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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木托一位報社同事的妹妹——在光陽銀行總行擔任女秘書——調查丹野蜻久及倉橋滿男遇害時朝岡隆人的行動,第二天就有了結果。
7月15日,丹野被殺的當晚,朝岡沒有不在現場證明。當天,朝岡一早就到大阪分行出差,下午3點左右離開大阪分行,但未返回東京總行。第二天16日是星期六,朝岡休假,他帶著阿勉和同事及其家人分乘兩輛車到三浦半島的油壺海水浴場游泳。也就是說,15日下午3點到16日早晨,朝岡的行動沒有人知道。15日下午3點,朝岡離開大阪分行後即直飛福岡,殺害丹野,然後搭飛機在深夜返回東京家裡的可能性很大。阿勉一個人看家。
丹野的屍體被發現後,冬木在住宅區見到朝岡時,曾經不經意地問了朝岡的行蹤。不過當時丹野被害的時間被誤認為是7月16日早上,所以當朝岡說了他於早上6點就和同事一起去了海水浴場的話時,冬木不曾懷疑他。倉橋和高見百合枝共謀偽裝丹野死亡的時間也保護了朝岡。
但是,當冬木聽到倉橋滿男死亡時朝岡的所在地時,卻暗暗地吃了一驚。
8月7日到8日,朝岡是在出差中。他所擔任的職務是國際貨幣部的科長,匯率變動激烈時,與分行的聯繫頻繁,出差的次數自然就多起來。
7日的出差,預定3天,首先到大阪分行,其次到九州的大分、熊本、佐賀三家分行,9日返回東京。其目的主要是為各分行擬定幣值變動的應變措施。
8月7日早上,朝岡仍到總行上班,處理完二三件事之後,便帶著一位年輕職員籐丸搭乘新干繞西下。大阪分行的事情辦完之後,要再到大分分行,需乘大阪發19點零7分的下行快車「貝普3號」。冬木所驚訝的也就是如此淒巧的事,而且確實又是事實。
8月8日上午8點零7分,朝岡和科員在終點的大分車站下車。不用說,倉橋滿男從上行快車「白山號」墜入隧道被碾死是凌晨4點53分至5點之間,朝岡二人在大分站下車時,事件已經發生過。
這件事是女秘書親耳聽與朝岡同行的籐丸所說的,因為她和籐丸關係不錯。
聽到這個報告,冬木請文化部記者同事介紹,再通過這位女秘書的幫忙,要直接與籐丸見面。因為在銀行上班的人通常都比較仔細,如果冒冒失失地找去,他們一聽到記者來了,都三緘其口,不願多說一句話。
有了這樣一層關係,冬木就比較容易約到籐丸。
他們約好6點在銀座一家名叫「雪村」的酒吧見面,
這家酒吧過去冬木常來,是個頗為清淨的場所,而且在這邊談事情,氣氮比較輕鬆。
籐丸很準時,正好6點左右到達。他的年紀大約二十五六歲,穿著筆挺合身的西裝,身材高大,但容貌看起來更年輕些。
冬木立刻作了自我介紹。等向服務員點完菜之後,冬木把自己的名片遞給籐丸。
籐丸只說了他的姓名,並末拿出名片,眼鏡後面的眼神看起來有警戒的樣子,畢竟他們對記者總是報著不願多惹事的想法。
冬木首先表明他今天的相約只是個人的私事,並非為報社採訪新聞。
「我找你實在太打擾了,但我有難言之隱,理由暫時無法奉告。不過請你告訴我8月7日和朝岡一起出差的情形好嗎?」
「呃——」
籐丸仍是一副無法相信冬木的模樣。
「我不是要問你工作的內容,只是想知道在車上的情形……」
「……?」
侍者送上酒案,冬木替籐丸倒酒並且敬他。籐丸喝了一口酒,雙頰便已泛紅了。
「這次出差的日程計劃表是朝岡擬訂的嗎?」
「這個我不知道。」
籐丸把杯子放下。
「可能是科長和經理商量決定的吧……」
「選派你一起去是朝岡的意思嗎?」
「大概是吧。決定的時候,科長對我說,多去分社跑跑,對我會有很大的幫助。」
「原來如此——其他的事,例如搭乘8月7日大陂開出的『貝普3號』,買車票等,也是朝岡決定的嗎?」
「是的。」
籐丸首次露出笑容。
