向一邊,把記憶帶來的感情的潮水強壓下去。然後,他長長地歎了口氣:“是的,我、森尼克和海克特。”
“洛治威在哪兒?”我問道,“他不是和海克特一起值勤嗎?”
麥克沉思了一會兒:“他是在那兒,但醉得一塌糊塗。他做的第一件也是催一一件事便是在水溝邊嘔吐。然後,他又爬進車的後座上再次昏睡。上司過來的時候,我們還必須給他打掩護。”
我拿出了相機,對麥克說:“走過去和我汽車旁邊的那個警察站在一塊。”
他似乎沒有被這個請求打動,但他沒有與我爭論,而是說:“要說情才行。”
“請幫個忙。不要犯傻了,要像往常一樣走過去,做你在一個犯罪現場該做的事情。”
他有點兒不自然,僵直著腿走過去,而不是像他平時那樣邁著輕松的運動員式的步伐。整個早上,他都像對待一朵脆弱的花朵一樣呵護著我。我倒認為他之所以這麼合作是有點兒害怕我會離開他,我真有種沖動要跑過去,和他親熱一番。但這兒好像不是地方,於是,我舉起了尼康相機。
我一秒鍾拍一張照片,在麥克穿過馬路走到車旁,向車窗裡瞧了瞧,然後退回來和那個警官談話的時間內拍完了一卷膠卷。把照片按順序排列在一起,它們會給人一種運動的幻覺。
把照相機放好後,我走過去,想更清楚地看一看我的車到底怎麼樣了。
森尼克告訴過我,弗蘭迪的車曾經被一塊油膩的抹布擦過,以擦去上面的痕跡。我的車看起來也被擦過,但上面沒有油。車窗的裡層被一張上好的棕色薄膜糊得嚴嚴實實。
在去舊金山的兩天裡,我的車停在一個公共停車場,它上面落了一層厚厚的塵垢,沒有人去打掃它。昨天晚上我去取車的時候,也沒有費心地看看它,因此我想自己應該能發現司機座位旁邊門上的一道14英寸的刮痕。車外部的損壞微乎其微,而內部的損壞可能是無法修復的了。
血,大灘大灘的血,過了八個小時還有些溫潤,發著深紅色的光。它浸泡著司機座位這邊的羊毛座罩,還滲進了座位的中問。車裡有一道血痕,長長的痕跡旁邊可以清晰地看見一個右腳的鞋印,似乎這個賊拖著他的左腳走過。這道血痕灑得星星點點,從車裡延伸出來,在車前劃了一個弧線,然後消失在附屬建築物沿線的補丁一般的草坪裡。
拉斯孔一直在同七十七街派來的警官說著話,然後又走向麥克。
“他受傷了。”麥克說,“但是他在哪兒呢?”
“我們會找到他的。”拉斯孔有點兒趾高氣揚。我舉起相機,給他的臉來了張特寫。“七十七街的警察已經把周圍詳細檢查了一遍。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告訴我們什麼信息,但是現在還早。真正的問題是,這周圍幾乎全是空地,真的有可能沒人看見或聽見過什麼。因為這個原因,這兒已經成了一個被盜汽車的垃圾堆。”
車裡的一切東西,從快餐的包裝紙到零落的錄像帶,都還是我下車時的那個樣子。幾乎所有的東西位置都沒動。我轉身面對著拉斯孔說:“汽車裡的電話被使用過。”
他越過我的肩膀瞧了瞧:“我們會要一張電話記錄的。還有什麼東西不對勁嗎?”
“我必須再想想。”我說,“關於那輛他想強迫我進去的汽車,你知道些什麼?”
“據報道它昨天在英格伍德被人偷了。”
麥克的呼機“嘟嘟”地響了。他從皮帶上取下來,舉到肩膀那麼高以便看清楚。“辦公室打來的。”他說。
我跟著他穿過街道回到他的車旁,然後斜靠在門上。他打電話回去,說了三四次“嗯、啊”就掛斷了電話。
“格羅莉亞說我們可以過去。”他告訴我,“可我不認為你應該也去那兒。”
“為什麼?”
