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薄薄的晨霧籠罩著道路兩旁的櫻花樹。久籐恭太騎車在這條林蔭道上快速行駛著。當越過一片仍處於靜寂中的民宅,前面出現善福寺公園入口處的柵欄時,恭太猛地捏了一下車閘。隨著悅耳的摩擦聲,自行車輪在地上畫了一道弧線後,溜進了柵欄門內。
恭太穿著一身訓練用的袖布服。10月清晨的涼風順著他的領口和袖口鑽進去,吹拂著他那滿是汗水的濕漉漉的肌膚。
公園裡面有一種陰暗的感覺。從前天開始下起的小雨總算有要停下來的樣子了,但是整個天空還瀰漫著白色的雲霧。恭太平時總是6點20分前後路過這裡。若是天氣好的話,此時朝陽應該早已爬上樹梢了。
公園內部之所以比外面的公路上暗一些,是由於在寬敞的公園四周栽著又密又深的杉樹及雜木林的緣故。恭太曾在社會新聞節目中聽說過這一帶已被指定為「風景區」,不許亂伐樹木、濫造房屋。
恭太緩慢地蹬著自行車,其右側是圍繞著善福寺池的花草樹叢,有紅葉、柳樹、杜鵑花、繡球花……在微微發黃的葉子上,瀰漫著一層淡淡的白霧。
在細長的池子裡,碧藍的池水因陰天而顯得灰濛濛、陰沉沉的,紋絲不動。池畔被大量的蘆葦覆蓋著。這時,一隻早起的鴨子從蘆葦中慢慢地游了過來,後面還跟著兩隻小鴨。看到這情景,恭太的嘴角自然地露出了一絲微笑,他高興地朝著濕潤的空中吹起了口哨。
恭太又騎了一會兒,左側的雜木林出現了一道缺口,這是一條小路與這條坡路的分岔處。他將自行車停了下來。在長滿青苔的山石的後面,從上面的山澗河流裡瀉下來的細長的瀑布,此時發出了比平時更洪亮的響聲,這也許是由於連續降雨河水漲大了的緣故吧。
為防止剮破褲子,恭太小心翼翼地下了自行車,然後將綁在後架上的竹劍和裝有一套護具的袋子卸了下來。正讀小學三年級的他,每週三次,每次從早晨6點半開始到上面的訓練場練上約一個小時的劍術。由於這條山澗河流和蕪藏寺的樹蘺之間夾著的小道是個陡坡,所以他平時總是把自行車停放在下面,然後爬到上面去。
恭太背上竹劍和袋子,腳穿帆布鞋,踏著濕漉漉的枯葉,大步往上登去。越往上登,旁邊的這條河流越深,河水從下面傳來嘩嘩的流水聲。此時天空也漸漸亮了起來。恭太的家位於北邊的關町,從這裡看隔著一條青梅街。他家的附近還有兩三個小朋友常去訓練場習劍,不過他們都從東邊那條住宅街抄近路去,於是常常是恭太一個人走這條路。凡事母親總是勸他和小朋友一起行動,可是,獨自一人從清晨這個幾乎還不見人影的公園裡順著山澗小河爬這條坡路,恭太總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滿足感。自從有了這種感覺,他就不再想聽母親的忠告了。
除此之外,恭太還有一個暗自喜歡這條坡路的理由。不知為什麼,每當走在這條路上,父親的身影肯定會清晰地浮現在他的眼前。曾經在吉祥寺一帶的一家小飯館裡干廚師的父親,在恭太即將上小學的時候,留下母親和恭太獨自一人離家出走了。從那之後已快三年了,他再也沒有露過面。現在恭太只能模糊地記得父親的面孔了。
不過,每當他走過上面的樹枝伸展得像房簷一樣的這條小路時,甚至會突然覺得聞到了父親的體臭味,那是一種夾雜著汗味、煙味以及成人身上特有的香料味的特殊氣味。在很久以前的一個清晨,父親曾拉著他的手在這裡散過步,也許正是因為還保留著這唯一的、確切的記憶的緣故才有這種感覺的吧。
父親為什麼出走了呢?又是到哪裡去了呢?難道真像母親所說的,是因為父親有重要的工作,暫時到遠方去了嗎?其實,恭太憑直覺就能識破這是一句謊言:若是那樣的話,起碼也應該時常來封信吧?
