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籐隆太開著一輛「XJS」型汽車,在調布機場的停車場找好位子,然後停下車,走出車外。他抬頭看了看天空,微微瞇起了眼睛,嘴角浮現出滿意的微笑。
五月十二日星期二上午九點半鐘,東京的郊外難得的好天氣,晴空萬里,只有幾朵薄雲在緩緩地飄動著。
雖然有點風,並無大礙。開小型飛機時要求雲的厚度不能太低,即能見度要好,如果風勢再強一點的話,操縱時手的反應更感良好。
膽識過人的隆太,走進乳白色建築的機場控制塔辦公室。
也許是巧合吧,每次調布的機場有私人飛機使用時,天氣都是這樣出奇的好,令人心曠神怡。
他首先來查詢一下天氣情況。因為即使這兒的氣象情況好,也要瞭解一下中途或目的地的氣象,不合乎飛行條件也不能起飛。
隆太在氣象室的門口碰上了一名認識的駕駛員,也是五十多歲的年齡,似乎是公司的一個董事。
「白籐先生,好久不見了。」這個人親切地打著招呼,「最近不怎麼看見您了……」
「是啊,兩個月沒來了。」
「少見呀!」
這個人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地眨了眨眼睛,「對了,我在報紙上看到令弟去世的消息,真是太不幸了!」
「謝謝您的關心。」
「真不幸,他那麼年輕……過去兩個月了吧?」
「是的,昨天剛剛過『七七』。我想換換心情,所以來這兒。」
「原來這樣。今天打算去哪兒?」
「飛到名古屋一帶,轉個圈兒就回來。」
「我打算向北飛。今天各處的天氣都不錯。」
隆太和對方告別後,便走進氣象室。
這是一間正方形的房間,牆上掛著一張氣象圖,全國各地主要機場的氣象情況都標在上面。右側還有一架圖文傳真機,正在向各地傳去氣象資料。
隆太看了一下名古屋、八尾、大阪的氣象資料。由於天氣是從西向東改變,因此一般都應從目的地的西方來觀測天氣變化。
每一個地方都被標上了「CAVOK」的英文字樣,這是表示「天氣良好,視野在十公里以上,雲高一干五百米以上,沒有雷電、大霧」的最佳飛行條件。
隆太在「查閱氣象資料」的記錄本上簽過名後,又朝記錄飛行計劃的辦公室走去。
「真不幸,他還那麼年輕……」
剛才聽到的話突然又在耳邊響起。
隆太的弟弟被人們稱之為「薄命而狂妄的天才」,叫白籐起人,今年剛剛過了四十八歲,三月二十四日死於非命。
也許是性格不羈、生活隨便的原因,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小得多,人們都說他還是一名多愁善感的年輕詩人。他本來可以長壽的……
隆太搖了搖頭,他想拂去這些記憶。
「沒辦法,是他自作自受。」
他喃喃自語道,想從心裡抹去內疚般地搖了搖頭。
他向航務科提交了飛行計劃。出發時間是十點十五分。這會兒還有四十五分鐘,計劃十二點十五分返回。共兩個小時的「空中散步」。
航務科簽屬了「同意放飛」的意見,隆太也就辦完了飛行前的全部手續。
他離開了機場辦公室,來到修理廠和飛行俱樂部旁的公用電話亭,給位於東京丸之內的公司打了電話。
白籐隆太是「蘆高事務自動化商品製造公司」的董事長兼經理。主要商晶包括電子計算機、辦公電腦和個人電腦。
「蘆高」是從六十年代後期開始飛躍發展的企業,五十五歲的隆太任經理,老二叫興二,五十二歲,任常務董事。公司的大部分董事都是自己的親屬,是一家名副其實的家族式企業。
隆太打電話給女秘書,聽她匯報剛才來的幾個電話的內容,並向她佈置了幾項工作。
打完這個電話,他看到手裡還有幾個硬幣,他便想再打給一個女人,當然不是他的妻子。
這時,在他的腦海裡浮現出了銀座和赤飯的酒吧中那些妖艷性感的女招待們的誘人面容,突然想起了侄女千野透子。
準確地講,透子不是他的親侄女。
千野透子今年二十一歲,是東京一所私立大學的學生,也是隆太表兄的長女。
蘆高公司除經理和常務董事之外,還有兩名常務董事,其中一個人是比隆太小五歲的千野宏,透子就是他的女兒。