“她反訴你從她的房間裡拿走東西。”
該死的花招,我想,我一定讓她看看我有多麼討厭她。麥克說話了:“你可以幫我們查找一下那台攝像機的號碼,我忘記問吉多了。”
“我會打電話給他的。”
安全和情報部過來接管檢查我的車這件事。也許他們會把車扣壓幾個星期,但我現在馬上就需要用車。
我把手插入麥克的臂彎裡:“你能送我到機場旁邊有出租車的地方嗎?我有很多地方要去。”
“不用了。”麥克說,“用我的車吧。我會在你的車拿回來之前,開警察局的車。”
“把我的車拿回來?”想起要再次進入那輛血淋淋的車,我渾身感到不舒服。我希望保險公司把它全部毀掉。我拉出我的手說,“鑰匙呢?”
“現在就要?”
“我有事情要做,甜心。”
他把車鑰匙握在拳頭中間,舉得高高的,不讓我夠著:“你准備上哪兒?”
“去電視台。你說你想要那個攝像機的編號。”
“確信那是你想去的地方。”他手一松,鑰匙落在我的掌心裡,“打電話給我。你每到一個新地方,記得打電話給我。”
“等著吧。”我吻了吻他的臉。
“集合地點在比爾特莫爾,6點鍾。”
“好的。除非你想現在就和我回旅館去。”
他的臉紅了。
“就這麼想吧。”我說。
我開車離去的時候,麥克正揮旗截下一輛卡車。
回到電視台,上樓到了我的辦公室,呼了一下吉多。
“我到哪兒才能查到你借給海克特的那部攝像機的號碼?”他一回電話,我就直截了當地問。
“行政辦公室裡保留了一份物品清單。塞爾給了我一份副本。去看看我辦公桌後面的櫃子裡吧。我的鑰匙在仙人掌下面。”
走到樓上,我讓保安帶我進入分配給我們的攝像制作問。這間房子十分寬敞,高高的天花板下懸著幾根大梁。我們在裡面工作的時候,噪音、走動的人群充斥其問。這裡面是如此嘈雜,吉多無法在這裡開展工作,因此他把一小塊沒有人的地方用幾塊不太協調的碗櫥和書架隔離開來——這也是他能“強占”的所有東西——然後把他的亂糟糟的辦公桌放在中問。
碗櫥的鑰匙就在他告訴我的地方——一棵多刺的仙人掌下面。我打開他辦公桌後面的小櫃子,然後把門拉開了。
門裡面貼著黃色電影的招貼畫。剛開始我沒有費心思去看它們,因為我不感興趣,只把它們當做貼在吉多辦公室裡亂七八糟的東西的一部分。我心裡想的是:我很高興吉多能把它們放在常人的視線之外,以免觸怒某些好打官司的女性。我的注意力集中在書架上一疊疊文件和捆好的報告上——這些塞爾曾經痛斥過我們的記錄,我們很少閱讀。
我很快地翻閱著文件,最後在最低層找到了設備總目錄。關門的時候,我瞥了一眼上面的廣告畫。再看一眼,我終於明白它們是什麼了。就在那時,我還拒絕接受現實,不敢確認眼前的這一切。我打開辦公桌上的燈,拉開門,仔仔細細地研究著它。
這是一幅從錄像帶上截下來的36英寸長14英寸寬的彩色劇照。它用淡淡的桃色的蠟筆潤飾過,壓成薄片貼在這兒。畫上是這樣一幅情景:我躺在浴缸裡,腹部由於狂喜而彎曲著。我被從正面照了個全景,從水裡冒出來,銀邊一樣的水泡流過我的乳房和大腿。麥克被從畫面中刪去了。看到這幅廣告畫,我幾乎昏厥過去,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
是吉多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我拿起了話筒。
“瑪吉!你想要的文件也許不在樓上,不要再找了,我會馬上回去的。”
“太晚了!我已經看見它們了。”
“噢,狗屎!”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嗚咽。
“你能解釋一下嗎?”
“不能。”
“試一試,吉多。”
“那天晚上,我從你的臥室裡拿錯了一盤錄像帶。盒子上寫著安東尼-劉易斯,但是裡面……”
我的心一下子收緊了,耳朵嗡嗡亂響。我必須找個地方坐下來,而那盤該死的錄像帶必須鎖起來。吉多看見了我和麥克做愛——這也算不上什麼大事情。我們當中又有多少人對一盤錄像帶費這麼多心思呢?但是對他來說,把一張他人隱私的圖畫這麼小心翼翼地做好並貼在門上,卻又是另外一碼事了。
我終於問了一句:“為什麼?”