不知何時,有一條小道消息從街坊的老太太們那裡傳到了恭太的耳朵裡,好像說是久籐家的先生在大阪又有了女人了。——難道父親又與那個女人結婚了嗎?……
突然,父親的身影從恭太的思緒中消失了,他的眼神一下子盯在了身邊的一個小東西上。一個白色球狀的小東西掉在了右側河邊的草叢裡。恭太不由得停住了腳步,對著那東西凝視起來。
果然是一個小球,而且並不像孩子們常玩兒的玩具,而像一個帶鋸齒狀刻紋的高級棒球。它在暗綠色的草叢中依然白得發亮,這說明球還很新,也不像是個裂開的球。可能是誰不小心讓球滾落在了這裡,一看不好撿,乾脆就灰心走開了吧。
確實,從球掉下去的位置就不難看出,此球距路有1.5米遠,逕直往下看便是河流,混濁的河水發出底氣十足的響聲。並且,河岸坡面是個陡坡,在茂密的羊齒草和矮竹子叢中,露著一塊塊的濕土。
不過,當看到在路和球之間露著一塊正好能讓人立足的石頭時,恭太有點喜出望外了。
他把肩上的劍具放在腳下,然後趴在坡面上輕輕地將右腳搭在那塊石頭上,接著又落下了左腳。
然後,他又大膽地彎下了腰,伸出右腳用鞋尖勾起球,然後貼著坡面慢慢將右腳向上抬。
右手馬上就要碰到球了。這時恭太突然「啊」地叫了一聲,緊緊地扒在河岸上的左手猛地滑了一下,身體一傾斜,球從腳邊脫開,逕直落到了河裡。一眨眼的功夫,球就被急流沖走了。
霎時,恭太簡直要哭出來了,但他的嘴唇馬上又閉上了。哪裡還顧得上哭呢!當懸在半空中的右腳再次落在那塊石頭上時,石頭突然活動起來。一瞬間,他讓兩隻手猛地抓住了矮竹子,然後想趕緊找一塊立足的地方。可是由於身體在晃動著,彎曲的竹子很快就要扭斷了。鋸齒般的葉子把恭太的手掌都劃破了。恭太條件反射般地停止了晃動,因為他意識到,再亂晃的話,就有墜落到河裡去的危險。他將身體緊緊地貼在了河岸上。
恭太頓時腦袋脹大了。狼狽中,他的眼前突然掠過父親的身影。他希望印象中的父親此時從哪個地方跳出來,用強有力的手將他救上來。
「爸爸,快來吧!再不來我可就要完了!」恭太在心裡這樣呼叫著。
「我愛你。」
「這我知道。」
「我不想離開你……」
「我也決不——」
剛才臨分手時與各務徹夫所說的一言一語,仍在桂木麻子的腦子裡迴響著。
上面的幾句對話在兩人之間不知說過多少回了,但是,再往下就說不下去了。不管多麼強烈地感受到對方的真情,但是,誰也說不出「既然如此,那麼……」之類的話來。恰巧與所表達的話語相反,最後只能隨著對對方的體溫及體臭的逐漸淡化,忍受著切身的痛苦與寂寞,背向著對方分手而去。而且分手時因為不知道下次何時才能相見,所以總是沮喪地邁著沉重的腳步離開。
麻子痛心地認識到,這就是相互各有家庭和社會關係的男女之間的命定的愛情方式……在與各務分手後一人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時,麻子基本上每次都不知不覺地哭歪了臉。
10月7日上午6點半——
在武藏野台地靠近杉並區西端的丘陵帶,有一片被濃郁的森林覆蓋著的區域,這裡靜的很,很難讓人相信這還是在市區內。
從位於該丘陵腹部的和式旅館芳鹿莊到善福寺公園有一條下坡路,路旁生長著茂密的胡枝子及其他各種雜草。清晨的露水打濕了正在路上行走的麻子的長筒襪。
左側的河堤下是一條幽深莫測的河流,右側是一片廣闊無垠的田野。風兒從晨霧瀰漫的遠方吹來,夾雜著濕漉漉的青草味。如果沒有什麼心事的話,這倒是一條能令她愜意地在上面散步的田間小道。可是,此時的麻子一直被一種思緒支配著。心想:再過30分鐘,各務的腳步也將從這同一條小道上邁過。
各務徹夫是群馬醫科大學的副教授,在東京市內還兼著一份臨時講師的工作。今天上午從9點開始他將要給位於大泉的一所女子大學講課。由於最晚在7點半之前他必須回到位於三鷹台的自己的家裡,所以7點鐘不得不走出芳鹿莊。
麻子的丈夫桂木謙介昨天出差去了群馬縣E市,那裡是公司的主要工廠所在地。他預定今天中午之前返京。在他返回位於丸之內的總公司之前,說不定會先到家裡看看,或者有什麼重要的電話要打回家裡。從今年春天開始,在E工廠周圍因公害問題引起了糾紛,身為總公司總務部次長兼工廠次長的桂木,一直處於一種不穩定的、緊張的壓力之中。最近他頻繁地去E市出差即緣於此。——基於這種情況,當然麻子也不能磨磨蹭蹭的了。
「我不喜歡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先讓我走吧。」
結束了短暫的一夜同居之後,清晨6點20分,麻子對各務說完上述話後便走出了芳鹿莊。就他們各自的身份而言,兩個人肩並肩地出入旅館是說不過去的。豈只這樣,麻子的丈夫今天肯定會拖著疲倦的身體回家。如果讓他知道了麻子不久前正和另外一個男人——可能也是已有妻室的群馬醫大的副教授各務徹夫單獨在一起呆過的話,那還了得!
想著想著,麻子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不由得感到一陣暈眩,她做夢也沒想到會發展到今天這種地步。
儘管如此,若有人對她說當初不與各務邂逅就好了,那麼她又會衝動地猛烈搖頭。這種心理上的矛盾,更令她痛心得難以忍受。
清晨的太陽透過陰雲籠罩著的天空滲出了淡淡的光線,可是麻子的視野馬上就被奪眶而出的眼淚給遮擋住了。
沒辦法,她只好停下腳步,從包裡掏出了手帕。