隆太沒有兒女,因此非常疼愛透子。休假時常常帶她去夏威夷旅行。在向外人介紹時稱她是自己的侄女,而在不知不覺中他也確實把她當作侄女看待了。
他打電話打到位於中目黑區透子的家。
「喂。」話筒裡傳來了一句甜甜的聲音。
「是透兒嗎?」
「啊,是大伯父呀!」
透子馬上聽出了隆太的聲音。
「還沒有上學去呀?」
「今天下午才有課。」
「好自在呀!現在幹嗎呢?」
「現在?正在冼頭。」
「每次都這麼說。」
「因為我每天早上都洗頭啊。」
「每天早上?這樣天天洗不怕洗脫髮呀?」
「我又不是大伯父。」
自從隆太開始謝頂之後,公司裡的人都非常小心地忌諱把頭髮的事情當成話題,但透子可不管這些,照說不誤,而隆太聽了也從不生氣。
「大伯父在公司嗎?」
「不,我下午才去。現在我在調布機場。」
「又是飛機……」
「什麼又是。兩個月沒有飛了。平時我一個月就飛兩次!」
「是為了起人叔叔的事兒吧?」
透子的聲音低沉起來。
隆太想起那次在起人的葬禮上透子哭得死去活來的樣子,心中就有一股無名的煩惱。因為透子從高中時代起,便突然對起人產生了一種愛慕之情……
「大伯父,今天還是別飛了。」
「為什麼?」
「因為……我昨天夜裡夢見起人叔叔了。」
「什麼樣的夢?」
「好像是天空烏雲密佈、不停地翻滾,起人叔叔在烏雲中……」
透子的語氣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還有呢?」
「沒啦,就這些……」
「可今天天氣非常好,是最好的飛行天氣。」
他看了看手錶,還有三十多分鐘就要升空了。
「我要走了,說不定在雲裡能看見起人叔叔呢!」
「那您要小心……」
「嗯,再見了!」
放下話筒,隆太快步走去。升空前還要再查一下機身。
來到跑道時,明媚的陽光宛如夏天一般燦爛。他再一次瞇起眼睛看了看天空。
「說不定在雲裡能看見起人叔叔——」
自己怎麼突然說出那麼一句不吉利的話呢?
莫名其妙的後悔使他一下子愁眉不展。
2
彷彿一片廣袤無垠的草原一般,一條八百米長的跑道鑲在草地上。
機揚周圍用鐵絲網圈住,但可以看到「圈」外的片片住宅。在修建機揚時特意留神了綠化,蔥鬱的小樹林使人依然可以看出著名的武藏野那秀麗的風光。
幾年前還是駐日美軍的軍人住宅,全是鋼筋水泥的建築;如今人去屋空,廢墟一般的建築令人有些恐怖。
隆太穿過草坪,向停機坪走去。
幾十架白色的小飛機依次停在那裡。他一眼就找到了自己那架藍白橙相間的「蘆高」號飛機來。那是他十八年來最喜歡的Beach-craftBonanza飛機。
他上前習慣地用手愛撫了一下機身,然後取出駕駛席旁的檢查內容單。他依次看了一下方向舵、天線和副翼,又用手轉了轉螺旋器。
飛機的油儲箱位於主翼的下方。他打開下面的活栓放掉積水,這也是檢查項目之一,但他通常省略掉。由於每次飛行完畢,習慣上都要裝滿汽油,所以他從來不擔心油箱之間的縫隙會積水。
機身外的檢查五分鐘後結柬了。隆太坐進了駕駛艙裡。
他靠緊坐墊,握住操縱桿,頓時心中充滿了高昂的興奮感。
他又從左到右看了一遍,確認了一下各個儀表,接著喊了一聲「Switchon」,便發動了引擎。
在引擎發動時,他又看了一下儀表。
油箱的指示器上果然顯示「滿」,他打開了油門。
他確認飛機前後無人後,便舉起了右手中指,作出了要求起飛的信號。
他在等著油溫上升。螺旋槳飛速旋轉著。
這時,他已戴好了飛行頭盔,又聽了一下氣象報告,正好檢查一下無線電接收機能。
一切正常。
「請求升空。」他對控制塔說道。
隨著控制塔下達命令後,「蘆高」號移動了。
等另一架小型飛機起飛後,他也滑到了跑道的另一端,於是,他加大了油門。
機身發出巨大的轟鳴,全速升空。
他在跑道的三分之二處迅速升空。飛機以每小時一百二十公里的速度飛行著。
氣候良好,加上他有十八年的飛行經驗,飛機在他的操縱下疾風般地直插雲霄。
多摩丘陵和丹澤山地即刻就展現在眼底。相模湖上銀光閃閃,隨即就變成了一塊小鏡子了。