「我們科長好像除了工作以外,對其他事都不感興趣,但是他對於旅行的安排,尤其是國鐵列車車次卻知道的非常詳細。哪一班快車的飯好吃,在什麼地方改換什麼車等,他都記得很清楚。我們銀行每次旅行郊遊,都找他商量。」
「啊……」
「所以,這次出差,我們的路程都是科長一手包辦的。」
籐丸自己覺得好笑,一邊又竭起酒杯喝了一口,看起來比剛才放鬆多了。
冬木對籐丸的回答也頗為滿意。果然這次出差,不論日程或旅程以及同行的人員都是朝岡自己決定的。
「你們搭『貝普3號」是買臥鋪票吧?」
「是的,科長睡下層,我睡上層。」
「從大阪上車,就立刻休息了嗎?」
「不,我們坐在科長的床上閒談了一會兒。由於口有點兒渴,我們買了罐裝啤酒喝。」
「你們只喝啤酒嗎?」
對於冬木的問話,籐丸稍覺詫異,但仍點了點頭,算是回答。
「你們什麼時候就寢的呢?,
「這個嘛!」
籐丸想了想。
「這列快車在19點44分時到達神戶,在這之前你們各自回床上了嗎?」
冬木的語氣自然加重了,這是一個重點。如果朝岡在神戶秘密下車的話,從神戶站到大阪機場,走高速公路約50分鐘,可以趕上21點50分飛往福岡的飛機。
但是,籐丸卻搖搖頭。
「不,我們雖然上了床,卻沒這麼早睡覺。過了神戶我們還起來一次,科長平常沉默寡言,但是在談到旅行的行程時話就多了。——是的,我想起來了,過了神戶,列車又停下來時,科長看看窗外說』啊,已經到姬路了。『過一二分鐘後,列車又繼續往前開,後來我們才睡覺了。」
「這個,的確是姬路嗎?朝岡只說了這句話嗎?」
「是的,科長拉開窗簾時,我也看了一下,的確是姬路。科長說現在可以睡了,接下去還要開很久哩。我也頗有睡意……我這個人一喝酒就想睡覺,大概是離開姬路車站不多久就睡過去了。」
「貝普3號」確實是20點40分到達姬路,冬木已背下了這個時間。——但是,如果過了姬路以後,朝岡確實仍在車上,那麼冬木所擬的搭飛機的計劃就無法戚立了。
冬木自覺自己想出神了,急忙回過神來,再一次請籐丸確定一下,在姬路車站之前,他倆是不是的確在——起。
「那麼,第二天也就是8日早晨,你是幾點醒來的呢?」
「由於睡前喝了啤酒,我一直沉睡著,直到科長把我喊醒。」
籐丸苦笑著,好像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那是到了什麼地方呢?」
「過了下關以後。由於我沒有去過九州,科長在經過隧道時特意把我喊醒,那時大概才剛過5點吧。隧道內好像發生了什麼事故,我們也不太清楚。」
「你起床的時候,看到朝岡是什麼模樣呢?」
「什麼模樣……當然穿著西服啊!」
「晤,還有呢?」
「就是這樣啊,我也立刻穿好衣服。在8點抵達大分之前,我還看了一下雜誌。在經過隧道的時候,列車開的很慢,我以為是因為在隧道下行走的緣故,後來看了報紙才知道上行線發生了事故。」
籐丸說完,露出稚氣的微笑。
籐丸離去後,冬木也結帳離開「雪村」。此時正是銀座最熱鬧的時刻,冬木慢慢地往新橋方向走去。
那一天,朝岡搭乘下行快車「貝普3號」的事實絕對與倉橋之死有關,並非偶然湊巧。除了朝岡過了姬路車姑還在車上這個事實以外,都符合冬木的推理。朝岡刻意安排籐丸和他一起出差,並且一手包辦出差旅程和日期,在車上讓籐丸喝啤酒,這都顯示了朝岡是計算過的,同時朝岡還在列車進入隧道時特意把籐丸喊醒,讓籐丸確實記得倉橋事故發生之後不久,朝岡確實在車上。
但是,朝岡怎樣能在離開姬路車站之後,還留在車內,而不去搭飛機飛往福岡,再改搭上行的「白山號」呢?冬木對這一點實在解不開。
冬木越想越不死心,他立刻到附近的書店買了一份交通時刻表,選了一家僻靜的咖啡屋,仔細地看著。
下行「貝普3號」是20點42分到達姬路,停了l分鐘,43分出發。出發後朝岡還在車上的話,他必然在岡山以後才趁籐丸不注意時離開。
到岡山是22點零2分。
從岡山站下車,是否有飛往九州的飛機呢?