這時,她突然聽到有人在身邊的草地上奔走的腳步聲。她抬頭一看,一個身穿黑色西裝、高個頭的青年人意外地出現在她面前。麻子之所以感到意外,一是因為田野還被濃重的晨霧包圍著,可見度很低;二是可能由於這個青年男子的腳步太快了。
看樣子對那個青年人來說,麻子站在那裡也是相當意外的。
只見他一瞬間很吃驚似地朝麻子凝視了一下。他看上去就像一個一大早去上班的職員。這個人給麻子留下的最深印象特徵是:長長的頭髮從後腦勺猛地向前梳了下去。
麻子慌忙把臉轉開了。於是那個青年人從她身邊穿將過去,踏著河邊的草叢,朝著麻子來的方向大踏步地遠去了。可能那邊有一條通往公交車站的近路。
麻子不由得鬆了一口氣,然後加緊腳步向前走去。
幽會之後,就連碰到過路的陌生人,她心裡也害怕,因為這會讓她感到自己很下流似的。
不一會兒,田野就被寺院高大的樹蘺給遮住了。腳下是陡峭的下坡路,左側緊靠著嘩嘩流水的河流。
麻子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因為她看到路邊有一個白色的布包。再朝下一看,只見有兩隻小胳膊懸掛在下面陡峭的河沿上,一個小男孩正緊緊地貼在河岸上。
少年正拚命地往路上面爬,可是他越來越往下滑去、只見他緊緊地抓住河沿不放。從他那蒼白的們臉上可以看出,他正極為艱難地拚命掙扎。麻子忘我地正要奔跑過去……
這時,一個男人突然從右側跳了出來。他身穿淺茶色的雨衣。看上去40多歲,是個身體健壯的中年男子。他好像是從寺院的樹蘺裡爬出來的似的。一看他身體的動作就能覺出他正要急著趕路。這個人正好落在緊靠小男孩掉下去的地方。
這個人把腳下的石頭踩得吱吱作響,他正要調轉方向朝坡下跑,卻猛然站住了。他轉過身來朝少年俯視了一下。這時麻子發現在男子那長有淺黑色肉瘤的側臉上,不知為什麼掠過了一瞬間猶豫的表情。然而,男子緊接著把左手提著的黑皮包往地上一甩,然後緊靠河沿蹲了下來。為了防止失去重心,他彎下了腰,伸出了右手。他馬上就抓住了少年,大約用了兩三分鐘就把少年救了上來。
等少年在路上站穩後,男子立刻將手從對方身上鬆開,然後麻利地拾起地上的皮包,朝著坡下奔跑起來。其動作之快,令一旁的麻子吃驚不小。
男孩追趕著說著什麼,可能是想說些感激之類的話吧。對此,那漢子只輕輕地揮了揮右手,頭也不回地就遠去了。他那身著雨衣的寬肩膀越來越遠,當跑到坡下面的公園內的公路上時,就立刻消失在樹叢中了。
儘管如此,少年還是朝坡下注視了好大一會兒,最後好像很灰心似地擦掉黑色褲子膝部的泥巴,拾起了腳下的布袋。看樣子他正走在去習劍場的路上。
少年抬起頭來,視線和麻子的視線自然地交織在了一起。兩個人不由得會心地微笑起來。
可是,當麻子意識到少年朝自己跟前走過來時,便下意識地將身子往樹蘺邊靠了靠。她看到樹叢那邊是寺院內的石台階,就彎腰鑽進去了。
結果,這次幽會的事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過去了,麻子心裡的石頭也落了地。
剛才發生的這件小事對她來說越來越顯得重要起來,是幾個小時之後的事情。
2
61歲的私人銀行家-山欣造獨自一人生活在杉並區善福寺五段。10月7日上午11點多,有人在他家的臥室裡發現了他被勒死後的屍體。
屍體的發現者是在上井草一帶經營公寓的45歲的寡婦平野照子。
大約在半年前,她從-山手裡貸了100萬日元,用於維修公寓,之後她每月償還一部分,這一天她就是帶了一部分本金外加利息到-山家去的。 -
山的家在小小的蕪藏寺的後面,周圍是一片杉樹林,他的院子裡也栽著鬱鬱蔥蔥的大樹。四五年前他就與妻子分居了,一個人住在這套有點武士宅第風格的舊房子裡。他做金融生意也是在這個地方。
照子站在門前接了幾次門鈴,卻聽不到回音。早晨時而本來已經停了,但從9點左右又開始下起來了,看樣子耍大下一場了。她覺得要是回去後再重新來一趟的話,那就太麻煩了。
為慎重起見,她拉了一下帶小格子的門扇,結果門上沒有上鎖,一拉就開了。
屋子裡光線很弱,鴉雀無聲。眼前的客廳的門敞著三分之二大小,從廳內的亮度來看,好像窗簾已經被打開了。
可是,她往裡瞅了瞅,沒見到人影。
照子一邊招呼著,一邊從客廳裡順著昏暗的走廊往裡走。後來想起來,這似乎是非常不客氣且大膽的舉動。不過當時她想:平時緊鎖門戶的-山家的大門既然沒有上鎖,他肯定在家,可能是門鈴壞了吧。並且,她聽人說這位私人銀行家擁有10億以上的資產,於是對他家的內部情況多少也抱有點兒好奇心。
她沿著走廊往裡走,發現兩個房間的拉門緊閉著,只有盡頭上的拉門敞開著,燈光從裡面斜射出來。
當她往這間屋門前一站時,一種說不出的異樣的氣味,夾雜著被子上的體臭味,立刻刺激了她的嗅覺。
她往裡一看,發現在這個緊閉著套窗的10張榻榻米大小的房間裡,鋪著單人用的被褥。被子被輕輕地掀開著,枕邊位置上的大型保險櫃的門扉敞開著,裡面的材料也散落了出來。當照子發現散落在被子和榻榻米上面的一些紙張時,才感到發生了非同小可的異常情況。
一個身著黑色和服的男人頭朝著壁龕伏臥著倒在榻榻米上,一根茶色的細繩纏在他的脖子上,繩子上還殘留著幾根花白的頭髮。繩子像蛇一樣從其腹部延伸到壁龕的榻榻米上。
11點50分,平野照子奔向青梅街,向距這兒最近的派出所報了案。
中午12點半——
警視廳鑒定科科長站在現場房間的門口,向本廳和所轄派出所的主要搜查官報告了大致的鑒定情況。