但他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欣賞下面的風景,因為今天天氣好,天空中也有不少人在飛行,他要特別留意。
他在五公里之外的地點向塔台報告。
從這兒開始便脫離調布機場的塔台控制範圍了。駕駛員可以不再接受調布的指令,但隆太還希望能和調布保持聯繫。
離陸三分鐘後,高度已達三干英尺,於是他便不再升高,改為平行飛行。
升空時飛機有些搖晃,但平行飛行後便十分穩定了。
甚至可以說比開汽車還要穩。
隆太終於鬆了一口氣,觀賞周圍的景致。
從奧多摩到奧秩父的關東山脈,已經呈現出夏季的風景。宛如火柴盒般大小的汽車,緩慢地行駛在彎彎曲曲的山道上。
左前方的相模灣上銀光閃閃,貨船和油輪來來往往。
從三干英尺的高空中向下望去,汽車、輪船、島嶼全成了小人國的情景了。
隆太心中又有了充實感。他對於自己能夠在這種高度上飛行,心中有說不出的自豪感。
他從高空往下看,人世間彷彿在按自己的意志運動著一般。
當然這只是他單純的錯覺,然而對於這個膽識過人而又傲慢的白籐隆太來說,這種感覺只會引起他強烈的刺激。
他認為駕駛這種小型飛機非常適合自己的性格。
十八年前,也就是當他三十七歲那年,他考取了私人飛機的駕駛執照,然後他又馬上來到調布機場,爭取剩了一個停機位。又花了一干萬日元購買了Bonanza飛機。
當時已有了蘆高股份有限公司,但當時的企業規模與現在相比筒直是天壤之別,甚至有人在背後說他過於奢侈了。
其實擁有一架小型飛機的開支並不像一般人認為的那樣是一筆極其昂貴的費用。只是購機和登記要花一大筆錢外,以後每年只需定期交納檢驗和維修費即可以了,這不過是每月十萬日元;另外,每年還有五十萬保險費,停機的位置費和飛行費更是微不足道了。
隆太認為,比起玩高檔豪華的進口汽車來,這一點嗜好並算不了什麼。
加上公司已經發展到了今天這樣的規模,這點費用並不怎麼「昂貴」。
他對這架小型飛機有一種特別深厚的感情。即使舊了,現在看來都過時了,他也一直在用著。當然他還想過,不久以後應當再買一架運動型的「光」牌飛機。
蘆高公司於一九六八年創立,並於一九七五年利用銷售超小型電子計算機的機會,大大地賺了一筆,公司進入了高速飛躍的發展朔-九七六年,公司又在橫須賀市久裡濱建造了一座現代化的新工廠。第二年在東京丸之內區,又蓋成了一座十五層的高層公司大廈。
追溯過去,「蘆高」不過是一家擁有職員三十來人的小作坊;但今天卻如同夢一般地發展成了日本一家有名的大公司。
然而這一切都應歸功於天才的創造家白籐起人的計劃性開發——
隆太的思緒突然中斷。
起人那雙充滿著智慧的眼睛、尖銳的下顎和清瘦的臉龐在他眼前掠過。隆太連忙把思路一轉,力圖拂去。
他的死亡,實屬無可奈何的不幸。
隆太握好方向舵,機頭轉向了西南方向。
就在這時,眼前突然出現了黑沉沉的積雲。在那片烏雲的四周還起了強風。
這怎麼可能?!隆太大吃一驚,反射性地要躲開它。
但烏雲神話般地消失了。原來是幻影。天空依然晴空萬里。
頓時,他在心裡產生了一種不可名狀的壓抑。這種情景太奇怪了,一點也不像自己……
「——彷彿在烏雲翻滾中起人叔叔站在那兒……」
透子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說不定我會在空中遇見起人叔叔哪!」
這是自己的話,話中帶著一種不吉祥的陰影。
這是,又傳來了一股怪異的響聲,這時螺旋槳的轉動有異常的聲音,瞬間就停止了轉動。
發動機有了故障。
隆太慌忙把升壓器推了上去,重新發動引擎。
升壓器的噪音和發動機的不協調音混淆在一起。兩次……三次……完蛋了!引擎無論如何也發動不起來。
剎那間,隆太感到亂箭穿心一般,頓時毛骨悚然。
「MAYDAY、MAYDAY!!」他幾乎是無意識地向塔台發著呼救信號,「我是JA3959,引擎故障……」
「說明你的位置?」塔台悠閒地問著。
「調布市西南三十五公里附近!」
隆太覺得塔台的人過於漠不關心了。本來是為了不使駕駛員更加驚慌,但在隆太看來甚至是在冷眼觀火!