“噢,天哪!為什麼?”他清了清嗓子,“孩子,事情並不像你想象的那樣。我是不應該看那盤帶子,但我真的很好奇,你知不知道?甚至有點兒入迷了。這真是一盤很好的帶子。我本打算把它偷偷地放回你的房間,但是我想也許麥克想有幾張劇照呢,像錢包那麼大的。”
我呆呆地盯著那張廣告畫,第一次看見自己一絲不掛的彩色相片,這真讓我震驚。但是我又不得不承認:吉多的活兒做得很好,每一個細節都充滿了愛心和細心。我問他:“你打算什麼時候把它們送給麥克?”
“聖誕節?”
“我必須再把這個問題想想,吉多。我們已經是很長時間的老朋友了,現在這種關系有什麼變化了嗎?”
“沒有。”他溫柔而低沉地笑了,“我很正常。”
“還有誰看過它們?”
“噢,上帝!”他一再重復著。
“攝制組的那幫男孩?”
“不,只有塞爾。我正好逮住她在我的辦公室裡偷看。”
“她一個人嗎?”
“不是的,她正帶著那個老和她在一起的警察參觀。”
“洛治威?”
“是的。”
“她正帶著他去參觀你丑陋的辦公室?”
“是的。她說給他看她做的工作,看她的文件出了什麼問題。”
現在我才真正地感到惡心——可憐的麥克,如果洛治威把這些告訴給所有的老同事,又會發生些什麼?沒有說再見,我就把電話撂下了。我把我的照片從門上拿走,畫面朝下夾在工作記錄本的中間,然後飛快地溜回我自己的辦公室。
我把那些廣告畫一骨腦兒全塞在了抽屜的底層,其實我的第一反應是趕快逃離這座大樓,把那些畫帶走。我打開工作記錄本,以十二分的耐心看著目錄——也許我工作的時間又得延長了。
我們用著的每一件東西都登記在上面,條分縷析,一絲不苟。終於,我找到了吉多借給海克特攝像機的記錄。記錄本上這麼寫著:海克特在星期四把攝像機還回來了。這真是一個巧妙的花招,因為他是星期六死的。或許有人把那個編號打亂了,或許有人驗收時看錯了,我這麼想。
在其他的情況下,也許我會打電話給吉多問清楚一下的。現在,我把塞爾當成了第二人選。我的電話簿裡沒有她家裡的電話號碼。因為現在是星期天,沒有人上班,於是我把找她的任務交給了湯姆。
呼了一下麥克後,我心裡氣鼓鼓的,無所適從。由於缺少睡眠,我無法集中精神,只有在辦公室裡踱來踱去——踱步是我家的一個習慣。
我想到吉多,我該怎麼對待他呢?我很久很久以前就認識他了。這次他的失禮雖然有些古怪甚至有點兒瘋狂,但已不是我們之間出現的第一次問題,我確信這也不是最後一次。過上一天或兩天,也許這所有的不快將會過去,而我們又會像往常一樣,互相請教,互相愛護,在一起愉快地工作。這種想法又讓我的思緒飄到了洛治威身上。
顯而易見,洛治威的酗酒、賭博、玩女人,在他和洛杉磯警察局的老同事的關系上投下了一層陰影,但是時間彌補了這種不合,讓彼此忘記了過去所有的不快。如果他提出和海克特約會,海克特會說:“過來吧,老朋友。讓我們一塊去跑步,燒烤大魚大肉,回想一下過去的美好時光。”
過去的美好時光就是羅伊-弗蘭迪活著的那些日子。
我又呼了一遍麥克,還加了一個“3”字。因為“3”代表著呼機響時發出閃光和汽笛聲。
我正翻閱著海克特的檔案時、麥克終於回電話了。
“我在格羅莉亞家。”他說,“發生什麼事了?”
“昨天誰在我們家回的電話?”
“昨天?什麼時候?”