「這是一根用兩股破舊的絹制絲帶搓成的細繩,繩子勒在了喉節的下部。勒的勁兒不小啊!因為出現了明顯的表皮剝落和皮下出血。」 -
山欣造的屍體現在臉朝上仰臥在壁龕上。他身高1.65米左右,就他這個年齡的人來說算是中等身材。他身上的肌肉緊繃繃的,身上裹著一件皺巴巴的大島綢和服;頭髮總體來看屬於灰色的蓬髮;臉上出現了被勒死者所特有的暗紫色浮腫,點點滴滴的溢血斑像雀斑一樣分佈在臉上;露在和服下擺外面的兩條腿上,也隱隱約約地滲出了屍斑。
「若是從正面勒死的話,罪犯應該是騎在他身上的吧?」
警視廳搜查一科的平井警部一邊越過鑒定科人員的肩部觀察著屍體,一邊以直接明快的口吻反間道。室內,幾個身穿藏青色制服,外罩白大褂的鑒定科人員正默默地來回走動著。他們正忙著採集指紋、腳印,進行現場攝像等等。
「好像是騎在身上的。」鑒定科科長使勁兒地點了點頭。
「因為已經確定在兇手用雙腳踏過的死者的肋腹兩側有內出血,好像是勒死之後又讓屍體翻趴在地上的。」
「好像是抵抗過吧?」
「嗯,穿的衣服有些亂……不過,也不像有過強烈抵抗的跡象。」
「此話怎講?」
「比如說這根雙股的絲繩完好無損。還有,一般在被勒死者的屍體上能找到其本人在掙脫絲繩時所留下的抓痕,可是這次一點也沒發現。」
「噢……」
雖說被害者已61歲,但是看上去體格還很健壯。如果是騎在他身上、從正面把他勒死而又幾乎沒給他留下抵抗的餘地的話,那麼要麼這類兇手動作非常敏捷,力量極大,要麼就是兩人關係密切,被害人沒有警惕。另外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兇手不只一人。
平井警部敏銳地反覆思考之後說道:「屍體好像還很新鮮吧!」
「從屍斑的顏色來看,才死了六個小時左右。那麼兇殺案就發生在今天早晨6點到6點半之間。」
總算大體上把指紋採集完了。鑒定人員還在繼續採集諸如泥巴、纖維之類的其他細微的東西。當平井警部步入室內後,其所管轄的西荻窪署的刑事科科長、股長等人也跟著進來了。他們也大都穿戴著藏青色制服和帽子。只有從警視廳急忙趕來的平井因無暇更衣而穿著一套灰色西服。
他大致觀察了一遍屍體,親眼確認了鑒定報告之後,走到仍敞著門的保險櫃前。這是一個黑亮而堅固的櫃子,高約80公分。看到這情景,他馬上意識到這位被害人是個私人銀行家。
但是,保險櫃裡幾乎是空的,最下層只放著少量的紙張,加上散落在外面的材料、記錄本等,總共也不過5公分厚。
警部飛快地掃視了一下,發現了兩三張小數額的借據,另外還有一本速記用的記錄本和空白記帳紙等等。看情況現金和重要的材料已被罪犯拿走了。
再關上保險櫃的門一看,看到這正是那種一插進鑰匙,調好圓形的刻度盤,然後旋轉一下就能打開的標準的保險櫃。此刻鑰匙還原封不動地插在裡面。
很難想像一個銀行家會把自己保險櫃的密碼告訴別人。那麼,與其說犯人在殺害-山後取得鑰匙打開的保險櫃,不如說是犯人利用欺騙或恐嚇的手段,先讓-山打開保險櫃之後再突然襲擊了他,這種可能性更大一些。
除保險櫃之外,房間的三個角落裡還放有衣櫥、舊書桌、書架等等。由此可見,-山是將這間房子當臥室兼書齋使用的。另外,有一件脫下的紗布睡衣被扔在衣櫥腳下。
書架上擺放著營業種類、金融方面的專業書籍,還有數冊法律方面的書及戰事記錄等。另外還有一塊看上去很昂貴的金殼鐘錶擺放在書架的很顯眼的地方。表上沒有用手觸過的痕跡。看來犯罪者當時無暇顧及保險櫃之外的東西。
鑒定科科長推斷這起兇殺案發生在今天早晨6點到6點半之間。從他的鑒定閱歷來看,根本不用看解剖的結果就知道這一推斷肯定不會有多大的出入。
平井判定案犯不像是流竄犯,兇手與被害人相識並知道其「底細」的可能性極大。其根據有兩點:一是大清早-山就脫掉睡衣換上了大島綢和服;二是兇手先從正面將其勒死後又將屍體翻了過來。
兇手在殺害熟人的時候,往往會作出這樣的反應,即特意用被子蒙住自己親手殺死的死者的臉部,或者使屍體趴著,以避開死者的視線。當親眼目睹了擺在眼前的這種精神分裂症犯人的惡跡之後,本來生性爽朗、精力充沛的平井,也突然充滿了說不出的悲傷和鬱悶。
當警視廳的警部和警察署的刑事科科長仍在現場的房間裡繼續進行搜查的同時,西荻窪署刑事科一股股長和栗警部補與另外兩名刑警一起在-山的其他房間裡搜查著。
所謂其他房間,是指在最裡面的兇殺現場的臥室的外邊還有兩個日本式房間,在走廊另一側還有廚房、浴室、儲藏室,另外還有靠近門口的類似於客廳的一間西式房間。這套房子就只有這一層,在樹叢林立的庭院的襯托下,房子顯得矮小而整齊。
和栗首先打開了靠著臥室的房間的拉門,一股發霉的氣味撲鼻而來。
一打開電燈,8個榻榻米和6個榻榻米的兩個空蕩蕩的房間展現在眼前。每塊榻榻米上都泛著一層綠霉。套窗緊閉著,走近一看,窗閂上也積有厚厚的塵土。
「看來這個房間根本就沒使用過。」年輕的刑警小野木說。
「也沒有人出入過的痕跡。」
三個月前剛從防犯科調過來的他,一副將課本上學到的知識與實地相結合起來進行證實的樣子。
「哦!」過了一會兒,和栗用含糊的聲音回答了一聲,然後把視線轉開了。
與這些房間相比,廚房基本上算是收拾得很整潔。在歲月已久而且發黑的地板上放著一張貼著乳酪色的裝飾板的新餐桌;上面放著盛調料的小瓶子之類的東西。可見-山平時是在這裡用餐的,可是現在看不出有吃過早飯的痕跡。
「對於獨身生活的老人來說,這些餐具也太好玩兒了。」
正注視著玻璃櫃的小野木以發表意見了。