他按了一下塔台要求他按動通知塔台雷達尋找他的位置的那個按鈕,再次操作升壓器。
「還是不行……無法發動著了,可能結霜了……」
「我們馬上進入救援狀態,你千萬不要慌,立刻尋找可能迫降的地點——」
是啊,在這種情況下要靠滑翔,盡快尋找一塊可以降落的地方。
隆太還沒有迫降的經歷和經驗。只要鎮靜,一定辦得到——
他首先把機頭向下傾斜了四十五度。因為一旦發動機有故障,只能靠滑翔降落,他在心裡祈求平安著陸。
但下面全是山,沒有一塊平地。
不,下面有一個湖。那是富士五湖。
隆太十分不情願地看著群山中的湖水。
「我是JA3959,我在富士五湖上空!」
樹林和湖面急遞地迫近眼前。湖面在他的視網膜裡猛烈地擴展著。
在沉入那黑暗的湖底之前,隆太再一次看到了起人的容貌。
3
五月十二日上午十點三十二分,一架小型螺旋槳飛機在山梨縣東南的富士五湖北岸墜毀。
最早得知這一消息而趕到現場的是富士五湖警察署署長及五名刑警。
這件意外事件有好幾名目擊者。因為那天是五月裡的艷陽天,湖面上有好幾艘小船,還有在湖邊垂釣的人。
其中有好幾個人都親眼看到這架飛機一直從東北方向飛過來,然後一頭扎進了湖水裡。
在岸邊垂釣的人馬上衝進不遠處的公共汽車調度站,打電話向富士五湖的警方報案。正好警察署離這兒不遠,因此他們一邊向山梨縣總部報告,一面馬上趕到現場進行搶救。
當山梨縣警方和富士五湖警察署聯繫中,他們也幾乎是在同時收到了調布機場的緊急報告。內容是說從調布機場起飛的一架螺旋槳飛機JA3959號在空中發生了故障,最後一次收到信號是說明他已處在富士五湖的上空,但以後再也沒有了消息;因此希望縣警為派人到那一帶搜索一番。
於是,縣警方立即派出了特別搜索隊,並同時命令富士五湖的警察署保護現場,同時負責救援行動。
富士五湖警察署的署長是四十五歲的中裡右京警視。
五年前他還未任署裡的刑事科科長時,在本地的旭丘別墅發生了一起藥品公司的經理突然死亡的案件。由於是內部人所為,所以案情十分複雜、棘手。中裡右京發揮了他的邏輯推斷破案法,巧妙地偵破了這一案件,將兇手逮捕法辦,由此榮升山梨縣警察署的刑事科科長。三年後提升為警視,又調回到富士五湖擔任了署長一職。
墜機現場距離湖中突出的一個湖灘不遠。由於那兒是淺灘,一部分肢解了的飛機殘骸露出了湖面。
有一隻印有藍底橙色白邊的標誌的機翼飛到了岸邊的樹林裡。四周還有一些碎片散落在周圍;其他的部分也許已沉入了湖底。
中裡等人趕到這裡時,已經有三十多個看熱鬧的人正聚集在岸邊,幸運的是沒有人受傷。
「喂,裡面好像還有人哪!」
中裡仔細觀察浮現在湖而的機休時,緊張地告訴部下。
「快開船救人。」
於是中裡馬上和另外兩名刑警坐進了附近的一隻摩托艇裡。
飛機的駕駛艙正好落在了一塊湖水中的岩石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裡面有一個年齡約摸五十來歲的男人閉著眼睛靠著座位。猛一看像睡著了一樣。
三個人想打開艙門,但無論如何也打不開。
窗框的玻璃破了,而且彎曲不成形,他們便又打算把這個人從窗口裡拽出來。
中裡用他那健壯的手臂把白籐隆太上半身摟住,終於把他拉出了一點兒。這時,這個男人的嘴唇蠕動了一下,用微弱的聲音說道:
「起人……起人他……」
在富士五湖警方的請求下,當地的消防隊和自衛隊都來了,現場的救護力量立刻得到了加強。