“9點鍾左右。”
我特意留了一段時間給他仔細考慮一下這個問題。他說話了:“沒有人呀。邁克爾和我7點半之前都出門了。”
“但我們的屋子裡有個女人。”
“也許你撥錯了電話號碼。”
“我是在伯克利打回家的。”
“還有啊,”他的語氣表明他不在乎我的問題,而徑直說著下面一條信息,“格羅莉亞終於承認她星期天在海克特家裡。她說她看見了那架攝像機但沒有拿走,還說我們應該去問問那些在她走後到過海克特家的人。她說有兩個人去過,一個是矮胖的女人,一個是高大英俊的年紀大點的男人。”
“洛治威。”我說,“還有塞爾。”
“也許是洛治威。塞爾是誰?”
“我的一個同事。你肯定見過她,體格粗壯,穿著邋遢,頭發亂蓬蓬的。”
“也許見過吧。亂蓬蓬的頭發?”
“特別亂。”我說。我想起了那天送洛治威到八十九街的拍攝現場時,塞爾對他表現出極大的熱情,於是問道,“他們一塊兒去的嗎?”
“不是的。格羅莉亞正要出門的時候,那個女人敲門了,手裡捧著一些給海克特的文件。那個男人幾分鍾以後才到的,在格羅莉亞走進電梯的時候他正好出來。她看見他按響了海克特家的門鈴,之後電梯門關上了,她就下樓了。她沒有看見他走進去。”
“問問她是否看見那個男人出現在海克特的葬禮上。”我說,“洛治威去過。”
“我會問的。你有一些他們的照片嗎?”
“也許吧。實驗室送上來一些相片,我還沒來得及看一遍呢。”我從辦公桌上堆積如山的東西中找出那個裝照片的小袋。有幾張照片是以曾經出現過的塞爾為背景的。有一張上面還有洛治威在八十九街拍攝現場的情景。我告訴麥克,“我有一些照片,但它們不是很好。吉多一定把他們攝到錄像帶裡了。”
“你會打電話給他嗎?”麥克問道。
“不會的。如果你親自呼他的話,也許會好辦些。”我說。
“在辦公室再待會兒吧,”他說,“我會過去取那些照片的。”他告訴我格羅莉亞家的電話號碼,就掛上了電話。
我在辦公桌上搜尋照片時,發現了一盤我昨天下午要的錄像帶。它是電影檔案館送來的關於薩拉-簡-穆爾的舊時新聞剪輯。如果不是珀爾米特夫人的朋友賈奇-蓋茨提起她,我早已經把她給忘了。我對她充滿好奇,就像我對每一個知道共和軍的人充滿好奇那樣。
一邊等著麥克,我一邊把帶子放入錄像機裡,讓它制造出背景聲音——這幢大樓實在太靜了。我時不時抬頭看一看屏幕上的薩拉-簡,同時制定著一個時間表。就像構造一部電影的框架那樣,我把這周發生的一系列事件全部串連了起來。在這內容單薄的框架上面,我又加上了很多很多的推測和想象。
我又瞥了一眼屏幕,看見薩拉-簡-穆爾站在芭蒂的父親羅德菲-海斯特旁邊,出席一個記者招待會。他高大英俊,風度翩翩;相反,她愁容滿面,衣著邋遢。
薩拉-簡是恐怖組織的成員,同時也是為聯邦調查局提供情報的人。她曾經被雇去幫助海斯特家族把食物散發給窮人們。這也是共和軍開出的贖回芭蒂-海斯特的條件。
畫面被切割到奧克蘭的食品分發中心:薩拉-簡正在大喊大叫;當運輸車開始把食物卸到那些貪婪的人群的手裡時,她被眼前的這一切驚呆了。在食品分發變成一次騷亂後,她在原地啜泣。漢堡包和火雞就像導彈一樣在空中亂飛——這可是價值二百萬美元的可以食用的“導彈”呀。卡迪拉克牌汽車開到倉庫邊,車廂裡裝滿食物開走了。士兵們被雇傭來維持秩序,但他們把自己的車也裝了個滿滿當當。這真是一個令所有人感到尷尬的場面,在薩拉-簡看來無異於一場掠奪。
另一個畫面出現的是薩拉-簡摔倒的情景:在舊金山的人群中,她在福特大街中彈倒下。凱倫伯格曾經告訴我,聯邦調查局只逮捕了芭蒂,而沒有抓她。我想起了酒吧裡歌曲的一句歌詞,“可憐多於仇恨”,然後關了錄像機。
我又打了個電話給湯姆。
“我找到了你想要的那個電話號碼。”他說,“你還想要地址,對嗎?”