——冬木打開最後一頁航空時刻表查看,從岡山起飛的班機只到東京和廣島。
列車抵岡山下一站系崎是23點37分,再下一站廣島是零時59分。但廣島和岡山一樣都沒有飛往九州方面的航線。
「貝普3號」以下所經過的車站也沒有飛往九州方面的航線,過了22點以後,飛機也都沒有班次了。
朝岡無法利用飛機作案——這是冬木所下的結論。
那麼,他又怎麼能改搭上行的「白山號」呢?
搭乘下行快車的人怎樣能在和上行列車會車之前,殺了坐在上行快車上的人呢?他必須在某個適當時機下車,利用一種快速的交通工具,趕上上行列車。不乘飛機的話,他坐什麼呢?
冬木再看看列車時刻表岡山站附近的幾個車站,山陽新幹線延長至岡山是7個月以後的事,但是新幹線要是延長到博多的話……
冬木想得頭都要裂了,先吃點東西再說吧。當他伸手要取食物時,突然靈機一動——自己之所以老想到飛機是因為上一次為丹野憐子推理時就是先想到飛機的,不一定只有飛機才快啊。
冬木急急翻開「東海道本線、山陽本繞下行」一頁。
「貝普3號」到達岡山是22點零2分,朝岡在岡山下車……搭上特快車「慧星號」,22點l2分出發。換句話說,比「貝昔3號」晚29分出發的大阪發特快車「慧星號」,離開岡山車姑後,立刻趕上「貝普3號」,到廣島時,「慧星號」反而比「貝普3號」早到29分鐘。如果搭上這班特快車,就可以在隧道之前趕搭上上行的「白山號」了。
冬木的手再翻到下一頁。下行「慧星號」於8日上午4點零6分到達門司車站,而上行的「白山號」到達門司時是4點46分,53分開車,朝岡的時間綽綽有餘。
朝岡在門司下了「慧星號」,改乘上行的「白山號」,在隧道內殺了倉橋,到了下關車站下車,返回原來的「貝普3號」。這麼一來,朝岡的不在現場證明就失效了!