另一方面,在凋布機場的辦公室,也分別向運輸部航空局、羽田的搜索救難協調總部報告了這次意外事故。
航行局運行科向運輸部常設的意外調查委員會請求調查。於是,該會便馬上決定派一名調查人員奔赴現場。
一小時後,那名調查人員趕到了現場。一般情況下,調查人員是飛行機械師或空中管制的專家。
再有,和凋查專家同時的還有一名助手,專門負責與警萬聯繫,以便查清事件是謀殺還是意外。
接到報告的一小時後,即十一點四十五分,山梨縣警方派出的搜查二科特別組和法醫人員一行人趕到了現場。
當時,白籐隆太的屍體已經放到了岸邊的一棵松樹下,身下鋪了一塊臨時找來的蘆席。
他從機艙裡被人拽出來時,曾微弱地說出了「起人」的名字,以後便昏迷了過去;等把他放到岸邊上時,他已完全停止了呼吸。
經警方的法醫檢查後,確認他已經死亡。
「頭部的外傷很少,可能是顱內出血。救出時還有輕度意識,大概是『中間清醒期』。」
法醫說道,周圍的人也在感歎道。但也有幸災樂禍的,認為有錢人願意玩冒險,死也不值得惋借等等。
「就只有這一名駕駛員。」
中裡看到特別組的組長鶴見三郎警視,便提示了一句。
「是啊。他是蘆高公司經理白籐隆太,五十五歲。據說已有十八年的飛行經歷了。」
鶴見對中裡說道,他事先從調布機場的辦公室收到過有關材料,因此對這次的有關情況知道的多一些。
五年前破獲旭丘別墅殺人案時,年長中裡三歲的鶴見也是作為縣警方的調查人員到現場偵破的。
當時他是搜查一科的高級刑警,現在也己升為警視,在搜查二科擔任科長這一要職。
「聽說他在墜機之前還和調布的塔台聯繫過。」
「對。所以才能很快確認墜機現場,這次的目擊者也不少。」
鶴見是一個性格爽快的人。
「可是……墜機的原因是什麼?天氣又這麼好……」
中裡瞇起眼睛看了看天空。
「據說他報告發動機有了故障,在迫降時失敗,是結了霜什麼的。」
「哦?」
「後來他改為滑翔,但仍然無法順利降落,這才……」
鶴見對中裡大致說了一下他掌握的情況,但中裡對飛行的事情也略知一二。
三鷹市婦產醫院的一名醫生,是中裡的高中同學,他自己就有一架私人飛機。在一次伊豆地區發生難產和急症時,就開著自己的飛機出診,有時還把病人運到東京,因此挽救了不少生命,成為當地的美談。
那名醫生常常找中裡聊天,中裡也坐過一次他的飛機,他知道飛機遇到氣流時的危隆狀況。
「結霜是怎麼回事兒?」
「也許在起飛之前他沒有放乾淨機翼的積水吧?」
鶴見所在的搜查二科,負責處理包括飛機在內的各種交通工具的意外事仟,所以他多少也知道點兒航空方面的知識。
「可是,在起飛前放掉機翼的積水不是基本的淮備工作嗎?」
「是的。不過聽說有不少老飛行人員都懶得做這一步,這種人一般來說都是膽大的或滿不在乎的。聽說這個人就是只在飛行後加滿汽油,從不上心檢查積水什麼的……」
飛機的油料儲存在主翼下邊的油箱裡,如果沒有裝滿的話,油箱內會有空隙;由於油箱內的溫度高於箱外,所以裡面就會積下露水,在高空低溫狀態下產生結霜現象。
結霜產生的水比油重,就會積在下面,因此在起飛前,必須打開油箱下面的活栓,將積水放掉;否則積水就會流入發動機內,使其打不著火,形成故障。
中裡在一次搭乘那個同學的飛機,並遇上一次空氣氣流的危險後,曾問過這方面的知識,所以明白這些。
「對白籐來說,他肯定會在起飛前看一下油箱是否是滿的。」
「我想是的。」