「帶花樣圖案的牛奶杯,彩色大玻璃杯……」
「被害人是否有個女兒呢?」刑事部長田口看了一眼和栗問道。
「不,好像有個妻子……不過,好幾年前就已分居了」
派出所的巡警已將關於-山的有關情況告訴了和栗等人。
據說他幾乎不與四鄰交往,是一個不討人喜歡的性格乖僻的老人。大約一年前,有個50歲左右的家庭主婦從西荻窪那邊過來幫他搞衛生什麼的,而最近卻見不到了,不知什麼原因……
「那麼,是他的那個妻子常常過來幫忙呢,還是……?」
色彩絢麗的餐具,這不正好表明是他妻子的愛物或者有別的年輕女子常出入他這裡嗎?帶著這種想法,田口嘴裡嘟囔著。
和栗沒有搭話,無表情地將視線落在廚房門的鎖上。這是在搜查領域裡專心干了十幾年的他除了生就的一副相貌外而養成的一種不變的職業風度。
和栗瘦高身材,微黑的臉上顴骨突起,有點兒吊眼梢,有一雙銳利而深邃的眼睛,雙目之間的鼻樑上橫著一道很深的皺紋,這更加給人一種猖介的印象。的確,因為他沉默寡言,並且總是唇角外拉、雙唇緊閉,極少露出笑容,所以整體看上去是個冷漠無情、不易接近的人。在審訊犯人的時候,他的這些特徵常常令嫌疑犯望而生畏,從而很快招供,但有時也會令嫌疑犯頑固地閉口不言。不過不管怎麼說,這些特徵他自己也無法改變。
當他確信廚房的門也從裡面牢牢地上著鎖之後,便走出了廚房。
剩下的還有個客廳。這是一個6塊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間,裡面還有一個老式的壁爐台,上面放著一套蓋有黃色外罩的會客茶具。
這裡的窗簾已全被拉開,可以看見窗外的雨漸漸大了起來。和栗開了燈,再借助窗外的光線,在室內到處搜查起來。桌子及裝飾架的表面上有一層薄薄的塵埃,但並不是太髒,可見平時經常有人在此出入。生意上的客戶大概也到這裡坐過吧。而且,今天早晨恐怕也是-山自己先打開大門的鎖,然後將罪犯讓進來,甚至可能先在這裡坐下談話的吧。窗簾之所以敞著,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後來,恐怕他或者是自發的,或者是被罪犯強迫著進入裡面的臥室,打開了保險櫃,隨後罪犯突然襲擊了他,勒死了他,攜帶著保險櫃裡的東西,又從大門裡逃走了。
儘管如此,在這裡也沒能找到任何一件兇手留下的像樣的遺失物品。在這種情況下,不可能指望找到明顯的指紋,腳印大概也被雨水沖洗掉了。兇手所留下的莫非只有纏在死者脖子上的那根髒兮兮的絲繩嗎?
和栗那微薄的嘴唇格外向外突出。當他緊閉著嘴來到走廊裡時,門口已更加人聲嘈雜。各個報社的記者大概都已湧上來了。他們想要在現場取證一結束,趕在搜查材料正式公佈之前,抓住各個神通廣大的刑警,盡早地把有關消息弄到手。
「和栗先生,和栗先生!」
一名記者一邊適當地應付著警官的制止來到二道門跟前,一邊輕輕扯著和栗的工作服高聲喊道。這是一位三十四五歲、個頭不高的記者,白生生的前額上散亂地趴伏著柔軟的頭髮,臉上還帶著點兒稚氣。他就是《日本新報》駐警視廳俱樂部的記者小暮,以前當警官的時候與和栗打過交道。
「這次兇殺案是怎麼回事呢?被害人是這裡的主人嗎?」
「嗯。」
「聽說死者是個私人銀行家,這麼說是行竊殺人案了?」
「現在還不能肯定保險櫃裡的東西被盜走了。」
和栗向他透露了反正遲早要發佈的消息。
「兇手是一個人呢,還是多人?」
「這不清楚。」
「被害人家裡沒有其他人嗎?」
「是個單身。」
「是個單身生活的放債人啊……那麼沒有人親眼目睹到嗎?」
「現在還不知道。」
「還有其他重要的線索嗎?」
「看情況不好找。」
實際情況也差不多就是這樣。
「那麼,還得想辦法找到目擊者吧?」
和栗無意中回頭看了小暮一眼,發現他那烏黑的眸子裡總是閃爍著動人的目光。和栗在同一瞬間也想到了同一問題。在這一次的事件中,正是由於被害人是個私人銀行家,所以嫌疑圈可能也會很大。但是由於現場缺少兇犯的遺失物品,保險櫃裡的東西也基本上給拿走了,要說其他可指望的線索……
「是啊!」和栗一邊凝視著對方閃爍的眸子,一邊回答道。
「目擊者——真希望能找到目擊者啊!」
3
那天晚上桂木謙介同平時一樣拖著疲憊的身體於11點多回到家裡。他吩咐妻子麻子給他往酒裡兌水,自己則一邊測覽當天的晚報,一邊自言自語地說:
「又一個放債人被殺了,這次是在善福寺呀。」
麻子正在茶室裡往杯子裡放冰塊,聽到這話她突然把手停住了。此時令她手指不由得發硬的並不是殺人事件本身,而是丈夫若無其事地補充上的「是在善福寺呀」這句話。
與各務徹夫的一夜幽會正是昨天晚上的事。由於這個家庭裡還沒有孩子,只有他們夫妻兩人,所以丈夫桂木一出差,麻子便感到孤獨又自由。儘管如此,為了提防丈夫因急事在夜裡往家裡打電話,她預先就撒了個謊,說晚上要去短大時期的一位同學家裡玩兒,並且在今天早晨8點之前就趕到了家裡。此時,只是從丈夫口裡說出「善福寺」這個名字,麻子就感到神經末梢猛地一陣兒痙攣。
「真煩人啊!」她呼吸放緩、低聲附和道。
桂木那雙銳利的眸子,透過眼鏡朝妻子低沉下去的臉上瞥了一眼,然後又將視線收回到報紙上。
「最近這類事情太多了,可能是由於經濟不景氣,銀行不予貸款造成的吧。不過私人銀行家貸出款去再被殺害也真夠慘的。」
桂木抬起方形的下巴,苦笑般地咧著厚厚的嘴唇。不過,他的臉上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澤,這肯定是由於自今年春天以來圍繞著E市工廠的公害糾紛煞費心血而造成的。