我說是的,他就把塞爾的電話號碼和在卡爾弗城的地址告訴了我。在打電話給她前,我必須先使自己鎮定下來:她曾經看見過我一絲不掛的樣子,這讓我倍感尷尬。我可從來沒想過要和她分享那麼一種場面,因為她會特別地感興趣。想到這些,我的臉都有點兒發燙了,但我還是撥通了電話。
塞爾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含混低沉,似乎患了感冒,或者是剛哭泣過一樣。
“我想讓你解釋一下一條設備記錄。”我說。
“我做錯什麼了嗎?”
“這不是個對與錯的問題。我想只是有人檢查錯了東西。”
“對不起。”話筒裡傳來流鼻涕的聲音,我真擔心她會嚎啕大哭。
“你那兒有傳真機嗎?”我問道,“我想讓你看看那條目錄。”
但是她沒有傳真機,她的車也壞了,所以她沒有辦法回電視台。
她的回答聽起來有些奇怪,因為平時,塞爾總是急切地想幫人一些小忙。她很想聽到別人時不時誇她一句,所以她不想錯過每一個表現的機會。
“也許你在電話裡就可以幫我解決這個問題。我正在尋找海克特-梅倫德茲從電視台借走的一台攝像機,它放在他家裡。星期天你去那兒的時候,他對你提到過沒有,或者你有沒有看到過他把它藏在什麼地方?”我說。
“星期天晚上?”她的回答非常迅速,“沒有!”
我說了句“我突然想起點什麼事情”,就掛斷了電話。
剛才我所想到的是馬上去卡爾弗城塞爾的家裡,看看到底是什麼事情讓她變得這麼反常和不愛幫人忙。麥克進來後,我把這一切給他說了一通,然後我們就坐著他那輛“體弱多病”的公車出發了。
塞爾的住處有兩個入口,是一幢60年代建的拉毛水泥的兩層樓房。那兒有一大排風格相近的60年代的建築——這是三十年前專為那些生活搖擺不定的單身漢准備的。那個曾經是房客們社會生活中心的游泳池早已被放光了水,用牆圍了起來。塞爾住在二層樓,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這個空空的游泳池的全貌。
麥克敲門的時候,我看見她家起居室裡的窗簾滑向了一邊。我知道塞爾見到我一定會很驚訝,也擔心她見了麥克後會激動得語無倫次。門沒開,麥克只好又敲了一次門,還一邊叫著她的名字。這時,她打開了門,但只露出一條小縫。
“瑪吉?”塞爾從門縫裡往外瞧著,“弗林特警官?”
“我想,明明是我的問題,為什麼要塞爾再回一趟電視台呢?”我說,“我們正好路過這兒,就碰碰運氣看你是否在家。”
她猶豫了一下說:“今天是星期天。”
“我知道,但是我真的不能等到明天。沒有人比你更清楚這個。”我把工作記錄簿拿出來,“你介意看一眼嗎?它對我真的很有用。”
她看起來有些迷惑。但是塞爾畢竟是塞爾,在這種責無旁貸的事情上她更不能拒絕。於是,她讓我們進了屋。
屋子裡貼滿了電視作品畫,一些作品質量低劣,但大部分卻價格昂貴——塞爾是個影迷。被布蘭迪-本奇的廣告畫和午餐盒、密紋唱片所包圍,她看起來像個大孩子。她穿著一條薄輕透明的裙子,一件肥大的T恤衫,亂蓬蓬的頭發在腦後梳成一個馬尾巴。
麥克嗅了嗅,借口到大廳旁邊的書桌上找點什麼東西就穿過了屋子:“真是個好地方。”
“請坐下。”塞爾領著他走向沙發,“我能幫你找嗎?”
“不用了。”我把工作記錄簿遞給她,“如果你看看這個,告訴我其中的原因,我們就不打擾你了。”
塞爾靠著沙發的邊緣坐下了,裙子拖到了地上,她的樣子很緊張。我舉著記錄本,翻到我作了記號的那一頁遞給她:“看看這一行,告訴我攝像機現在在哪兒。”然後我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加了句,“請!”
塞爾的臉紅了,顏色很深。我又重復了一遍:“我在哪兒才能找到這台攝像機?”