「可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兒?」
「只好等專家調查了。」
鶴見把目光移向了湖面。
「依我看,加油也是人工操作,即使儀表表示滿了,也還會多少有些空隙,因此才造成了結霜現象。白籐也許是一時疏忽了。」
「噢。」鶴見點了點頭。
「但他的意識中知道這一點,要不在發生故障時,為什麼他首先想到的是結霜呢?」
「他不是習慣在飛行後加滿油嗎?那他最後一次飛行是什麼時間?」
「這個我沒有問;不過,起碼有一個月沒有飛了吧?自從白籐起人事件之後……」
「對,我也這樣想。」
「蘆高公司之所以有今天,白籐起人功不可沒呀!他死後,白籐隆太不大有心思飛行,我認為這是第一次飛行吧。」
中裡說道。
他的目光也轉向湖面,那架殘骸沐浴在強烈的陽光下。
法醫在驗屍,機體要等專家來檢查。
萬一是謀殺的話……
中裡又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這怎麼可能——
也許是他看到遠處那一排排的旭丘別墅才觸動了他那個記憶吧。
4
「透子……透子……」
站在教務科旁邊的告示牌上看著告示的千野透子聽到有人喊她,馬上轉過身來。
田久保曉那頎長的身影,正從昏暗的走廊那頭奔過來。
阿曉穿了一件淺綠色的運動衫和一條牛仔褲,手中拿著兩三本筆記本,氣喘吁吁地來到透子身邊。
「好久不見了,那件事很辛苦吧?」
阿曉說著皺著眉頭,憐恤地說道。他指的是在放春假個,透子的親戚白籐起人意外死亡一享。
「不要緊。」透子答道。
「開學後常來學校嗎?」
「當然常來啦!好像見不著你了。」
「對……我在外面打工兼職。」
透子和阿曉都是東京千代田區富士見-所私立大學的三年級學生。透子是文學系法文專業,阿曉是商業系學生,不同的是透子是第一次考試就通過了,今年二十一歲;而阿曉則多讀了一年補習班,今年二十二歲。
由於在二年級以前他們常在一起上課,感情融洽,在外人看來他們是一對情侶。
「今天文學史休課呀!」
透子的目光又回到了告示牌上。
「是嗎?」
阿曉下意識地看了一下手錶。透子在他的這個動作影響下也看了一下手錶。十二點五十分。今天早上接到「大伯父」的電話後,她簡單吃了點兒東西,十二點前離開了家。
「找個地方去兜兜風吧?」
「你不上課?」透子問道。
「算了,難得今天遇見你。」
兩人邊說邊並肩走出了校門。
透子身高一米六○,阿曉比她高十厘米,身材高瘦,稱得上瀟灑美男子。
阿曉走路時有點外八字,重心又在後,所以看上去多少有點不順眼似的。也許是他小時候在老家做農田活時造成的吧。
田久保曉的老家是山梨縣農村。
透子沒有把她對阿曉的這個印象說出來。
「午飯呢?」
「我在家吃過了。」阿曉說道。
他的黃色的小型Mimg型車停在校園外的停車場上。
車子相當舊了,到處漆斑纍纍。
平時他提出找個地方兜風時,都是去遠離市區的地方。
他不喜歡都市的擁擠,比較喜歡田園風光。
這會兒透子也不明白自己的心。但阿曉提出逃學出去玩一玩正中她下懷。
「想去哪兒?」透子間道。
阿曉想了一下,「去迪尼斯樂園吧?」
他的提議十分意外。記得十個月前,他倆和別的同學一塊兒去過。那天是週末,人非常多,阿曉玩得不痛快。而且以後再也不提去迪尼斯樂園的事了。
「好哇!」透子興奮地點了點頭。她對遊樂園有特別的愛好和興趣。