麻子一心想把話題岔開,便說道:「兩三天前報上曾登過這樣一條消息,說是逮捕了給暴力團伙提供資金的品質惡劣的私人銀行家。」
「噢,這上面也寫著本案也將朝著這個思路追蹤——但是,無論怎麼說,借錢的一方當時是在團走投無路而同意高利貸的情況下借款的吧,而到了還錢的時候若掙不來錢,就會把貸款人看成是討債鬼。什麼事情都是這樣:當自己需要的時候怎麼都行,一旦對自己不利時就翻臉不認人,要說人才是沒有常性的呢!」一說完,桂木發出了一種悵然而低沉的笑聲。
麻子一聲不響地把杯子遞給他。她本想將話題岔開,沒想到會引起這麼深刻的談話來。其實,就B、前的桂木來說,也許不管是什麼話題,他總會與自己所面臨的實際問題結合起來考慮。上面的話很明顯就是指著E工廠周圍的居民來說的。
「同聯絡協會的交涉有什麼進展嗎?」
所謂聯絡協會就是指在共立電化工業股份有限公司下屬的E市工廠周圍的五百名當地居民結成的「農業公害對策聯絡協議會」。自今年2月份前後開始,聯絡協會就急劇發生的農作物受害問題,向共立電化總公司提出了巨額賠償的要求。身為共立電化總公司的總務部次長兼E工廠次長的桂木,代表總公司的利益正與對方進行著交涉。
「沒有什麼進展。」
他喝了一口兌過水的酒,然後猛地放下杯子。
「今年5月份,通過縣衛生部,邀請了群馬醫科大的公共衛生學教研室的專家對工廠周圍地下水的情況作了分析,這你知道嗎?」
「唉……」
一提到群馬醫科大這一名字,麻子的心裡又暗自七上八下起來。
「分析結果表明,本廠的廢水可以視為2月份前後急劇發生的農作物受害的原因之一,但是由於附近還有五個小型化工廠,可以將其看作是這些工廠的所有廢棄物共同作用而產生的一種合成公害,這種說法是最為妥當的。」
「噢。」
「可是,聯絡協會的那些傢伙們真是的,明明是他們自己鼓動縣裡邀請專家進行分析研究的,但是他們卻不承認報告的結果。就是因為一下了合成公害的結論,就明確不了最後的責任在哪一方了,他們也就很難要求誰來賠償了。尤其是本廠附近都是些小型的化工廠,大概不會給他們支付滿意的賠款吧。那些傢伙們堅持想把本廠一家定為這次公害的元兇。」
當桂木再次把杯子送到嘴邊時,他那看上去結實而緊繃的臉頰上已充滿了血色。
「不過,他們在辯解中總是纏住這樣一個問題不放,說是農作物受害是由於本廠的環乙胺不慎流失後立刻加重的。」
環類——準確地說是環乙胺(共立電化在E工廠生產的化學藥品之一),以前主要用作人工甜味素糖精的原料。美國在發現環類有促進染色體分裂的「催畸型性」之後就禁止生產了。但是由於環乙胺還有非常廣泛的用途,如可以防止橡膠老化,可以作為染料、塑料的安定劑等等,所以它至今仍作為共立電化公司的E工廠的主要產品而在繼續生產著。
這次的公害問題就是在今年2月份的連續休假結束後,由於設備操作失誤造成含有大量環乙肢的廢液流到工廠周圍而引發的,然後很快就燃起了激烈糾紛的火焰。
桂木一瞬間把可怕的目光轉向了麻子,眼梢兒處露出幾絲冷漠的微笑。
一我不是在開玩笑,環乙胺與這次事件根本沒有關係,因為在馬上進行設備檢修、制止廢液流失之後,農作物的受害仍在繼續。本來那一帶的農作物發育不良在幾年前就被指出來了,屬於土壤質量問題。儘管如此,廠裡考慮到當地居民的感情問題,每年都給他們相當數額的撫恤金。當地居民中,有的把這看成好事,一開始就不大努力種莊稼,根本不把農作物生產當回事,而只考慮如何多從工廠裡領取撫恤金。這些傢伙們把本廠因過失流失環乙胺一事當作意想不到的幸運機遇而在無理取鬧。」
桂木的聲調逐漸高起來。他本來是個頭腦好使而且很冷靜的人,不過一旦抱有什麼成見,認準死理幹下去的時候,就聽不進別人的話了。麻子由於知道丈夫的這種性格,所以她早就默默地沉下頭去了。
「可是……那麼,聯絡協會的人今後打算怎麼辦?」
「好像昨天他們又聘請了另外一所大學的專家搞了一次地下分析。無論把問題拿到哪裡去,他們也不可能得到滿意的結果的。不過,就是群馬醫科大的結果,我們也不太滿意。各務副教授好像也把環乙胺定作主要原因物質之一,可是大量流失只是一次暫時的事故,與多年來的農作物不振是沒有關係的。」
從桂木口裡一說出各務的名字,麻子立刻微微轉動了一下身體。由於群馬醫科大的公共衛生學教研室現在教授缺員,承擔事件中的地下水分析任務,作出報告結果的責任者就是各務徹夫副教授。
在麻子看來,各務以這種方式與丈夫的工作牽連在一起是多麼具有諷刺意味的巧合啊。
在她與青梅竹馬的各務偶然再次邂逅並急速親密起來的去年秋天,誰也想不到工廠的公害問題將會發展成如此激烈的糾紛。
但是——當時,在自己與丈夫之間已經發生著什麼。不,確切地說,當時在審視自己與桂木11年間的婚後生活時,不是已經清楚地意識到了二人之間缺少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嗎?那種無從發洩的悔恨的心情,在內心深處已經開始形成空洞般痛心的陰影。
12年前的春天,21歲的麻子與長她9歲的桂木謙介經別人介紹認識了。他當時已是骨幹綜合化學工業公司共立電化工業技術部的主任研究員。麻子記得,聽父親說他是從一流的國立大學工程系畢業後進入公司的,而且工作成績斐然,將來肯定能出人頭地。