“我是這麼的煩。”她發著牢騷,一邊向我靠過來,以免麥克聽見她的聲音,“我是不是會卷入麻煩之中?”
“我想,這要看你怎麼做了。你想告訴我嗎?”
“我們是朋友。”她說,意思是指她和我,“我能信任你。”
“你當然可以。”
“他說沒事。他說因為這葬禮,一切都變得簡單多了,只要把那架攝像機登記還回去就行了。”她抬起頭,對麥克越過她的肩頭向那邊觀望很不滿意。“那是電視台的財產。我還擔心如果我不管它,它就會被登記在丟失和損壞欄目中,然後就會有很多的文件被填寫和簽署。我從來沒有想到過會有人注意。我是說,好像沒有人喜歡看我的記錄。”
“攝像機在哪兒,塞爾?”
“在設備庫裡。他把它還給了我,我就把它放在了它該在的地方。”
“他是誰?”麥克問道。
我也插了句話:“是伯瑞-洛治威?”然後注視著她的臉。
塞爾陷入了思索之中,眼神從我轉到麥克身上,然後又跳到了一個角落裡。最後,她癡呆地點了點,似乎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讓她陷入麻煩之中。
我問道:“你對伯瑞認識有多深?”
她臉上長出草莓色的斑點:“我們正在約會中。”
“多長時間了?”
“從星期一開始。上周星期天我在海克傳家遇上他的。”
我坐在她前面的矮桌子上,面對著她:“直到今天,你才提到你星期天到過海克特家。你有沒有意識到你是最後看見他活著的人之一?”
“但是瑪吉,”她好像突然被激怒了一般,“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話,我什麼時候把這些告訴你呢?我要說些什麼?順便告訴你,星期天我只看見海克特兩分鍾。”
“你為什麼去海克特家?”
“為什麼我會在那裡出現?他需要一些信息,於是我給他送過去。”
“什麼信息?”
“那周的電影拍攝計劃。”她的怒氣很快又消失了,“他說他需要這些東西,這樣他就可以安排時間來作審問。”
“伯瑞-洛治威在你還在海克特家時到了。”我說,“他看見了那份計劃嗎?”
“我不知道。”她垂下頭,下巴頂著胸部,對著地板說,“他說他只看上了我。他陪我走到電梯前,然後又叫我出去。”
我感到心煩。那個拍攝計劃上有每個人的聯系電話。任何人都可以輕易地復制一份,可以打電話給米雪或者瓊。
麥克已經朝小廚房走去了:“洛治威進海克特家了嗎?”
她點點頭:“他們出去吃過晚飯。”
我碰了碰塞爾軟綿綿的肩膀:“我沒有伯瑞的電話號碼。我怎樣才能找到他呢?”
“我會給你他的電話號碼的。”她從桌子上拿了一支鉛筆和她的電話本,“但是他整天都不回電話。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兒。”
一定還有更多的隱情,一定有。因為歸還攝像機這件事還不足以讓她的手如此地顫抖,甚至連字都寫不了。我問道:“昨天你在哪兒?”
她抑制著自己的感情,眼睛從我瞥到麥克又回到她手上的鉛筆,眼珠鼓得大大的。麥克站在廚房裡,打開了洗碗機,朝裡看著。
“昨天有人往我家裡打了個電話。”我說,“是你嗎,塞爾?”
她“吃吃”地尷尬地笑著:“做完那件事後,我才覺得自己有多傻。這是一種條件反射。你知道,電話響了,你就拿起聽筒。”
“但是,沒有這種條件反射——你為什麼會在我家,私自闖入別人的屋子?”
“他說一切都會沒事的。”她開始啜泣,全身都顫抖起來,“他說那只是節省每個人的感情。”
“什麼感情?”