冬木覺得口乾舌燥,他喝了一口水潤潤喉,然後取出筆記本。記下朝岡的時刻表。
朝岡隆人的行蹤:
(1)8月7日和籐丸一起乘上大阪19點零7分發的下行快車「貝普3號」。過了姬路車站還與籐丸閒聊,籐丸喝了呻酒很快地沉睡。
(2)22點零2分,在岡山下車。
(3)22點零7分,特快車「慧星號」抵達岡山,朝岡上車。(朝岡已準備好「慧星號」的臥鋪車票。)
(4)8月8日4點零6分,在門司下車。
(5)4點46分上行「白山號」抵門司車站,朝岡上車。至隧道內將倉橋推下車。
(6)5點零2分,在下關車站下車。
(7)5點零2分下行快車「貝普3號」抵下關。朝岡上車,5點零7分出發,叫醒籐丸。
合上筆記本,冬木到服務台打電話給玉川署的白井科長,昨天他已拜託白井調查7月10日夜晚載美那子的出租車司機,白井也說要查一查朝岡為什麼隱瞞美那子於7月10日回過家裡的事。但是,玉川署的人說白井出去了。
冬木已按耐不住內心的衝動,他覺得不能再等白井的調查了,必須立刻採取行動。
2
曉上10點——
朝岡家附近已是一片寧靜。朝岡家離馬路比較遠,這個時候很少有人走過。
但是,朝岡家的宙口還透著微弱的燈光,顯然裡面的人還沒睡覺。
冬木來到房前,急按門鈴。不久,大門玻璃上有人影晃動,朝岡低聲詢問來人是誰,冬木報出姓名並且說。
「這麼晚了還來打擾,實在抱歉,不過我有你太太的消息要告訴你。」
冬木雖然極力抑制自己,用冷靜的口氣說話,但語調仍有點兒高昂。
朝岡立刻把門打開。
穿著睡袍的朝岡。微徽皺眉把冬木請進客廳。他的臉仍然沒有光澤,並且非常消瘦。
「今天晚上你沒有出去找你太太嗎?」
「是的,因為有點兒感冒,下班後就在家裡休息。」
朝岡的膛上浮現出微弱的笑容,他舉起手摸了摸瘦削的下巴。
他看起來也似乎顯得憔悴而疲憊,不過冬木心裡暗想,你的感冒是假的,做了什麼壞事覺得疲累才是真的吧。
兩人之間保持著不自然的沉默,朝岡好像不很熱心地請冬木坐下。這是冬木頭一次進入朝岡的家。
阿勉已經睡了吧,家裡靜的一點兒聲音也沒有,冷冷清清的,一看就可以看出是沒有家庭主婦的家庭。
一種絕望的恐懼感再度襲上冬木心頭,美那子果然不在家!——朝岡每晚帶阿勉回家,二人吃著從超級市場買回來的冷案、罐頭,吃完飯安頓好阿勉睡覺,朝岡再拖著疲憊的身子,帶著美那子的照片到處去尋找美那子,這種情況下,又有誰會去懷疑他呢?
想到這裡,冬木再也無法抑制內心的憤怒了,他姑了起來,抓住朝岡的衣領,把他按在牆璧上,並且壓緊他的右手。
「你把美那子怎樣了?」
「什麼?你怎麼可以這樣?……」
朝岡喘著氣,蒼白的臉漲紅了,他的表情十分驚異。
「你放手吧,阿勉——阿勉在睡覺唾。」
「你老實說我就放手,美那子在哪裡?」
「我也不知道呀!」
「你說謊。美那子離家之後7月l0日晚上回來過,為什麼你還故意裝做不知道,每天出去找她呢?」
「沒,沒這回事……」
「你騙得了誰呀!美那子7月10日回來的事有兩個證人可以證明。但是他們都已死了,就是丹野蜻久和倉橋滿男,你認識他們吧?」
當冬木說出丹野和倉橋的名字時,朝岡全身突然僵硬起來,他的臉激烈地收縮扭曲,顯示出虛脫般的絕望。但是,朝岡仍然瞪著冬木。
「還有一個證人,菊煙——不,小久保敏江,美那子在7月10日晚上曾從機場打電話給她。另外還有一個證人,就是載美那子回來的出租車司機,他現在在警察局。」
冬木雖然還未證實,但他順口說出來。想使朝岡及早認罪。
朝岡扭動著身體極力掙扎,但冬木卻更加用力地按住他。