麻子的家庭是由身為通產省化工局的科長助理的父親,還有母親、哥哥和她四口人組成的。她從小成長在一個氛圍樸實的家庭中,短期的大學生活結束後,在一所服飾學校幹過辦事員,但她對單位裡那種華麗、浮躁的氣氛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正當此時,由父親和共立電化公司的一位董事撮合南這門親事很快就發展到了相親的地步。
30歲時的桂木謙介比現在的他瘦得多,是個高個頭、寬肩膀的小伙子,在麻子的眼裡是個「安分而可靠的大人」。他相貌端莊,具有男子漢的氣質。可能是那雙眼角細長的眼睛有點小、白眼珠多的緣故吧,有時給人一種缺乏人情味的冷漠的印象。但在當時的麻子的眼裡,對這一點她倒是作為敏銳的象徵來接受的。
桂木好像從一開始就對麻子很滿意。這也並不是年輕的小伙子對異性一見鍾情的那種簡單的感覺,而是充分對對方的條件進行了考慮,認為可以作為自己的妻子來接受之後才表示了對她的好感。
經過短短三個月的接觸之後,麻子同意了這門親事。她覺得和桂木能建立一個穩定、充實的家庭。她是把他作為一個可靠的、有價值的男子而選他為自己的丈夫的,僅僅以這樣的標準就下了決斷,也許應該說麻子對結婚的認識略微幼稚了些。
但是,也並不是說她從新婚燕爾時就開始體會到了這一理想破滅的滋味。
兩人的婚後生活在沒有特別像樣的家產的情況下,在赤羽的住宅小區裡開始了。桂木一大早就去上班,而回家基本上是在晚上9點之後。關於公司的事情他從來不說給妻子聽,也同樣從來不過問麻子在家裡的生活情況。關干家務事他也從來不發牢騷。這對整天呆在籠子裡般的麻子來說,總覺得缺少點什麼,不免感到寂寞。但她也不好發牢騷,正是由於經別人介紹結的婚,所以從一開始雙方就得客氣些。想不到這對後來的生活產生了那麼大的影響。不知從何時起,在他們夫妻之間養成了一種習慣,就是不輕易將自己的心中所思講出來。不過,麻子在想,婚後生活也許就是如此吧!抱著無從對比的想法,麻子在吞嚥著這種漠然的委屈和不滿。性生活雖說平淡了一點,但也沒出現什麼問題。
第二年春天,公司決定在群馬縣的E市,新建大規模的工廠,桂木作為生產技術科科長去赴任了。這可以說是破格提拔。廠長由總公司的一位董事兼任,不過由於他年事已高,而且是專門負責財務工作的人,公司就將化學專家桂木安排到了實際運營的最高領導崗位上。
當時是昭和三十年代後期,各公司到地方上去辦企業正出現高潮,地方上也積極地招攬公司來辦工廠。當時對公害的戒備心理還很淡薄,相反,只要能建工廠,就會增加當地的稅收,並解決年輕人就業難的問題,從而給當地帶來好處。從這些利益出發,地方自治體也採取減免稅收、協助解決用地等各種各樣的措施,歡迎公司來地方辦廠。
從建廠一開始,桂木就帶著麻子到現場赴任了。一年之後工廠順利建成,並步入投產的軌道。
但是,對麻子來說,在E市的10年生活是非常痛苦而孤獨的。
桂木是一個幹起工作來不要命的人。麻子很快就清楚地認識到,對他來說,工作第一、家庭靠後。在東京土生土長的麻子生活在一無親二無故的鄉下,多有不便和寂寞,而桂木好像對此毫無反應,他也沒有時間和精力去考慮這些。而麻子也覺得既然丈夫正在事業上奮鬥,那麼自己在這期間對任何不快之事也應該甘心忍耐。
當然,就麻子而言,她也曾受過這方面的教育,即把這一切看成是妻子應盡的義務。只是麻子希望以自己的忍耐和努力來換取丈夫的愛護和感激,那怕一點點也行。
儘管如此,可以說她在起初的幾年內還是一心一意地為丈夫操持家務的。既然丈夫一心撲在公司的事業上,從事的又是有價值的工作,那麼自己做好後勤工作也是有價值的了。
單位住宅附近的居民,『對麻子投來的充滿感激和善意的目光,對她來說是一種安慰和鼓勵。這是因為共立電化在擴大建廠的同時也修補了附近的公路、橋樑等。這一帶被治理得舊貌換了新顏。約有三成的居民與公司建立了各種聯繫,蒙受著公司的恩惠。
但是好景不長。從五年前,麻子周圍的氣氛開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因為在工廠周圍逐漸地開始發生了農作物受害事件。不久,農民組成農會,要求工廠給予賠償。於是,公司每逢此時,就支付一定數量的「撫恤金」。不管怎樣,這表面上算是把問題圓滿解決了,但是由於反覆出現這類問題,在金額的問題上有時發展到緊張、對立的狀態。這種狀態在麻子周圍的氣氛中很敏感地反映出來。
就全國來看,昭和四十五年1,在美國的環境保護運動的影響下,居民對於公害的意識迅速高漲起來。就連對麻子等工廠的家屬們一直抱有好感的人們,也開始用迷茫而又充滿恐怖和敵意的眼光來審視起那些化工廠寵大的設備來,就像面對一尊說不定何時、很有可能威脅到自己的生命的令人可怕的怪物一樣。
1即1970年。——譯注
就在此時,已升為工廠次長的桂木,於去年秋天又升任為總公司總務部次長,同時還兼任著工廠次長。他們家也搬到了公司住宅區。
相隔10年後又返回了東京。
生活的無奈和寂寞痛苦已經在麻子的內心深處根深蒂固。應該說她已看透了丈夫的性格和思維方式。他的心總是放在工作上面,家庭對他來說只不過是前往工作單位之前用於調整身體狀態的巢窩,妻子只是為了管理這個巢窩才不可缺少的。他從來沒考慮過自己需要麻子的愛,而麻子也需要自己的體貼。
由於桂木生理上的原因,兩人沒能生孩子,這在已年過30的麻子的意識深處,至今還蘊藏著無可奈何的空虛和遺憾。
正值這種心理空虛之際,麻子又與各務徹夫相遇了。難道這是命運的安排嗎?