汽車駛到大街上,從西神田轉上了五號國道,並很快進入環線,路上擠滿了汽車,行駛的速度很慢,但今天阿曉顯得一點兒也不煩躁。
「我給你家裡打了幾次電話,你都不在。」
沉默了一會兒,阿曉小心謹慎地說了一句。
「什麼時候?」
「白籐起人先生去世後的第二天。我從報紙上知道的。」
「噢,那時我去了江古田的白籐家參加葬禮和守靈。」
因為白籐起人的屍體要解剖,所以葬禮推遲了一天。
頓時兩個人噤口不語。平時兩人無話不談,可今天卻默默不語,異常沉默。
透子也看了出來,阿曉有點遲疑,不知該不該問她那次葬禮的情形。
「報上說是病逝的……我卻認為是自殺……可是,我覺得為了對他表示最後的尊重……」
透子主動說了起來。
「自殺?」阿曉反問了一句。臉上並不十分驚奇,大概他早從報紙上得知了吧,「你是說服安眠藥什麼的?」
「對。聽說他在後來心臟不太好,而且還大量地喝酒、吃安眠藥。解剖時都無法確定到底吃了有多少……」
「有遺書嗎?」
「沒有。」
白籐起人是蘆高公司的顧問。一個人住在練馬區的江古田,三月二十六日早上被人發現他的死屍。那是一名隔天去他家做鐘點工的女傭人報的警。
驗屍結果證明。他已死亡三十個小時,推算是三月二十四日半夜死亡的。
並在體內驗出了大量安眠藥的反應。
最近他一直在練馬區西大泉的研究所,還常去九之內的總公司。他身邊的人說,最近一個時期以來,他常大量地喝酒,服用安眠藥,也許這是他過於放縱自己的結果吧。
長期服用安眠藥,可造成心臟衰弱,功能低下,警方在做出了這個結論後,便以白籐起人病逝結了案。
但新聞媒介並不同意這個觀點,他們推測這是一起謀殺。而蘆高公司的人也對此結論議論紛紛,一時成了社會上各新聞媒介的熱門話題。
在六十年代的鼎盛時期,白籐起人一度被譽為天才發明家。因為他不僅精通電子工業學,還觸類旁通,對醫學、藥學知識也有所研究。最近十年來,他因過於操勞,體質連年下降。
後來他為瞭解愁,不停地喝酒和靠服安眠藥解除疲勞,結果造成了惡性循環。因此人們說他實際上採取了促使生命縮短的方式。他死得很孤獨,雖然沒有被判為自殺,實際上病死和自殺沒有什麼兩樣。
「我認識你後,看過一些關於蘆高公司的事情和它的歷史,雖然不太知道其中的奧秘,但我也認為蘆高公司有今天,和白籐起人先生有重要的關係。」阿曉說道。
「我也這樣認為。」
「他是個功臣,幹嘛要選擇自殺呢?」
汽車終於通過了擁擠的路段,駛入了首都高速路。路邊填海建造的新興住宅鱗次節比。
再往前就是大海。晴空下,東京灣閃爍著銀光;對岸工廠裡的煙囪冒著白煙。
透子把目光從車外移到自己的手指指尖上。
白籐起人的死,使她變得抑鬱募歡。為了向阿曉做出解釋,她慢慢抬起頭來。
突然,在車窗前方看到了一股黑色的亂積雲。
透子嚇了一跳,她屏住呼吸,定眼一看,可黑雲頓時消失了。
也許是錯覺。那是幻影。
這時,她一下子想起昨天晚上的夢來。和剛才的情景一樣。起人叔叔就站在那股黑雲當中。
起人是透子懷念的人。
「起人叔叔!」透子大聲喊了起來。
起人在雲中露出了奇怪的笑容,「看著吧,透子。我會給你們送一個大大的禮物。」
「禮物?」
「是的。」
這就是剛才透子沒有對隆太說出的後半截話。
在夢中,起人最後是這樣說的:「我要在雲間給大家贈送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