「我先把你送到警察局。到瞥察局再說吧。」
「不……」
「那你告訴我,美那子現在在什麼地方?」
冬木揪緊了朝岡的衣領,朝岡的面孔歪曲,斜著眼看冬木,房間裡靜得能聽到兩人急促的呼吸聲。
這時,房間裡傳來阿勉的夢話聲。阿勉好像喃喃喊著「爸爸」、「爸爸」,剎那間,朝岡完全崩潰了。
朝岡用下巴頰指了指屋內說,
「那裡……美那子被我殺了,埋在那裡。」
冬木放開朝岡,朝岡躍坐在地上。
「為什麼殺了她?」
冬木極端憤恨。
「……7月10日夜晚,美那子突然回來了,那天我也和平常一樣,到處去找她,但比較晚回來。看到家裡燈殼著,我以為阿勉醒來了,沒想到卻是美那子……」
朝岡有氣無力地說著。
「然後呢?」
「我質問她離家出走的原因,美那子並未回答我的問題,反而說她要結婚了,回來是要辦離婚手續的,她要我帶著阿勉,把她忘了。在離家出走之前,美那子就曾經提過她要離婚的事,當時我不知道原因,這一次我知道了:美那子懷孕了。美那子懷孕時臉部有點改變,這逃不過我的眼睛。我當然很生
氣,我為了這個家努力工作,對她也不錯,她卻和別的男人有了孩子,更要拋棄我和阿勉,我實在無法忍下這口氣。我逼她說出那個男人的名字……美那子執意不肯,我在盛怒之下,不覺扼死了她……」
「7月10日晚上,美那子回來就這樣……」
「是的……」
「然後你查到了丹野這個人,接著殺了他。」
朝岡茫然地望著冬木,但是卻沒有開口。
整個房子裡只羽下兩人呼吸的聲音。冬木拿起身旁的電話正要打給玉川署,這時,有人接門鈴。冬木看了朝岡一眼,走去開門,來者正是玉川署的白井科長以及西福岡署的中川組長。
3
朝岡隆人在第二天凌晨,即在玉川暑的詢間室內全部供出了他殺害美那子和丹野蜻久、倉橋滿男的事實。
正如冬木的推測,7月10日晚上11點半,美那子確實從東京機場坐出租車回家,被警方找到的汽車司機對美那子的容貌記得很清楚。他還記得曾經問美那子從耶裡回來,美那子說是搭福岡最後一班飛機回來的。
另一方面,調查倉橋滿男死因的西福岡署調查小組在倉橋公離中發現了與望鄉莊事件有關聯的重要線索,即丹野蜻久請福岡市私人偵探調查美那子的報告書形印本。丹野要求偵探調查住在東京都世田谷區深渾的朝岡瞳人的妻子美那子為什麼於7月l0日返家之後就沒有音訊。根據偵探的調查,美那子並未於7月l0日退家,而且朝岡每天仍拿著她的照片四處尋找。
這時候也就是高見百合枝供述的丹野有再婚的意思的時候,但對方是個有夫之婦,他把這個女人安置在望鄉莊15號房間。搜查總部立刻認定那個女人就是「朝岡美那子」,並和朝岡住所的管轄區玉川署聯繫,中川也到了東京,準備傳訊朝岡。
根據朝岡的供詞,丹野蜻久和倉橋滿男二人被殺害的經過終於真相大白。
丹野於7月10日美那子準備回東京之際曾告訴她要極力說服朝岡答應離婚,但是如果他不肯的話,就暫時不去管他,立刻退回望鄉莊。而他計算美那子7月10日晚上11點半左右到達駒澤的家,便從福岡打電話給美那子,還和美那子說了話(當時朝岡未回來)。因此丹野知道美那子確實於7月10日回了家(這些話是朝岡在殺丹野之前丹野說的)。
但是美那子卻沒有回望鄉莊,也沒有和丹野聯繫,白天打電話到朝岡家也沒人接——丹野逐漸感到不安,也曾打電話到朝岡上班的地方。
朝岡始終沒有從美那子口中查出丹野的名字,但是他在美那子的皮包裡找到「丹野蜻久」的名片,背面並寫有望鄉莊15號的地址和電話號碼,他直覺地認為這個人就是要和美那子結婚的男子(當冬木說出丹野的名字時,朝岡內心十分痛苦)。