“我犯了個錯誤。”她說,“我把攝像機登記歸還時,把裡面的錄像帶取了出來,把它和另一個項目的帶子放在了一起。我給它編了號,作了記錄,放在它該放的地方。但是他告訴我,那盤帶子裡有海克特中彈的畫面和另一個人自殺的情景。如果它流傳到《焦點透視》或其他地方,那就會使海克特的孩子們和另一個人的母親精神受到傷害。因此,讓他把帶子拿走,然後把它交給他的警察朋友不失為上上之策。”
“你把錄像帶要回來了嗎?”我問她。
“我找不到它了。”她說,心情仍然很激動,“你和吉多總是把帶子弄來弄去的。”
麥克正在檢查著廚房裡的垃圾。
“你知道昨天晚上我家裡發生什麼了嗎?”我問。
她又凸著眼珠盯著我。
“有人放了一把火。”我說。
“那不是我放的,真的,瑪吉。你知道我不會傷害任何人的。我每天干的就是用快進方法看錄像帶。”
“塞爾,你想過沒有,如果有一盤關於海克特之死的錄像帶,那麼槍擊發生的時候,屋子裡是不是還有第三個人存在?”
“我沒那麼蠢,瑪吉。”一種挑戰的目光投向我。
“洛治威曾經對你發過誓嗎?”
“去你媽的!”她顯然被激怒了,“你認為有個白癡給我買晚飯,跟我性交,我就會失去理智去殺人放火嗎?好啦,你再想想。他沒有利用我,瑪吉,他愛我。像你這樣的人從來不相信像我這樣的人也有人愛。好啦,我可以告訴你,我的男人從來就不需要裸體照來死心塌地地愛我。”
麥克正在裡面走著,沒有在意這個“推論”。但是我看到了麥克給她的贊賞,我猜想,他一定是把她和洛治威的另一個女人作了一番比較。也許我理解錯了他的意思,因為他說:“你自己完全可以過得更好一些,如果你不要像伯瑞-洛治威這樣的老流氓。流氓是最適合他的一個詞了。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他昨天晚上還在這兒。”她驕傲地說,“我做了晚飯,然後我們做愛。”
我想起了瓊-琴,想起了她在采訪中所說的話:“每次我們性交時,我就暗暗希望我們被當場抓住,這樣每個人都會知道我……”
麥克問道:“他什麼時候走的?”
“午夜左右,或許更晚一點。”
“嗯……”他的語氣裡透出不相信的意味。
“午夜。”她重復了一遍,這次語氣變得堅定了。
麥克站起來,五個大步就跨過了那間小屋子。“介意我用一下廁所嗎?”麥克邊走邊說。
“對不起。”她的頸上又出現了新的斑點,“廁所不能用了。我正等著管道工來修呢。”
“星期天來?”他又嗅了嗅空中,“讓我幫你看看吧。你可不想付星期天的加班費。”
“不!”塞爾大叫一聲,跟在他身後跑著,我也跟了上去。
麥克直接走到那個洗衣用的有蓋大籃,把那深紅和深藍相間的帶花床單拖出來。圖畫掩蓋住了污點,但卻蓋不住氣味。麥克移動床單的時候我看得清清楚楚:明顯的已褪色的血跡!
“一進來我就聞到了。”麥克說著,把一塊棕褐色的僵硬的“補丁”舉起來。
“我正月經來潮。”塞爾說。
麥克沒有發表什麼意見,而是打開了洗滌槽下面的小櫥,從裡面拖出一個裝滿血衣的垃圾箱。他又把箱子推回去,轉身問她:“這有多慘?”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給我看看臥室。”麥克以一種不是請求的口氣說。他已經一陣風似地越過了我們,到了短短的過道。我們跟著他跑,看見他正拆著被褥,露出有著棕褐色斑點的床墊。
他問塞爾:“你還想再次告訴我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嗎?”
塞爾嘴唇緊閉,一個勁地搖著頭,馬尾巴也跟著一蹦一蹦的。她這個樣子真是很可笑,甚至有點兒滑稽。
“不要再為難自己了。”麥克說,“洛治威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相信我吧,在我們把他抓起來之後,他會盡全力把一切事情推到你身上,這樣我們就會從輕處罰他。你最好先攻擊他。”
“我知道,在沒有律師之前,我一句話也不必說。”塞爾說。
“隨你便。”
塞爾太過驚嚇了,甚至都不知道怎麼哭了。麥克用她家的電話叫警察來支援和科技調查小組來檢驗的時候,她就呆呆地站在那兒。即使在麥克把手銬從皮帶上解下,套在她手上的時候,她也沒有流淚。
她把臉轉向我時,我問道:“為了這個愛你的男人,你會付出多少?”
“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會為他去坐牢嗎?”
她臉上帶著殉難般的驕傲說:“這要看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