不,也許是命運設下了捉弄人的圈套。
在他們倆人相隔10年後偶然相遇的去年秋天,他們做夢也沒想到四個月後,這起因設備操作過失造成的嚴重的農作物受害事件會發展到如此對立的狀態,並且會由各務的教研室承擔這起地下水的分析任務。
今後隨著糾紛的複雜化,桂木和各務之間的關係不知會發生怎樣的變化……
想到這裡,麻子的心裡又難受起來。
麻子茫然若失地低著頭,一動也不動地在那裡沉思著。桂木微微皺起眉頭,用銳利的目光注視了她一會兒,突然一改原來的表情,站了起來。
「我要洗澡了。」桂木聲音含糊且不高興地說道。
「好吧。」
麻子也醒悟過來,走在丈夫前面,去看看水熱了沒有。今年秋天來的早,一到深夜就感到冷了。
她一回到居室,就看到了仍展開在餐桌上的那份晚報。她猛然想到了剛才丈夫無意中提到的善福寺殺人事件。
麻子坐下來,拿起了報紙。在社會版的上方,報紙上用佔了四五行的大標題報道了本次事件。
《私人銀行家被勒死——於清晨在獨自生活的家裡》
標題的一邊登著被害人的照片。這是一張板著面孔的老人的照片。
報道的內容是:
10月7日(即日)上午11點左右,一位家庭主婦發現居住在杉並區善福寺五段的61歲的金融業者煙田山欣造被勒死在自家的臥室裡。
驗屍的結果推斷死亡時問在今天早晨6點到6點半之間。
臥室裡有一個保險櫃被盜,幾乎裡面的所有資料、現金和借據都沒找到,所以想必被兇手一起拿走了。由西荻窪署成立的專案組斷定這是一起盜竊殺人案。已決定從偷盜、仇殺兩方面著手調查,同時也在追查是否與暴力團伙有什麼關係。 -
山自五年前與妻子離婚以來一直一人獨住,平時緊閉門戶。從當時大門沒有上鎖、-山沒穿睡衣而換上了和服等情況來看,熟人做案的嫌疑越來越大。另外,兇手是單人做案還是多人做案,還不清楚。
現場位於善福寺公園旁邊的蕪藏寺後面。這是一處被杉林圍繞著的偏僻地方。並且,由於被害人是獨居生活,所以自前警方正集中精力尋找目擊者……
讀完最後幾行,將報紙放下時,麻子的手指一下子僵直了。
警方正在尋找目擊者……
目擊者——這句話一下子把她與前面漫不經心地瀏覽過的幾點內容聯繫起來。
事件發生在今夭早晨6點至6點半之間,現場在善福寺町的蕪藏寺後面。
麻子隻身一人走出芳鹿莊來到公園上面的一座寺院旁邊的坡路上時,不正是這個時間嗎?她還記得那個寺院便是蕪藏寺。各務預定好芳鹿莊的房間之後,在電話裡告訴她芳鹿莊的位置時說過「登上蕪藏寺旁邊的那個坡路,芳鹿莊就在該坡路的半山腰」這句話。
假設犯人殺死-山,拿走保險櫃裡的東西之後,經過蕪藏寺院內逃走的話?
麻子差點「啊」地叫起來,在坡路上遇到的情景,立刻重現在眼前。
一個即將掉進山澗河流裡的孩子和那個突然出現的體格健壯的漢子。
這麼說,那個漢子的神色裡不正表現出一種急於逃命的急迫感嗎?他從院子裡來到坡路上時就好像是從樹叢中鑽出來的,走的不是正常的出口。當急於改變方向時,他突然看到了處於危險中的少年,經過瞬間的躊躇之後,才伸手去救那少年,而後連一句話也沒說就又逃命般地朝坡下奔去了。
他身上穿著件茶色的雨衣,體型微胖,肩寬,下巴處可以隱約看到有個肉瘤。儘管只有二三分鐘,而且是在晨霧中,但他還是讓麻子看出了其黝黑的臉上透著一副犯罪後留下的濃厚的陰影……
而且,那漢子手裡還提著一個黑包!
假如他正是犯人,那麻子無疑就是目擊者了,而且正是警方搜尋的重要的目擊者。然而她也是個決不可以出面作證的證人!
反覆考慮了自己的處境後,麻子不禁有點暈眩,心裡就像灌了鉛一樣沉重起來。
不過,目擊者並非麻子一人!
麻子想起了那個八九歲的少年:少年身穿有點單薄的袖布訓練服,站在那裡目送著救他上岸後遠去的漢子……
但是,不知為什麼,這一情景令麻子產生了一種隱隱約約的預感,她感到一種恐怖即將向她逼近。