當朝岡在銀行接到一個男人打電話來詢問美那子的消息時,朝岡隱約知道他就是丹野。他告訴丹野,美那子去了福岡,一直沒回來。
同時朝岡也開始感覺自己周圍佈滿了私人偵探。丹野這個人逐漸威脅到朝岡,令他坐立不安。
7月15日,利用到大阪出差的機會,朝岡飛往福岡,晚上8點左右到達望鄉莊15號房間。朝岡在看到丹野之前對他只是抱著懷疑的態度而己,並未證實丹野就是那個男人。但萬一就是他的話,朝岡也早有所準備。從地圖上看,望鄉莊的地點十分偏僻,所以他從後面上去,並確實查看四周沒有人時才走進15號房間。
侄是,丹野一看到朝岡就責問他7月10日美那子回去之後怎樣了,而且把私人偵探報告書拿給朝岡看。丹野一再追問「美那子究竟在哪裡」——他已預測到美那子恐怕遭到不測。
朝岡有備而來,丹野也沒有疏忽。但朝岡暗下的決定使二人的命運有了差別。此時正好電話鈴響,丹野起身去接電話,朝岡趁機拿起桌上的青銅煙灰缸重擊丹野後頭部。如果不是這一擊的話,朝岡可能不是丹野的對手,但是丹野腦袋被打中,有點昏迷,失去了抵抗力。兩人打鬥約5分鐘之後,朝岡把丹野按倒在地,並隨手拿起身旁一條方巾勒緊丹野的脖子。
看到丹野已死,朝岡也逐漸恢復了理智,開始感到不安與恐懼。這時有人走過來他也不知道。他急忙把自己手所觸摸過的地方擦拭一遍,把偵探社的報告書塞入口袋,關掉電燈後逃逸。朝岡從西裡住宅區下山,叫了一部出租車,趕上9點50分起飛的飛機,11點10分抵達東京機場,正好與美那子7月10日所搭的那班飛機為同一班。
這之後過了10天,一個星期天的晚上,倉橋滿男突然出現在朝岡的住所。當時阿勉已睡覺。倉橋告訴朝岡說他看到了朝岡在15日那天晚上走出望鄉莊。
他後來一想,這可能是倉橋故弄玄虛。但事件發生之後,倉橋確實進入過15號房間,並且看到了丹野的屍體。
當時倉橋已經知道丹野要和美那子結婚,但不知美那子是什麼人。於是他進入15號房間,找到美那子的畢業紀念冊,裡面還夾著一份偵探社報告書的影印本。他將這些東西帶走,並找到鑰匙把門鎖上(第二天16日早上,高見百合枝按照倉橋的指示到15號房間改變室內狀態,使人誤認是16日上午做案)。
倉橋帶著偵探報告影印本找到朝岡。朝岡在做案後匆忙逃離現場,沒有時間再去確定還有沒有其他影印本,因此被倉橋拿去,做為威脅他的證物。
倉橋冷冷地告訴朝岡不用怕,他說美那子在福岡沒有人認識,也沒有人知道,不必擔心別人從丹野身上找出她這個人來。同時他已和高見百合枝做好了改變現場的工作,使作案時間變成16日早上10點左右,朝岡便有不在現場證明,只要倉橋不說出來,朝岡的安全便可保證。
不過,這個沉默的代價就是要朝岡殺掉高見百合枝。倉橋說,要使望鄉莊的事件和朝岡無關就要殺掉百合枝以滅口。反之,如果百合枝被警方逮捕,必然會連累到倉橋,這時他就無法保證不向警方透露美那子的事了。
朝岡甚感苦惱。他已經殺了美那子和丹野兩個人,美那子是因為他愛她,受不了失去她的憤怒而殺了她,但是對丹野蜻久他則本來無意殺之,只是失手罷了。當然朝岡心裡積怨已深,早已萌起殺機,只是朝岡一直不願承認罷了。
不過,倉橋和百合枝的事情已被警方查出,倉橋急著要朝岡殺掉百合枝。朝岡當熊也知道,一旦百合枝被捕,自己也難逃法網,而倉橋卻無罪,因為直接下手殺人的終歸是自己而已。
朝岡的腦子裡一直在盤算著。倉橋和高見百合枝之間究竟要除掉哪個人才對自己有利。百合枝和朝岡之間還有倉橋居於中間,聽倉橋的口氣,倉橋要百合枝做偽裝工作,可能不會把事實真相告訴她。
如果殺了百合枝。倉橋的存在對朝岡仍是一大威脅,他日後必會受制於倉橋。反之,如果除去倉橋,就沒有人知道丹野的死與美那子有關了。
朝岡假意答應倉橋殺掉百台枝,他們在電話中討論的結果,決定於8月7日下手。倉橋把百合枝所藏匿的婦產醫院的地址告訴了朝岡,並要朝岡以「柴田」的名義把百合枝約出,在芥屋斷崖上殺掉她,回程中搭公共汽車比較安全。芥屋的斷崖上是人煙稀少之處,另一面的芥屋海岸是海水浴場,人非常多,朝岡做完事後,從海水浴場去搭公共汽車便不會引人注目。
但是,朝岡的心裡卻有除去倉橋的計劃。他詳細詢問了7日前後倉橋的行蹤。他告訴倉橋萬一失手時需要聯繫。倉橋也不懷疑他,把8月8日上午3點25分在博多搭上行快車「白山號」去廣島出差的事告訴了朝岡。朝岡很高興,因為他一向熟悉國鐵的車次及行車時間,他想了一個可以從容地除去倉橋,又有不在現場證明的一箭雙鵰之計。那也就是冬木所推測的換乘列車來個神不知鬼不覺之計,而證人就是好好先生籐丸。
出發的前一晚,朝岡打電話告訴倉橋7日的計劃照預定進行。這之後,自己也正好出差,他將於8日早晨搭「白山號」到下關,在隧道中見面,將結果告訴倉橋,並要求倉橋帶美那子的偵探報告書影印本及紀念冊交給他。倉橋答應了。二人定在「白山號」出了門司車站後,在最後節B臥鋪的前方靠門邊相見。
8月7日傍晚,朝岡在麟丸的陪伴下從大阪乘下行快車「貝普3號」。籐丸睡著之後,朝岡即在岡山下車,然後乘後來居上的特快列車「慧星號」,當然他已事先準備好車票。第二天早晨,「慧星號」在門司停車,朝岡下車,上了「白山號」,按照約定時間在B臥鋪前方車門旁等待倉橋。倉橋果然如約出現,朝岡首先告訴倉橋他已把百合枝殺死,然後要倉橋交出影印本及紀念冊。倉橋說他忘記了,一看就知道是沒有交出來的意思。
朝岡壓抑不住心裡的怒氣,就這樣把倉橋從門邊推下隧道內……
朝岡自以為這麼一來,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人知道他的罪行了。但是,他沒有想到7月10日晚上,美那子從福岡回來會在機場打電話給菊煙敏江,即使丹野和倉橋不說,敏江也會追查美那子的下落,因此而洩露了朝岡殺害美那子的事實……
朝岡從頭到尾,很冷靜地把事情供出,最後他只為阿勉的將來難過。朝岡已托青森的妹妹領養阿勉,而他自己願意接受法律的制裁。
尾聲
夏天悄然離去,天氣轉涼,這會兒已是初秋時分了。
海灘上一片寂靜,不久前人們嬉水的熱鬧情景早已無影無蹤了。這種由熱鬧歸於平靜的寂靜最令人難以忍受。
在鶴沼誨岸的沙灘上,秋天來的比都市早,四處已無任何人影,只剩下海邊的蘆葦叢以及永不停止拍打的海浪。
冬木悟郎站在沙灘上望著海浪,良久良久,心裡一直無法平靜。他彷彿感到美那子的氣息就在身邊,他吻著美那子的雙唇。
——的確,美那子的身形就在眼前,而且比以前更加鮮明。
令天早上,冬木到玉川署看望了朝岡。朝岡在移送法院之前,暫時被安置在玉川暑拘留所。
在朝岡被捕之後,冬木因國際上發生重大變動,報社一直非常忙碌,無暇去看他。今天事情已告一段落,而且朝岡已是拘留的最後一天,冬木立刻趕去。
冬木之所以要再與朝岡見面,是心裡有一個疑團始終打不開,他想從朝岡口裡探個究竟。
面對著朝岡蒼白而無望的臉,冬木很難開口說出心裡想說的話。
「那天晚上我聽你說,美那子突然回來是要求離婚,她要你帶著阿勉一起生活……為什麼美那子能夠捨得下阿勉呢?我聽鄰居說,美那子是一個很好的母親……」
朝岡皺起雙眉,以複雜的眼神看著冬木,然後低聲回答:
「美那子並不愛阿勉。」
「但是……」
「美那子從來沒愛過我。她對阿勉也是一樣,可能是對我的感情的一種反抗作用吧。這之前她對阿勉從來沒有過出於本能住的母愛。她確實把阿勉照顧的很好,但她從來沒抱過阿勉,也沒有親過他。」
「這實在……令人難以相信。」
朝岡突然歪著臉露出輕鄙的嘲笑。
「這可能是因為她沒有陰道吧。」
冬木聽不懂朝岡所說的話是什麼童思。
「這個女人曾在婦產科醫院做過人工陰道,這是我聽為美那子接生的醫生所說的……也許你不信。」
「這個……有這種事嗎?」
「是的,肉體上的畸型可以導致精神上的畸型,美那子生下阿勉並不像一般人那樣的具有天生的母愛。」
「……」
「說起來,這也許不算什麼吧,這世界上有好多母親忍心把孩子丟下不管,也有的母親殺死自己親生的子女,我們的社會卻認為這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我覺得這是整個社會的畸型……」
由朝岡的話,冬木想起了最近發生的一些「拋棄子女」、「殺死子女」的事件,還聽說最近有一個年輕母親只因忍受不了孩子的吵鬧就把孩子扼殺的報道。有一對夫婦把孩子留在家中而雙雙離家不知去向,孩子活活餓死……這些事情刊登在報紙上,冬木也看過。
通常一般人對於親子關係總認為有著權利和義務的責任。不是隨便可以割捨的。如今發生這樣的事,令人對目前社會的人倫關係感到茫然和不解。
「但是……美那子她……」
「美那子的情況又不同了,她自小在伯父母的嚴格管教下成長,她從末享受過親子之間的愛情,但她自覺缺乏母愛是一種可恥的行為。她不能原諒自己。她之所以甘冒危險接受陰道整理手術,也是為了彌補精神上的缺陷……」
「……」
「美那子一定很愛那個使她懷孕的男人。」
朝岡說話的時候,雙眼注視著冬木,這兩道眼神彷彿兩把利刃,帶著譴責和憎恨深深地刺入冬木心中。
冬木覺得朝岡似已發現使美那子受孕的男人是冬木而不是丹野。
美那子因認識冬木而改變了她的人生,但是二人的戀情卻也帶來極大的不幸,美那子因而身亡,冬木雖然生存著,但這一生恐怕也都要一直背負著沉重的十字架。
朝岡再度注視著冬木,但好像一切都過去了,他用極為平常的口氣說,
「美那子大概是第一次嘗到愛情吧,她全心全意地愛他,如果把孩子生下來大概就能自然地產生母愛。我現在已能體會到她為什麼拼了命也要把孩子生下來的原因了。」
朝岡的語氣雖然平淡,但兩行熱淚落在蒼白的臉上。
冬木想起美那子曾經含著淚水自言自語地說,
「我缺少了女人最重要的東西。」
她那無法說出口的煩惱,原來就是……
不過,冬木又想起從妻子口中聽來的傳聞。
「難道,美那子要為阿勉捐出眼角膜的事也是假的嗎?」
「不,那是真的。美那子也知道她自己精神上缺陷,所以她一直想努力對阿勉好,恐怕是期望為阿勉犧牲而能赦免自己吧。」
「赦免自己……」
冬木頃刻間在眼前浮現出頭一次見美那子的情景。在幼兒園前的空地上,美那子為了保護阿勉而挺身於野狗面前。——後來冬木回家問自己的妻子在那種情況下會怎樣?妻子說她會抱著孩子一起跑,然而野狗追上來兩個人都會遭殃……妻子的說法雖然愚蠢,但卻是一般母親自然的心理。美那子情願犧牲自己保護阿勉,她原來是有贖罪的心理啊。
但是當時冬木卻深被美那子的行為所感動,他覺得美那子整個人有一種不可思議的透明感。
如今……海邊只剩冬木獨自一人,聽著波濤的聲音,心裡也像波浪一般翻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